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伊尔惊讶地看到希尔瓦娜斯的座位已经空了。在全部部落的领袖中,他一直认为黑暗女王对加尔鲁什的恨意最深。贝恩是怎样说的?沃金曾告诉那位牛头人,没有人比黑暗女王更了解恨,而且她很喜欢散播她冰冷的恨意。
但是,当加尔鲁什终于要打破沉默的时候,希尔瓦娜斯却不在这里享受她的痛苦。这一点真的很奇怪。
旁听者们进入大殿,回到了座位上。但没有人敢占据希尔瓦娜斯的座位。凯诺兹一个人站在青铜龙的桌子旁边,摆弄着时光之相。古伊尔相信那位青铜龙正在关闭这件已经完成任务的宝物。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气恼凯诺兹没有在做完,或者更早些时候就把那件东西搬走。终审辩论已经不需要这台设备了,一切证据都已被展示。尽管已经对加尔鲁什没有了好感,古伊尔依旧认为凯诺兹在这个时候来做这件代表着一切都已结束的琐碎工作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他很想知道,为什么祝踏岚会允许凯诺兹这样做,因为这对于法庭审判来说,同样是失礼的。想到这里,古伊尔觉得这其中一定只有青铜龙才会明白的重要原因。毫无疑问,克罗米很快就会来到凯诺兹身边。古伊尔相信,这两位在审判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青铜龙肯定不会错过加尔鲁什的最终发言。
此时此刻,这场审判造成的紧张关系远比它解决的矛盾更多。许多部落成员都向贝恩表达了愤怒之情,因为他显然是在竭尽全力在为加尔鲁什辩护。沃金和古伊尔都在这场辩护的过程中遭受了种种折磨。但贝恩的最终陈词清楚地解释了他为什么认为自己有必要这样做。而古伊尔早已理解了他的苦心。不过,看到这一切即将结束,他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无论天神们会做出怎样的判决,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大殿中充满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人们显然要比平时更加兴奋。当祝踏岚走进来的时候,议论声才渐渐止息下去。影踪派掌门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敲响铜锣之后,他宣布道:“审判继续,请陪审团出庭。”
四位天神坐到了他们惯常的位子上,面容安详沉静,准备好了倾听被告可能的发言。在古伊尔身边,阿格娜显得很有些紧张。她喃喃地说道:“他来了。”
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依旧由六名卫兵看押着。但今天,让他无法迈开步伐的脚镣被撤掉了,只是他的步态依旧有些蹒跚。他的上半身也只剩下了手腕上的一副手铐。他站得比以往更直,神情疲惫,却更显强韧。
“我很高兴祝踏岚能这样对他。”古伊尔对阿格娜说,“无论他做过什么,他毕竟是一位战士。他应该像兽人一样面对死亡,而不是像一头野兽。”
“嗯,”阿格娜说,“你比我更加宽容。我可不认为他应该得到任何尊敬。如果他曾经真正尊敬过任何人,大概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古伊尔说道:“所以这实在是一场悲剧。”
* * *
安度因在很小的时候就受到过严格训练,知道该如何在正式场合中正襟危坐。“王子绝不能有轻浮的举止。”导师们总是这样告诫他。但今天,在先后与温蕾萨和加尔鲁什交谈过之后,他变得格外神经质,很难在椅子里安稳地坐好。幸运的是,其他所有人看上去都像他一样满心焦虑——尽管他并不希望别人也会体验到他刚刚经历过的一切。他注意到了吉安娜和卡雷苟斯的神情。看样子,今天终于有一些好事情发生了。他们手握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这让安度因感到很高兴。他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事情会变得更好。
“你怎么样?”瓦里安问。
“我?我没事。”安度因知道自己回答得太快了。
“当你开始与加尔鲁什进行交谈的时候,我很不高兴。”瓦里安说,“但⋯⋯我现在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最终的决断应该由天神做出。”
“你认为,如果他乞求宽恕,天神们会答应吗?”安度因禁不住问道。
“我无法猜测天神们会怎样做。”瓦里安说,“让我关心的是,你是否一切都好。”
“我没有事。”安度因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他已经为加尔鲁什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现在,他很满足,只是依旧有一点紧张。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大殿门口的脚步声。“他来了。”
当加尔鲁什走过来的时候,安度因看到祝踏岚已经按照自己的要求,去掉了加尔鲁什的锁链。那个兽人甚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的样子也比和安度因见面的时候好多了:更平静,也更加⋯⋯威严。
“呃,”瓦里安说道,“克罗米在哪里?我觉得她应该很想在这里看到审判的结局。”
安度因转过头瞥了一眼,果然,只有凯诺兹坐在青铜龙的桌子后面,还在摆弄着时光之相。
“不知道啊。”他说了这么一句,就将注意力转回到加尔鲁什身上。卫兵们跟随他来到了大殿中央。四名卫兵退下,只有两人留了下来,站在兽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与加尔鲁什一同面对着法设。
“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祝踏岚说道,“你在熊猫人的法庭中接受庄重的审判。在陪审团开始协商你的命运之前,你是否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对陪审团,或者对这里的任何人说?”
