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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 完结

作者:肖复兴 著

2006年的春天,我第一次来到芝加哥的校园。那时,儿子在这所大学读博。十年过去了,多次来美国,只要是在芝加哥入境,我都要到芝加哥大学的校园里转转,尽管儿子早已经毕业,不在这里了。

我很喜欢在校园里走走,尤其是在美国大学的校园里。我们国内的大学,其实也有很不错的校园,比如北大、武大、厦大,但是不知这么搞的,最近这几年那里一下子人流如潮,爆满得如同集市。或许是大学扩招之后的缘故,或许是家长和孩子对好大学的渴望,参观校园成为一种时尚。再有,和美国大学的校园不同,我们的大学都有院墙,挡住了人们随意进出的路,有些不大方便。想想,自从儿子从北大毕业,我已经有14年没有去北大的校园了。去年樱花开放的时候,我去了武大一次,校园里人群如蚁,人头攒动,感觉人比樱花还要多,没有了校园里独有的幽静,漫步让位给了拥挤。

来芝加哥大学,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无论什么时候校园人并不多,抱着书本或电脑疾步匆匆的,大多是学生;举着相机拍照的,大多是外地的游客;嗓门儿亮亮的在呼朋引伴的,大多和我一样是来自国内的同胞。即便是这样的嗓门儿,在偌大的校园里,很快就被稀释了,校园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包容性极强。它容得下来自世界各地的莘莘学子,也容得下来自世界各地的如我一样的过客。

夏天的芝加哥,似乎比北京都要热,但只要走进校园,尤其是树荫下,一下子就凉爽了许多。有时候,我会到图书馆,或到学生的活动中心,那里的空调,又过于凉快了,需要多带一件外套。在美国大学里,学生的活动中心,是特别的建筑,一般都会十分轩豁和讲究,仿佛它是大学的一个窗口。芝加哥大学的学生活动厅,是一幢大楼,楼上楼下有很多房间,房间里有沙发和座椅,学生可以在那里学习休息,也可以在那里的餐厅用餐。有时候,我也会在那里吃午饭,那里的饭菜要照顾不同国家学生的口味,有西餐,也有墨西哥和印度饭菜,没有中餐,印度菜中的咖喱鸡可以代替。

活动中心后面是一座小花园,有一个下沉式的小广场,还有一个小池塘,夏天的水面上浮着几朵睡莲。最漂亮的是它的一排花窗,夏天爬墙虎会沿着窗沿爬满,像是镶嵌上的绿花边。我常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胡思乱想,偶尔也为窗子和爬墙虎画画,有时窗下会停几辆学生的自行车,是画面里生动的点缀。

冬天的芝加哥,肯定比北京冷。芝加哥号称风城,频频的大风一刮,路旁的枯树枝醉汉一样摇晃,真的是寒风刺骨。但是,大雪中的校园很漂亮。甬道上、楼顶上、树枝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校园如同一个童话的世界。校园里有好几座教堂,我特别喜欢走到校园的一座教堂前,教堂全部都是用红石头垒砌,我把它叫作红教堂。在白雪的映衬下,红教堂红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莲。

我还喜欢到校园北边和东边去,北边有一个叫作华盛顿的公园,树木茂密,游人很少,很幽静。离公园不远一片深棕色的楼房里,奥巴马就曾经住在那里。那年,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的时候,芝加哥大学不少学生围在这里狂欢。东边紧靠着密歇根湖,湖边是一片开阔的沙滩。春天可以到那里放风筝,夏天可以到那里游泳。蔚蓝的湖水,像是芝加哥大学明亮的眼睛。

有时候,我会到校园里的书店转转。有一个叫作鲍威尔的二手书店,店不大,书架林立,有点儿密不透风,但分类明显,很好挑书。这里的书大多是从芝加哥大学教授那里收购的,大多是各个专业方面的学术类的书籍。他们淘汰的书,像流水一样循环到了这里,成为学生们很好的选择。那些书上有老师留下的印记,可以触摸到老师学术的轨迹,读来别有一番味道和情感。

今年的春天,我在芝加哥乘飞机回国,专门提前一天到的芝加哥,为的就是到那里的校园转转。两年未到,校园里有一些变化,体育场和体育馆在维修,连接老图书馆的新馆建成了,阳光玻璃房,冬阳下,在那里读书会很舒服,书上会有阳光的跳跃。过活动中心,马路的斜对面,一幢老楼完全装饰一新,走廊墙上的浮雕,窗上的彩色玻璃,古色古香,依然让人想起遥远的过去。

美国著名建筑家莱特设计的罗比住宅的旁边,新开张一家法国咖啡馆,名字叫作“味道”。我进去喝了一杯法式咖啡,喝惯美式咖啡,会觉得那里的杯子太小,但里面的人却很多,每个人都守着那么小的一杯咖啡,意不在喝。坐在我旁边的一位美国学生,手里拿着一摞打印好的材料在学,我瞄了一眼,是《资治通鉴》的中文注释。窗外坐着一对墨西哥的男女学生,不知在热烈交谈什么。外面有很多木桌木椅,到了夏天一定会坐满人,树荫下风很凉,让校园多了一道风景。

当然,我又去了一趟美术馆。这是我每次来这里的节目单上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芝加哥大学的美术馆可谓袖珍,但藏品丰富,展览别致。这次来,赶上一个叫作“记忆”的特展。几位来自芝加哥的画家,展出自己的油画和雕塑作品之外,别出心裁地在展室中心摆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本子,让参观者在上面写上或画上属于自己的一份记忆。然后,将这个本子收藏并印成书,成为今天展览“记忆”的记忆。

这是一个有创意的构想,让展览不仅属于画家,也属于参观者。互动中,让画家的画流动起来,也让彼此的记忆流动起来。记忆和梦想,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主要标志。

我在本上画了刚才路过图书馆时看到的甬道上那个花坛和花坛上的座钟。它的对面是活动中心,它的旁边是春天一排树萌发新绿的枝条。我画了一个人在它旁边走过。那个人,既是曾经在这里求学的儿子,也是我。然后,我在画上写上“芝加哥大学的记忆”。那既是儿子的记忆,也是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