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天坛公园大门，就听见走在我前面的一个男人说：现在正是看花的好时候。他的嗓门儿挺大，引起我的注意，看到他推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位比我年纪大好多的老太太，他是对这位老太太说的话。看样子，老太太应该是他的母亲。

很快就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没走几步，前面右侧有一排碧桃，鲜艳的桃花灿若云霞。他指着碧桃忍不住大嗓门儿又叫了起来：妈，您快看，桃花开得多艳！但是，碧桃是在右侧的高坡上，母亲对他说就站在这儿能看见，他坚持推着轮椅绕到前面，把轮椅推上了高坡，让母亲和碧桃有个零距离的接触，斑驳的花影洒满母亲一身。

我往前走了，不知道他带着母亲看完碧桃还要再看什么。这时候，确实是看花的好时节，尽管天坛赶不上香山植物园春花烂漫，品种又多，但是，天坛就在城里，老北京的普通人家就在跟前，像这位儿子推着轮椅带着母亲来看花，毕竟方便。我不是一样，常到这里来，今天也是专门来看花的吗？天好，暖和不说，还没有一丝雾霾和沙尘。

这时候，人们到天坛看花，主要是来看丁香和海棠的。往里面走，过祈年殿往西，双亭前面，有一片海棠和一片丁香，正是花开得最漂亮的时候。外地的游客，一般都往祈年殿和回音壁里钻，老北京人却都往海棠和丁香丛里跑。我走到那里，人已经很多了。

丁香丛一片，铺展开白色和紫色的小花，别看花小，老远就能闻见香味，是那种浓郁的香，沁人心脾。海棠花开得好看，却没有香味。西府海棠粉红色的花蕾，将开未开，颜色比盛开的桃花的艳红要鲜嫩得多，也漂亮得多。一棵枝干斑驳粗犷又高挑的老树，立在其中，鹤立鸡群一般，分外显眼。更显眼的是，其他海棠开的都是粉红色的花，唯独它开的是白花。洁白如雪，我一直以为是梨树呢，问过正在给树浇水的师傅，才知道它也是海棠，叫金星海棠。

站在丁香和海棠树下拍照的人很多。一对老夫妇正在金星海棠树下分别给对方拍照。见我走过来，老爷子将照相机递给我，让我给他们老两口照张合影。我接过相机，是那种很老的数码相机，起码是二十年前的了。但是，取景框里图像很清晰，老两口笑得很好，满头银发顶着树上面的雪白雪白的花瓣，那样的耀眼。那一刻，我想起了刚才在大门口碰见的推轮椅的儿子和坐轮椅的母亲。他们一定也会到这里来看花的吧？这一棵老树金星海棠，还真的有点儿像是专门为老人而开放的呢。

离开丁香和海棠树丛，我到别处又转了转。日头偏西，折身返回，穿过天坛独有的古柏树林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嗓门儿：妈，您看，这花叫二月兰！回头一看，怎么这么巧，是刚进大门时见到过的那一对母子。儿子指着柏树林中开满一地碎星星一般的小蓝花，正对母亲说。坐在轮椅上的母亲也指着这一片二月兰说：以前我在这儿挖曲么菜（一种野菜）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花？儿子说：您那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了？母亲笑了，连连说：是，那时候，才生下你没两年。你推我往近了瞅瞅，看还有没有曲么菜了？儿子推着轮椅往柏树林前走，前面有矮矮的围栏围着了，还是有人迈过去，站在二月兰花丛中照相。母亲进不去了，伏下身子往里面看，逆光中，我看不清母亲的脸，只看见她的面前，二月兰是那样的蓝，蓝得像一个遥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