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实话实说，我们的枪管更粗，火力更猛。数量也比他们多得多。要我说，我们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扛起这些该死的枪。我们需要更多士兵，早就需要他们了。无论我们的枪比敌人的多多少，如果只能放在军械库里积灰，那又有什么用？”

萨杜斯·提姆森下士，砖井堡，夏伊洛，2488年2月

 

 

人类联邦，夏伊洛行星

 

到了靠近田地边缘的地方，雷诺让收割机器人掉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继续前进。但他的注意力突然被吸引到了北方，那里似乎出现了一团尘暴。驾驶室的挡风玻璃已经很脏了，所以他只能把头探出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的左眼还肿着，很难睁开，而且疼得钻心。这让他更难以看清远处的东西。在仔细端详了半晌之后，吉姆才意识到正向他靠过来的并不是尘暴，而是某种机器。到底是什么？是他的邻居吗？不对，他们的庄稼已经收割过了。所以他们不可能让收割机器人继续这样四处乱晃。

雷诺把头缩回驾驶室里，一边继续注意着那一股高高扬起的灰尘，一边把收割机器人驶向河边。当他行驶到田地正中的时候，又向那股尘土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又惊又忧。走过来的那台机器原来是一架歌利亚武装机器人。像所有夏伊洛的孩子们一样，吉姆看过许多关于这种十二英尺高的巨大步行怪物的视频——它们在塔桑尼斯联邦总部外站岗，随着阅兵队列走过街道，在枪林弹雨中进军，用它们的臂挂式机关炮消灭联邦的敌人。

可是，雷诺从没有见到过歌利亚出现在夏伊洛的旷野中。他的心里一阵恐惧。在最近这几年里，财产税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逐年增加，一些农场主已经开始抛弃他们的土地了。难道这台机器就是为此才会被派到这里来的？它是要来接收谁的农庄产业吗？也许吧，但吉姆并没有见到通常都会和这种战斗机器配合行动的步兵部队。那它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吉姆拿下对讲机的话筒，想要警告父亲附近有歌利亚出现。就在这时，特雷斯·雷诺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我能看到它，吉姆⋯⋯我这就过来。”

雷诺朝右侧回过头，看到了父亲的旧卡车扬起的尘土，于是稍稍放心了。虽然他在学校的成绩很好，也懂得操作农场上的每一台机器，但他还是有许多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其中之一就是该如何与政府打交道。

不过他当然会对这种事感到好奇。所以，当那个涂饰着鲜艳色彩的歌利亚大步走过河道，踏上农田的时候，雷诺停下了收割机器人，关闭引擎——这样做是为了节省燃料。那台步行者变得越来越大，吉姆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飘扬在它两根天线上的旗帜，甚至能依稀听到从它的驾驶室里传出来的联邦赞美诗了。

当吉姆的父亲赶到的时候，这名十几岁的少年正站在收割机器人前面，大口喝着水瓶中温热的水。田地中的麦子长得非常稀疏，他的靴子每一次落到地上，都会拍起一团尘土。就在这时，歌利亚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吉姆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影子正落在吉姆身上。透过沉重的工作靴，吉姆的脚能够感觉到这台战争机器的引擎对地面造成的微弱震动。另外这台机器还带来了一些别的东西——一股辛辣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之中。吉姆闻出这是臭氧的味道。

这台步行者有一个凸出在胸前、封闭严实的驾驶座舱，还有两架导弹发射器和两只关节手臂。和吉姆在视频中看到的不一样，装配在它手臂上的是两只铲形手，而不是机关炮。但这副装甲身躯和粗壮坚固的双腿和吉姆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除了漆成深蓝色的驾驶座舱以外，这台歌利亚其余的部分都是鲜红色。驾驶舱两侧都喷绘着它的番号。在驾驶舱前盖下方，有四个运输船形状的标记和一个地狱犬形状的标记——地狱犬是凯莫瑞安军队中相当于复仇者战机的战斗单位。除了表面蒙着一层灰尘以外，这台机器还算干净。刚才还在天线上高高飘扬的那些旗帜，现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特雷斯·雷诺的卡车在引擎关闭之后，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咔嗒声，随后车门才打开。特雷斯跳出了驾驶室。他有一头蓬乱的灰发，一张饱经风霜、皱纹堆垒的面孔，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每次看到那张脸，吉姆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高精度的地形图。老雷诺的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他的褐色眼睛正因为发怒而闪烁着光亮。他快步走到儿子身边。“那些杂种先是把税加到我们快缴不起的地步，现在他们又派了个大块头来踩我们的庄稼！他们还不如一枪崩了我们，倒能让我们少受些苦。”

