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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有一个曾在香港学习的朋友说:“从深圳到香港的距离不长,但确实是从第三世界到第一世界的距离。”可能香港人自豪地认为他们已经生活在第一世界中,但我并不知道。我只去了香港四五次,第一次是1991年夏天。我每次去香港时间都不长,最多五天,真的不知道香港的生活如何。但谈到和香港人的接触,我有自己的经验,即写书的经验。1999年夏天十分著名的波兰汉学家马雷凯(Roman Malek)问我:“你为什么不翻译一本权威性的历史著作?比如赖德烈的《基督教在华传教史》,这是一部经典,但至今没有人翻译!”他还赠送了我该书的英语版本。我拿回北京,当年就开始翻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译成(那书是1929年出版的,没有任何汉字,所以需要查出很多外国人名的汉语翻译,比如Ricci=利玛窦,Schall=汤若望,Richard=李提摩太,等等)。

三年后,我将译稿送到北京的几家出版社,但他们都予以退回,说里面的一些内容(比如义和团)写得不好。我将三年的精力倾注在这份译稿里,现在却不能出版?我该怎么办?连上海的一个朋友也说不能出版。我只好去找香港的朋友帮助出书。他们答应了,但因为该书很厚,编辑过程需要好几年,所以直到2009年底才最终出版。香港的书进入大陆的市场会很慢,但我不在乎,因为从1929年到1999年已经等了70年,那从2009年算起再等20年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从1840年(外国文化传入)到1919年(新文化运动)也等了80年,三代人。中国很大,信息的流传较慢。

我在乎的是香港的编辑把整本书的年份都改成汉字的数字,比如“1805年”改成“一八五年”。另外,他们没有加上我做的人名双语索引,特别遗憾。后来有大陆的读者对我说:“雷老师,你为什么还用那么过时的汉字数字方式写年代,我们现在都习惯用阿拉伯数字!”这是香港人做的事,我也不愿意这样。一方面我感谢香港人出版我的书,但另一方面我又恨他们的编辑妨碍美丽的阿拉伯数字在中国传播。太可恶了!不过后来我想,如果是台湾人,他们可能还会把原来的书稿弄成竖排版,那就更可怕了!

饮水思源,北京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横排版的书籍?双语字典,比如19世纪初在香港和澳门出版的双语词典大概从一开始都是横排的,但民国时代仍然有很多书是竖排的。我感谢在这方面卓有贡献的南方人:钱玄同!

钱玄同于1887年生于浙江吴兴(湖州市),1906年到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1910年回国,曾任浙江一所中学的教员,后在浙江省教育总署、教育司任职,不久后到北京,从北京大学转到北平师范大学中文系任系主任,1939年因脑部出血而去世。在新文化运动中,钱玄同反对文言文,支持学生用白话文写作,始终在考虑“国语”(即普通话)的问题,1917年成为“国语研究会”的会员,1919年任“国语统一筹备会”会员。钱氏在1925年与志同道合的人创办《国语周刊》,与别人合编《国音字典》,这部字典用一种拼音方式为汉字表音,而发音则以北京人的发音为标准。因为他认为汉字难认、难记、难写,阻碍知识传播,不利普及教育,便主张完全废除方块汉字,用拉丁字母代替汉字。

在1923年《国语月刊》出版的《汉字改革号》特刊上,钱先生发表了《汉字改革》一文,他认为:汉字不革命,则教育决不能普及,国语决不能统一,国语的文学决不能充分发展,全世界的人们公有的新道理、新学问、新知识决不能很便利、很自由地用国语写出。在他的眼中,“汉字的罪恶,如难识、难写,妨碍教育的普及、知识的传播,这是有新思想的人们都知道的”。中国人应该用拼音来代替汉字,而不应该发明新的符号,“拼音字母应该采用世界的字母——罗马字母式的字母”。

钱玄同对简体字的发展也有重要贡献。1922年他提出《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案》,1934年起草了《第一批简体字表》,共2300多字,而大学院(教育部)1935年公布其中324个字正式可用,这就是第一批简化汉字。

另外,钱玄同还主张汉语文献中应该使用西方的标点符号、阿拉伯数字、公元纪年法以及汉字的横行书写方式。这四个建议都很重要,并且基本上都得以实行,但在台湾地区和香港不一定都被采纳。

钱玄同先生,我是在中国写书的人,是你的受益者!谢谢你如此热切地推动了书写的“四个现代化”(标点、数字、公元、横排)!我觉得我的表达能力因你的“四个现代化”而提高了很多。我因你而更爱北京。同时我怀疑:你自己是南方人,但你的改革工作却在北京进行;也许只有北京那开放、多元的空气能为你的思想和改革工作提供“呼吸的空间”,北京人应该为你立一座碑,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