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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 完结

作者:肖复兴 著

过年,无论穷富贵贱,哪一家都得吃顿饺子。吃饺子,旁边必得备一碟腊八蒜。这几乎是所有中国人过年的讲究。年夜饭里,饺子是必不可少的绝对主角,腊八蒜便是饺子的最佳搭档。

腊八蒜,为什么必得腊八这一天泡?我的猜度,是因为按照我们中国的传统,一进腊八就算是过年了。过去老北京有这样的民谣:“老太太,别心烦,过了腊八就是年。”也就是说,腊八是过年的门槛,这个节点决定了这一天的重要性。所以,腊八这一天,重要的节目,除了熬腊八粥,就是要泡腊八蒜。腊八粥是腊八这天吃的,腊八蒜则是为了大年三十就饺子吃的。一为过年的祭奠,一为过年的准备,年在这种铺垫之中才显得庄重而令人期待。

想一想,谁家年三十的饺子可以离得开腊八蒜呢?一尾尾小银鱼似的饺子出了锅,盛在盘子里,旁边再放上一碗汪汪的腊八醋,一碟湛青汪绿的腊八蒜,光从色彩的对比上,就让人看着高兴。

为什么只有腊八那天泡的蒜,到了年三十的夜里才会这样的绿,我一直不明就里。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腊八那天泡的蒜,怎么泡都不会那么绿了。有好几个冬天,过了腊八才想起泡腊八蒜,心想不过才过了几天,但就是泡不绿了,年三十吃饺子时候拿出来,总是灰绿灰绿的,像雾霾天一样,蒙上了一层灰。

母亲在世的时候,是不会忘记腊八那天泡腊八蒜的。母亲总要到腊八晚上才会泡蒜。这是她老人家的规矩,说是这时候泡的蒜才会绿,白天就差多了。至于原因,她也说不清,我猜想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泡腊八蒜难道还得像入朝退朝一般讲究时辰,或者像赶火车一样,错过了点儿,火车就开跑了不成。母亲只是笑,依旧抱紧了她泡腊八蒜的时辰不松手。

母亲泡腊八蒜,买什么蒜也是有讲究的,必须是那种紫皮的,而且是不能长芽的,那种蒜泡出来,不会那么脆。这原因,母亲说得出来,长了芽的蒜,就像是发育过的大人,当然没有小孩子那么嫩。

也不能买那种独头蒜。那种蒜,泡出来辣。

还要一条,买的醋,必须得是天津出的独流醋。

最后一条,把剥好的蒜放进醋里,要再加一点儿白糖。

母亲做的腊八蒜,规矩还真不少,就像戏里的一个角儿出场前,师傅要三令五申,嘱咐再三,哪怕这个角儿只是个挎刀的配角。不过,母亲泡的腊八蒜,确实好吃,又香又脆,还有一丝丝的甜味儿。

母亲过世后,我也曾经按照她老人家的这套规矩和程序泡腊八蒜,只是泡出的腊八蒜,怎么也不是母亲泡的那种滋味了。后来想,大概是我把母亲每年泡腊八蒜的那个坛子给扔掉了的缘故。那个坛子是酱色的,粗陶做的,个头儿挺大,占地方,搬家的时候,就把它丢掉了。

腊八蒜,不是什么大菜,只是诸多配菜中的一种而已。但是泥人还有个土性呢,小小的腊八蒜也有自己的脾气秉性。都说花能解语,看似没有生命的东西,有时候却和人的心情、感情是相通的。腊八蒜也是一样,不仅认蒜,认醋,认器物,认时辰,也认人。

去年春节过后从北京到美国,到一家中国餐馆吃饺子,餐馆还挺讲究,特意上来一碟腊八蒜。那蒜灰头土脸的,见不着一点儿绿模样。我问老板:您的这腊八蒜怎么长成这模样?从山东来的老板对我说:就是怪了,每年泡出的腊八蒜,怎么泡也泡不绿!

腊八蒜,还认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