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政府今天公布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新计划——UNN播报员将被允许进入军事地基，报导战争的真实情况。这将平息社会上许多针对这场战争的批评。因为在与凯莫瑞安的战斗中联邦一再限制媒体的介入，现在已经有人将这场战争称为‘沉默战争’了。作为有幸被选中，得到这个机会的记者，我衷心期盼着投身于战场，记录下我们英勇士兵的每一点功绩。我将受到缜密细致的安全保护，我相信，即使身处前线，我依然会平安无事。”

马克思·斯皮尔，2488年11月，UNN晚间报导

 

 

芬纳十字路口附近，图拉西斯II号行星

 

这时，这个悲惨的黑窟窿里塞了六个人，其中包括那两名士兵——他们已经被关了将近两天了，还有一对老夫妻和两个被吓坏的少女，她们会成为下一次派对上的娱乐项目。

所有的俘虏都站在六英寸的泥水中，当光亮从头顶上倾泻下来的时候，他们都不由得抬头向上望去。“嗨，那两个鸟士兵。”一个男人喊道，“你们上来。”

一架梯子放下来，落在罐子的底部，把泥水溅得四处纷飞。赞德尔首先向上爬去，沃德跟在他身后。其他囚犯在下面看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出去以后会有怎样的下场。罐子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但上面的人更加可怕，被叫上去的人根本无法得知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有人还会回到罐子里；而另一些人就永远消失了。他们到底是交出赎金获得了自由，还是死了？赞德尔只能不住地低声祈祷着。

罐子外面全都是穿戴厚重护甲的强盗。赞德尔被一个强盗推向能够出入拖拉机的大门。赞德尔发现，门外应该是晚上了。“快走。”那个人又推了一把。

赞德尔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一边用眼睛不住扫视四周，寻找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他的个子比身后的强盗矮一些，但他更加强壮。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一件武器：一把铲子，一把干草叉，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可惜谷仓里并没有这种东西。两名士兵就这样被推搡、踢踹着走进了谷仓的院子里。天鹅绒蓝色的天空中还有两个月亮沿着弧形轨迹缓缓滑动。

士兵们走过空地，朝一幢亮着灯的简朴农舍走去。这让赞德尔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强盗不会在房子里点灯，不过他们也许是想让这里看上去更像一个普通的农场。

他们踏上农舍前门的三级木制台阶。房门已经打开了，露出了门后明亮空旷的空间。农舍中的一部分天花板连同屋顶都已经破碎了，这解释了为什么强盗们宁愿在车子里睡觉。

塔斯克是一个黑发男人，有着一副闪闪发亮的洁白牙齿，身上挂着不少偷来的艳俗珠宝。他正站在这幢房子里等着他们。当这两名俘虏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看看啊，我干净的地板上全都是泥脚印了⋯⋯你们不懂得礼貌吗？”

赞德尔翻翻眼珠，向沃德瞥了一眼，后者正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双脚。当赞德尔将注意力转回到塔斯克身上的时候，两腿之间被塔斯克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他呻吟着弯下了腰，然后又被那名暴徒拽了起来。“不，我猜你们不懂。”塔斯克傲慢地说道，“好了，绅士们，请坐。”

塔斯克指了一下起居室中间，刺眼灯光下的两把椅子。透过破碎的窗户，从那两把椅子上可以直接看到室外。赞德尔不想服从这个命令，但一支枪筒从后面推着他。沃德也和他一样，在发现情况极为不利之后，不得不向椅子走去，但从他的表情和紧绷的肩膀能看出来，他丝毫没有感到畏惧。

这两把椅子被放在正对窗口的位置上，并且固定在了地板上。两名士兵被捆在椅子上之后，塔斯克站到了他们面前。“你们想要听些有趣的事情吗？”他用欢快的语气问道，“有两个人来找你们了！看样子，你们的愚蠢是会传染的。他们用一百信用币买了一张能把他们带到这里的地图，这意味着他们很有钱。那些都会是我的钱，很快就会是我的了。”他又大笑了几声，就带着他的人离开了这个房间。

“那个杂种在拿我们做诱饵。”沃德嘟囔着，“等到我们的人进入这幢房子，就是进了他们的埋伏。”

“是的。”赞德尔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但我们的人并不傻。”

“吉姆不傻。”沃德认真地说道，“但泰凯斯和哈纳克呢？他们在冲进来之前根本不会多动动脑子。”

“他们也许就没有脑子。”两个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但笑声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很抱歉把你卷进这种麻烦。”赞德尔懊悔地说。

沃德耸耸肩。“没关系，马克思，我并不怕死。”

“我只是⋯⋯感觉很糟糕。这是我的主意，而我把这件事搞砸了。如果这件事做成，我们就能救很多人，但⋯⋯我真不应该把你卷进来。”