吉姆完全能够理解父亲的怨恨，但他还是觉得这样大声说出心里的想法并非明智之举，特别是他们现在并不知道这台歌利亚是不是装备了外部拾音器。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去想这种问题了。在一阵伺服马达的转动声中，歌利亚的驾驶舱盖（这个舱盖上画着一张正在咆哮的大嘴）打开了，露出一名身穿制服的陆战队员。“早晨好，伙计们！”他的声音被放大了许多倍，从双侧扬声器中传出来，“我的名字是法尔雷⋯⋯枪械军士法尔雷⋯⋯我这就下来。”

法尔雷发出一个命令，歌利亚的一只巨大的铲形手抬到了他脚边，他一步踏了上去，然后那只手缓缓地落在地上。当他走下铲形手的时候，又响起一阵伺服马达的声音，步行者摆出了一个类似于稍息的姿势。“你一定就是特雷斯·雷诺了。”那名陆战队员说道。他走上前，同这位农夫握了手。“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你的儿子吉姆。骄傲的2488届学生。好样的，年轻人。”

“谢谢。”吉姆同这名陆战队员握手，法尔雷强势的个人作风和有力的大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吉姆感到他的样子有一些奇怪。他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中年人，却在某些方面显得有些太过年轻。而且吉姆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下巴移动的方式也有一些怪异。吉姆早就听说过联邦医生能够让人“长出”新脸的故事。也许这名陆战队员曾经受过一些很可怕的伤，所以才得到了这样一张比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年轻的面孔。当然，吉姆没办法证明这件事，不过他觉得这种事实在是酷毙了。

这名陆战队员的白色制服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褶皱，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歌利亚的驾驶舱一定相当狭小。他的左侧胸膛上挂着两竖列勋章，一条闪闪发光的腰带环绕在他的腰间。他的鞋面像镜子一样光亮。所有这一切都和特雷斯·雷诺父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两名农夫看上去实在是邋遢透顶。

在夏伊洛这样的星球上，征兵是很常见的。只不过以前从没有人驾驶着歌利亚来做这件事。这也表明眼下这场战争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到现在为止，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尽管联邦发言人一直宣称战事一切顺利，但征兵数量的提高速度就像税率的提高一样快。这意味着当汤姆·奥莫和吉姆·雷诺这样的孩子一从高中毕业，就会立刻成为军队征募的目标。

意识到不会立刻被赶出自己的土地，特雷斯·雷诺终于放松了一点。他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军士。不过如果你在离开的时候不踩到我的麦子，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不必担心，先生。”法尔雷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我离开的时候，会沿着河走到路上去。”

“谢谢。”特雷斯不动声色地答道。

“没问题。”法尔雷的眼珠已经朝农场主身边的年轻人转去，“看起来，你是个厉害人物，孩子。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吉姆本希望墨镜能遮住那只变成乌青色的眼睛，但看样子法尔雷还是看到了瘀伤的边缘。吉姆勉强笑了笑。“我相信他的样子要比我更好看。”

特雷斯一直教导他的儿子要为人谦逊，但他也不是那种会让荣誉遭受践踏的人。“他在排队充燃料的时候打了一架。那时有个小子要强行插队，吉姆让他趴在了公路上。”他骄傲地说道。

法尔雷点点头。“干得不错，孩子。懂得保护自己的利益是非常重要的。你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了⋯⋯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吉姆实话实说。他看着歌利亚的那两只仿佛炮筒一样的眼睛。“我想，我要为父亲工作。”他耸了一下肩膀。这句话的语气显得太沮丧了，他立刻就感到一阵内疚。他抬头瞥了一眼父亲，却看到父亲理解的眼神。吉姆怀疑特雷斯已经察觉到了，儿子对于自己的未来并不是那么喜欢。

