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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1991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北京,那时自行车多,汽车少,三环也还没有立交桥。我还记得当时西直门和东直门的样子:自行车可以在平路上直行,而汽车需要走高架桥或从下面驶过。也就是说,骑自行车的人是“主体”,整个路口以他们为中心。我当时觉得这样太好了,西方人应该向北京学习,这样可以改善环境。另外,北京是最适合推广自行车出行的城市,因为这里没有山坡。而25年以后的现在,在北京骑自行车的人很少,这其中的原因很多。我自己也很少骑自行车,主要是因为太危险,开车的人经常注意不到弱势的出行者,甚至欺凌或危害他们,很少有“让”的态度。

据说今天的北京有500多万辆汽车,这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德国汽车在其中占有很高的比例,但我觉很多人不应该开车,也不应该开那么大的车,他选择“大车”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财富或地位。而今很少人知道,世界上的第一辆汽车是在北京发明的。那是在康熙时代,发明者是比利时人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1623—1688),在北京最有名的拉丁语墓碑群(今车公庄外,北京市委党校校园内)中,人们还能看到他的墓。这个人和利玛窦一样也是耶稣会会士和传教士,他于1658年与柏应理(Couplet)来华,先到澳门,后在西安传教,1660年奉召到北京,与汤若望(Schall)一同治天文历法,铸大炮,做翻译。1664年到1665年,杨光先诬告汤若望等人,南怀仁也被株连入狱,但后来获释。在1668年,康熙亲政后,南怀仁重获重用,任钦天监监副,制造了多种天文仪器,对钦天监进行了改革,绘制了世界地图。南怀仁还在清廷与俄罗斯、葡萄牙的使者往来中充当译员。他于1688年1月29日在北京去世,汉语著作有39部,包括《教要序论》《善恶报略》《坤舆图说》《仪象志》等。其《七奇图说》介绍了埃及的金字塔和宙斯的雕像。他还编了一部《满文字典》。南怀仁的《穷理学》(60卷)是对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部分著作的汉译,但因为康熙对其中的内容没有兴趣,这份稿子便没有出版。

在皇宫中,南怀仁发明了很多仪器和工具,比如他曾经帮助当时的工程师将巨石运到城内。有一天他请康熙欣赏他的新发明,一辆“可以自己走的车”:小车的平台上有烧水的锅子,从锅盖喷头吹出的热气吹动一个风车,而这个风车又推动了小车的轮子,所以小车就会慢慢地动来动去,“自己推动自己”,所以是名副其实的“自动车”(英语auto-mobile来自希腊语和拉丁语,意思是自动车)。遗憾的是,这个发明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改进,所以18世纪的英国人推动了火车的发展,而现代“汽车”的前身在19世纪才出现。

我建议每当北京人开车时就纪念汽车的鼻祖,即南怀仁的小车。为什么还没有给南先生建立一个小博物馆或至少竖立一座纪念碑?

我第一次来北京时汽车很少,而自行车很多。我还记得,自行车很少有变速的,而且所有的自行车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一个牌子。25年后,北京的自行车已经各种各样,有500元的,也有5000元的,还有5万的赛车,而且很多人都能买得起一辆好的自行车。

另外,1991年的公交车较少,上车很难,车上的味道不好,人太多,非常拥挤,但25年后的今天公交车很多,而且经常有座位!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当然是地铁的发展。

公交车的司机一般也很负责任,开车比较谨慎,但有一点我觉得还可以改进:进站和出站时他们刹车比较“狠”,又猛踩油门,经常有年龄较大的乘客无法站稳甚至摔倒。一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中国朋友告诉我:“日本的公交司机很多是年龄较大的人,他们开车很谨慎,你甚至感觉不到车已经开动了,出站和进站都很安稳。”这当然是我的梦想:感觉不到自己已经在走动。可能在日本的公交车上有很多人会安稳地睡着,但在北京的公交车上,乘客的睡眠是不会安宁的,因为颠簸很严重,而且部分售票员每次进站都会大声喊:“有没有下的,有下的先换出来,准备下!”有时候还用麦克风喊,更使乘客感到不安&&

