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两棵高大的加拿大红枫。看样子，树龄够老的，树干粗粗的，树皮斑驳，长得足有三四层楼高，枝叶茂密，五角形阔大的叶子，被风吹得似海浪一般哗哗地响。

每天黄昏，我都要到这里等候校车的到来，接小孙子放学回家；每天都要和这两棵红枫见面。正是深秋季节，特别在夕阳的映照下，枫树红得像燃烧的火，直冲天空，红叶、蓝天、白云，相互映衬，格外醒目。

这一次来美国已经快一个月了，天天看见这两棵红枫，像老朋友似的，让这个秋天都显得很温暖。

但是，这个周末休息两天没见，周一黄昏到街口接孩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的那两棵红枫没有了。两棵大树，这么会突然没有了呢？开始还奇怪，仔细看，才发现，树竟然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了。不过是周六下了半天的雨，周日刮了一天的风，就这样快让两棵这么高大威武的枫树，一下子衰老得齿落发凋了吗？大自然的力量，真的是无法抗拒。失去了红叶的老枫树，威风尽失，生命显得是那么脆弱，表面上那满树枫叶如火的劲头，已经扛不住一天风雨突然袭来了。火红的夕阳下，两棵枫树只剩下斑驳的树干和赭色的枝条，像是伤病之后的老者，显得灰头灰脸，瘦了一圈。风中被吹折的枝条，发出凄清的声响。

心里忽然有些伤感。

我知道，伤感的不仅是为这两棵加拿大红枫，而是为去年这个时候曾经见过的一对夫妇。他们推着一辆婴儿车，正在枫树下照相。那时候，树上枫叶如火，树下落叶萧萧，婴儿刚刚落生一个来月，他们是给外孙子拍满月照，特意选择了这里。树荫中都是温暖的红色，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进来，一片花阴凉在老两口和孩子的脸上扑闪着。

就这么聊了起来。本来住在这个社区里的中国人就不多，相见恨晚一般，聊得格外投机。老两口是山东人，赶在女儿生孩子前就来到了美国，专门伺候月子的。女儿女婿都是美国名牌大学博士毕业，女婿在读博士后，女儿在这里的大学教书，工作收入都不错，如今添丁，无比的幸福洋溢在老两口的脸上。他们邀请我到他们家中做客，老伴指着丈夫说，他会种菜，我们的院子里种着好多西红柿、白菜和韭菜，你们去拿点儿！他们的年龄比我还小两岁，身体硬朗得很，不仅帮助女儿带孩子，还能种菜，真让人羡慕。

今年秋天来到这里，却没能见到他们。按照我们这样都是来这里看孩子的老人来说，候鸟一样，都是来美国半年，回国半年再来，这时候是他们应该来的时间。或许，是他们提前来过了，要不就是把时间往后推移了。散步的时候，还曾经到他们的房前看过，孩子都上班去了，房子静悄悄的，院子里也没有了去年菜园的姹紫嫣红。没有了老父亲的侍弄，院子显得有些荒芜。

前几天和儿子闲谈中说起了这对山东老夫妻，问了句今年他们怎么没来呢。儿子告诉我，本来前些天要来的，飞机票都订好了，突然老爷子病了。我忙问什么病呀？儿子摇摇头说不清楚，反正是挺突然的，说病了就病重得起不来了，他女儿都请假回去了。我心里暗暗叹口气，毕竟人老了。白天不知夜的黑，秋天也不再是春天了。

周一黄昏等候接孙子，看到对面那两棵突然凋零的枫树，我忍不住想起了老爷子。树犹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