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擅自挪用军队物资的军人都将被视为敌方奸细，唯一的判决只有死刑。”

摘自联邦统一军事法规第14部，第76章，第2条

 

 

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号行星

 

韦特堡的灾难被定义为“内部暴动”，但泰凯斯相信，这里实际上是遭到了外敌入侵。凯莫瑞安人已经突破了霍博隘口，正在南至波尔十字路口，北至祖鲁前哨基地之间的广大区域内肆意横行。

不过他们没有能攻破霍威要塞。那里是第四陆战队第三营的驻地，那个营也被称为“雷霆三营”。这个营把凯莫瑞安人赶出韦特堡，逼迫他们逃回到了山里。而且，现在雷霆三营正继续追赶敌人，要一举捣毁他们的老巢。

泰凯斯得到的命令是加入第三营留在霍威要塞的守备连，如果他的运气够好，他就能从那里被转到提前退役部队中去。那是一些几乎被战争忽略的部队，泰凯斯希望能在那里集中起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运输船在几分钟之后开始减慢速度，环绕下方的基地逐步下降，最后在机场的主停机坪降落。除了泰凯斯以外，这艘运输船上还有另外十一名乘客，他们大多是补充兵员。也就是说，他们很快就会成为雷霆三营的成员。当舷梯门落下，绿灯亮起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准备出舱了。

泰凯斯跟着两名军官和一些军士，沿着逐渐伸长的舷梯走上了停机坪。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他面前的这座机场上连同胖女孩在内，一共只有两艘飞船！这只能意味着第三营的大部分部队都已经离开了。

在离开普罗塞井，前往军队监狱R-156的路上，泰凯斯失去了自己的全部装备。所以他现在只是背着一只粗呢口袋，里面放着几件内衣和一只手提包。泰凯斯走进机场，依照指示，他现在应该去调度大厅，于是他走出机场，开始等待敞篷小巴士来把他接走。

在巴士上坐了五分钟，泰凯斯就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为了与东边的凯莫瑞安人作战，霍威要塞的兵力已经被抽调光了。一座兵营正离开地面，显然是被派往了其他地方。营区中还是偶尔能够看到快步行进的士兵班组，但整个军营充满了空旷的感觉。

泰凯斯走进调度大厅的时候，发现和自己一同乘运输船前来的人已经有半数来到了这里。他们都在一位中士面前排队，那名军士正勤勉地为他们进行着各种安排。足足四十五分钟之后，泰凯斯终于将肚子顶到柜台上，并交出了存有他个人文件和命令的芯片。

那名军士按照芯片上的命令，将泰凯斯安排到守备连——“回声”连，并为他安排了医疗检查，以及与霍威要塞的“士气”军官见面——在其他部队中，刚刚离开军事管教部门的劣迹陆战队员本应该有专人予以监管，显然，这个职位在这里被精简掉了。

在一切安排妥当，泰凯斯即将前往回声连营地的时候，那名中士抬起头，看了泰凯斯一眼。他的眼睛非常奇怪，里面完全看不到灵魂的影子。因为他只是个每天重复机械工作的公务员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无论是因为什么，他只是用幽灵一般的声音说道：“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列兵⋯⋯吃饭的时候注意盯着营房的显示屏。”

“我的装备呢？”泰凯斯问道，“我的所有东西都被丢在上次执行任务的地方了。现在我只有换洗的内衣。”

这个问题显然很出乎这名职员的预料。他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用指尖敲打着键盘。很快，他就在面前的显示屏上找到了所需的条目，眉毛也松开了。“在这里。”他用带有歉意的声音说道，“按照命令，你应该得到一份全配装备。我没有看到这一条。为此我诚恳地向你道歉。”

泰凯斯的眉毛向上一挑。道歉？一个文职公务员？一位中士向他道歉？这种事实在是太诡异了。“拿着这个去第七补给站。”中士一边说，一边将一枚芯片从柜台上推过来，“把它交给在那里执勤的人。他们会把你需要的东西给你。”

 

走出调度大厅以后，泰凯斯上了另一辆小巴士。他下车的时候，面前是一幢低矮的单层金属外壳建筑，正门上方用白色油漆喷涂出“第七补给站”几个大字。灼热的空气在这幢建筑的钢铁外壳上方闪动，一艘运输船咆哮着从它头顶飞过，一队全身汗水的陆战队员从前面跑过，一边还高声唱着：“一、二、三、四——我爱陆战军。”