在上课时我向学生介绍“巴士”或“公交车”来自西语的omnibus,大概是19世纪末法国人用来指称“公交车”的单词。这个词来自拉丁语的omnis(所有的人、每一个人),而omnibus是复数与格形式,所以翻译为:提供给一切人的(英语:for all people)。英语和其他语言后来只用这个词的后缀“bus”称呼这种车,而这个bus变成了汉语的“巴士”和“大巴”。

2000年后,北京的很多条地铁线路都开通了,同时也在建设“四环”“五环”“六环”,这样汽车也会更多。北京的人口不断增加,所以交通的问题肯定越来越严重。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所以不是很喜欢大城市,认为小城市更好,更有人情味,不会太拥挤。北京的人口为什么不断增加呢?因为北京是首都,而首都要有全国最好的资源、最好的设备、最好的人才、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因为大家觉得北京的一切都更好,所以那些有机会的人都很想在北京定居。人民大学的很多学生都来自北京以外的地区,来自南方或西北,但其中很多人并不想回到家乡,而要留在北京。

这种现象也不能怪现在的北京人,而是要怪秦始皇,他建立了一个巨大的帝国,并且使首都垄断了很多资源,而后来的皇帝们都模仿他的中央集权,就是说,中央要控制整个国度,而地方的资源不能超过中央。这种思想在17世纪的法国(以巴黎为中心)、19世纪的奥地利(以维也纳为中心)和19、20世纪的俄罗斯(以莫斯科为中心)都出现过,但对于中国的广大地区来讲,这种不平衡发展的负面影响更大。可能德国是最理想的:有很多中小城市发展得很好,有很好的学校,一切设备齐全,这和德国19世纪才统一为一国的特殊历史有关。老子不是说“小国寡民”好吗?我的理想是:中国的每一个省会都有一所和北京大学一样好的学校,这样不会有太过畸形的发展,不会使所有的人都希望把孩子送到北京。

今天,很多外地人会来北京治病,因为他们对自己地区的医疗机构不信任。这是一个很大的灾难。建设外地的学校和医疗机构已经成为非常迫切的任务。我有时候也想,我不应该在北京工作,而应该在西北或西南,在所谓“落后地区”工作。但那边的孩子可能不愿意学习拉丁语,他们先想到的是英语。贫富不均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应该要不断改进吧。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人”富起来了,但其他人的经济负担仍然非常重。在北京也有很多人(包括学生)生活在很穷困的条件下,在地下室居住&&

一名来自新疆的同学告诉我,他圆了自己的梦,就是将父母带到北京旅游一趟。这件事才令我意识到,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到北京旅游是一个“梦想”,可能不会实现,而且从新疆到北京的路很长,车票很贵。但如果所有的中国人都要“圆”这个梦,那么北京的交通就会彻底瘫痪。而且交通越方便,来京的旅游者就会越多,每年会不会有几千万或几亿人来北京?故宫一天又能容纳几万人?据说在南方有一个“模拟故宫”,和北京故宫很像,而去那里的旅客比去真故宫的旅客还要多&&我赞成在各省发展自有的旅游点,不要认为北京的故宫是唯一的、最了不起的文物!多去河北遵化的清东陵或易县的清西陵,那比故宫还要好看!山西人啊,你们应该重视山西文物!湖北人啊&&

北京不应该成为一个垄断资源的城市,而应该是“桥都”,和全国分享自己的资源,让更多人有机会参与。比如北京大学的老师可以去保定,一周在河北大学讲一次课。有多少地方需要好老师,为什么北京名校的毕业生都想留在北京呢?因为“外面”的生活比较苦。这是中央集权思想造成的后遗症,平均分配资源是一个重要的概念,需要所有的人考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