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您当初是看《考斯比秀》(《Cosby Show》)节目萌生了拍《我爱我家》的想法吗?当时考虑过怎么跟中国现有的文化结合吗?
英达:从美国回来我先是跟我爸(英若诚)聊,我爸说这个肯定是好东西,就看你怎么能够本土化。第二步就是跟梁左一起坐下来,我想给他看《Cosby Show》,但是没有多少这方面的录像,我还是借去美国办其他事儿在那儿录了两集,当时没有光盘,都是拿录像带录,但它一周才播一次,我录了两集就回来了,所以只能跟梁左反反复复看这两集。又没有翻译,所以我在旁边就帮着翻,跟他讲是怎么回事儿。土法上马,绝对的土法上马。
问:那对这个前景预期特别好吗?
英达:对。
问:担心的东西是哪些?
英达:就是怕本土化不成功,东西肯定是好东西,要是引进来观众感觉“不好吃”就糟了。不是别的,这个剧种本身没什么可糟的,是我们就糟了,那是我第一次导戏啊。所以觉得一上来就得成功⋯⋯哦对,最早先不是梁左,我先找的是王朔,因为王朔对情景喜剧这个观念已经知道了。
头一年拍《编辑部的故事》的时候王朔就先跟我商量,起码当时我们都是一伙儿人,就是人们所说拍“北京口儿”的戏的一伙人。1988年,葛优跟梁天、张国立他们先拍了《顽主》,是王朔作品,当时我就发现葛优这个演员很优秀。第二年由于很巧的机缘,我和葛优一起拍了电影《黄河谣》,我是副导演,他演一个配角,坏蛋,土匪。我们俩住一个房间,可见当时我也很瘦,因为我跟他那么一个爱失眠的人住一起竟然不打呼噜,葛优能半夜爬起来关水房里的水管子,他都没说我打呼噜。我们就变成特别好的朋友,老在一块儿喝两口酒。我喝酒都是葛优教的,因为我原来以为喝二锅头是老头儿的事儿,年轻人喝这干嘛?葛优总说你得来点儿,来点儿。他在那个戏里的戏份也少,我们拍戏的地方又是陕北、宁夏,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小县城里周围只有一家法院,葛优实在没事儿就跑到法院里听庭审,回来跟我说我今天听了一个案子有意思,我说你听这干什么。反正我们就变成好朋友,天天晚上一块儿喝酒。他拍戏回来就拿着猪耳朵,还有葱丝豆腐干儿,他自己切好,加酱油醋拌好,等着我晚上回来一块儿喝。哎,我怎么说这事儿上去啦?反正我觉得葛优这个演员特别好,王朔说那好,咱给他做一个戏吧。
到1990年,拍《围城》我就推荐了葛优出演。导演黄蜀芹一直想用一个刚拿完金鸡奖的人来演李梅亭,但一直等都等不来,最后我跟导演说我有个朋友叫葛优,可以来演李梅亭。黄蜀芹就同意了,葛优来了一演,黄蜀芹评价说太好了。转过年来再拍的就是《编辑部的故事》。
拍《编辑部的故事》时王朔就说,看看要不要加笑声,我说这不是简单加笑声的问题。其实《编辑部的故事》那个结构完全是情景喜剧的结构,六至七个主要人物,发生故事的地点固定,还是系列剧,而且还是喜剧,加在一起就是情景喜剧。我说要做就得真做,就得带真观众,第一个情景喜剧出来靠灌装笑声就毁了。最后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操作现场,最后就说算了吧。其实我当时有点儿私心,想把第一部情景喜剧留给自己。因为拍摄《编辑部的故事》的北京电视艺术中心当时已经非常火了,并不缺这一部。但当时我想改导演已经很多年,我原来就是学导演的,我当演员等于是客串。
再到1993年,还没过完年我跟王朔就跑到东北拉投资去了。我主说,王朔也说,但他没有我知道得清楚,他只能说剧中我们打算安排哪些人物,什么样的家庭,但这个剧是什么样的,什么形式,拍出来跟别的戏为什么不同,能不能一炮打响,全都靠我说。
我们所谓拉投资,也得是拉自己人的钱,完全拉外人的根本不可能。英宁原来就跟我提,他舅舅马景全想投资,原来在北京我们也大概谈过几次,最后他还是想让我们落实一个文字内容,到长春去一趟。拉投资过程中英宁和赵明明也是跑前跑后,所以王朔不好意思,才在这里面加了小凡这么一个人物,原来根本没有。这样一来也好,中间有这么一道靓丽色彩,否则全家都歪瓜裂枣也不是事儿。
在长春喝酒的次数特别多,有一天中午我们完全喝晕了,王朔我俩住一个屋。下午还要开会讨论,我说你赶快想一个名字,他说就叫《我爱我家》。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别扭,怎么也得是《我爱我的家》呀,他说就得要这点儿别扭,这样显得特别。等下午开会,我们准备的几张纸上就填上了《我爱我家》的片名。
按照原来的设想,老傅家只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后来变成一儿一女再加一女,变成大女儿、弟弟和一个小妹妹。梁左老师参加进来之后,梁左说写成大女儿在家里住着有点儿别扭,我说这多好啊,上门女婿在家里会遇上好多事儿,他会感觉很别扭,说话不合适,不说话又不行。梁左说对,但那也不如把大女儿换成儿媳妇。他说儿媳妇跟公公也是有些话说了不合适,不说也不合适,一说就容易说坏。另外,他也是从演员出发考虑的。
问:一开始是想把女婿写成南方人,但总找不到南方女婿的感觉吗?
英达:那倒不是,其实杨立新是可以塑造南方类型知识分子的。
问:英壮老师说是写剧本时找不到南方人的感觉。
英达:也不是,英壮已经都写了。我和王朔拉到赞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找英壮来写,所以第一集是英壮写的。王朔从东北回来就没再见到,直接去海南岛三亚了。当时三亚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没有手机也不好联系。后来终于接通电话,王朔说一时回不来你们先做起来,我说那我可找别人了,他说你找吧,我说找谁啊,他说我给你推荐,就是梁左。我一想也是,但是梁左以前没有写过电视剧,我有点儿含糊。然后我就把梁左叫来,其实我跟梁左很熟,我们拍《爱你没商量》梁左没事儿就提溜着猪头肉到现场去探班。当时我们几个老在一块儿,包括马羚、梁天。
梁左进来之后说,他不知道情景喜剧是什么路子,我就给他看《Cosby Show》,还有其他的,另外拿英壮新写的一集剧本给他看。
问:现在还记得是哪一集吗?
英达:当然记得,是《再也不能这样活》那一集的雏形。贾志国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回来以后受了刺激,改画画儿。其实这是我的一件真事儿,英壮当时也苦于没有题材,我说我把我这事儿给你讲讲。我从小在少年宫学画画,当时画画儿特别好的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后来成了名,而且发财了,请我们大家去聚会,那场面把我们都震住了,那集台词里说的满堂的硬木家具什么的,都是说他们家。而且当年他是我们五个里面画得最差的一个,我们从他家足吃足喝出来都是这句话:当年他画得可不如我呀,怎么让他画出来了?
我把这故事讲给英壮。这是贾志国的正常生活出了轨的一段,《我爱我家》里很多戏、很多集其实都是这样,这些人原来是这样的,后来突然改变原有的状态,其实这也是情景喜剧的一个创作规律。但是从后来看,这集其实是相对比较薄弱的一集,而且后来又被梁左狠狠地改了一道,后来怎么变成蒸包子了?换行当也可以,但也应该围绕着他的才能展开,不知怎么改成蒸包子了。梁左说不改不行,你们写的这些都太“文”了,用他们相声的话说就是皮儿太厚,不接地气,所以最后就改包子了。那一集还特别难拍,我们剧组得蒸多少包子啊?我说镜头“啪”一开,面前应该到处都是包子。这一集拍完包子还得吃,所以拍完我们就猛吃,幸亏剧组人多,加上旁边还有狗。
再说把大女儿改成儿媳妇的事情,我觉得和平叫贾和平特别可乐,还跟梁左争论了一番。不过梁左后来说改完我写起来比较方便,因为我们家就是这样,大哥、二哥加上一个小妹,我们家就有很多好的故事可以往里揉。我说行,后来就改成这样了。
问:傅明老人这个角色,看资料说里面有一些您的父亲和他的父亲的影子。
英达:对。
问:比如这个化名,这种安排有没有梁左父亲的影子?他的父亲就用过化名。
英达:对,化名这事儿典型就是他们家的情况,我父亲不是这种老革命。
问:我看资料说是您当时和梁左一起看录像,边看边给他讲这里怎么回事儿,那里怎么回事儿,然后梁左说这个包袱有点儿像相声。他当时已经摸到规律了吗?由写相声转为写情景喜剧,他当时有那种自信吗?