泰凯斯朝补给站走去。他知道这首歌是一个谎言。这幢外表平凡无奇的建筑周围由一堵防爆墙保护着，两侧不远处各有一座导弹塔，用以防卫敌军飞行器的进攻。

为了到达补给站的前门，泰凯斯必须走过路障间的之字形路线。补给站内部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五度。泰凯斯想到了枪械军士希姆斯和瑞丁III号行星上的那个装满了凯莫瑞安军械物资的补给站。希姆斯和卡尔文在后勤人员到来之前卖掉那些战利品了吗？泰凯斯认为没有，因为他们找不到买家！

想到这一点，泰凯斯觉得舒服了一些。他走过宽敞的等待区，来到补给站的柜台前。柜台后面就是一排排长长的储货架。一些由两个人组成的小队正在那些货架中间，将一件件物品搬下来进行检查。

一位代理下士正站在一块写着“新装备配给”的铭牌下面，他向走过来的泰凯斯点了点头。“早上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的装备在路上丢了。”泰凯斯解释说，“他们要我来这里领取新的装备，这是我的A芯片。”

那名代理下士看上去很年轻，也许进入陆战军只有一年时间。他将芯片放到扫描器上，注视着显示屏，点点头。“是的，你应该得到一份新配给，好的⋯⋯但我们现在正对储存物资进行清点。请于14：00回来，我们会满足你的要求。”

泰凯斯皱皱眉，将两只拳头放在柜台上，向前俯过身子。“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为什么你或者你的某个小跟班不立刻把我的装备准备好？我可不想在下午两点时或者其他什么时候再跑回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我明白。”代理下士吉姆·雷诺冷静地回答道，“只是唯一的问题在于，我现在搞不清你嘴里喷出来的是不是大便，列兵。”

泰凯斯愣了一下。他对面的这个新兵也摆出了和他一样的架势，眯起眼睛，紧盯着他。在面对具有压倒性体魄的泰凯斯时，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但这名士兵连个哆嗦都没打，更没有任何打算后退的迹象。泰凯斯立刻让自己陷入了很尴尬的境地。他别无选择，只能将双手伸过柜台，攥住了对方的衬衫领口，再将拳心向上翻起，让这个家伙领教一下自己的力量。看到那名新兵的目光扫过自己指节上的刺青，泰凯斯阴沉着脸吼道：“没错，孩子，就是一个字——痛。我会让你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也许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把我的东西拿来，立刻就拿来，否则我就揪掉你该死的脑袋，再往你脖子的窟窿里撒泡尿！”

这时，泰凯斯感觉到后脑勺上顶上了什么硬东西，并且听见了熟悉的保险栓被拨开的声音。他知道顶住自己脑袋的是霰弹枪。“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第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还有一种可能是，我打烂你的头，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我猜，我可能什么都找不到。”

泰凯斯的手还攥着那名代理下士的衬衫，而那个代理下士已经慢慢露出微笑。“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听听列兵哈纳克的话。”他的声音显得既有耐心，又有条理，“上个星期，他打烂了三个凯莫瑞安人，所以他可能已经患上了创伤综合症。当然，就算是在参军以前，也没有人能知道汉克到底在想些什么。”

泰凯斯的胸中填满了怒火，但他决定不在这里表露自己的情绪。他拿回自己的A芯片，转过身。那个红发陆战队员脸上挂着目空一切的微笑，他收回猎枪，站到了一旁。明亮的阳光从长方形的仓库门口射进来，泰凯斯朝那片阳光走去。这场冲突是他输了，但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拉芬兄弟矿脉，图拉西斯II号行星霍威要塞附近

凯莫瑞安撕裂者们已经在深深的地下蛰伏了六天时间。应急灯照亮了这座掩蔽所的主厅，天花板上布满了蛛网一般的电线。他们的能量来源是一台从联邦军那里缴获来的发电机，现在那机器也运到了这座矿洞的深处。

沿着洞壁摆放着几十套没有半点光泽的黑色动能作战服。士兵们围成一个个小圈，坐在主厅的地上，聊天、赌钱或者保养装备。他们把能找到的所有衣服都穿到了身上。虽然主厅中有几台应急发热器持续散发着热量，但整个矿坑中的温度依然很低。

