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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令蜡烛 完结

作者:约瑟芬•铁伊

是的,格兰特有想象力,但不是吉米的那种。他绝对不会让一个警探浪费两个小时去观察观众。桑格在艾沃斯馆是因为他此刻的任务是跟踪杰森·哈默。

回来后他汇报了当天下午的状况,说依他所见,哈默几乎毫无反应。

一散场,《号角》的霍普金斯就立刻跑到杰森那里搭讪,但似乎没能跟哈默深谈。

“是吗?”格兰特说,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如果他是霍普斯金感兴趣的对象,我们势必要对他进行重新评估了。你比我想象得还聪明!”桑格咧嘴一笑。

星期三下午,厄斯金打电话来说鱼上钩了。当然,他的原话是:“看起来,格兰特探长布的线出人意料地成功。”他的意思是那条鱼上钩了。格兰特探长能尽快过来看一份厄斯金迫切想让他看的文件吗?

当然能!十二分钟后,格兰特就出现在那间充满绿色灯光的小屋里了。

厄斯金用比平时稍微颤抖的手给了他一封信。

先生:

看见你在启事里说如果赫伯特·戈特贝德去拜访你们,他会得到对他有利的东西,很抱歉我不能亲自去,但如果你们够把消息邮寄到坎特伯雷市斯利多街五号,我就会收到信。

赫伯特·戈特贝德敬上

“坎特伯雷!”格兰特的眼睛一亮。他如获至宝地抚摸着这封信。廉价纸张,劣质墨水,文笔和字迹也不流畅。格兰特想起克莉丝汀遗嘱中简单的句式和与众不同的笔迹,再次感叹遗传的神秘。

“坎特伯雷!真是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一个住宅地址。我在想这是为什么?这位赫伯特该不是也碰巧遭到通缉了吧?苏格兰场肯定不认识他,至少不是这个名字。很遗憾我们没有他的照片。”

“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探长?”

“你回信告诉他,如果他不亲自来的话,你无法确认他就是赫伯特·戈特贝德,所以他有必要到你办公室来一趟。”

“是的,是的,当然。这样做很合理。”

好像合不合理很重要似的,格兰特想。这些人究竟以为罪犯是怎么抓住的?可以确定的是,绝不是靠选择哪种做法是否合理。

“如果你马上邮寄的话,今天晚上就会到达坎特伯雷。我明天早上会到这里等这只鸟自投罗网。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他给苏格兰场打电话,问道:“你们确信通缉名单上没有一个传教狂或者喜欢强烈而夸张场面的人?”

苏格兰场回答说没有,只有一个赫利·迈克,每个警察都认识他很多年了。还有,报告上说他住在普利茅斯。

“非常感谢!”格兰特说道,挂断了电话。“奇怪了!”他对厄斯金说,“如果他没有被通缉,为什么这么低调?如果他没有在什么地方昧着良心——不,他没有良心——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手上,我想这个人会在收到信后立即出现在你的办公室。为了钱他什么都做。克雷在给他留下一先令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弱点。”

“爱德华夫人对人性的判断是很敏锐的。我想她是在社会的磨难中长大的,这种背景使她能够明辨是非。”

格兰特问他是否了解她。

“不,很遗憾,我不了解。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对正统的规矩会有点儿不耐烦,不过在其他方面——”

是的,格兰特几乎能够听见她说:“用普通英语说那是什么意思?”她也一定受不了厄斯金先生。

格兰特起身离开,提醒威廉斯做好准备明天早晨陪他去坎特伯雷,并安排了一个人在他们两个人都不在的时候处理必要的事务,然后回家睡了十个小时。第二天一早,他和威廉斯离开了沉睡的伦敦,早餐时分抵达了炊烟袅袅的坎特伯雷。

正如格兰特所预料的,通信地址是一条偏僻街上的一家小报摊。格兰特打量着它,然后说:“我想我们这位朋友今天不一定会出现,不过谁也说不准。你到对面的酒吧去订下大门上面的那个房间,让他们把早餐给你送去。不要离开窗户,注意来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到里面去,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在橱窗打手势给你。”

“你不吃早餐了吗,长官?”

“我吃过了,不过你可以订一点的午饭。这种地方看来不太可能有肋排。”

格兰特逗留了一会儿,看见威廉斯出现在楼上的窗前,他便转身进到小店里。一个留着浓黑胡子的秃头胖男人正把一包包硬盒香烟从纸箱拿出来,装进玻璃柜里。

“早上好,你是里克特先生吗?”

“是我。”里克特先生谨慎地回答道。

“据我所知,你有时会把这个地址供人作为通信之用,是吗?”