法尔雷赞同地点点头。“这样是不错⋯⋯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会希望如此。当然，你还有别的办法能够帮助他们。比如接受入伍奖金。现在政府会向每一个加入我们的人提供一笔数目可观的签约奖金！这么多钱足够你的父母支付很长时间的账单了。”

数目可观的奖金？这立刻引起了吉姆的注意。一大笔钱能够为他的父母，为这座农场解决每一个问题，甚至能够让他的未来发生彻底的变化。这就是汤姆应征入伍的原因吗？毕竟，奥莫一家的情况要比雷诺一家更糟糕。

吉姆刚想问问这名军士，这笔钱到底有多么“数目可观”，他的父亲却皱起眉头，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摇了一下头——把嘴巴闭紧。

吉姆不知道法尔雷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无声的对话，这名军士只是回身指了一下歌利亚。“而且你还会受到特别训练。你可以学习驾驶一台歌利亚，或者是一架复仇者，一辆坦克。当然，我是一名步兵战士，所以我更喜欢这个大家伙。这可是全新动力的战斗护甲。那种感觉实在是无与伦比，孩子⋯⋯只要你把这样一台坏小子套在身上，你就可以随便踢别人的屁股，再用眼皮夹死他们！来吧，踏上这只铲形手，我就能让你看一眼驾驶舱里面的样子。”

直到吉姆跟着那名陆战队员离开地面，开始向驾驶舱升上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法尔雷是多么巧妙地将自己的父亲隔绝到了谈话以外。

现在他们到了距离地面大约十二英尺高的地方，吉姆·雷诺朝歌利亚装备完善的驾驶舱中望去。“看到那个全身座椅了吗？”法尔雷一边问，一边向下指点着，“只要你在那里固定好，无论你做出什么动作，这台机器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来。歌利亚的电脑系统会通过传感器记录你的每一点动作，然后向机器发出指令，让它完全效仿你的一举一动。当然，这需要一些练习。而且在敌人向你射击的时候，这样做会变得更加困难。但那又怎样，你可以把他们打成蜂窝！”

“这个孩子已经退休了。”法尔雷继续说道，“但她的驾驶员曾经驾驶着她建立过许多伟大的功勋。她消灭的可不只是许多普通小兵，更有各种作战机械、坦克、秃鹫车，还有地狱犬⋯⋯所以，这个美人应该过一些轻松的生活了。”

吉姆在驾驶室中看见了一个弯曲的控制面板，和那张已显破旧的全身座椅。他能闻到一股汗水、机油和陈腐雪茄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所有这一切都让吉姆仿佛看到自己就坐在那张全身座椅中，控制这台作战机器大步走过满是弹坑的战场。勇敢的同伴正驾驶着同样的武装机器人，走在他左右两侧。

太酷了⋯⋯吉姆想，但妈妈和爸爸绝不会让我走的。这名年轻人礼貌地向陆战队员点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法尔雷口沫横飞的演讲。歌利亚将他们放回到地上。之后不久，陆战队员的拜访就结束了。法尔雷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驾驶舱，操纵机器人走进了河中。临别的时候，他又通过扩音器喊道：“记住陆战军的座右铭，孩子——‘为了家人，为了朋友，为了联邦。’人民在期待你。”

水花从歌利亚沉重的脚下飞溅而起，步行者掉头向公路走去。这时特雷斯·雷诺将一口唾沫吐到石块上，只说了两个字：

“杂种。”

然后，这名农夫就钻进了他的卡车，点着火，开动了车子。几秒钟之后，他已经开到了通向圆顶屋的土路上。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他们还有许多工作没有完成，而宝贵的时间已经被浪费掉了。

吉姆则看着歌利亚，直到它消失在公路的转弯处。突然间，他的脑子里有了许多想法。

 

当太阳只在西方地平线剩下一抹红霞的时候，吉姆停好了收割机器人，离开满是尘土的停车场，下了坡道，朝家里走去。像大多数夏伊洛的家庭一样，雷诺家住宅的百分之八十处于地下，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躲避夏日的酷热和冬季的严寒。他们的圆顶屋顶层被一种半透明的、眼睑一样的顶盖保护着。这一层顶盖能够在白天吸收阳光，给农场的电池充电。到了晚上，它就会打开。吉姆喜欢在这个时候躺在顶楼的长椅上，仰望星空。