领队奥勒格·本森对于矿坑并没有多少了解。不过他现在只需要知道这座矿坑已经被废弃了，而且足够深入地下，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地点。他一个人坐着——凯莫瑞安领队都应该是这种样子。他的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斗，心里寻思着他和弟兄们到底还要再等多久。一天？两天？不可能更久，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

如果他上司的计划成功，本森和撕裂者们就会在这场战争最大胆的一次突袭中扮演关键角色。他们藏身的矿坑就在霍威要塞东方一两英里之外，而那座要塞已经被抽干了兵力，变成了一颗熟透的果实。为了摘取这颗果实，他们会同时从几个方向把手伸过去。

本森和他的野兽会攻进要塞，夺取一片空降登陆场，为来自东边的空降部队做好准备。与空降部队会合之后，他们将对联邦军的基地大肆劫掠和破坏。斯卡格监督不仅赞同这次行动，而且是这次行动的坚定支持者之一。

正是斯卡格预见到了这次胜利的机会，并在联邦陆战队离开霍威要塞，向东追赶凯莫瑞安部队的时候派遣撕裂者隐蔽到了要塞附近。如果他们的行动成功，将足以让凯莫瑞安在这场战争中反败为胜。一队游击队员唱起了嘹亮的战歌，本森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号行星

下午两点，泰凯斯满心怨愤地得到了自己的新装备，打算去吃饭。这时，一位容貌可人，姜黄色头发的下士开着一辆小汽车来到了军营前面。“列兵芬利在这里吗？”她跳下车，用甜美的声音问道。

泰凯斯上下打量着这名下士曲线玲珑的身材。“你是谁？”

“看来就是你了。”下士抬起头看着他，“你可是要比照片上高大多了。”她的语气显得很天真，听不出什么恶意。

泰凯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很真实，充分显示出了此时此刻涌进他脑子里的那些不干净的想法。“是的，我是芬利。”他回答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我可说不上来。”那个女孩耸耸肩，指了一下她的车，“上车！范德斯普署理中校想要见你。”

泰凯斯低声骂了一句，走到小汽车的另一边。他又要被安排什么狗屎任务了吗？也许。现在他的心里可以说是惊惧兼半。范德斯普署理中校同时负责管理第三营和这座要塞，如果他想要见一名列兵，那么原因很可能是这个大兵犯了严重的错误，但他还根本没有时间偷任何东西呢。

当然，泰凯斯别无选择，只能钻进车里，被带到指挥中心。突然间泰凯斯痛苦地意识到，他的制服已经褶皱不堪，靴子也亟须涂一遍油了。

泰凯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跟随这名性感的小下士走进指挥中心的电梯。然后他们登上了远眺平台，要塞司令员办公室就在这里。泰凯斯站立的地方则是办公室外装潢精致的等候区，他能够透过敞开的办公室门瞥到范德斯普。他正坐在办公桌的一角，和一位军官聊天。

这名要塞司令给泰凯斯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英俊，只是因为岁月和美食的磨蚀，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棱角。根据美女下士的说法，范德斯普刚刚从战场上返回，但泰凯斯在这名军官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战火硝烟的痕迹。他能看到的只有一尘不染的笔挺军装和光亮如镜的战靴。看来，署理中校范德斯普是一个不喜欢弄脏双手的人，和在前线溜达相比，他肯定更愿意坐在办公室里，和自己的部下们吹吹牛皮。

那名听范德斯普说话的军官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从访客椅子上站起，走出了办公室。这时，美女下士将头探进办公室，说了几句话。泰凯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只看到她向自己招手，示意他进去。

泰凯斯三步就走进了办公室，立正后大声说道：“列兵泰凯斯·芬利向您报到，长官！”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泰凯斯能够看到范德斯普严厉的目光、鼻梁上因为多次骨折而生出的血管脉络，还有一副薄薄的嘴唇。“不必太紧张。”范德斯普带着赞许的语气说道，“很抱歉这么突然地叫你过来。但我一直在要塞和霍博隘口之间赶路。我们就要把凯莫瑞安人赶回到争夺区去了。先请坐吧。”

到现在为止，署理中校的口气都很友善。泰凯斯坐下的时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完全放松戒备。要塞司令不会无缘无故把他叫到指挥中心来，而泰凯斯不喜欢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时范德斯普绕回到了自己的大桌子后面。那把老板椅叹息一声，接住了他的屁股。“你的记录非常有趣。”范德斯普从桌上拿起一把老式信封刀，把玩了起来，“你一直干到了参谋军士的位置上，然后打了一个军官，被送到了瑞丁III号星的教管部门。”