加尔鲁什望向旁听席上的人们,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他的视线在大殿中转了一圈,不时在某处停下。在片刻之间,他的目光与安度因的交汇在一起,某种神情闪过了他的面孔。
“是的,”他说道,强悍有力的声音瞬间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我的确有些话要说。尊敬的祝踏岚、至尊天神、来自艾泽拉斯各地的人们。我听到了你们所听到的一切,也见到了你们所见到的一切。”
他转过身,面对着泰兰德。精灵高阶祭司平静地坐在控诉人的席位上,显示出完美的镇定仪容。“泰兰德·语风对我提出了强有力的、不容辩驳的控诉。她的控诉引起了你们一些人的愤怒,以及复仇之心。你们希望我死掉。我并不责怪你们会有这样的渴求。”
向泰兰德微微一笑之后,他又转向自己的辩护人。贝恩同样镇定如山,但神情显然比泰兰德更加严肃。“贝恩·血蹄,他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却依旧以百倍的诚恳为我辩护。他并不主张我是无辜的,而是要求你们的理解和你们的同情。他请求你们——陪审团和旁听者们——扪心自问,明白没有人是完全无罪的。”
然后,令安度因感到惊讶的是,加尔鲁什向他转过了身。“还有安度因·乌瑞恩王子。他本来有着最充足的理由要求我以死赎罪,却一直在监牢中陪伴我。我曾试图杀死他,以极度野蛮、残忍和痛苦的手段。而他做了什么?”加尔鲁什摇摇头,仿佛感到难以置信,“他对我讲述圣光。他告诉我,他相信我能够改变。当我只有憎恨和暴力的时候,他给予了我仁慈与宽容。正是因为他,我才会站在你们面前,作为一名战士,而不是一个垮掉的奴隶,面对我认为注定会是死亡的宣判。”
他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向安度因微鞠一躬,再一次转身面对大殿中的众人。“是的,我很清楚我的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我知道我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灾难。”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正在整理思路。安度因向前倾过身子。他不想去希望,却还是在急切而欣喜地希望着。
“现在,此时此地,当我能够自由地说出我的想法与心愿,我会真诚地告诉你们:我对我的所作所为⋯⋯”
他的笑声震撼着整座大殿。
“绝不后悔!”
安度因忘记了呼吸。他感觉到冰冷,麻木。他坐下来,盯着加尔鲁什。片刻间,他的大脑无法处理加尔鲁什的这句话。一阵阵声音撞击在他的耳朵上,那是狂暴的人群发出的怒吼。祝踏岚狠狠敲着铜锣,高声要求肃静。
但加尔鲁什的宣告刚刚开始。他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高声吼道:“是的!是的!我将摧毁一千个塞拉摩,只要这样能让联盟跪倒在我面前!我会猎杀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嗷嗷乱叫的暗夜精灵崽子,让他们永远不会再吵闹!只要我能做到,我会驱逐每一个巨魔、每一个牛头人、每一个虚伪的血精灵和贪婪的地精,还有连路都不会走的那些行尸——我几乎已经做到了!”
安度因意识到父亲正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瓦里安。压倒一切的惊骇与幻灭依然让他无法清晰思考。“安度因,”瓦里安可能是第三次叫他的名字了,“过来,古伊尔想要和我们谈谈,我想,我知道是为什么。”
古伊尔正站在大殿的一个出入口附近。看到安度因走近,他朝通向外面的走廊一摆头。安度因一点头,舔了舔嘴唇,又摇着头和瓦里安向门口处的阶梯走去。在他背后的大殿中,加尔鲁什还在继续着他的咆哮。安度因紧咬住牙。他怎么可能相信加尔鲁什会改变?
“唯一让我后悔的‘暴行’,就是我还没有做出来的暴行!”面对他的言辞所造成的混乱,兽人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笑容,“唯一让我心痛的只有我在让真正的部落再次觉醒之前,就受到了妨碍!”
安度因和他的父亲走出大殿,古伊尔正在等待他们。“克罗米?”瓦里安问道。
“克罗米。”古伊尔向他做了确认。
“她怎么了?”安度因问道。
古伊尔转向他。“她一直在帮助泰兰德整理控诉方的证据,现在她却不在这里?”