里克特先生仔细打量着他。他那有经验的目光似乎在问:这位是顾客还是警察?然后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是又怎样?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格兰特欢快地回答道,“我想知道你是否认识一个叫赫伯特·戈特贝德的先生?”

“这是一个玩笑?”

“当然不是。他留了你的店作为通信地址,我想知道你是否认识他。”

“我不认识。我对来拿信的人不感兴趣。他们来取的时候会付钱,其余我一概不管。”

“我明白了。嗯,我想让你帮个忙。请允许我留在你的店里,直到戈特贝德来取他的信。你有他的信吗?”

“是的,我有一封信,昨晚到的。不过——你是警察?”

“苏格兰场的。”格兰特出示了他的证件。

“是的,好吧,我不希望你在我这里抓人。我做的是规规矩矩的生意,这是实话,尽管我还搞一点儿副业。我不想我的生意落上坏名声。”

格兰特保证不会有逮捕之类的事。他只想见见戈特贝德先生,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点儿信息。

哦,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于是格兰特在柜台尽头廉价报纸堆的后面坐下来,发现上午过得并不像他担心的那样慢。尽管在警界效力多年,人性在格兰特的眼中依然有趣——除了在沮丧的时候——而且有趣的地方处处可见。倒是威廉斯,由于一直注视着一条普通小镇街道而感到厌倦了。格兰特去吃午饭的时候,他在书堆后面和人尽兴地谈了半个小时,然后很不情愿地回到酒馆楼上那个脏兮兮的房间里去。漫长的夏日午后多云而温暖,然后是雾蒙蒙的黄昏,夜色来得特别早。华灯初上,在薄暮中显得特别苍白。

“你什么时候关门?”格兰特焦急地问道。

“哦,十点左右。”

还有很长时间。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格兰特意识到店里来人了。没有脚步的警告声,除了衣服摩擦的嗖嗖声之外没有任何迹象。格兰特抬头看见一个僧侣打扮的男人。

一个高声调的嗓音暴躁地说:“你这里有一封给赫伯特先生——”

格兰特一个轻微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男人立即转身消失了,一刻都没有停留,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

这人出现的突然,消失得更是迅速,一般人很难立刻反应过来。但在那人跑了几码远的时候格兰特就冲出店外。他看见那身影拐进一条小巷,然后跑了起来。此处是一幢两层楼房的小后院,闷热的晚上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另外有两条小岔路通向外面。那个男人不见了。他转身看见威廉斯在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

“好家伙!”他说,“但是他跑不了太远。你走那条巷子,我走这条。一个修道士模样的人!”

“我看见他了!”威廉斯说着,拔腿就追。

但是没有用。十分钟后他们在报亭相遇,一无所获。

“那个人是谁?”格兰特问里克特先生。

“不知道。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在这附近有修道院吗?”

“在坎特伯雷?没有!”

“哦,那这一区呢?”

“据我所知也没有。”

他们身后的一个女人在柜台上扔了六便士。“一包金箔烟。”她说,“你们找修道院?布莱维诺有个兄弟会。那边的人都是修道士。他们腰间缠着绳子,头上光光的。”

“在哪里?——哪里?布莱维诺?”格兰特问道,“离这里很远吗?”

“不远,大概隔着两条街。直线距离更近,不过在坎特伯雷,这样说对你们也没什么用。它是在考克费森后面的那几条巷子里。如果不是吉姆在等他的烟的话,我会亲自带你们去。里克特先生,麻烦给我一包六便士的。”

“我们打烊了。”里克特先生粗声粗气说,避开警探的目光。女人信口说出的话证实了他的知情不报。

她看上去很惊愕,就在她开口理论之前,格兰特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烟盒。“女士,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凭我个人的微薄权利无法要求他卖一包香烟给你,不过请让我回报你的帮助,把这些拿回去给吉姆吧。”他把香烟倒在她诧异的手上,把她打发走。她边走边不满地抗议着。

“现在,”他对里克特说,“关于这个兄弟会或者什么会的,你还知不知道?”

“不知道。哦,是有这么一回事,现在我记起来了。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活动。你也听她说过了,是在考克费森后面。全世界的怪胎有一半都会在这里开个分会,如果要说到这个的话。我要关门了。”

“我想也是。”格兰特说,“来买香烟的人真是麻烦。”

里克特先生低声咆哮了起来。

“走吧,威廉斯。记住,里克特,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明天很可能还会见到我们。”

里克特听了这话,明白想摆脱他们还为时过早。

“这件事情很离奇,长官,”威廉斯在南下大街时说道,“现在有什么计划?”