“马克思，我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那些凯莫瑞安杂种杀了我的全家，我一直在等着去和我的妻女团聚，只是我还打算让更多的狗杂种给我陪葬，越多越好。”他停了一下，“看到一个士兵被弹片打倒是很糟糕的事情，但如果那是你的女儿，你看着她在自己的臂弯里流血，那种情景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会看到这一幕。马克思⋯⋯我看到黛拉用那双褐色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会好起来吗，爸爸？’那时她这样问我。我说：‘会的。’所以我想活得再久一些，这样我就能多杀一些屠夫了。”

“战争不结束，这种悲剧就不会结束。”赞德尔说，他想要给同伴鼓鼓劲，“那么，现在要害怕的是凯莫瑞安人了！”

他们两个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努力挣脱绑住他们的绳子，却没有成功。浓密的乌云遮住了天空，夜晚变得漆黑一团。在室内灯光的映衬下，外面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两个人更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池塘里的两个活饵了。

“你知道吗，”沃德终于打破了这种沉寂的气氛，“那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

“那还是在大约六个月以前，在泰拉多尔III号星的时候。”沃德答道，“我的妻子说，我们应该到野外去生活，远远离开精炼厂。但我说：‘不，凯莫瑞安人绝不可能到这里来。’我就是那样说的。然后，他们就来了！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明白吗，马克思？该去死的是我。”

“康诺，我很难过，但这都是命运造成的。听着，我们都会犯错，我知道我已经犯了错。而对于命运，你能做的⋯⋯”

突然间，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海勒姆·菲克从房顶跳了进来。

 

在菲克落进房顶的不久以前，雷诺正躺在大约一百码以外一个刚刚死掉的哨兵身边，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虽然不像基德平时使用的.50口径步枪那么火力强猛，但菲克从那一大堆所谓测试武器中挑出来的这件轻武器一样具有高效能的杀伤力，而且装备了消声器。

几秒钟之内，基德已经干掉了足够多的哨兵，让雷诺能够潜入到农舍附近，看到被绑在农舍灯光下的朋友们。在搞清楚那些强盗的计划之后，他便呼唤菲克进行跳跃。

那真是漂亮的一跃！从起飞到降落，菲克以教科书一般完美的动作冲进了农舍的屋顶和二楼的一间卧室，站到了距离人质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菲克的右脚踏穿了两层地板，让他的站姿显得相当笨拙。木片随着菲克抬腿的动作而四散崩飞。一阵嘈杂的枪弹射击声，房间内的电灯全被打碎。人质安全了。

就在真正的战斗开始以前，沃德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说道：“跳得漂亮，菲克。但你怎么磨蹭了这么长时间？”

 

泰凯斯喜欢激烈的战斗，尤其是当他知道战斗能带来丰厚的利润时。他和哈纳克早已做好了准备。冲突爆发得非常突然，强盗们失去了对人质的控制，全都从各种建筑物中冲出来，用武器疯狂地扫射着。

泰凯斯和哈纳克没有穿战斗护甲，他们并不需要。绿色的斑块出现在他们的电子目镜上，两个人谨慎地逐一对其进行点射。随着他们手中武器的嗒嗒作响，一个个斑块倒了下去。凯希迪溜进了谷仓，肩头扛着一只M-1背包，手中拿着她每次都会带进战场的手枪。

凯希迪在阴影中停住脚步。就在这时，塔斯克从已经变成屠场的院子里逃进谷仓，并朝对角线方向的小门跑去。他的手中握着一支刺针枪。当他跑过一根垂挂下来却还在发光的灯管时，身上的金首饰映出一片光亮。

凯希迪双手举起手枪，小心地瞄准，一枪打在塔斯克的头上。塔斯克踉跄几步，头向下跌进一个大坑里。

凯希迪听到女孩的尖叫声。然后是更多的声音从那个大坑里传出来。她看到一架梯子，便把梯子放进坑里，帮助那些眼窝深陷的囚徒们爬出了罐子。

“你是天使。”那名老妇人握着凯希迪把她往上拉的手，感激地说道。

凯希迪微微一笑。“我是许多种人，老太太，”她的语气却格外冷峻，“单单不是天使。”

 

枪声完全止歇了，雷诺班完全控制了整座农场。他们聚集在谷仓前面。“该死，”哈纳克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我们赢了，还是怎样？”

“赢得不怎么样。”赞德尔板着脸说，“如果你们能来得早一点就好了。”

“如果你能把钱都花在烈酒和妓女上就好了。”刚从谷仓里跑出来的泰凯斯喊道，“我们就不用跑这一趟了。”他刚刚剥光了塔斯克身上所有的首饰，正努力想要把一枚光彩夺目的戒指套在左手的小指上。

“这让我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基德说，“我认为，被救出来的人应该请啤酒。”

“说得没错。”沃德微笑着说，“第一轮是赞德尔的。”

“好啊。”泰凯斯说，“我恰巧知道一个酒吧。去那里还能有些另外的好处。”

雷诺沉吟了一下。“不要去修雷酒吧了⋯⋯”

泰凯斯露出狼一般的笑容。“当然是那里！我们需要为那些高价三明治讨还一些公道。”