但这还不是他现在能做的事情。首先，他进行了声波淋浴，换上干净衣服，然后走进厨房。他妈妈正在这里准备晚餐。卡萝尔·雷诺乌黑的头发中已经有了一缕缕灰丝，皱纹正慢慢出现在她那双绿眼睛的周围，但她依旧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且也很聪明——她曾经得过史密森农技学校的奖学金。特雷斯总喜欢说她是“这个家的大脑”。

卡萝尔了解农业技术的大部分前沿发展情况，并不断地想办法为这个家庭增加收入。她还担负起了与债权人谈判的任务，而特雷斯从来都缺乏足够的耐性来做这件事。她是一位一流的厨师，由她精心打理的蔬菜园再加上还算稳定的来自本地牧场的肉食供应，让雷诺的餐盘里一直都不缺乏美味的菜肴。对于吃，吉姆似乎特别在行。“嗨，妈妈。”年轻人走进厨房，吻了一下母亲的面颊，“晚饭吃什么？我饿了。”

卡萝尔转过身，张嘴想要回答，却又停了一下。“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吉姆含混地答道，“我打了一架，就是这样。”

“打了一架？”卡萝尔语带嘲讽地说道，“你知道我对打架有什么看法。我们要在晚餐时讨论这件事。找些冰块敷到你的眼睛上。”

当家人们围绕餐桌坐好，每个人都盛好菜品之后，吉姆不得不将与哈纳克打架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并听了很长时间训诫——用言语而非拳头化解纠纷是如何重要。

“你妈妈是对的，吉姆。”特雷斯说道，“暴力不会是最好的选择，但你也不能轻易退缩，尤其是当你要对付这种流氓的时候。关键是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该走开，因为往往只有当流沙已经埋到你的脖子时，你才会知道自己落入的陷坑是多么可怕。”

“我听你的，爸爸。”吉姆说，“我会记住的。”他转向卡萝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那么，妈妈，你今天过得如何？”

吉姆知道，自己想要转变话题的意图太明显了，但看到母亲似乎很高兴能结束这场讨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卡萝尔开始谈起了本地新闻：一个新品系的抗旱黑小麦即将上市；拉弗林夫妇终于不会离婚了；音波洗衣机又开始工作了。

最后他们终于谈到了那名募兵军士和他的歌利亚。吉姆和特雷斯所讲的故事截然不同。两个男人说完之后，卡萝尔摇了摇头。“天哪，他们真的太过分了，不是吗？他们总是说一切顺利，而吉姆刚拿到毕业证，他们的募兵员就站到我们家的门槛上了。你的朋友们怎么样，还有人被他们当成目标吗？”

“我不知道，”吉姆实话实说，“但汤姆·奥莫一直打算毕业之后就入伍。”

“真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特雷斯说，“当兵可不是一份容易的工作。”

“不，他是很认真的。而且⋯⋯我不知道，我最近也在想这件事。如果能加入部队，又会怎样？我是说，我还从没有离开过这颗行星，而且签约奖金也许足够我们缴税了。谁知道呢？也许你们能修整好农场，把它卖掉，搬到史密森去。等我离开了陆战军，我就能像妈妈希望的那样去克哈的大学了。”

他对未来充满热情的描述只换来了一阵沉默。吉姆没想过父母会有怎样的反应，可自从法尔雷提到签约奖金之后，他已经在脑子里把这段演讲练习过很多遍了。他的父母显然被他的这番话吓坏了。

“没门，”特雷斯最终说道，“税金是我们的问题，不是你的⋯⋯而且，和凯莫瑞安的战争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让喜欢打仗的人去打仗吧⋯⋯”

“特雷斯，你知道，这场战争跟我们有关。不管你是否喜欢它。”卡萝尔插口道，“但我同意你父亲的话，吉姆，你不应该背负起我们的债务。况且，我不记得你原先曾经提到过军队。那名下士一定把你说动了。”

“他是一名枪械军士，妈妈。”吉姆耐心地说道，他喝完了自己的汤，“我其实一直在想这件事。很久以前，汤姆就让我对陆战军产生了兴趣，但⋯⋯”吉姆看着自己忧心忡忡的父母，不由得产生了一点负罪感。确实，他妈妈是对的：在今天下午之前，他从没有真正想过入伍的事。直到那个募兵员说这样能帮助他的家庭，吉姆才突然竖起了耳朵。如果他不能帮自己的父母一把，还有谁可以？