英达:有,这个自信他有。说是英壮写的,其实是我跟英壮俩人一块儿写,前四十集我们和梁左差不多各写了20集。每次拿出来我先给梁左看,因为我们心里没底,包袱老有人说不够,尤其是长春的同志们,他们既没看过情景喜剧,又不了解很多北京话里的意思,他们的反应是,不像你们说的那么逗啊。因为我们当初拉投资时跟他们说的是,这种情景喜剧跟一般的喜剧不一样,这是让你笑掉大牙、笑出眼泪的,他们读完部分剧本说没看出来,反正有些担心。所以我也担心,问梁左这样写行不行,用不用再加包袱。我当时相信美国观众整体是比较喜欢笑的,中国观众相对比较内向,不愿意被人逗得哈哈大笑,所以有些担心。梁左说足够了。他有写相声的经验,他知道什么样的包袱够用,就已经是一个“大咔嚓”(爆笑)了。
我还给他看过另一部美国情景喜剧,可能是《带着孩子结婚》。剧中有个情节是一个女孩儿去试镜,来了一个跟她竞争的女孩儿,导演很可能就选那女孩儿了,女主角特别气愤,俩人在后台扭打起来,女主角一个直拳,那个女孩儿被她打晕,第二天来不了。女主角一来,导演问那个女孩儿呢,女主角说,那个女孩“舞台打斗”,然后改口说“舞台紧张”,用汉语说听不出什么妙处,但是用英语表达就特别帅,她先说那女孩是stage fight(舞台打斗),然后又改口说stage fright(怯场),特别巧妙。我当时给梁左说这个情节,梁左意识到原来美国也有这种手法。
梁左刚开始也有点找不到感觉,不知道什么样的题材适合做情景喜剧,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合适的故事。他就把过去自己的小说《灭鼠记》、《侦破爱情》,都给写了。
播出时候的第一集《发挥余热》,老傅非要在家安太阳能热水器,那是我父亲的真事儿。花好几千块钱买热水器安上去,当时这已经算巨款,结果根本不能用,这也成为我们家挺长时间的一个笑料。冬天出冰水,根本洗不了,好容易够热了,却又是夏天,夏天谁用那么多热水啊?什么时候需要它热的时候不热,冬天保证不热。
问:听英壮老师说他有几个得意之作,其中有《不速之客》,还有他最早写的《戒烟记》,后来改成《健康老人》。
英达:《不速之客》肯定是英壮写的,但是题材并不是他想的。我们当时锁在西山实在闷得慌,就翻一些杂志,当时杂志不像现在这么多,就那么几本,其中有一篇文章,说到一个奇人能把水变成油,我看完就说简直是胡说八道,然后英壮我们俩决定灭它。当然现在“水变油”已经完全成为一个笑话,或者说是伪科学的案例,但当时那本杂志正面登出来,就代表这件事没有定论。我们俩人就在那儿评论,后来把这些评论都写进剧本里,比如还建设大亚湾核电站干嘛呀,五年计划都得重新写啦,沙特阿拉伯还不得把这个人杀了。
这集确实是英壮写出来的,因为科技含量比较高,英壮是学物理的,梁左是写不了的。但是这集也不是英壮一个人写的,举个例子说“六指儿”那句就是我写的。梁左还用这个包袱教育我,他说你六指儿这一段非常好,伸手不见六指儿,但你不能直接说这个,因此梁左就在这句话前面先铺垫了两次,到葛优说伸手不见六指儿已经是第三次了。梁左说你前面不铺后面就抖是不行的,先说那姑娘嘴歪眼斜还是个六指儿,观众先乐一下,然后说把我和六指儿反锁在一个房间里企图浑水摸鱼,观众听第二次了,等后面再听到伸手不见六指儿,那简直乐得都不行了。也就是葛优,换成别人,观众笑成那样,演员早就绷不住了。
问:不是说葛优特爱笑场吗?或者是他憋着不乐,但把别的演员逗得多次笑场?
英达:不,那是文兴宇!葛优就是不笑,只有一次笑而且还是可以用的。就是“面条该下锅了吧”,观众乐,演员也乐,这一场其实就停了,他突然自己呵呵呵地乐了起来。姜文那一场后来也是笑场的,拍好几遍都笑。
问:我注意那个细节了,《目击者》那集最后的镜头是他,那个镜头里他是没有乐的,但是在片尾里他是笑了的。
英达:对,镜头推得特别慢,他老觉得应该结束了怎么还不结束,后来就笑了,那一集我就(把镜头)定格在他笑之前。
问:林丛老师说,姜文那一段并不是在《我爱我家》棚里拍的,而是到《阳光灿烂的日子》拍摄现场,是吗?
英达:对。我是第一次导戏,当时事情太多,手忙脚乱,我事先想这一集的结尾一定是这么一个底,这也是美国一个情景喜剧里面的情节。这人是家庭妇女,一个大妈,看见对门儿往外搬东西,过去一打听,人家说是搬家公司的,晚上警察来了,说对门东西被偷了,问她你们看见没有。妇女说看见了,不光看见了,我还从他们那儿买了一件瓷狗,装报纸或雨伞用。最后的底是警察让她说那人长什么样,她说长得特别像Bob Hope(鲍勃·霍普,美国喜剧演员),结果这一集最后出场的就是他。
拍的时候,我们觉得最后得说一个人,那么说谁呢?当时正演《北京人在纽约》,特别火,我说那就说姜文。来演警察的是刘斌,他当时演过好多警察,是个“警察专业户”,比如姜文演的《本命年》。刘斌给我演警察都演过好几回,比如《心理诊所》里他抓住一个恋物癖。我就把刘斌找来了,马上要拍了,说谁呢?后面那一段反正得外拍,现场必须得说出一个人来。排练的时候我就说,说姜文。姜文我们俩太熟了,他是我中学同学,是刘斌的大学同学,我们这伙人老在一块儿玩儿。刘斌问万一到时候他拍不了或者不乐意怎么办,我说他敢,就说他,而且实在不行台词也可以再改,最后贾志国就说出了王起明(《北京人在纽约》中姜文扮演的角色名字)。
我随后就给姜文打电话说我们已经说了是你,所以你必须来,他说行,但当时他在外地拍戏,后面忙于剪接我把这事儿就忘了。后来还是姜文老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到底还拍不拍呀,最后他说我剧组在北京还剩两天,我说那行,我今晚就去拍。棚里的机器不能用于外拍,我得重新租机器。姜文特别认真,我真的没想到。
问:跟他站一起的人都是他找的?
英达:对,都是他找的,我本来想我们几个摄像在那儿一站,最后一个拍他就行了。
问:我们也是多年之后才知道,那里面有姜武和夏雨。
英达:对,而且前面那几个还有列子,二勇,都是人物,二勇是张勇手(演员、导演)的儿子,当时给姜文当制片主任。姜文把姜武和夏雨也叫过来了,夏雨当时还是个小孩儿,在北京也没地方呆,天天就跟着他。现在,这“小孩儿”都结婚了。
问:《不速之客》是为葛优量身打造的吗?
英达:不是,找葛优之前剧本早就出来了,“伸手不见六指儿”嘛。而且这一集的台词最早是给朱旭念的,把朱旭大大请来,宋丹丹说一定要挑一集好的,别都是烂七八糟的。刚开始宋丹丹也看不上这部剧,其实我都找了冯宪珍(演员,配音演员),后来宋丹丹从国外回来说不能别人演,我来演。我说好,那就你吧,其实在此之前宋丹丹还没有演过这种角色,上一部的《爱你没商量》还演大姑娘呢,在电视剧里演这么侉(土气)的一个妇女,这是头一回。我们把最好的(剧本)给朱旭念,但朱旭最后还是没来。
问:是时间问题吗?
英达:基本上都是时间问题,我们这里没有谁嫌这不好而不来的,这个没有⋯⋯说没有这原因其实还是有一些,因为如果有人知道这部剧后来那么火,不能为别的戏把这戏推了。当时他们推掉这部剧去演的其他很多戏,后来人们都不知道了。朱旭去拍的戏叫《心香》,里面有个小演员我们现在关系还特别好,他后来演了《霸王别姬》里面第一个小石头,那是我推荐给剧组的,就是影片最开始往头上开砖的那个。
问:当时有没有考虑到请您的父亲演个角色?
英达:没有。
问:有一个说法是请他来演老傅。
英达:那就更不可能了,当时他接到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电影《Little Buddha》(《小活佛》)。《小活佛》里面他演小活佛的导师,这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由于牵涉到活佛和西藏问题,所以国内看不到。国外电影不是说当场接演当场走,而是事先两三年都定好,所以时间上也不可能。
问:那会儿您想演个角色吗?
英达:没有。
问:但是您爱示范演戏。英壮老师说,前四十集他演的那个白大褂大夫,您说你就照着二刈子(娘娘腔)演,后面的杨大夫照着您协和医院一个朋友演。
英达:不是不是。就像罗生门一样,从不同的角度看一个事实,看的形状可能不一样,这人描述是个圆的,那人描述是个长的,并不是说哪个人撒谎,因为他们观看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其次,记忆是会改变的,二十年的时间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加入,包括自己想象的,自己希望出现的,或者又发生的一件类似的事情,都会影响事实本身。当时我肯定是没有想演,包括后面的那个DEC总裁,也是实在抓不着人我随便演了一个。
问:您演那个人其实挺合适的。
英达:对。但我不像英壮,他特别想演一个角色。我当时是个演员,我是特别想导一部剧,想因此彻底把身份扭转过来,我不愿意听到人家说,那个演员后来导了一个戏。我是导演,前面演过一些戏,我是学导演的,没有那样的戏瘾。但是示范是肯定的,别说表演示范了,连怎么举话筒我都得示范,因为除了我见过《Cosby Show》的拍摄现场,他们都没见过。开建组会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要做成什么样,因为大家拍惯了电影、电视剧,说要拍跟原来一点都不一样的剧,怎么不一样啊?内景也是我自己先画好,再交给戴延年让他去设计,我跟他说这边是观众区,中间是摄像区,他说那怎么做啊。
每个部门有一大串技术问题。从摄像来说,刚一开始摄像十分混乱,拍到后来(默契到)根本就不用说话。我专门从数学上进行过统计,所有对面的戏,三台机器全都可以解决。(后来)有人说咱们现在有钱了,可以用四个机器或六个机器来拍,拍出来多细致啊,我说不要。为什么?第一我从数学上证明,三个机器是可以完成的,用六个机器肯定有重叠的部分,另外六个画面我怎么切?我找六指儿啊?
问:关凌说演戏的时候别的还好接受,就是在《妈妈只生我一个》里她要学残疾人或者中风的人,就有很大的心理障碍,您就开导她半天,告诉她演员不只有光鲜靓丽的一面,背后还要付出很多,而且您也示范来着?
英达:对,但我估计我没说那么多,也有可能我说了,但跟那么小的小孩儿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反正我给她示范的时候她觉得特别可笑,然后就演了。原来也没那么抗拒说不想演,这都是事后她把这些事情说得比较戏剧化。你想想,关凌现在说的话你根本不能信,为什么?以她现在的思想她把一件事情说成什么样,和她当时的想法以及理解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
问:关凌也承认当时的很多台词她都不太懂,也不知道观众为什么乐,到后来慢慢看慢慢琢磨才明白,哦,原来是这样的。
英达:对,所以那就需要我直接示范。
问:开拍那天是七月七号您的生日,当时是专门选择这一天还是赶巧了?
英达:是选的。不,也是前后差不太多,不能说为这日期等上好几个月。全剧要在七月初开拍,这是早就确定好的。记得林丛当时还说了一句话,“这天儿越来越热呀,咱们得找一个地方凉快凉快呀。”我说什么叫找一个地方儿凉快凉快,她说就是拍戏要找一个有空调的地方,不能总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一个个晒得跟黑煤球儿似的。其实这部剧拍摄都在棚里。
问:有空调吗?
英达:有空调。
问:当时一投拍就想好拍一百二十集吗?还是先拍四十集试试?
英达:就是先拍四十集试试。原来基本就打算只拍四十集,后八十集是加出来的。
问:前四十集太受欢迎了?