说到这里，这名军官停了一下，但泰凯斯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一些军官只喜欢说，不喜欢听，范德斯普显然就是这种人。可是他到底会把这场单边谈话引到什么地方去？

“但我应该提醒你，你还在假释期间。”范德斯普的话音转为严厉，“只要我说一个字，你就会被关回到矫正院去。”他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如果你认为卖苦力很糟糕，那只能说你不知道我们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如果你给我搞砸了，孩子，你也许会变成一个被关在自己身体里的囚犯，明白我的意思吗？”

泰凯斯的确不知道范德斯普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从规章上而言，他并不是被假释出来的，但争论这件事显然没有意义。而且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所以，泰凯斯只给出了每一名军官都会乐于接受的回答：“是，长官。”

“但是，”范德斯普的眼神又焕发出了光彩，“我相信每个人都应该得到第二次机会。所以我给你这个。”

范德斯普让一枚徽章滑过桌面。泰凯斯难掩惊讶，他看到那枚徽章上三个反转的V形标志。“没错，”范德斯普说，“你又是一名军士了。不过不是参谋军士——你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赢得这一职位。现在你是一名准士，祝贺你！”

泰凯斯的感觉不仅是惊讶，更是大喜过望。和列兵相比，军士显然有更多的机会偷东西。“谢谢您，长官⋯⋯非常感谢您。”

“欢迎归队。”范德斯普亲切地说道，“我们营在过去一个星期的战斗中损失了不少人，我会在连队里给你找一个位置的。”

“非常感谢，长官。”泰凯斯说，“那么，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那要看是什么忙了。”范德斯普答道，“恐怕现在还不是你能向我要通行证的时候。”

“不，长官，我所要求的绝不是这种事。”泰凯斯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如果我在随后几个星期里能够洗心革面，我才有可能提出这种请求。”

 

拉芬兄弟矿脉，图拉西斯II号行星霍威要塞附近

凯莫瑞安撕裂者终于得到了命令，他们全都武装完毕，准备发动攻击了。数十名撕裂者站成一个半圆阵型，全都穿着他们著名的平板黑色盔甲。从战术角度来讲，领队奥勒格·本森完全没有必要进行最后的这次任务简报，但它能鼓舞起大家的士气。他们是一个关系密切的战斗团队，每一个人都在为彼此而战，正如同他们为凯莫瑞安联合体而战一样。

联邦军几乎没有可能捕捉到位于这种地下深处的通讯信号源，但为了避免哪怕是最小的一点风险，本森命令他的队员全部打开护面甲，直接听他说话。“好了，战士们。”他的声音在矿坑中回，“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今天晚上将会是我们赢得辉煌胜利的夜晚。”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距离霍威要塞只有数英里之遥，而那个军事基地的主力部队已经全部出动，正在群山中和我们的正规部队交战，剩下的一点部队也完全不知道我们已经对他们虎视眈眈！我们还有可能遇到比现在更好的战机吗？”

他的问题得到了撕裂者们最传统的欢呼：“海戈龙！”这个欢呼起源于凯莫瑞安采矿世界费隆尼斯上发生的一场著名战役。根据传说，一队撕裂者在费隆尼斯行星的海戈龙平原上遭遇了联邦一整个营的摩托化步兵，并彻底打垮了他们。那一场胜利也许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被夸张了，但它始终都是撕裂者们的骄傲。

“没错，”本森说道，“但在今晚，我们要铭记在心的不只是海戈龙，还有盘踞在塔桑尼斯高塔上的那股邪恶势力。就是在那里，创世家族的成员们用他们的工厂将人们变成奴隶，为自己牟取了大笔不义之财。就像无处不在的凯莫瑞安士兵一样，撕裂者永远不应忘记，工人有权利得到合理的工资，享受基本的社会福利，更应该有自由选举的权利！”财富、地位、以及权利——还有什么更值得人们为之而战？

这一次，“海戈龙”的吼声变得更加响亮，本森利用这个最恰当的时机关闭了护面甲，以此向众人发出进入作战的信号。

撕裂者们组成单列纵队，回到了地面上。夜幕正在降临，即将为他们提供掩蔽。他们分成了数个小组，跑步向西方前进。一些小型食肉兽纷纷向四处躲避，这些黑夜本来的主人都知道，死亡即将到来，现在是躲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