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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妻子丧毕,徐渭决意离开潘家,免得睹物伤怀。

离开时,他没有带走一件东西。

苦闷的流浪后,徐渭背一柄剑,挟几卷已经灰败的教科书,住进了他在城东租下的茅屋,取名“一枝堂”,借用庄子的意思,以示对这个世界的要求并不高。房子很破,四面漏风,一声喷嚏都能使它索索抖动,响声却早已传到街面上。他在这里招收学童,教书自给。

自欺欺人的经书讲解之余,徐渭师事季本,钻研“心学”,寻找悠然心会的证悟。

“心学”迎合当时士子们对于理学的普遍怀疑,成为了众多苦闷者的共同归宿。因为“心外无物,心外无言,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心学”家主张把刻板地向古圣先贤看齐的无聊修炼返诸人的内心,由自己的“良知”来引导,舍此的一切都不免虚伪和贫乏。

季本曾做长沙知府,忠于职守而严厉峻刻,遭弹劾后回山阴聚徒讲学。心学领袖王阳明曾告诫他“看经书当取有益,于学一涉拘执比拟,则反为之束缚”。季本虽然心许于王,却为“心学”于齐家治国之道越来越离谱而感到惶惑,乃著书百万余言,以图挽此“流弊”。

徐渭由季本领入“心学”之门,却更加服膺于王畿,将王列为“师类”第一人。王的学说与禅宗思想几近,强调无善无恶的本心本性,主张不作过多人为的调节束缚。徐渭在25岁以前,自称是“疑佛谤经者”,慕于道而接近“心学”,“心学”既然类似于禅,又转而叩禅。他的孤傲、偏激、自卑、倔强而积聚着辛酸压抑苦痛的内心,其实依然是漂泊不遇的。他需要的是一种能够满足他心性情思的智慧,而不是用逻辑论证的定律。

他曾经尖锐地讽刺官方规定的精神导师朱熹。他说,朱熹把定自己的准绳,只要人们说他是个圣人,没一点儿破绽。要求别人的时候苛刻霸道,人人不中他的意,事事不称他的心,无过中求有过,谷子里挑米,米里面择虫,自然而然的人被他琐碎地规定训导得支离破碎,远不如自在而潇洒地做人作文的苏东坡。

徐渭的心性手眼,显然已无法与来自世俗的要求相一致。为了解救贫困,他又必须心存侥幸地参加政府三年一度的乡试。

考试是一如既往地认真的。开考前,不管天气如何,秀才们都必须整齐地排列在露天,解开衣衫,由一名军士从头巾到鞋袜摸索一遍。考试时,森严肃静,连去大小便也不自由。

徐渭在第五次乡试前的预考中列为第一,提学副使薛某判徐渭的考卷为“句句鬼语,李长吉之流也”。尽管如此,薛某仍然赏识他,将他增补为县学禀膳生,即每月可以支取一点儿政府补贴的粮食。

可惜,在接下来的正式考试中,徐渭并没有收获,落魄而返。当有人告诉他他的头上已见白发时,32岁的徐渭,懊丧得不能自已,作《涉江赋》,替自己进行庄子式的无可奈何的宽解,却字字句句含着辛酸。

其时,徐渭已经把分别近20年的生母接来同住,表达他微弱的孝心。他还在杭州住过一段时间,读书自如,有人提供伙食并且与他甚为相得,要为他介绍一严姓女子作继室。徐渭因为疑心严氏有些呆傻而拒绝了。后来,严家遭“倭寇”洗劫,严翁被杀,女儿被掳而自尽。徐渭感于她自杀的勇气和贞烈而失悔自责。

徐渭开始学画,这是一个他并不过分存心却行将光芒四射的世界。天赋的卓越与苦难的荡涤,培育出了他不同凡响的审美品格。此前,徐渭已涉足于戏剧领域,在这方面,他所留下的文字,贡献并不亚于戏剧大师汤显祖。

本色而激昂的杂剧《四声猿》是徐渭早年的手笔。其中包括《雌木兰》《女状元》《狂鼓史》和《玉禅师》。

《雌木兰》和《女状元》写的是女人的大丈夫作为。花木兰以女身寄于军旅立下赫赫战功,天然地富有戏剧性;男装的女状元才智过人,惹出联姻的纠葛,成为日后戏曲中常见的范型。《狂鼓史》讲三国时一副桀骜骨血的狂士祢衡裸身骂曹操,骂得淋漓尽致。

《玉禅师》的故事较为曲折:南宋年间,临安水月寺中的高僧玉通没有参拜新到任的府尹柳宣教,柳记恨,支使妓女红莲在一个风雨之夕扮作良家女子入住水月寺,玉通苦苦修行20年却终于禁不住红莲反复的挑逗而破了色戒。他知道红莲的用意后羞愤而死,怨魂投入柳妻腹中,生女名柳翠,沦落为娼,败坏柳家的门风。玉通的师兄月明和尚访柳翠于西湖,以哑谜说法,点破前生的业缘。柳翠感悟,修成正果,与月明同行而去。

《四声猿》中的主人公毕竟都有了恰当而正常的结果,尽管其中有徐渭独特气质的含茹,此时的徐渭还不愿意过于反常地设想自己的未来,设想他所面对的人世间的乖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