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鸦片、战舰和传教士
(1840—1849年)
由于对白银的需求是无止境的,东印度公司要寻求其他的途径来
支付进口中国货。它瞄上了鸦片。据当时一个目睹此事的人叙述:
在一切属于东印度公司的土地上,从罂粟的种植,毒品的配
制和运输,直到拍卖出口,均处于严格的垄断控制之下……罂粟
的种植是强制性的,在班纳里斯、比哈尔以及印度北方和中部大
片良田被罂粟覆盖;自古以来种植棉花和粮食的良田,几乎都转
而种植罂粟。①
1781年,经过周密的准备,东印度公司的第一批印度鸦片在不为
人知的情况下,装船运往中国。此后这种贸易突飞猛进地增长,很快
中国出口的茶、丝绸和其他货物就不足以抵偿进口的鸦片,白银开始
从这个国家外流,而不是流入了。
1800年,嘉庆皇帝对鸦片引起的实际状况和经济恶果深感不安,
① 《中国丛报》,第5卷,1837年,第472页,节选自卫三畏(S. Wells Williams),《中
国总论》(The Middle Kingdom),纽约和伦敦,1848年。
于是禁止鸦片进口,这时已经有太多的人染上了毒瘾,有太多的商人
和官员从合伙的鸦片贸易中获得利益,走私和行贿实际上使鸦片禁令
归于无效。
历年进口的鸦片,从1800年的2000箱(每箱140—160磅),到
1838年高达4万箱。人们还注意到,有美国的船只伙同英国参与了这种
罪恶的交易,他们把土耳其的鸦片(装在士麦那号上)运到印度,混
入印度鸦片中。很多商业财富是通过这个渠道做成的,这些财富后来
成为美国工业发展的基础。
中国的白银滚滚外流,单是1832—1835年流向海外的白银就高达
2000万盎司,国内银价暴涨;由于粮食价格的下跌,负担落在了农民
身上,而地主和收税官员仍按以前的银子数收取,这样他们就拿走
更多的粮食分成,中国封建社会更加窘迫。18世纪中期开始了新的一
轮农民暴动。从1810年起,反对清王朝的起义越来越频繁已呈蔓延之
势。到1813年,一批起义军甚至渗入京畿地区。
北京的清朝统治者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采取行动,发布了更加严
格的鸦片贸易的禁令,派了一位坚定爱国的中国官员林则徐为特命钦
差大臣到广州落实这项法令。在人民的支持下,林查封了曾经允许过
的,英、美商人的鸦片经营场所,并勒令他们交出尚在他们手中的两
万箱鸦片,于1839年6月3日当众全部销毁。
结果引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一方是以掠夺为目
的的西方“先进文明”国家,一方是外表雄伟而其落后与软弱暴露于
中国人民和全世界面前的中国封建王朝。1839—1842年间,英国军队
沿中国漫长海岸线的多个地点登陆,占领了广州、上海、厦门和宁
波,并深入内地,切断了南北运输通道——大运河。他们每进军一
步,伴随着的是对平民的抢掠和杀戮。
防御者抵抗之英勇使他们的敌人不得不敬畏。一位英军军官,在
广州战斗中用“顽强而可敬的”这样的词语形容他们。另一位军官
对定海战斗中的清军战斗写道“高尚,前所未有”。在扬子江上的镇
江战斗中,一位中国指挥官,在他的战士全部战死后,“冲到英军面
前,拉住两个掷弹兵跳出城墙,”与敌人同归于尽。当城池陷落后,
总督海龄“退入他的家中,在一堆木材上,连同官方文件一起烧死了
自己”① 。很多地方的官员人等拒绝投降,但是手持弓箭和火绳枪不
可能战胜英国工业生产的武器,于是他们毁掉自己的家庭以后自杀身
亡。整个战争,英军只有500人被杀,而清朝军队却付出了2万人战死
的代价。
事实已经明显地预示着,未来能战胜侵略者的不是封建军队,而
只能是农民。1841年的5月和6月广州城的清朝官员投降以后,三元里
地区的一些郊区村庄的村民打退了一次英国对郊区的偷袭,接着,一
个名叫韦绍光的种菜农民,领头拉起了一支由100多个村庄参与的民兵
