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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文人无行”,有人用这句话把全体文人说成一群无赖。而米芾式的无赖,却纯然出于一种可怜的癖好。

他所酷爱的这种东西,似乎无关乎济世兴邦,无关乎衣食饱暖,但却有这么多人把它看得比人间富贵珍奇百倍,甘愿为它倾尽个人所有的全部情感和心血。这些人就被称为艺术家。米芾身上的道德缺陷,都是属于艺术家的心理病态,一种由于忘我的、志在必得的精神欲求而产生的心理病态。

米芾藏有一本极其珍爱的《王略帖》,为王羲之书。这本帖原来的主人是蔡攸:米芾在真州时,一次登船谒见蔡攸。蔡取出《王略帖》相示,米芾一见,不觉失声惊叹!当即恳求以自己的藏品换取。蔡攸有难色。米芾抱着字帖,大呼着奔向船舷,做出即欲跳江的姿势,说:“生平所藏从未有如此绝妙的神品,既不能得到它,活着还有什么意趣!”蔡攸自然熟悉米癫平日的狂悖行径,然而却也为这种狂热的无赖所感动,于是米芾得到了《王略帖》。

当然,也会有不易被感动的人。

米芾一次向关长源请求换取他渴想已久的唐摹虞世南《枕卧帖》,长源表示必须得到米芾所藏的陆探微《狮子图》才行,米芾答应了。长源又表示:“此画不足当此帖,更得公案上盈尺朱砂乃可。”米芾又连忙答应。长源最后说:“细思二物,皆有愧于虞帖,非得公头不可!”对这样扫兴的尴尬事,米芾会长久地耿耿于怀。他在自己撰写的《画史》中别有用心地写道:

“今人收一物与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适目之事,看久即厌,时易新玩而适其欲,乃是达者。”

只有对米芾一无所知的人才会相信这种“达者”的口吻。

米芾众多的事迹中几乎没有一件能表现出他的慷慨风度。对于他癖爱的对象,米芾的吝啬,会使人想不出还能有更极端的方式。一次米芾自己装裱李邕《光八郎帖》,不料揭起时粘了一分墨在金漆的书案上,这使得他心痛得一个月不肯洗去桌上的墨迹。

与米芾交情深厚的苏轼回忆说,元祐四年(1089年)六月,曾与章致平一同往见米元章。两人欲求得米芾那些从不示人的珍品一观,于是章致平尖刻地说道:“长公,您曾见过这样的人么:当有密友请求一看他所收的书帖时,不到万不得已,他才自己亲手打开箱箧的重重扃锁,然后摸摸索索取出一轴,两只手提着,离开你一丈多远展开。若是想稍微看清楚一点,只要你往前迈一步,他就会立刻把那字帖收进去——您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人么?”

米芾听到这么入木三分地揶揄自己,才解嘲地笑着,取出“二王”、怀素等的十来帧帖子。苏、章这才知道,米芾平时肯拿出来示人的都不过是些聊以搪塞俗人眼目的东西罢了。而章致平的话也并非夸张,米芾让人观看字画的办法实际是:

洗净两张书案并排放置,铺上干净的纸缫之类的。米芾恭恭谨谨洗了手,亲手从箱箧中取出藏品,置于案上,客人凭几而坐,从容细看,而米芾很殷勤地操持于案旁。一切自己经手,只容客人眼观。客人叫展开,米芾即展开;客人说卷起,米芾即卷起。客人据案观赏,姿态雍容像尊贵的主人,而米芾弓腰曲背劳碌趋走像一名谦卑的奴仆。

米芾之所以乐于从事这样奴仆式的服务,据他自己说,“实惧客人以手指点、衣袖印拂之。偶一及之,必洗书如初。纸素不可以数洗,必欲戏一触之,是毁书也”。

米芾所藏的书画,行动随身。在江淮为官,出行时官船上高悬一示牌,大书其上曰“米家书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