英达:不,拍续集是投资方的决定。拍完前几集光把素材送过去他们就振奋得不得了,现场观众“哗”地一乐那都是真的呀,他们看素材也跟着乐得前仰后合。很快,香港的卫视中文台也就是现在的凤凰卫视,就买了这部剧,提出一定要在卫视中文台首播。到第二年拍后八十集的时候,他们不光是把全剧包下来,而且香港那边还来了一位领导干部,我最早都不知道是谁,后来才知道人家是歌星,这人叫甘国亮,当时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一个歌星。香港来的人都一本正经的,还给我们送来一个大蛋糕,在那之前我没见过这种场面。大蛋糕往桌子上一放,上面还写着我爱我家开机什么的,我负责上去切,大家分吃蛋糕。后来剧组就有了吃蛋糕的传统,(包括)我过生日,好像还给王朔庆祝过一回。
问:关凌过过六一。
英达: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吧。不过经常都是蛋糕一口没吃,全部抹到脸上。(人们)到处乱跑,拿着蛋糕追别人,有的人拿着蛋糕不是好好往你脸上涂,(而是)抓一大块奶油趁你不备,往你脸上从下往上一抹,有一次是王朔还是梁左,就这样被人一抹,奶油全都进鼻子眼儿里了,当时大家都在乐,也没用鼻子呼吸,到最后用鼻子一出气,两管儿奶油直接喷了出来。
问:第一集拍的是《在那遥远的地方》,这是出于什么考虑?是因为宋丹丹和杨立新这两位演员表演比较成熟,先拍他们的戏多一点儿的部分?
英达:一集里的客串演员我们叫客星(客座明星),按照英文的说法叫guest star,我们确定一个方针,客星一定得个个是大腕儿。DEC总裁我来演其中也有这个考虑,因为我们找腕儿太难了,尤其这种戏比较少的你还要找一个腕儿来,(找不来)只好留着我自己来。客星的戏一般都比较饱满,既然来了就狠狠地用一集。我们第一个谈定的客星是刘威,当时赵明明在拍《京都纪事》。
问:尤小刚的是吧?
英达:对,你怎么居然都记得?赵明明、刘威都在《京都纪事》剧组,赵明明就给刘威打了个电话,刘威没有二话,他是个特别特别仗义的人,我跟刘威后来也多次合作。而且有些人也希望尝试喜剧,否则他们的喜剧才能可能永远没人知道。例如王志文,王志文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喜剧演员之一,他的喜剧才能不在任何喜剧明星之下,可就是没机会,谁也想不到他会演这个角色(《生活之友》一集中的精神病人)。你看他在《我爱我家》就演了一场戏,但演得有多好啊!
问:王志文是主动要求过来演的是吗?
英达:没有没有,你们怎么全都是错误信息啊?
问:全是英壮说的,但是也被林丛否定了。
英达:当时是因为《过把瘾》播得特别火,所以我们就说这俩人必须一块儿来。那一集第三个人实在没人演,就只能林丛自己上。这集有俩腕儿就可以了,我当时跟林丛说,你这个机会太好了,你一定得演好。林丛压力很大,等于俩腕儿在前面给她铺垫,她最后攒底。
问:林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是吧?
英达:嗯,太出色了。林丛说她在这里面演了几个角色没有?
问:应该得有四五个,但是警察演了两次,跟着刘斌。
英达:那是同一个人。就在不重复的情况下演过五个。
问:一个是刚才说的《生活之友》,一个是李慧娘的后人穿戏服拿着剑找贾似道后人报仇,一个是⋯⋯
英达:傻子阿大他闺女。
问:对,那个词儿不多,还有一个口齿不清偏要跟和平学大鼓的。应该就这几个了吧?
英达:对,实际上她还出现了第六次。
问:哦?
英达:就是她自己。
问:哦,最后一集里。
英达:对,她跟英壮一起介绍演员,其实平时确实都是他们两个介绍。
问:那是一个程式化的安排吧?让他们俩在那儿热场。
英达:对,热场。
问:讲个笑话,活跃活跃气氛,介绍一下演员是吧?
英达:最开始拍摄的时候没有这种安排,也就是他们俩一人分一半观众让人家在那儿乐,刚开始人们不乐,英壮说你看那边儿咱们得比他们强。成年人很久没有做游戏,这样一来还是觉得特别可乐,一会儿就开始放松地笑,到后来根本就止不住,大家都前仰后合的。
问:那到底有没有主动来客串的明星?看这戏越来越好,主动提出想演一个的?
英达:问题是(当时)内地还没有播出,只是在香港卫视中文台播映,对内地的影响非常小⋯⋯哦,他们给形容成这么一回事啦?当然我很乐于看到这种情况,但是实际上我不记得有这种情况发生。王志文是事先说好的,江珊一直在等他的时间,等他有空儿再一起来,我们等了很长时间。我们当时说中国演员的情况是“六大”,剧组请来了四个。
问:六大指的是⋯⋯
英达:姜文、葛优、陈道明、张丰毅⋯⋯
问:李雪健?
英达:李雪健、王志文。
问:张国荣缺席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也求证好几次了。
英达:张国荣怎么了?
问:就是有传言说他其实都已经到演播室后台了⋯⋯
英达:没有。拍《霸王别姬》的时候我们就商定好他过来参演,中间我又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没有问题,几月几号他会在北京,我们也特意把这一集(的拍摄)挪到那几天。但是到拍摄的时候我打电话总联系不上张国荣,当时我们说要不就算了,因为我们有一个备用方案,就是他自己没有来成,找一个人演他的经纪人,情节也是成立的。备播带也已经按照这个录了。
然后当天晚上宋丹丹就去⋯⋯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石家庄拍一个广告,也许是走穴,我现在记得没那么清楚,总之她说如果张国荣不来她就去,反正也不少钱呢。而且那也相当于给我们家挣钱,我一看应该等不到张国荣了,就放她走了。而且当时我还想到一个弥补方案,就是哪怕她出去一天就回来,万一张国荣再能来的话,比如说这是星期六的事,星期六晚上她走了,实在不行到星期天再拍也行。
当天晚上她就走了,我们家也没人,事先张国荣说过,到北京来他要参加“英皇金融杯”歌手比赛,他是评委,比赛地点就在保利大厦。没有别的事情,当天晚上我就去了保利,我看看张国荣是不是在那里,结果发现果然在,除了他还有郭富城等很多人。张国荣正在评委席坐着点评,我就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问,你怎么来啦?我说,原来说好明天拍戏你明天能拍吗?他说没问题。我想到第二天宋丹丹赶不回来,就问后天行不行,他说那不行,我明天晚上就得走。机会,就这么错过了。当晚他还拉着我在评委席坐了半天,冒充评委。
问:这件事,还是第一次听您这么细致地披露。
英达:我没说过,主要是怕写出来,好像是我责怪宋丹丹走穴似的,其实走穴的时候人家不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些事情,其次人家说还来得及赶回来,所以我从来没仔细说过。
问:就是说,她“礼拜日”是不可能赶回来的?
英达:对,就算赶回来我们也已经来不及了。
问:但是没这个人还不成。
英达:对,张国荣当时还提出来,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就光拍一下。我一想这样也不行,因为拍这个场景老傅家的人必须都在现场,我们并不是缺观众,和平不在现场这故事根本就讲不通,所以没办法最后只有采用备选方案。
我记得特别清楚,就在“英皇金融杯”上,一个小女歌手夺得冠军,别的有几个歌手我看着也都特别好,后来我就决定《我爱我家》的片尾曲请这位冠军来唱。
问:戴娆啊?
英达:戴娆。
问:这么说还是有收获的。
英达:咳,那是戴娆演唱的第一首电视剧主题歌,后来跟梁天等人也都认识了,后来也演过戏。
问:这么说您已经堵过两次人了,一是葛优,二是张国荣,还堵过谁吗?
英达:对,我怎么老堵人啊?没有,我都不认为张国荣这次我们是堵他,我那天觉得反正也没事儿,晚上就到保利去看。因为当时“英皇金融杯”大赛的名头很响,到处都在宣传。另外还有其他特别奇怪的因素,比如我突然去比赛现场我怎么能进得去呢?因为正好宋丹丹她姐姐在保利剧院当经理,所以我进出保利就很随便。现在大家都知道英皇了,当初我还没听过这名字。
问:就是现在的英皇集团吧?
英达:对,当时它是卖表的,我觉得特别奇怪,这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公司把我的姓氏跟“皇”放在一起⋯⋯
问:那确实是太遗憾了,其实江湖上有一个传言不是说宋丹丹,而是说梁天或赵明明那天去石家庄了,我想也太不合理,没有他俩其实也可以拍⋯⋯
英达:所以说传言不对,你起码可以从我这儿得到另一个角度的求证。
问:您说的这应该是正根儿了。刚才咱们绕了一大圈儿,第一集拍《在那遥远的地方》,您的意思是因为刘威是比较早确定的客座明星对吧?
英达:对,所以就拍了那一集。
问:但是从现在来看,老傅当时说话那个腔调,跟后来还是不一样对吧?
英达:那不一样,起码拍了有四五集,老傅那腔调才开始转。
问:当时的演员进入角色,文兴宇老师进入算是比较慢的?怎么也找不到笑点或者说是表演风格?
英达:嗯。
问:其他人呢?比如杨立新老师,他之前演喜剧演得少,他在这里边⋯⋯
英达:他其实演喜剧并不少,而且刚一开始我们给他设计的是很知识分子的那么一种⋯⋯我们叫文丑的那么一种形象,最早还有南方口音的痕迹。由于是知识分子,这种风格基本还可以保持。我就跟梁左说口音问题,梁左说这不是问题,他就拿自己举例子,他确实是他们家里的南方人。很奇怪,梁左第一说话有口音,第二他们家确实只有他是文人,他妹妹也是文人,中间隔着梁天,跟剧中人物很像。
贾志国口音的痕迹在《在那遥远的地方》不太明显,虽然这两集故事的主角是他。到《奖券的诱惑》那一集,你听他里面说的话,最早都是用南方口音写成的,比如说和平去哪儿了,先到蓝岛转一转,再到城乡转个圈什么的。
问:当时请来好多都是大腕儿,您是初出茅庐的一个导演,在现场给他们说戏或者示范心里有没有底?或者说这些大腕儿服气吗?不过他们演情景喜剧确实又没有经验⋯⋯
英达:这个问题没有。人们平时说一个演员现场不听导演的,那除非是这个导演能力太差。一些老演员以绝对服从导演为天职,哪怕一个卖肉的、卖菜的只要说他是导演,(老演员)都会听他的。除非导演说的太离谱,与你所有的艺术观念都相悖,否则根本不可能(不听)。其次我虽然是一个新导演,但我毕竟是个知名演员,全剧组在资历上能与我比肩的,只有宋丹丹和梁天,这两个人怎么能不服我呢?宋丹丹就不说了,梁天我们认识多少年?而且从《编辑部的故事》到《爱你没商量》、《海马歌舞厅》,我要去表演都算是大腕儿客串,《海马》里刚跟梁天在一块儿演戏⋯⋯
问:《海马》是在《我爱我家》之前没多长时间。
英达:没多长时间。
问:台词里还提到过《海马》。再说几个演员,林丛说她客串是作为工作,但贾乐松是真想演,有这事儿吗?