队伍,称为平英团(Quell-the-British Corps意为平定英国军队)。这支
队伍打败了一支2000人的英国部队——被击败的这支英军比攻陷广州
城的侵略者的人数还多——把他们封锁在一个包围圈里,只是由于投
降主义官员的干预才得以解除。
在三元里,中国人民第一次表明,不能依赖腐朽的封建政府来保
卫国家,只有农民大众起来为自己的家园而战斗,即使他们使用低劣
的武器,也能打败装备着当时最先进武器的侵略者。
总之,腐败的中国封建政府不可能、也不愿意依赖潜在的人民力
量。软弱和动摇加速了它的失败。1840年,当英国舰队驶近距离北京
① 节选自洛克上尉(Loch, Capt. G. G.),《清点中国的战争事件》,伦敦,1843年;德庇时
(J. F. Davis),《战争及此后和平时期的中国》,伦敦,1852年。
的中国海岸只有90英里时,清政府惊恐万分,开始与侵略者谈判。同
时,以“焚烧鸦片导致战争”为由,废黜并驱逐了爱国的林则徐。随
后政策一再改变,又逮捕了与英国谈判的、腐败的满洲大臣琦善(在
西方文献中被称作Kishen)。
在此顺便揭露一下封建官员对人民的掠夺。由户部从琦善家中查
没的财富计有:1.1万盎司黄金,1700万盎司白银及其他各种财宝,他
还拥有土地42.7万英亩。在当时,一个普通佃户或一家小自耕农拥有的
土地,平均不到两英亩。琦善在朝廷官员中还不是最富有的。
作为战争的结果,强加于中国的第一个屈辱的“不平等条约”把
中国推向了毁灭的边缘。《南京条约》(1842年)和它的附加议定书
(1843年)规定:
赔偿由林则徐查封和焚烧的鸦片,今后给予所有从事鸦片贸
易的商人以安全保证;
割让香港给英国。从那时起,香港就成了英国在军事、政治
和经济上向中国渗入的基地;
向英国开放五个港口,作为英国的贸易和居留地,很快这些
地方就成了英国旗帜下的领地,这就是在中国港口城市中所谓
“租借地”的肇始。
英国公民不受中国法律制约。即,允许在中国领土上行使治
外法权。
任何外国在中国获得的最惠国待遇和特权,必须同时给予
英国;
中国承诺对外国货物所征收的进口税不能超过5%。这进一步
破坏了本国工业的发展。
发现中国是如此的软弱,其他列强国家纷纷把军舰开来,迫使
中国签订类似的条约。第一个来的是美国的凯莱布·寇盛(Caleb
Cushing)。他趁清政府败给英国之后的惊恐,声色俱厉地通告北京朝
廷,拒绝谈判视为“对一个国家的侮辱行为,将导致战争”。他敲诈
清政府在1884年签订了《望厦条约》,该条约不仅包括了给予英国的
那些特权,中国的封建统治者还承诺了范围更为广泛的治外法权,外
国有权在中国内河航运,并降低吨位税。美国历史学家泰勒·丹涅特
(Tyler Dennet)① 夸耀说:“这个条约如此优越,以致立即成为与法
国签约的模式。”根据最惠国条款,英国也享有这些新增加的特权。
此后不久,英国图谋一项侵占中国领土和领海的条约。1847年英
国针对已经划定的印度和西藏之间的正式边界线对中国施加压力,意
欲强加一条它自己选择的边界线。这项要求向清朝驻广州的总督耆英
提出,在那里英国可以运用强于清军的海军力量。但是,战舰不能驶
入它所觊觎的,处于亚洲心脏地带的中国领土。所以总督以皇帝“高
度怀疑”为遁词而回避了它的要求。这项蚕食中国西南边界领土的图
谋是英国后来许多入侵活动的前奏。随后还将看到,每一个渗透和离
间西藏的企图都是帝国主义侵略和瓜分中国图谋的一部分。
还应进一步指出,鸦片战争直接带来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一些传
教士所扮演的角色。由于对中国情况和汉语比较熟悉,他们表面上以
传播基督教为目的,却起着使这个国家遭受耻辱的作用。
其中有一个叫郭士利(Gutzlaff)的传教士,他为一家名为渣甸
① 泰勒·丹涅特:《美国人在东方亚洲》,纽约,1922年,第160页。这个作者对于(望厦)
条约如此的兴高采烈,以致忘记了编辑的克制,他把他所著书的两个接续部分合称《寇盛条约