“也算我一份！”哈纳克高举起手掌。

大家纷纷举起手，响亮地拍在一起。

凯希迪是最后一个加入庆祝的人。

 

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号行星

袭击农场的行动已经过去了四天。雷诺一班人回到了霍威要塞。凯希迪现在很不痛快，她一直和班里的其他人一起进行严格的训练。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休息时间里，她收到信息，又要去指挥中心报告了，而这一次完全不符合她和范德斯普商定的报告程序。

所以，当她被告知可以进入范德斯普的办公室的时候，凯希迪像风一样冲过等候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那间办公室。将门狠狠地摔上，然后大踏步走进房间。范德斯普正忙着将成摞的打印材料塞进一只公文包里。看到满脸怒容的医疗兵在办公桌对面俯身等着自己，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凯希迪问道，“要我的命吗？如果泰凯斯猜出我正在监视他，他一定会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

现在的范德斯普是一个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官员，但他原先肯定不是这样的角色。凯希迪惊讶地发现他已经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攥住了自己的衣领。一只精美的座钟、两片视频卡和一个装满了书写工具的黄铜盒子向两旁飞去——凯希迪被拉过桌面，到了距离范德斯普的鼻尖只有几英寸远的地方。“你应该称呼我‘长官’。至于你的性命，你可能今天就会把它丢掉！明白我的意思吗，婊子？”

凯希迪看到了那双黑眼睛里的怒火。她知道自己做得太过分了。这是螃蟹的副作用之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体内的药量太多或者太少，都会影响她的判断力。“是，长官。抱歉，长官。”

范德斯普把她推开。“这样就好多了⋯⋯今晚我没有时间玩什么在酒吧区和嗑药妓女幽会的游戏⋯⋯赛恩将军要我飞往波罗空军基地，参加一次战略会议。但在我出发以前，我希望了解一下芬利军士和他的捣蛋鬼们都在干什么。

“我已经得到地方当局的报告，一个外貌描述与芬利军士完全一样的人在前天进入了修雷酒吧，和酒吧老板打了一架，差一点把酒吧老板打死。如果地方治安官说得没错，芬利的部下也都和他在一起⋯⋯其中一个是短发的漂亮女人。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熟悉？”

 

凯希迪低垂着头，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杂物说道：“是的，长官。”她用压低的声音讲述了她所知道的那个故事，从被菲克唤醒开始。

范德斯普专注地听着凯希迪讲述他们如何赶到芬纳十字路口，以及她听到的关于他们有大笔钱财的对话、那张地图、对农场的袭击、人质被解救的情况，还有后来赞德尔在附近的难民营分发食物的过程。范德斯普的血液已经沸腾了，他的全部猜测都得到了证实，这帮人就是一群卑微的、可耻的恶棍。当凯希迪继续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抽动，牙齿紧咬在一起。

“然后，在返回要塞的路上，泰凯斯⋯⋯我是说芬利坚持我们要在修雷酒吧停一下。因为修雷正是那个给了雷诺地图，又把我们出卖给强盗的人。”她耸耸肩，“你知道芬利的为人。修雷很会打架，但还是没办法和芬利比。当时如果不是代理下士雷诺把芬利拖开，那个杂种可能就要被打死了。”

“他们说，是你给他进行了急救。”范德斯普说。

“我是那样做了。”凯希迪心不在焉地说。

“你做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范德斯普没有放过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你可以走了。”

凯希迪抬起头，惊讶的神情溢于言表。“我可以走了？”

“是的。”范德斯普答道，“你还想要什么？一枚勋章？”

“你不打算把我们全都扔进禁闭室吗？”

“不，”范德斯普答道，“我告诉过你，我现在要去开会。现在，马上滚出我的办公室！”

凯希迪一个立正，正步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范德斯普将双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看样子，他一直都是对的⋯⋯芬利和他的同伙偷走了卡车，卖掉了车上的货，然后分了钱。那都是他的钱。

范德斯普大步走进厕所，双手按在水池两侧，向前俯身，盯着面前的镜子，紧咬牙关，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那些遭天谴的贼杂种，他想道，我要杀死那些狗娘养的。我就知道！在盛怒中，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镜面上。

镜子碎成了一千片，玻璃碎片纷纷落下。范德斯普看着自己的指节，他的皮肤上一片血肉模糊。

怒火在中校的脑子里燃烧，但他需要集中精神。他要杀死他们，残忍无情地杀死他们。或者更狠一点，把他们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让他们在照他的吩咐去做事的时候脸上还要带着崇拜的微笑。

但现在他还要等一等。不管怎样气恼，他需要他们——数个星期以来，特别战术与任务排是唯一接受过新战甲操作训练的部队。除了他们，没有人能执行他将要在这次会议上呈现的作战方案。这将是他人生中辉煌的一刻，任何人都不能玷污这一时刻，即使是那帮杂种也不行。

范德斯普知道，现在已经有一艘运输船在等待他了。他离开办公室，准备前往飞行跑道。毫不知情的下士则被留下来，清理一片狼藉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