英达:贾乐松是这样(自己想演)的。
问:演的也是真好。
英达:你还知道贾乐松呢?
问:嗯,她后来还在《实话实说》工作过。
英达:对,切换,切换技术她还是在我这儿学的。
问:她确实想演,而且她是不是就是那边儿的人?她倒口的方言是她老家话吗?
英达:还真是。(此处与贾乐松表述有出入)
问:是不是唐山啊?
英达:保定,定兴,你知道是哪儿吗?摇煤球儿滴。(此处为英达倒口)
问:贾乐松演得确实好。剧组有的人表演就在那儿一站,像张申燕,演志新的女朋友,一句话没说。
英达:那也有戏在里面。张申燕是剧中的录音,(前四十集)片头里能看得见,她正在支(录音)杆。其实她那点戏演得非常好,志新带着她进来,贾志国当时喝醉了,抓着她不撒手,所以她这这里的表演有一个“吃了吐”(相声表演手法之一)。别看不说话,不过表演是有的,不得不伸手握手,拽不会来又得回头看志新,那意思是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分寸把握非常之好。
问:跟您确认一点,说服梁左老师演《灭鼠记》里的梁同志难吗?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英达:自己提的。
问:那是他根据自己的小说改编的,他比较偏爱那一集是吗?
英达:没有,写剧本的时候他就说,说灭鼠办那领导我就写“梁同志”了,我自己演,你给我留着。
问:哦,写的时候就说了,打好埋伏。
英达:所以他一上去那台词说得特别顺。
问:我采访了金雅琴老师,她现在耳朵不好,当时耳力就不是特别好了是吧?
英达:不是,当时还可以。
问:她说到一点,说自己演着演着不太自信了,自己就跑回家,他说您后来穿着大短裤到她家,问您怎么不演了。
英达:事实跟这差不多,略有出入。
问:那为什么后八十集要添一个陈大妈呢?
英达:问题就在这儿。开始是梁左觉得,金老师的表演跟其他人的风格不大相称,嗓门儿有点儿大。嗓门儿大可能是因为耳朵不好,或者是她戏剧舞台上的一贯风格,所以跟别人不太搭,别人的表演比较生活,她则是按照话剧的方式表演。而且可能在她看来台下坐那么多观众,这就是话剧。
另外,每一场戏我都让场记负责统计很多东西,首先片子的时长,中间有没有断过,有没有出错,由他判断这些错能不能进入最后的花絮,因为有的错并不好玩儿。我们有星标制度,由他来定这些错各有几个星,有的反复在一个地方错就是三星,最后我们在“我家花絮”留下的基本是三星,一星两星的基本不要。除此之外他还要统计这场戏观众笑了几次,我担心万一整场戏一次都没笑声可怎么办。我们当时坚定地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往里加灌装笑声,但我也担心如果有一场整场没有一个笑声,这还叫情景喜剧吗?有些场次确实是过渡段落,不是特别逗,那怎么办?所以我们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整部《我爱我家》一百二十集,共有两场戏是加了灌装笑声的,其中有一场是金老师的,而且事先我们还不认为这场会没有笑声。那是我们前四十集拍摄的最后一天,向阳屯那边酒席都摆上了,我们计划下午拍完就过去聚餐。这场戏几乎是最后一场,谁知一个笑声没有。当时我心里有些别扭,因为即便到那时你也不能肯定这部戏能否成功。
问:那一集是播出时候的最后一集吗?
英达:不是,播出的最后一集特别好。
问:叫《都不容易》。
英达:是叫《都不容易》吗?对,那一集拍摄特别顺利,由此我发现了原来并非喜剧明星的演员杨青,表演水平很高。这喜剧表演,包括其他演出也一样,演员表演的时候有一个气场问题,我们这个气场对演员来说是陌生的,现场一表演就轻松自如尤其能与宋丹丹相比的,那很少见,杨青是全剧女演员中唯一在现场不输给宋丹丹的,表演时的那种自信是真好。有的客串演员到现场一看宋丹丹她们演成这样了,就有点儿含糊。咱们刚才说到⋯⋯
问:拍摄的最后一集。
英达:是《电视采访》那集。采访了好多的人,有梁天(志新),有他爸,采访了志国⋯⋯
问:还有和平唱大鼓。
英达:对,和平唱大鼓,他们走到院子里又被于大妈给拦住,说还没采访我呢,我们是先进居委会,就是这一场,一个笑声没有。我事先还在这里面放了几个小包袱,可是都没响。举个例子,(我们)故意在桌子上放了几片树叶,这个完全是“外插花”(随机穿插在故事中的笑料),于大妈一边说小区卫生干净,一边把树叶胡噜到地下,一般这样表演观众就能乐,但金老师表演时观众没乐,我们就在(胡噜)树叶这一段加了笑声。
另外一次加笑声是另一集,拍到最后一场,咔——外边响了一个雷,整个工运学院停电了。有人说再等等,可是那哪能等啊?观众席上还有好几百名观众,黑暗之中也坐不住,只能尽快安全疏散。当时就缺这一场戏和另外一小部分。这点戏我们只能用备播带,笑声是贴上去的。那一集叫《罪与罚》。
问:哎,《罪与罚》是后八十集的。
英达:对,后八十集的,那就是在广播学院。影视界特别封建迷信,他们都说是这集的名字起得不好,说这名字多不吉利啊,最后真成这样了。而且那一集还提到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每次到这种时候我们都特别谨慎。大家都说名字不好梁左却还说好,说“罪与罚”多好啊,不光名字起得好,“罪”和“罚”这两个字长得都像一对儿。
问:有一集台词错了您知道吗?
英达:不知道,哪集?
问:就第一集《在那遥远的地方》里边,杨立新叫梁天,结果他叫成志国了,说“志国你别开玩笑”。
英达:对对对,可能是。
问:这可能也能看出来最早的阶段,演员台词不是特别熟,人物也不是特别熟。
英达:是。
问:前四十集拍完,发行上等于也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卫视中文台直接就播了。它们播是什么时候?1994年初?
英达:对,1993年底,1994年初。
问:我是河北人,我第一集是在河北的电视台看到的,英壮老师说当时在河北放,电视信号覆盖北京大山子地区⋯⋯
英达:不是,北京地区基本都覆盖,哪儿能只有大山子呢?
问:反映北京人生活的电视剧没有在北京的电视台播,是因为当时首先中央台出于种种考虑不要,北京台跟着也不要吗?
英达:差不多吧,这个他们都不知道,英壮哪儿知道这事儿啊。像这些发行上的事儿只有我知道,但不太好说。
问:北京播放期间被停播这事儿也没有吧?
英达:没有。北京原来一直就不敢播,至于具体什么原因⋯⋯肯定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这么拿老干部开玩笑的。卫视(中文台)播完了我们认为肯定是一个特别大的促进,而且因为在内地没落地也不影响各台的发行⋯⋯这方面就不写了吧。
问:这种情况下当时您有没有感觉情景喜剧超前?
英达:那倒没有,我心里面已经很满意了。报纸上登出各种批评文章,第一我刚经过《爱你没商量》的阶段,那部剧拍得那么好,各界却批评得特别厉害,相比之下观众对《我爱我家》的反映我可以接受。而且原来我心里一直有一种迷信,我认为第一个吃螃蟹的都要惨死,一般都是第二个吃螃蟹的收获特别大。比如大家都认为中国第一部室内剧是《渴望》,但它并不是第一部室内剧,蔡晓晴最早在上海就拍过一部,但很少有人知道,到《渴望》已经是第二部,广受好评。我料想我这也是第一部,恐怕效果也不会太好。
问:就是说有心理准备。
英达:对,等于是蹚雷的。所以能有这样的效果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问:是接到好的反馈才决定拍后八十集吗?
英达:不是,投资方看到以后马上决定接着拍,而且卫视中文台也说必须接着往下拍,而且从他们的角度说,多拍更容易收回成本。
问:问了好多人都不太确定,后八十集是什么时候开拍的?1994年的⋯⋯
英达:4月27号。
问:跟臧里老师也聊过,后八十集剧组感觉到编剧力量的不足了是吗?
英达:不是,相反梁左写得已经非常顺手,娴熟多了,需要的只是新的故事,新的梁子。于是乎,他自己找了一部分人。他说我给你找些别的人你看看写得怎么样,就把梁欢写的拿给我看,我一看特别好。
问:听说她写的第一集是《妈妈只生我一个》是吗?
英达:不是,是《姑妈从大洋彼岸来》。
问:从署名情况看,后八十集她写了得有三分之一?
英达:对。
问:但有一个问题是,编剧虽然多了,梁子多了,内容也丰富了,但是台词风格上好像显得不太统一。英壮老师也说,后八十集的台词爆笑程度,有的就不如前四十集。
英达:前四十集相对比较平均,但后八十集好的几集也超过前面,当然差的也超过前面。
问:好的比如说《失落的记忆》那一集,英壮老师说他很早就想到这个故事,后来他开始当制片主任,您告诉他那集你得写,所以才跟梁左老师合作写出那一集。
英达:对。
问:最后一集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是您想出来的吗?那一集的编剧有您的名字。最早看到最后一集我感觉这个创意太绝了。
英达:嗯,那一集确实是我写的。点子呢,这话还真不好说,因为这两集没给人家署名,当然没署名也是有道理的,你看也没人出来认。后八十集的编剧署名确实比较混乱,当时又没有一个明确的版权法,找这些人来主要是提供梁子,而且都是花钱买的,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他们自己想的也属于委托创作,但是署名怎么办?除了故事,台词完全是别人写的,到底给你署名还是不署?最后一集叫《我爱我家》,确实整个都是我自己想的,但是原始想法来自另一个人。
问:没有署名的一个人。
英达:对,但是他的名字我给他署到另外一集里,这人名字叫孙健敏。
问:哦,知道。
英达:你知道这人?
