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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父母 完结

作者:黄北平著 刘秀品整理
计划经济必然导致短缺。在计划经济年代,缺医少药的现象非常普遍,看病挂号令人们身心疲乏。因为四川医学院口腔系的名人效应,要得到一个附属口腔医院正畸科的号可谓难上加难。
涉世未深的我,曾自告奋勇为一位在成都锦江宾馆上班的南江老乡挂号。那番经历,用“惊心动魄”这个词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
那位老乡女儿的牙齿需要矫正,挂了好几年都没挂上正畸科的号。正畸科每年只挂三百个号,需要排队。老乡开口求我,我脸皮薄,驳不了他的面子,犹豫了一阵,就勇敢地点头同意了。我觉得,凭我是口腔系学生,先去找找教我们的老师,走走门子。如果不行,大不了熬个通宵,帮他去排一张号回来。可让我万万没想到,这比我想象的不知要难多少倍。
我是学口腔的,知道矫正牙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医生对患者的牙齿进行检查后,还要照相、拍X光片、印牙模,以此进行测量、分析和设计,然后确定矫治方案。矫治器做好后,要每周复诊,调整加力……待牙齿排列整齐、咬合达到正常,还要戴保持器,巩固正畸疗效,防止畸形复发。
在矫正过程中,型模需要医生打,牙齿需要医生拔,矫治器需要医生做,保持器还要医生调整加力。一个医生一年为五十个患者做矫正治疗,已经相当紧张了,正畸科只有六七个医生,一年最多能挂三百个矫正号。
得到正畸科星期二要“放号”的消息,星期天早早吃过饭,我就约着上铺的叶志坚,先到挂号窗口看看。哎哟,在窗口外排队的人,已经拉到街上去了,近三百人!那些排队的,有的拿着马夹,有的拿着凳子,还有的拿着可坐可躺的凉椅,有的已经在这里睡了两天。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去找教过我们正畸课的段玉贵老师。
“矫正牙齿都要到窗口去排队拿号,如果我能随便加号,那正畸科就成了挂号科了。大家都要排队,你不去排队找我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段老师脸一沉,几句话就把我推得老远老远。
讨了个没趣,只好去排队了。
离星期二还有整整两天,我和叶志坚商量,白天我排上午,他替我排下午,晚上我排上半夜,他排下半夜。
到了星期一,麻烦就来了,我们得回校上课去。怎么办?我和叶志坚决定,向前后排队的人讲明情况,白天我们去上课,晚自习后再回来接着排,到时请他们给我们作证明。
“我是四川医学院的学生,星期天和晚上来这里排着,白天得回学校上课,麻烦你们帮我们把位子看着。”我指着胸前的校徽对前后的人说,让他们看看校徽,倒不是我显摆,主要是想说明我没有骗他们。
排在我前面和后面的两人看了看我的校徽,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把头朝着天花板,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
为了增加排队的保险系数,我把一个旧书包放在了排队的地方。那个旧书包是我平时到校图书馆占座儿用的,书包里还放着两本课外书。
那天,我一直忐忑不安。上课一结束,就朝挂号室奔去,到了挂号室,发现排队的长龙更长了,队不但排到了街上,还像大蛇一样,在街上拐了一个弯,拖到街后边去了。后面那些人,别说发三百个号他们没希望,就是发一千个号也不一定有他们的份,可他们就那么执着地毫无希望地傻呆呆地排着。
我立即走向排队的长龙,准备插回原先排队的位置。排在我前面的人已经换班走了,排在后面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而我用来占位子的那个旧书包,则不见了。
“我的书包呢?我的书包呢?”我扒开队列中我前后的两个人,在原来放书包的位子上寻找。可哪里找得着?我那可怜的书包不知被谁扔到哪里去了。
“到后边排队去!别‘卡轮子’!”卡轮子就是加塞。见我在队列中扒来扒去,后面的好多人立即高喊起来。
