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特连在一起。母亲目不识丁,根本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曾有过一位莫扎特。
那一年的夏天最难熬,我常去两个地方打发时光:一是月坛邮票市场,二是灯市口唱片公司。抱着邮票回家,邮票不会说话,任你摆弄,母亲只是悄悄坐在床头看我,看困了,便倒下睡着了,微微打着鼾。唱片不是邮票,买回来是要听的,而且我常觉得音量太小难听出效果,便把音量放大,震得满屋摇摇晃晃。我还常在夜深人静时听,觉得那时才有韵味,才能把心融化。
这常常使母亲无法休息。我几次对老人说:“吵您睡觉了吧?”她总是摆摆手:“不碍的,听你的!”我问她:“好听吗?”她点着头:“好听!”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她总是默默地坐在床头,陪我听到很晚。母亲并不关心那个大黑匣中的贝多芬、马勒或曼托瓦尼,母亲只关心一个人,那便是我。
八月的一个黄昏,我又来到了灯市口,偶然间看到一盘莫扎特的《安魂曲》。我拿了起来,犹豫了一下,买还是不买?这是莫扎特最后一部未完成曲,拥有它是值得的,但是我实在不大喜欢莫扎特。我一直觉得他缺少柴可夫斯基的忧郁,勃拉姆斯的挚情,更缺少贝多芬的深刻,我知道这是我的偏执,但在音乐面前喜欢与不喜欢,来不得半点儿虚假。
这一天黄昏,我空手而归,母亲正坐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帮我择新买的小白菜和嫩葱。我问她:“今晚您想吃点儿什么?”她像以往一样说:“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吧!”几十年,她就是这样辛苦操劳,却从不为自己提一点点要求。我炒菜,她像以往一样站在我旁边帮我打下手。晚饭后我听音乐,她像以往一样坐在床头默默陪我一起听,一直听到很晚。谁会想到,第二天老人家竟会溘然长逝呢?母亲依然如平日一样默默坐在床头,突然头一歪倒在床上,无疾而终,突然得让我的心一时无法承受。
丧事过后,我想起那盘《安魂曲》。莫非莫扎特在启迪我母亲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灵魂需要安慰?而我却疏忽了,只顾咀嚼个人的滋味?我很后悔没有买。如果买下那盘《安魂曲》,让母亲临别最后一夜听听也好啊!我甚至想,如果买下也许母亲就不会那样突然而去呢!
我真感到对不住莫扎特,真感到对不住母亲。不要执意追求什么深刻,平凡、美好本身不就是一种深刻吗?母亲太过于平凡,但给予孩子最后一刻的爱,难道不也是一种深刻吗?我看到梅纽因写过的一段话,说莫扎特的音乐“像一座火山斜坡上的葡萄园,外面幽美宁静,里面却是火热的”。我没有理解莫扎特,也没有理解母亲。
我鬼使神差地又跑到灯市口,可惜,那张唱片没有了。日子飞逝,母亲竟离我17年了。如今,盗版唱片臭了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