问:不是,是在别的剧集中见到过他的署名。
英达:对,我给他署到其他一集了。他写了一集剧本梁左准备放弃,我说我看一下,其中一段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写的是有一天贾圆圆逃学,看到一个剧组在拍戏,她想报名进剧组演戏,主要是这样一个情节。但它中间有一点触动了我,他说这个剧组的导演是英达。剧本中后面的故事又回到了类似《心中的明星》的情节上,就没有什么创意了。但是我从中一想,如果这种第二层真实跟剧情套在一起,将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
梁左还一直反对我这么写,他说这种写法太绕,用他的话说就是“皮儿太厚”,他说前面100多集已经拍了很多故事,到最后一集如果剧情太复杂根本收不住。我说我自己想,最后两集都是我自己写成的,梁左重新给我改了一遍语言,什么“大白胖子”、“找他要美元”这种词儿都不是我写的,都是梁左加上的。而且原来这两集我们写的是孟昭阳,不是梁天,这剧情跟志新原本没什么关系,他都已经去海南了。正好张越说她有一集特别好,小保姆变成女大款回来,志新也跟着回来,我一想既然志新回来,就势把最后两集的事情都写到他身上。改完剧情基本合理,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有毛病,因为如果早知道最后是志新的话,我们就用志新为主的一集了,但实际上用的那一集是⋯⋯
问:用的是《妈妈只生我一个》。
英达:对。
问:用的那一段是后来补拍的吧?拍《妈妈只生我一个》的时候没有想到最后一集的手法吧?
英达:想到了,拍的时候就想到最后这么用。所以那一集我为了让观众看到不一样的画面,有意拍了好多不一样角度的镜头,有从后面拍的,侧面拍的,包括台词也有事先的设计。里面是孟昭阳,后来是志新,这就不对了,应该后来也是孟昭阳才对。
问:正好说到梁天,梁天他缺席后八十集,当时觉得遗憾吗?当时他是有另外一个戏是吧?
英达:对呀,这个戏他们也没拍出来,但最后观众还是看见了这部戏。
问:那到底是哪个戏啊?
英达:《甲方乙方》啊(此说法与梁天表述有出入)。而且电影里还没有他,我一直都说他白扔了。现在《我爱我家》是梁天的代表作,其他的总想不起有什么具体的戏。
问:有人说过梁天在前四十集太抢镜了,有时候比其他主演还要出彩儿。
英达:就是啊。
问:所以如果他后八十集继续演的话,会不会有喧宾夺主的感觉?
英达:哪里有什么宾和主啊?他首先是这家人他就是主,其次我们并不是说拍一部《老傅外传》,而且我们还希望能这样。而且最早时候我就跟梁左说好了,我们家出宋丹丹,他们家出梁天,其他我们就敢找不是腕儿的人了。所以后来梁天离开剧组,梁左也很尴尬,没办法,梁天也并不是说不喜欢这戏才走,所以后八十集他回来好多次,有机会就回来。当时他和葛优、谢园三个人,从王朔那里要到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的版权,然后让冯小刚做,要拍一部20集的连续剧,名字叫《好梦公司》,接着原来的3T公司(见《顽主》),一共有十个故事,帮人实现十个好梦,比如巴顿将军就是其中一个。
问:电影里您演了巴顿。
英达:对。下一个是个革命者,告诉他那句话是“打死我也不说”,还有一个老太太,街道主任,最大的梦想是装一回大款,还有阿依吐拉公主,然后呢⋯⋯
问:大款吃苦有吗?
英达:有,大款吃苦是其中一个。原来正好是十个这样的故事,梁天一心想做这件事,就离开剧组,当时他还不在北京,但到最后也没做成。冯小刚把这些素材留下来,后来拍成了《甲方乙方》。电影里还没有梁天,有葛优,还加上了杨立新。总之他非走不可,我说那怎么办,就跟梁左商量,梁左说咱们再写一个人物,也是这么一块料,而且应该比他还不靠谱。他(志新)在家基本就算是蹭吃蹭喝,那个人应该蹭吃蹭喝都没他的份儿,纯粹在家骗吃骗喝,于是就写了孟昭阳。正好用他把小凡也送走。
问:说到孟昭阳,我跟英壮老师也探讨过这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观众对这个人物不是特别认可?
英达:原来这里面好多的戏根本就是梁天的,梁天得走,这么多戏怎么办,只好放到这个人物身上。喜剧表演这个东西根本说不清,特别奇怪。其实原来人家说自己不行,是我楞把人家拉来的。最早的时候这个角色我们想的是⋯⋯梁天长得丑不是吗?我们找一个英俊小伙儿,但同时又是一个小痞子⋯⋯
问:许亚军。
英达:对,我们找的是许亚军,许亚军要演那多绝呀,小流氓的那个劲儿他能演,他演过《寻找回来的世界》。他本来是宋丹丹推荐的,我跟许亚军也是特别好的朋友,我们两口子老跟他们两口子打麻将。
问:他说话京味儿也挺足的。
英达:特别京味儿。而且他演的话,角色即使特别可气,观众也愿意原谅他,因为长得帅嘛,英俊小伙儿。结果许亚军家有什么人得了病,就在临开拍前几天,拿着剧本他都开始背词儿了,说实在不能拍,当时合同都已经签了。
问:所以时间比较仓促。
英达:没人了,我们但是还想过别人,有一个叫钟浩的,主演过《虾球传》,(最后没请他演)觉得对不起他,后来在《起步停车》里让他演了一个角色。叫了好多人来试镜,首先通不过梁欢这一关,因为这里面只要是孟昭阳的戏,多数都是梁欢写的。她自己刚刚出手,原来的戏都是给她哥哥梁天写的,现在换一个人来,她说那我得看看小伙儿帅不帅。她比较幼稚,就认一个漂亮,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所以最后嫁给我也是罚她。
问:其实张永强老师在前四十集是出现过一次的。
英达:对呀。
问:也是您找的吗?
英达:当然是我找的。他一直是我爸宠的人,我爸男孩儿里面宠着他,女孩儿里面宠着宋丹丹,他们俩一起主演过我爸的一个话剧叫《上帝的宠儿》,所以当时剧院(北京人艺)里的人都说英若诚就是上帝,这俩人就是宠儿。我父亲就说你选他吧,后八十集我也来给你演。
问:这算一个条件?
英达:不,也不能那么说,但起码他那么说了。其实很多人都是那样的,我遵从我爸的意见,比如说文兴宇,我本来是选朱旭的,朱旭后来确实也有《心香》,我就开始选别人,我爸后来提了一句,文兴宇你们不是也挺熟的吗?我说他不是演员,他说不是演员也演了些戏,还是不错的。而且当时文兴宇赋闲在家,我就奉命去找他,当然我跟他也有一些关系,不是完全不认识。文兴宇是当时的年轻干部,年轻干部到剧组就直接演老头儿了。
问:当时也就五十一二岁。
英达:五十一,比我现在小三岁,直接来演老头儿。
问:比如现在让您演六十七岁的一个老人⋯⋯
英达:那我也没问题,你看我几年前演的那个《霸王别姬》⋯⋯不是《霸王别姬》,是《梅兰芳》⋯⋯而且《霸王别姬》里后来也特别老了。
问:事实证明文老师找到感觉之后,演爷爷演得确实太成功了,只是开始有点儿不太习惯是吧?
英达:嗯。
问:说到演员,我们问沈畅,沈畅也觉得很遗憾,梁左老师当时对沈畅说,你看你不演,我后面给你写了好多小保姆的戏。
英达:对,不过她不是不演,她上学去了。白送一所大学谁能不上啊?她没参加高考,南开大学是白给她的。
问:她是因为什么保送的呀?
英达:表演啊。不是因为《我爱我家》,她前面演了一部电影叫《女大学生之死》。没看过吧?
问:反正她是个小童星。
英达:对,《小龙和小丽》,她演小丽。上大学我开车去送她,周边的同学都看她,我说我就是给你拔份来了。
问:给小桂这个角色找演员也算比较仓促吗?
英达:这是梁左自己介绍的(此说法有误),当然沈畅也是他介绍的。
问:对,他是去银河(少年电视艺术团)找的沈畅。
英达:梁左说这家里不能全是歪瓜裂枣,干脆我们找一个特别漂亮的小保姆。李眉刚来的时候大家一看确实非常漂亮,典型中国的特别甜美的那种,小圆脸儿,大眼睛,梳一根大辫子。剧组要求她把大辫子剪掉,后来李眉一边哭一边剪。后来她火了一段时间,和赵薇一起演过《姐姐妹妹闯京城》,她演姐姐,赵薇演妹妹。
问:你们拍完一百二十集,当时有没有想过这部戏难以超越,还是想将来肯定能拍出来比这要好的?
英达:当时觉得肯定得比这好,这是我拍摄的第一部情景喜剧,没有经验,后面就更有经验了。而且不管是谁,只要在我们情景喜剧剧组工作过,出去之后全都成了腕儿,特别奇怪。
问:尚敬(《炊事班的故事》、《武林外传》导演)、林丛他们。
英达:这些就不说了,你想想张申燕出去后进了小马奔腾(影视文化公司),还有贾乐松,她来的时候没有做过切换(此处与贾乐松表述有出入),我教她该怎么切,出剧组后就进了《实话实说》。这么多年我们团队有一个切换老手,我现在主持的很多节目都是这人切换的,他是贾乐松的学生,见我面得叫师爷。
问:确认一个细节,前四十集为什么在工运学院拍?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过摄影棚搭在大学里的先例,有吗?
英达:我们要现场带观众就必须要演播室,一般的(摄影)棚不行。演播室和摄影棚不是一个概念,配置和要求都不一样。我们要求必须有天幕,有铁管,上面布灯,现场切换要带脚轮,而电影厂的棚地面一般都是土地,因为有可能要往下挖。我们在工运学院拍摄有些戏也非常难办,后来到了广播学院,那里的地按理说也不能挖,拍摄有一集时我们跟人家说我们挖完一定给您复原好,才(被允许)起了一块砖。
问:那是要做什么?
英达: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洞,老傅说挖出水来了嘛。
问:哦,《芝麻开门》那集。
英达:对,《芝麻开门》。到《东北一家人》我们用的就是棚了,那就可以随便挖了。
问:从工运学院搬到广播学院我们觉得不是特别好理解,因为广院那么远,那么偏僻,交通工具只有小公共,为什么搬到那里?