“听着，我想要和那些渣子斗一斗。因为如果他们痛快了，那我们就会越来越不痛快，对不对，爸爸？我是说，如果凯莫瑞安赢了呢？那么所有人都要加入职业行会⋯⋯到时候，行会的头子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

“情况要比这个更复杂一点，”卡萝尔说，“领导行会的人是推选出来的——只是一走进办公室，他们就不可能再出来了。行会想要战争，因为如果他们能够控制全部稀有资源，他们就能控制一切。”

“这只是我们要缴纳更高的税金和应付物资短缺的原因之一。”特雷斯又说道，“更大的原因是那些人在囤积战略物资，并强迫我们接受他们腐败的政治系统。”

“是的，这正是我要谈的。”吉姆认真地说道，“如果我参军，就能为燃料和食品短缺的问题做些事情。我可以帮助许多人，也包括你们。”

卡萝尔皱起眉头。“这太突然了，不是吗？我还不明白，你的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你以前从没有提到过。”

“你妈妈是对的，吉姆。”特雷斯说，“我觉得你现在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今天跑过来的那个家伙，他只是个募兵员！他的工作就是让战争看上去像一场令人兴奋的冒险，但战争就是战争，无论你怎样美化它。你只是听了一个推销员信口胡诌了十五分钟，就准备签一份会让你送掉性命的卖身契了。”

“这不像你，吉姆。你不是那种不假思索就盲目行动的人。”卡萝尔继续说道，“我们的确被你吓坏了，你不能怪我们⋯⋯”

“以前我知道我不能离开。”吉姆突然说道，“那不是我该做的，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但现在，只要有了那笔奖金，我们就能渡过难关！”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大喊了起来。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而且，虽然我很爱我们的农场，但我也想去其他行星看看。等我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我就会回来，安定下来。”

吉姆第一次把心中的想法痛快地讲了出来。想象着加入陆战军的前景，他已经开始感觉到真正的兴奋了。同时他又为没能得到父母的支持而感到沮丧。当然，他预见到了父母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的小娃娃。他离开他们的视线最长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周末。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一种不祥的沉默之中。吉姆的目光在父母身上来回游移。卡萝尔正看着自己的餐盘，不住地摇着头，用勺子翻弄着盘子里剩下的炖菜。特雷斯盯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似乎陷入了沉思。吉姆不知道是应该道歉，还是等待他们说话。随后的几分钟里，他只是用冰袋轻轻拍打着自己肿胀的眼睛。

终于，特雷斯清了清喉咙：“必须承认，如果吉姆想要离开这颗行星，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会是一个好机会。”他和卡萝尔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靠在了椅子里。

妈妈一点也不高兴。吉姆想。

“你必须让妈妈和我有时间考虑一下这件事，好吗，吉姆？”

“好的，爸爸。”吉姆一边回答，一边思忖自己是不是做对了，或者这只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他站起身，清理了餐桌，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在吉姆的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没有为他提供任何言语指导。吉姆觉得自己非常孤独。

在随后三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雷诺一家都充满了争吵。但在第三天晚上，吉姆的卧室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吉姆从电脑前转过身。“什么事？”

“开门吧，妈妈和我想要和你谈谈。”特雷斯高声说道。吉姆打开门，看到了父亲温暖的微笑。他们两个来到了客厅里。

吉姆在桌边坐好，他能感觉到妈妈刚刚哭过。这真是整个宇宙里最糟糕的感觉。突然间，他很想把自己说过的所有话都收回去，一个字都不留下。就在这时，他的父亲说话了。

“吉姆，你的妈妈和我从没有想要逼你跟着我们的脚步前进，但直到现在，你才提出自己的想法。我们需要你留在这里，所以我们以为你会留下，但这对于你是不公平的。”

卡萝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哀伤的微笑。她伸出两只手，握住了儿子的手。吉姆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们真的打算让自己走了？他回头看着父亲。父亲的表情已经变得柔和了。

“如果你想要参军，儿子，”特雷斯继续说道，“那么这是你的选择。在你的人生中，只有你才是做出选择的人。我们的儿子想要成为英雄，这当然不会让我们感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