“一定出了什么事。”瓦里安说。
“我可以去找她,”安度因立刻提议道,“现在我对这里已经很清楚了。”他的声音中充满苦涩。他的确很想帮忙,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无法再忍受加尔鲁什的叫嚣了。
* * *
安度因飞快地跑下楼梯,向加尔鲁什的牢房冲去。他应该能问一下楚氏兄弟,是否看到了克罗米。如果克罗米没有在那里出现,也要叮嘱他们保持警惕。安度因跑过走廊的拐角,立刻刹住了脚步。
两名熊猫人瘫倒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两只被随意丢弃的黑白色谷物口袋。本来用于束缚加尔鲁什的锁链现在紧勒在他们健壮的身躯上。而且他们的嘴里都被塞上了东西。
“哦,不。”安度因呻吟了一声,快步跑向他们。这两兄弟显然都被打晕了。他们的皮毛上已经沾染了血迹。不过,他们还有呼吸。安度因将一只手放在楚李的心口,低声向圣光祈祷。一道柔和的黄色光芒在他的手上绽放,带来温暖的刺麻感觉。圣光的祝福涌过他的全身,如同温柔的小雨净化了他的心灵,让他向楚李伸展过去。那名熊猫人睁开了眼睛,安度因急忙拔掉了他的口塞。
“两个⋯⋯女人。”楚李依旧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安度因已经转向楚罗,并继续向圣光祈求治愈的力量,同时听楚李说道:“她们拿着十字弩——在这里不应该携带武器,但她们的确拿着弩。”在安度因的手掌下,楚罗头上巨大的肿块也渐渐平复了。熊猫人眨眨眼,恢复了意识。安度因同样拔掉了他的口塞。
“如果她们有十字弩,那么你们还能活着就实在是很走运了。”安度因很想知道这些女性战士是谁,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先把你们的锁链解开。”他知道,楚罗的腰间的口袋里肯定会有这些镣铐和牢门的钥匙。安度因去那只口袋里摸索了一番,皱起眉头。“楚罗,钥匙在哪里?”
“那些女人一定偷走了它们!”楚罗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地扭动着身体。
“你认得她们吗?”王子问道。熊猫人兄弟都摇了摇头,“但⋯⋯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加尔鲁什已经离开牢房了。为什么她们还想要⋯⋯”安度因一下子跳了起来,猛敲紧闭的牢门,“克罗米?”
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便急忙将耳朵贴到牢门上,聚精会神地倾听。“安度因!”声音很弱,但音调很高,正是克罗米的侏儒嗓音。安度因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有人捆住楚罗和楚李,偷走了钥匙,但我们会救你出来的!”安度因提高声音,好让克罗米听到,“不要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凯诺兹!”
“什么?”安度因的下巴耷拉了下来。
“听我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认为他要在时光之相上动手脚。我那时正好看见他摆弄时光之相,就问他要做什么,他找借口说是要‘把它关闭’。我正要仔细问他,然后⋯⋯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就被关在这里了。你必须阻止他的计划!而且一定要快!”
“快去!”楚李喊道。
“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在这里等。”楚罗说道。
“耐心对你们很有用。”一个如丝绸般柔和平缓的声音传来,“楚李尤其能好好利用它。”
安度因转过头,看到在这个阴暗的日子里出现在面前的另一名叛徒,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捏了一下。“两个装备十字弓的女性,”他用苦涩的声音说道,“一个兽人,一个人类。对不对,楚李?我早就应该知道。”
“也许你早应该知道,但你的内心是不会轻易怀疑别人背叛的,安度因·乌瑞恩。”拉希奥带着一抹哀伤的微笑说道,“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安慰,那么,我将深深地为我现在必须做的事情感到抱歉。”
安度因露出轻蔑的笑容。“你不可能问心无愧吧。”
黑王子耸耸肩。“随你怎样想,但这就是事实。我们是朋友,你和我。”
“朋友?朋友不会相互残杀!”
黑龙睁大了闪光的眼睛,似乎真心感觉受到了伤害。“为什么我要这样做?看看楚氏兄弟。虽然会经历可怕的头痛,但他们都还活着。而我对他们根本不会像对你那样关心。”
“拉希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年轻的黑龙叹了口气。“你曾经要我仔细观察,认真聆听,让我想清楚如何做才是对艾泽拉斯最好。我按照你的话去做了。你是暴风城王位的继承人。你有责任保护你的王国安全。你做了自认为对你的王国和臣民最好的选择。作为最后的黑龙,我的前代的责任完全落在了我的肩头——保卫艾泽拉斯的安全。我必须坚守这份责任。”
“别听他的!”克罗米喊道。
安度因向仍然被铁链紧缚的熊猫人指了一下。“这就是保护艾泽拉斯的安全?”
“我向你保证,在这件事上,无论手段如何,结果才是重要的。我衷心希望,总有一天,你能够理解。到了那一天,你和我将要面对一个恐怖的敌人。也许我们可以像兄弟那样,共御强敌。”
安度因在绝望中伸出手。“你不必这样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暂时告别了,年轻的王子。”拉希奥说道。他举起一只手,安度因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