“我想拜访兄弟会,你最好不要一起去,威廉斯。你这张健康漂亮的沃特斯特郡脸恐怕跟苦修是完全联系不到一起的。”

“你是说我看起来像个警察。我知道,长官。人们一见到你就会想到‘军人’,被当做军人做起事来总是方便多了。”

“一想到这个我感到很奇怪。不,我不是考虑到你的长相,威廉斯,和那个无关。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这是适合一个人的行动。你还是去那边等我好了。去吃顿饭。”

经过一番搜寻,他们找到了那个地方。二楼的一排窗户俯瞰着小巷,而一楼唯一的入口就是一道厚重的窄门,上面装饰着饰钉。大楼显然朝着一个院子或是花园。门上既没有招牌也没有刻字,没有显示任何信息。不过有一个门铃。

格兰特按了门铃,等了很长时间里面才有声音,厚重的门内微弱地传来踩着石板的脚步声。门上一块小小的隔栅往里一开,出现了一个男子,问格兰特有何贵干。

格兰特表示要找负责人。

“你想见谁?”

“负责人。”格兰特坚定地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的领导人,是叫院长还是主教,他觉得称负责人应该没错。

“院长大人现在不见客。”

“可否请你递给院长大人我的名片,”格兰特说着从隔栅的缝隙递过去,“告诉他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允许见面的话我会很感激。”

“尘世没有重要的事情。”

“如果你递上我的名片,神父大人可能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隔栅门砰的一声弹回原位,如果不是在这么肃穆的环境里,可能会给人粗鲁无礼的印象,格兰特被丢在黑暗的大街上。威廉斯从远处敬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远处清晰地传来临街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但是这条巷子却渺无人迹。威廉斯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门内的走廊里才传来返回的脚步声。然后是门闩被拉开的辗转声,接着是转动钥匙的声响。他们想把什么关在外面?格兰特揣摩着。尘世吗?或是不让迷途的意志闯进来?门开了,留出一道刚好可以容身通过的缝隙,那男子请他入内。

“愿和平与你和所有的基督徒同在,愿上帝永远保佑你,阿门。”那人一边插上门闩上锁,一边咕哝着。格兰特想,这祈祷词跟哼上一句《偶尔对我歌唱》的效果是一样的。

“院长大人可以见你。”男人说着,带他走上石头楼梯,脚上的凉鞋拍在石板地上,发出懒散的声音。他把格兰特领进一个刷成白色的小屋子,那里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耶稣受难图之外什么也没有,他说了声“安宁与你同在”就关上了门,把格兰特一个人丢下。这里面非常冷,格兰特希望神父大人不要惩戒他,让他在里面待很久。

然而不到五分钟,看门人就返回了,极为恭敬地弯腰带着他的院长大人进来,又咕哝了一段祷词才离开。出乎格兰特的意料,眼前的院长大人不是一个狂人,而是一个优秀的传教士——泰然自若、沉稳持重而又老于世故。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孩子?”

“我想你们兄弟会有一个人的名字叫赫伯特·戈特贝德——”

“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我想他在这里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但是你一定知道这些拜入你门下弟子的本名。”

“每个人的俗家名字在他迈进门槛成为我们一员的时候就忘记了。”

“你问过我是否需要帮忙。”

“我仍然希望帮助你。”

“我想见赫伯特·戈特贝德,我有消息要带给他。”

“我不认识这个人,何况对黎巴嫩树兄弟会的人来说,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消息。”

“很好,你可能不认识姓戈特贝德的人。但是我要找的人是你们的一员,劳烦允许我找到他。”

“你的意思是,我要召集所有的人出来让你查看吗?”

“不是。你们有那种所有修士都会出席的礼拜吧?”

“当然有。”

“让我参加那个礼拜。”

“这是很不寻常的请求。”

“下一次礼拜是在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之后,午夜礼拜就要开始了。”

“那么我所要求的就是一个能看到你们所有会众的脸的位置。”

这位院长大人很不情愿,接着提及了神堂的不可侵犯性,不过格兰特有意无意透露的动人却陈腐的神堂惯例以及英王手谕依旧存在魔力的种种说辞,令他改变了主意。

“顺便问一下,你能告诉我吗——我恐怕对你们的规则和生活方式一无所知——你们会众的成员在城里有没有什么活动?”

“没有,除非是受慈悲心的驱使。”

“这么说修道士们和外界完全没有交流?”如果是这样的话,赫伯特就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的证据。

“修道士每个月有一次入世的机会,时长二十四小时。这是为了避免纯洁无瑕的团体生活让修道士养成自以为是的习性。白天的十二个小时,他必须以许可的方式帮助同胞,晚上的十二个小时,他必须在一个地方独自静思,夏天的时候在户外,冬天的时候在某个教堂里。

“我明白了。这二十四小时是从哪一刻开始算起?”

“从午夜到下一个午夜。”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