“谁卡轮子?我原来就排在这里,不信你们问他。”我高声解释,同时用手指着原先排在我后面的人,请他给我作证。排在我前面的人换班了,排在我后面的人没有换班啊。
排在我后面的那个人,或许怕此时作证会惹起众怒,或许认为前面多一个人他就有可能号落孙山,眼睛看着别处,根本没有要给我作证的意思。我揣摩,说不定我那用来占位子的书包,就是他给扔掉的呢。
“那个卡轮子的!给老子滚到后面去!”我后面隔有三四个位子的一个人开始红眼,口里不干不净骂将起来。
“我不是卡轮子!不是卡轮子!”我再次大声地解释。可我一个人的声音太微弱,而吼“滚到后面去”的人越来越多,吼声越来越大,如同惊雷落地。
“执勤的,快来快来,这里有人卡轮子!把他龟儿拉出去!”在怒吼声中,有人口吐狂言。
“谁在卡轮子?”一个老太太边问边向队列走来。
“就是他!就是他!”好多人一同指着我喊。
“你老老实实站出来!”老太太径直走到我面前,威严地向我下了命令。
我知道那个老太太,姓曾,都叫她曾老太婆。她个子并不伟岸,可长得粗胳膊粗腿,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呼呼生风。而且声音高吭,嗓门洪亮,有人曾对她作过如此评价——如果从小就练习唱歌,请名师指点,她就是世界女高音中的帕瓦罗蒂!她原本是街道办事处一个干部,工作认真负责,周边环境熟,身体也好,人缘也好,退休了没事干,就被医院请来防贼,保护排队人的财物安全。那时,只要有人喊“抓小偷”,都会一拥而上,先把小偷死死按住,暴打一顿,再扭送派出所。所以,自曾老太婆到位,盗窃绝迹,不少人都夸曾老太婆“这个猫儿真毙(镇得住的意思)鼠”!小偷没有了,曾老太婆由管小偷转为管挂号秩序,专门捉拿插队卡轮子的人。
曾老太婆手里拿着一节三尺来长的小竹棍,竹棍头上缠着一段红布,她一见有人拥挤,就把小竹棍向朝前拱的人一指,高声吆喝,“站好!站好!别挤!别挤!你要故意挤,我就把你从队伍里拉出来!”朝前拱的人也就不敢再朝前拱,顿时安静下来。有人算了算,曾老太婆管的那个挂号室每天至少超过两千人,她就用那节小竹棍,把队伍指挥得井井有条。
活该我倒霉,我被这个老太婆盯住了。
“我没有卡轮子!我不是卡轮子!我是医学院的学生,白天上课去了。”我忙着向她解释。
“你是学生体面些?少说废话,出来。”老太婆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先用竹棍指着命令我。见我没动,不再听我诉说,伸开她那粗壮的胳膊,“呼”的一下抓住我的衣领就把我从队列里往外拽。
“哗哗哗!”见老太婆将我揪住,不少人竟使劲拍起巴巴掌来。
我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头上的汗珠纷纷滚落下地。
我头上的汗直往地上落不说,心里的血还直往头上涌!当时真恨不得给那个老太婆几砣子!
如果我还不听她的话,她一定会扭住我不放。如果后面那些排队的有人使坏,吼一声“抓小偷”,借机对我拳脚相加,像打小偷那样将我狠捶一顿,没准儿会捶个半死。要是那样,我肯定更是百口莫辩。我只得顺着老太太的胳膊,乖乖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哗哗哗!”后面又响起一片鼓掌声。
我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往地上滚,眼里的泪再也憋不住,跟着往眼帘外面蹿。
委屈呀,可再委屈又有谁来给我申冤呢?“三人成虎”,在这乱哄哄的排队现场向谁讨说法?这不是讲理的地方。
带着满腹委屈,我含着泪离开了挂号窗口。
正畸科的号没挂上,一天一夜的队白排了,占位子的书包也白丢了。
“我虽然真心想为你搞到一个正畸科的号,但使尽浑身解数,最终也没有搞到。你在锦江宾馆上班,接触的人肯定比我多,让他们帮你想办法。反正我只有这么点本事,没辙了,对不起呀。”中午一下课,连午饭都没有吃,就跑到锦江宾馆,向老乡回话。我如实地向老乡诉说了我的狼狈经过。
“没挂上号就没挂上吧,我再慢慢想办法,你为这事竟遭了这么大的罪,谢谢你了。”老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