优越的优势》。他称赞条约的谈判者是“精明的”,他赞扬他的“潜在而明晰的法律头脑”。他
列出的高明点之一就是“寇盛条约是实践着走私者的快乐……”。
(Jardine)的英国鸦片公司做经纪人,从中为它的宗教杂志领取津
贴。尽管他是一名普鲁士人,不是英国人,却在鸦片战争期间为英
国军队充当翻译和收集情报,利用其特殊身份收买和利用中国间谍
(早在1832年,他就收买了一些变节分子绘制这个国家的海防地图,
为八年后的战争做了准备)。当英国侵略者攻占了浙江省舟山群岛的
定海,继而又占据了该省的大港口宁波后,郭士利被任命为这些地方
的占领区长官。他善于使用残酷的鞭刑作为统治的手段。在《南京条
约》谈判期间他继续为英国充当翻译,最后做了英国香港政府的“中
国事务秘书”①。
在美国《望厦条约》中,美国传教士卫三畏(S. S. Williams)、裨
治文(Bridgman)和伯驾(Parker后来是第一任美国驻中国公使)劝说
美国外交官寇盛对中国采取“屈服,否则开战”(bend or break)② 这
样的威胁性立场——传达出他对待中国官员们的威胁态度③。
诡辩和伪装始终是殖民主义政策的遮羞布,也是那个时期所有
侵略中国的政府表现出的特点。战争期间,英国一再声称,这次战
争不是为了鸦片,而是教训中国不要反对进步和自由贸易。战争结
束后,在南京谈判的中国人质问英国公使亨利·蒲鼎查(Sir Henry
Pottinger),根据他自己的报告中说“我们(英国)何不用公正态度对
待他们,禁止在我们的领地上种植鸦片,从而有效地阻止这种有害于
人类的贸易”,蒲鼎查回答说,他承认这种交易是肮脏的,但是英国
① 见亚瑟·威利(Athur Waley),《中国人看鸦片战争》,伦敦,1958年。基于当时英国和
中国的文献,标题为“郭士利和他的变节者们”的第五部分(第222—244页),是专为虚伪
和恶棍树碑的。
② 涅特,同上,第146页,摘自《中国丛报》,1840年5月,第2页。
③ 正如美国的第一任公使伯驾(Peter Parker)曾是一个牧师一样,新中国成立前最后的驻
国民党大使、主张武力干涉者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也曾是个传教士。
政府不能制止它。因为这“不符合我们的宪法体制”!
这些对资本主义“自由体制”的赞美祝福——一方面是对西方的
经济和政治的侵略者的赞美祝福,另一方面则是亚洲人民的牺牲。祝
福物质上得到的好处也是同一模式,到1850年,在造成中国贫困和衰
弱的鸦片贸易中所获得的利润,占英国印度政府收入的20%。
为了避免使读者认为,我们已经给予鸦片战争以足够的关注了,
那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有必要说说它所产生的后果要持续多长
时间:
向中国“合法”进口鸦片一直持续到1917年。一切外国货物的
进口税限制为5%,直到1928年才取消。
外国在中国的治外法权持续到1942年。而实际上中国法律从
来管不了外国人,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才结束。
在中国土地上允许外国人行使行政管理权,成了他们进一步
扩张和侵略的跳板。
外国货物到港后,给予其特权,免除其进入内地的第二次税
收,使它处于一种“受保护”地位,而在全国各地的中国商人则
充当了欧美公司的代理商。这些商人是“买办阶级”的第一批代
表,他们对中国经济从属于帝国主义起了重要作用。
事实上,买办主义,不论是在经济还是政治方面都是半殖民地主
义者的胚胎,是一种多方面变化多端的控制形式,它在很长的时期
中,控制了那么多的国家,特别是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
这些就是,为什么了解鸦片战争对我们理解当今时代的许多事件
仍然有必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