英达:拍戏当然需要远呀,剧组这些人别跑了,有这原因。广播学院演播室是英壮找的,在工运学院受到很多限制,包括设备,另外工运学院的学生构成也不太理想,人也少,都是岁数大些的。我们后来发现一个特点,你当然希望现场观众反应越热烈越好,越配合越好。换句话说,他得懂才行,就怕来了以后你的包袱他根本没听懂,笑也笑得居然比别人晚,总让演员等。
慢慢地经验积累下来,什么样的观众特别好?好观众有这么几个特点。首先文化高的好,学院跟学院都不一样,工运学院就不行,我们其中效果特别好的一场观众来自北大,好多里面的小包袱全都能听懂,所以后来我们形成一个共识,幽默感和文化水平或者人的聪明程度成正比关系,那么广播学院显然要比工运学院强得多。其次,女生多了好,女生爱笑,男生尤其岁数大的男人不爱笑。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很可笑,但只在心里笑,表面还得绷着,端着架子。后来我跟好多人探讨喜剧的本质时说,到底是男人更有幽默感,还是女人更有幽默感,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要说制造包袱,写喜剧,甚至演喜剧⋯⋯
问:男的。
英达:肯定男的比女的强,优秀的女喜剧演员很少见。但是要说一逗就乐,能懂你的喜剧,而且笑出来,女人比男人强太多了。我们(包括演员)一看今天到场的都是男观众,就觉得完了,全是岁数大的男的。一看都是女生就说,齐了。
问:还有就是孩子。关凌就说拍《剧组到我家》也就是猫不理奶糖那集时,您把她的同学都请来了,录制效果特别好。
英达:我们4月27号开拍,中间跨一个暑假,广播学院也没学生,非常要命,《北京晚报》当时帮我们找观众,包括定福庄中学的,煤炭干部管理学院的,包括小学生,有好几场是小学生当观众。小学生别的都没什么,确实一乐就“哈哈哈”地非常高兴,但由于文化水平有限他听不懂,热情倒是真热情,演员出个怪样他就乐,但是该乐的地方他没懂,我们也着急。
问:说到带观众,您最早是坚持《我爱我家》一定要带观众的是吧?保持情景喜剧的原汁原味儿。
英达:那是。
问:但是后来主要考虑到成本和周期等因素,除了《中国餐馆》就基本都不带观众了是吧?
英达:《东北一家人》我们也带了一部分观众。梁左后来又拍了一个叫⋯⋯
问:《临时家庭》。
英达:对,《临时家庭》也是带观众的。
问:《我爱我家》之后您又拍了不少情景喜剧,您后来比较中意的、看重的,是哪几部呢?
英达:《中国餐馆》。
问:杨立新老师好像说过,《中国餐馆》如果拍得足够长的话,是有可能超过《我爱我家》的。您认可吗?
英达:我不认可。我自己认为,《中国餐馆》的质量是超过《我爱我家》的,但是题材太偏,对于中国观众来说那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想本来就是本地创作的戏,应该不再存在本地化的问题,结果还是有这问题。
问:就是说它的受众不像《我爱我家》那么广泛。
英达:对,你不明白里边是怎么回事儿,就不可能笑出来。
问: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是《东北一家人》,一个是《候车大厅》。另外,您在多个场合也多次强调梁左老师对《我爱我家》的贡献,做一个可能不太合适的假设,您觉得如果梁左老师现在还在的话,还能不能再创作出《我爱我家》这样的本子?
英达:应该可以。但是除非他现在活过来,而不是他一直活着,这是两个概念。如果现在他突然活过来,这么多年没写,那有可能写出来。但如果他一直活着,到现在早被榨干了。对他来说也得有厚积薄发的过程。
问:您的意思是说《我爱我家》当时是有一个积淀的,梁左老师长期对市井生活的捕捉,《我爱我家》正好成为一个出口。我问到一些人,他们也说到当时审查的问题,说尽管中央台和北京台当年没有播,但是播出的环境跟现在比还是比较宽松。
英达:比现在宽松一些。
问:这是不是也是《我爱我家》能够出来被大家喜欢的一个原因?其实它里面有很多政治口儿的玩笑。
英达:对,有这关系。不过这也不好比,说现在比那会儿更严,不能这么说,但是结果是这样。当时审查也很难通过,与现在比也差不多,但是我们这部剧的顾问是王光英,党和国家领导人。
问:争取到他的支持了?
英达:不是一般的争取到支持,是他的公司拍的。《我爱我家》的结尾字幕上显示有中国国际文化艺术中心和长春恒达企业发展有限公司,王光英是中国国际文化艺术中心的董事长(实为理事长)。我们拍摄的时候他也来现场看,关机他也来过,所以审查方面可能稍微注意一点。我相信他没有利用自己的职位说些什么,但人们看到他会开一点绿灯。
问:看到老傅开的那些玩笑,他什么感受?
英达:他觉得挺逗的,他说,这有什么不行的?所以其实呢,真正大的领导人家反而很开明,有全局观念,反而是底下一些小头目怕自身难保,所以经常卡你。要不说我们影视界有很多迷信,有两个因素对我的成功太有利了,一个叫“光英”,一个叫“恒达”,你想想,岂非天意?非成功不可。
问:还真是。我们问到很多老师情景喜剧目前的状况,有人就说现在国外的情景喜剧也在走下坡路,不是说光国内有这种趋势。
英达:没有,国外情景喜剧很火的。原来长篇连续剧所谓迷你剧集是晚间电视节目的主力,而情景喜剧在国外过去只安排在下午时段,一到晚上黄金时间就被大剧集占领。但是现在完全不是这种情况,情景喜剧早就闯进黄金时间,影响力也完全不一样。比如当年最有名的无非是《Cosby Show》等等,世界上都没怎么听说过,但后来像《Friends》(《老友记》,或称《六人行》)这样的戏就不一样了,像《生活大爆炸》中国年轻人全都知道,《生活大爆炸》的播出时间,包括演员成名获奖,达到非常熟悉的程度。
问:我印象里《我爱我家》最早就是在晚上的七八点钟、八九点钟播出,都是黄金时间。好像是英宁老师说,情景喜剧还是能再创辉煌的,我们问能不能超过《我爱我家》,他说应该是可以的。
英达:必须的,老超不过去算怎么回事?
问:您现在有没有一些⋯⋯
英达:嗯,我现在有一些打算。
问: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吗?
英达:那没有。
问:对,《我爱我家》当时为什么没有趁热打铁拍续集?这个里面可以不断得往里填梁子,填故事啊。
英达:怎么没有,后八十集就是续集啊。
问:我说的是一百二十集之后,再拍。
英达:那没有。首先第一,由于人员的情况,这里好多人已经不可能再聚起来,类似的以其中某一个或几个角色来拍,关凌不是已经做了吗?
问:那个剧我问她了,她说其实就是套用了一下《我爱我家》,里面的故事跟《我爱我家》其实没什么关系。
英达:是啊。换句话说,如果她不是简单地套用,她要是好好地做,有可能拍出不错的作品⋯⋯我为什么做那种事?我又不是拍不出别的来。其次,我要拍不好怎么办?我十有八九是拍不好的,为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导演,我又不是梁左,没有梁左,我一个人就能拍出来吗?我已经拍了那么多戏,甚至梁左能参与也不一定能超得过《我爱我家》,我为什么要毁自己这唯一的招牌呀?我们利用这个招牌可能还可以拍更多别的戏,每一次人们都认为,这个有可能超过《我爱我家》,因而关注它,我何必狗尾续貂,然后挨批评呢?你看《新编辑部的故事》⋯⋯
问:后来尚敬老师拍的《武林外传》,您觉得它算情景喜剧吗?
英达:当然不算,那你觉得《编辑部的故事》算吗?
问:有点儿像,您刚才不是也说了吗,加上罐头笑声就是情景喜剧。
英达:那《武林外传》加了吗?
问:没有。
英达:我觉得很多中国观众包括文艺刊物什么的,对情景喜剧这个词都没弄清楚,为什么叫情景喜剧,或者说什么就算情景喜剧,其实特别简单,这么多年还有好多研究情景喜剧的,还有博士写论文,都没弄清楚什么是情景喜剧。情景喜剧其实就是两个字,笑声。有笑声就是情景喜剧,没有笑声就不是,就这么简单。所谓情景也是这个意思,它不让你以为是实景,就让你清楚这其实是在剧场里拍的,当然也不一定是剧场,完全有可能是一个摄影棚,说白了它是假的,有相当的假定性或剧场效果,一分钟都没让你忘记。戏剧的原理是,哪怕是大腕儿演的戏,在那一刻让观众替他着急,认为戏里的事情是真的,所谓戏剧的陌生化效果,或者说间离效果,就是让观众明白这是假的。情景喜剧从始至终都让观众明白这是在演戏,因为表演的分寸,剧情的合理性,包括现场的笑声,都是提醒你这是假的,就像春晚似的。
问:杨立新老师说过一件事,他最早找不到那种感觉,他觉得梁天的表演类似一种跳进跳出⋯⋯
英达:没错儿,梁天经常在现场假装笑场,因为人有这种特点,演员一笑场,观众会立刻跟着笑。
问:而且也不觉得这是事故。
英达:对,观众刚一乐他又缩回去了,白赚一个包袱。
问:您是说他这是一种比较成熟的演法了。
英达:对。
问:比较典型的情景喜剧的演法。
英达:对。
问:包括里面的一些台词,比如《失落的记忆》那一集,和平问志国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志国说,我这还抹了大半瓶儿那什么蜜呢。志国这句话是冲着观众说的,在一般的电视喜剧里不能这样。
英达:对。
问:明显地能看出现场是有受众的。
英达:但是这一切,虽然说它们是情景喜剧的特点,但只具备这些还不能说它就是情景喜剧,它也可以是系列剧或者什么,是不是情景喜剧只有一条标准。
问:笑声。
英达:笑声。哪怕像憨豆(系列短片)那样的,也是情景喜剧。因此可以这么说,《武林外传》配上笑声就是情景喜剧,但是它为什么没有配呢?尚敬有他的想法,首先他手里没有笑声,如果要找笑声,光录制几个人“哈哈哈”的笑声是不行的,他必须得到我这里来借笑声,我这里的笑声他已经借过好多次了。
问:您的笑声怎么来的?是现场录下来的,还是专门有这种效果?
英达:没有,我们就是从《我爱我家》、《中国餐馆》、《东北一家人》一点一点往外抠的。
问:那等于也是真笑声。
英达:当然是真笑声了,假的是不行的。笑声太复杂了,电视观众虽然不懂,但他们的耳朵一听,就能立刻明白,这段笑声是不是真笑声,或者笑声里有什么含义。笑声起码有上百种,我们在做灌装笑声的时候,就一次一次试这些真笑声,这段不行换那段。换句话说,导演对一个包袱应该产生什么样的笑声心里应该有数。尚敬从他的《向阳照相馆》,到《炊事班的故事》,一直到《武林外传》之前用的都是我这里的笑声。林丛导演的全部《家有儿女》,也都是从我这里借走的笑声。
问:但其实从现场看,那种现场观众的效果是罐头笑声永远达不到的,比如说一句台词,有观众的时候有可能笑声把台词遮挡住,演员意识到刚才这句话被挡住几个字,可以等笑声停止之后再重说一遍,就跟演小品一样,这在《我爱我家》里是存在的。但如果没有观众只靠后期加笑声的话,台词可能就直接说出来了。
英达:所以我们只能用笑声去躲避它,还有不重要的台词我们会故意淹掉它,因为有些演员在表演时,不能肯定你这句话出口有没有笑声,因此等笑声可能会白等,只能接着说。所以淹掉台词的情况还是非常多,我们的依据就是看下面这句词是不是特别重要,如果不重要就直接覆盖。而且现在的情景喜剧跟《我爱我家》那时不一样,现在播出都带字幕,台词丢不了太多。
问:香港中文台演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自己加了字幕?他们播电视剧都是带字幕的。
英达:对。
问:是不是有很多错误?因为他们对北京话不是特别熟悉。
英达:对,而且他们的字幕都是上下两行,还都是繁体,内地也不能直接拿过来用。
问:前几天跟英宁老师聊天的时候他说,只要《我爱我家》有一天还在电视上播,其实就是情景喜剧这个行业的悲哀。他说的可能有一点点极端,您怎么看情景喜剧的现状?尤其《我爱我家》二十多年来还不间断地一直在播。
英达:英宁同学的思想越来越深刻了。
问:您也认可?
英达:那当然,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不是《我爱我家》本身还在电视台播出,如果播也应该仅仅是一种怀旧式的播出,就跟播黑白片似的,我希望看到更多的,是向《我爱我家》致敬的作品,从其中我能看出来,这个手法来自于我们,类似于像《家有儿女》或者《武林外传》这样的作品,我希望这样的剧作能更多出现。另外刚才没有说完,尚敬为什么最后决定《武林外传》不再用笑声?主要原因就是想摆脱《我爱我家》的影子,表明这不是情景喜剧。
问:他对这种喜剧有定义吗?
英达:恐怕没有,轻喜剧吧,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问:从编剧的手法上看,《我爱我家》里边有相声的痕迹,三翻四抖,是靠故事的推动往前走,注重塑造人物。但是如果看《武林外传》,就感觉它外插花的东西特别多,说着说着台词里还能冒出HELLOKITY,尤其它又是古装题材,所以形成的反差特别大,有点儿无厘头风格,其实在《我爱我家》里没有多少无厘头的东西。
英达:没有。
问:那这种喜剧创作方式的改变,您觉得⋯⋯
英达:这是编剧上的事情,与我和尚敬都没什么关系。宁财神、俞白眉,NIKO(王少雄)、邢育森,这都是我培养出来的作家。
问:对,俞白眉跟您合作过《网虫日记》。
英达:岂止《网虫日记》,很多部戏你都能看到他的名字,《东北一家人》、《闲人马大姐》、《西安虎家》,甚至包括《候车室的故事》、《地下交通站》都有。类似《武林外传》这样的本子也送到我这里来过,但是它不是我的菜。
问:您对它不感兴趣?
英达:跟我的风格不是很一致。
问:太无厘头了?
英达:那也没什么不好,但跟我不是一个风格,我第一想做的还是现实题材,我相信这也是情景喜剧的最大特点。如果情景喜剧上都是飞檐走壁,与现实生活不着边际的内容,那不是我要做的情景喜剧。
问:但那种题材可能在审查上稍微宽松一点。
英达:对呀。
问:不过您宁可⋯⋯
英达:也不能说宁可,这么说吧,非我所长,也包括口味上的问题,你不好说有一个菜太辣了,什么叫太辣了?可能我本身就不吃辣,所以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太辣和少辣的问题,那是另外一种菜。
问:从题材来看,《我爱我家》虽然说是新北京话创作,但从地域上毕竟是京味儿的,再有就是东北题材的拍了,海派的有了《新七十二家房客》,然后陕西风味的也拍了,天津的喜剧土壤很丰厚,去年也拍出了《我们一家人》。之前看报道说,您是想拍一个反映冰球运动的《冰上风暴》?
英达:那跟这个没关系。
问:那个不是情景喜剧?
英达:不是。那是一部青春偶像片,有这计划。说计划其实没什么意思,计划你今天说了,明天结果没拍成,显得好像跟瞎吹牛似的。而且现在我又有一种迷信,我认为计划这件事,一般说了就成功不了。
问: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当年第一次看到“文学师”这个头衔,我们就意识到这部电视剧肯定是特别重视编剧的作用,但是后来好像这个头像用的也少了。这是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英达:不,国外的情景喜剧剧组都有这样一个人,咱们这里称为总编剧或者什么,国外不那么称呼,他们专门有一个词,我们翻译成文学师。后来我发现国内没这回事,因为国内相关规则还是不完善,其实文学师有编剧指导的意思。到我们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包工头,负责发钱。这是我们食洋不化的另一个例证,当时就想着按照美国情景喜剧的规矩来做。
问:采访关凌的时候她提出一个疑问,《我爱我家》确实非常火,但是为什么里面主题歌跟很多人一说都知道,但是让他们唱却唱不出来。当时您没有想着让主题歌流行起来,还是⋯⋯
英达:没有,没有推这件事。
问:其实里面的主题歌,包括插曲都确实很好,插曲《拉着你的手》MV也是您导的⋯⋯
英达:就在这村里(位于北京市海淀区西北部)拍的。
问:MV中的柴火垛是现成的还是剧组堆起来的?
英达:现成的。
问:那条河也在附近?
英达:对,那几座桥也都是这附近的。
问:“忠于毛主席”那几个字呢?
英达:那也是在这村里,而且是现成的,现在没有了,前两年刚拆掉。那几个字是文革时候写的,当时(拍摄时)已经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我想了一个办法,拍的时候我反过来先拍现在的贾志国与和平他们进村,指着当年的字发出感慨,等群众都走完第二天我再回到村里,专门拍当年他们俩年轻的时候,贾志国正在墙上书写,其实等于把这几个字重新描了一遍。
问:那您当时和关峡老师一起商量的时候,就确定了不做那种搞笑的歌曲,而是要深情一点,舒缓一些?
英达:对呀。
问:有意和剧情反其道而行之?
英达:对,我是觉得那种“叮叮咚咚”的所谓喜剧音乐,是对自己的喜剧创作信心不足的表现,以此来提醒观众这是一部喜剧。有本事就应该让观众在剧中大笑,到音乐的部分不能说让人们感到忧伤,起码也应该有些思想。
其实喜剧都是我们生活里面的事情,不是专门的一些怪事。当年在决定搞喜剧之前,我深刻地问过自己,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就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看过八十年代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的部分喜剧,我不是特别喜欢,甚至刚一开始我对陈佩斯的某些喜剧手法,也不是特别认同。当然现在我认为陈佩斯非常了不起,他通过拍摄喜剧带出一大批中国优秀的喜剧演员,包括宋丹丹、蔡明和梁天等等,在喜剧创作上对我也有影响。但在当时,我觉得我应该另外创作出一种起码(类似于)我在美国看到的那种喜剧,它在表演上,在观众欣赏的角度上,与我们国内所说要去专门看的喜剧,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人家不是去看喜剧,就是去看戏,那部戏里面特别可乐,那才是真正的可乐。
问:不是滑稽。
英达:对,跟滑稽没有关系,这种喜剧应该是以人物为主,这些人性格特别有意思,但不是疯疯癫癫的人物。按照我的想法,我们在生活当中应该看到过这样的人物原型,既典型又特殊。我特别佩服《红楼梦》,书里的人物写得太好了,其实它的语言并不像《甄嬛传》那样,专门推出一个什么体,也不像其他情节剧那样需要你抓住每个情节,《红楼梦》里你记不住太多的什么情节和故事,但是它的人物脍炙人口。我只见过几个好的文学作品里边有这样经久不衰的典型人物,比如《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哪怕一个村里老太太,看见一个干干净净,长得跟女孩儿似的招女孩儿喜欢的那么一个小伙子,都会说他跟贾宝玉似的,人物多么深入人心。还有刘姥姥,这样的典型人物,被人们用了多少年?
问:您说的这种典型人物,其实《我爱我家》里也有。
英达:是啊,这是我追求的东西,而且就应该是这样,而不是你写了一堆疯疯癫癫的人在那里乱逗一气。特别厉害的高手比如曹雪芹,他能把以前已经有的典型人物重新再用,比如林黛玉病美人这种形象,其实原来已经有西施,居然就被抢过去。贾母这个形象,原来已经有佘太君,也被他抢了过去。另外《西游记》里也有若干个典型人物,其实《西游记》不单是神怪或武侠题材,它是喜剧,里面的人物表现也多为喜剧。孙悟空变出一个铁狮子把油锅砸漏,这明显是喜剧手法。四部古典名著只有《西游记》是喜剧,孙悟空和猪八戒都是非常典型的喜剧人物。
问:现在有一种说法,当年的观众为什么觉得《我爱我家》可乐?一是确实写得好,拍得好,二是是当时人们获得快乐的渠道少,现在呢,网络啊,微博啊⋯⋯
英达:不,这个我不能承认。
问:您觉得现在人们是笑点高了还是低了?
英达:笑点肯定高了,但是不证明现在这些笑点低的戏,其实跟我们原来的笑点一样高。为什么?我给你举个例子。《编辑部的故事》,你觉得是笑点问题吗?老的和新的《编辑部的故事》,区别是现在的人笑点高了吗?你觉得是当时喜剧特别少,所以现在看着还好看?不是,它就是比后来这个好。这是绝对的,不是相对的。同样的道理,老的《编辑部的故事》跟《我爱我家》放在一起,我看它不一定比得上《我爱我家》。
问:我也这么认为,不是当着您才这么说。
英达:所以现在的人们笑点确实高了,但是现在的作品仍然没有超过那个时代,我不敢说就比那时低多少,但确实没有超过,包括我自己,有很多东西是在那个历史条件下才出现的。还说我刚才说的喜剧标准,第一是写出好的人物,其次才是情节,《我爱我家》确实有些集是情节好,但也得人物撑着这情节才行。最后一点,才是被一般人说到最多也是模仿最多的,那就是语言。语言是排在最后的。第一是人物,第二是情节,最后才是语言。前两样都不好,就靠语言特别贫进行创作你试试,没戏。
问:能问梁欢老师的问题吗?她为什么婚后就不写啦?有人说您毁了一个好作家。
英达:谁说的?首先这是我毁的吗?她是我一手推出来的。再说谁说没写过?
问:《马大姐》之后好像再也没写。
英达:还是啊,都《马大姐》之后了,能跟《我爱我家》放在一起说吗?《马大姐》什么概念?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怎么是结婚之后呢?
问:那现在⋯⋯
英达:现在她确实不愿意写,一个是懒,再一个生活积累也不丰富,她一直在国外,作家没有生活怎么写?况且创作是很痛苦的,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去做这件事?不过实际情况是,《我爱我家》之后几乎我的每一部戏,或多或少都有梁欢的参与。
问:您现在比较认可哪些编剧?
英达:宁财神。首先说他特别有才气,其次他有国外的生活背景,眼界也很宽,第三他在上海人当中也算北京话掌握得最精彩的,但他毕竟是上海人。如果有现场观众检验他的包袱到底有多硬⋯⋯他作品很多的包袱,梁左管这种小包袱叫“小龇牙”,观众听到能会心笑一下,但是没有“咔嚓”那一响。
对情景喜剧来说我们要的就是笑声,而不是你的表情,有的时候包袱是包袱,由于经验不足,由于包袱本身质量不够,我们叫软,就不能见观众,你这样拍也行,拍成《武林外传》这样不带观众的,那你随便拍,但是你真要在现场一下就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就是梁左所讲的“大雷子”,那没有一些舞台经验根本不可能做到。梁左要不是有这么多年相声创作的经验,他的判断我可能也不会信。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有舞台经验的有几个?
问:回过头来说一些花絮,从客串明星看,韩影老师是看完葛优那集(《不速之客》)确定来演的吗?
英达:这是她自己说的吗?
问:现在还没有直接采访,但我打电话约访时候先问了她一下,她说不是。我只是看资料里这样说。
英达:确实不是。蔡明是看到葛优那集确定来的。
问:那韩影老师是怎么来的?当时她刚演完《渴望》里的刘大妈,正是火的时候。
英达:对。韩影老师是这样,因为我原来就跟她熟悉,而且有一点我非常清楚,其实《渴望》没有把韩影完全发挥出来,她从来就是一名喜剧演员,喜剧演员见到优秀的喜剧是无法抗拒的。她确实是先来现场看了一集,至于是哪一集我不记得了,但不是葛优那集,葛优那集是蔡明和谢园来的。
问:据说蔡明没有演够,总盼着编剧给加戏是吗?
英达:本来我是想直接叫蔡明来演但是不好直说,当时宋丹丹和蔡明相当于是两个喜剧“大姐大”,她们虽然从来没有这么比较,但是民间是这么看的,那之前她们也从来没有合作过。由我出面请她来给宋丹丹挎刀(配戏),演一个配角,等于是给人家降格,所以我认为她不一定愿意参与。但是蔡明这个人真是戏比天大,我们先请她来现场看,一看完她就说不用说了,我要演。后来我又专门给蔡明导了一部戏,这才有了后来的《马大姐》系列。杨青也是从我手里推出来的,所以我跟女喜剧演员有缘。
问:我电话中问何冰,他说他当时毕业没多久,有一次排一部戏您看到了,就跟他说你戏不错呀,后来他来到《我爱我家》,虽然戏份不多,但在绿叶里面算戏比较多的。后来《中国餐馆》也有他是吧?
英达:主角儿,演张小京。
问:等于何冰也是您发现的,现在已经成为著名演员。还有一个小演员,就是演文良的那个学生,这小演员是哪儿选的呀?演得真好,给他写的戏也好。
英达:北京市少年宫相声班的,后来是不是在说相声我就不知道了。
问:关凌说比那小演员比她演得都好,表演手法很娴熟,尤其他塑造的是个小大人儿。
英达:他比关凌大,我们是在十三四岁的班里面挑了一个身高矮的,所以个头跟关凌差不多匹配,关凌当时差不多还不到十一岁。但是拍摄期间比较糟糕,它分为上下两集(《女儿带来男同学》),只要是上下集,我们就尽量用同一个第三布景,因为我们的景轮着更换,而这两集的第三景完全不同,一个是圆圆卧室,一个是公园。卧室的戏拍得很靠前,趁那些小学生观众放暑假之前就这部分戏拍完,那小演员演完这一段就暂时离组了。公园的戏要到最后才拍,后八十集我们拍了三四个月,四个月之后我们再叫他回来,(发现)那男生居然长胡子了!个儿也长高了一大截,你仔细看前后的文良不像同一个人,起码高了半头。
问:关凌其实也有变化,吃冰淇淋也吃胖了些。
英达:起码后八十集没有太大变化,其实变化最大的是梁天。出去操作那部戏的几个月,彻底吃成一个胖子。所以前四十集的志新还是原来那种麻杆儿,精瘦精瘦的,后来的志新就成了胖的。
问:其实《我爱我家》还发现了一个演员,就是牛莉,后来也跟您演了几部情景喜剧。
英达:对,这些人确实都是我第一次发现的,我发现的演员很多,有的从学校刚毕业,有的甚至还没毕业,比如吕小品,在戏里面演大壮。
问:包括郭涛也是吧?
英达:对,郭涛当时没人找他演戏,就是刚毕业的学生。《我爱我家》里还不是很多,其他一些戏里,比如邓超,我是第一个用他,演了《欢乐青春》,黄晓明也是,演《网虫日记》,另外还有王玉宁、张丹露等等。另外也包括老人,比如文兴宇的喜剧表演才能就算是我发现的,而后直接进入一线,彭玉也是我启用之后被更多观众认识的。还有刘金山,不算老人也不算新人。
问:您从来没有想过拍电影是吧?
英达:没有,起码到现在还没有。
问:英宁老师说当时拉赞助还拿了介绍剧情的一页半纸是吗?
英达:好几张呢,我们写上“笑掉你的大牙,笑出你的眼泪”,前面还专门介绍了外国情景喜剧的情况。
问:《东北一家人》里英宁是编剧是吧?
英达:包括黄宏、赵本山,东北有很多这种人才,他集一大堆东北俗话,把俗话往上添加。其实他们写的剧本里,情节上并不一定要说这句话,他想办法绕到这句话上,然后把这句话讲出来,不管合理不合理,这句话本身确实可笑。其中有些话特别俗,我给编剧本删去好多,我说这句话不能要,他们说我们东北人就这样。比如北京人最多说一句“事后诸葛亮”,他们非得说一句,“孩子死了你来奶了”,都这话。
问:英壮给我们讲,为活跃气氛,剧组里面互相起外号儿,每人的姓氏后面加上职务,发现好多名字特别不靠谱儿。比如戴美术,白摄像。
英达:那不是在《我爱我家》拍摄期间,拍完以后我们成立公司,当时也没有别的业务,大家觉得公司好玩儿,就天天坐在一起聊天儿,越扯越长。先是把胖的人搁在一起,称呼别人的时候都加一个“猪”字,比如“猪导”,这就已经很怪了,再往下就特别难听,比如编剧就叫“猪编”。后来又想到用姓氏,比如我们制片是小史,大家就叫他说史制片,我们场记是吴彤,于是就叫吴(无)场记,然后还有戴(代)美术、白摄像、胡灯光,每个人都特别奇怪。
问:据说只有化妆那人叫着合适,管化妆,就是管晶晶。
英达:是管晶晶,化妆还有一个副手也姓胡,就是胡化妆,还有切换,贾(假)切换,贾乐松嘛。还有编剧,我们编剧姓臧,就叫臧(脏)编剧。我们最早的制片主任不是英壮和英宁,那人叫王栋。工运学院的棚是王栋找的,很符合我们的要求,价钱不贵,吃住都能解决。而且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打篮球,我们宿舍外面正好有个篮球场,我经常跟人家打篮球去。
问:拍戏那么累还打得动?
英达:我当时刚三十出头儿。
问:三十三。
英达:梁左都跟着去打,特可笑。
问:可笑?
英达:特别可笑,梁左打篮球太可笑了,打起来跟蛤蟆跳舞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王栋管谁都叫什么菜,摄像王小京,他就叫人家京菜,叫戴延年戴菜,最后叫到梁左头上去了,我们管梁左都叫梁师,结果他管人家叫梁菜(凉菜)。梁左不动声色地说,凉菜啊,也比你这栋菜(冻菜)强。
问:您现在还留着当年拍摄期间的一些东西吗?比如工作证、入场券什么的。
英达:我虽然是属耗子的,但是不存东西,我这人喜欢向前看。
问:以后我们再想采访您,就说英宁和英壮又说什么了,然后请您辟谣。
英达:那我哪儿辟得过来呀?另外,我只是跟他们记得不一样,也许人家是对的。
问:记录《我爱我家》那段故事,其实可以用易中天品三国的方式,既然无法准确判断哪个对哪个错,就只能把这几样全摆出来,交给读者自己判断。
英达:对呀。陈寿《三国志》在不同的传记里,同样一件事一个人,写蜀和写吴的记载就不一样,这里说那人是自杀死的,那里又说是被刺死的,你听哪个?都是陈寿记录的。
问:您对中国情景喜剧的未来有什么预期吗?
英达:2015年将实行“一剧两星”(即一部电视剧最多只能同时在两家上星频道播出),这项政策对很多电视剧来说不是好事,但对于情景喜剧来说可能是利好,因为仅靠两个卫视购买支撑不起所谓的大制作电视剧,电视台可能因此不再像现在这样急功近利,所以会分流出其他的创作思路。比如,不再或减少在几个大牌明星上砸钱,把更多财力投入到剧本写作。
作为一个剧种情景喜剧是不会消亡的,即使中国的情景喜剧出现衰退,哪怕真的有一天没有人再拍,世界范围内的情景喜剧依然会蓬勃发展。
当然我们不希望这一天出现。情景喜剧是一个大工程,完全依赖个人是很难成功的,靠梁左不成,靠英达也不成。美国情景喜剧创作的成熟做法之一,是用高稿酬吸引一批编剧来写本子,一个编剧一年内可能只需写出几集,几集的内容打磨一年,那种创作的自由和从容,国内编剧目前不可能拥有,一年只写几集早就饿死了。
不仅是编剧,中国情景的繁荣需要更优秀、更齐整的团队出现,这也是未来值得期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