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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2014年冬天,我的课堂上出现了一位中年学者,听了一个小时的拉丁语后,他走上前来说:“雷老师,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听你的课。我做的是翻译研究,这是我的书,送给你。”随后,他问了我一个这样的问题:“西方的语言和汉语有没有共同的根源?”我说:“很难证明吧。”他继续说道:“在台湾有一位老先生,一辈子都在做语言研究和翻译。他写了一些文章,想要说明这个共同根源的问题。我给你一个例子:他说英语的winter,就是‘冬天’,为什么叫winter呢?这个win本来是‘蚊’,而ter原来是‘躲’,因为蚊子在冬天需要躲避寒冷的空气。因此,汉字‘冬’的上端是一个屋顶,而下面这两个点是两只蚊子,它们是在屋顶下躲了起来!”我笑了,但这位中年男子很严肃地问我:“这样的说法可靠吗?有根据吗?”我也很严肃地回答,说:“这都是‘望文生义’,都是现代的人随便想出来的。在英语发音中,win-ter和‘蚊躲’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英语的winter很可能与water,即‘水’,有关系,因为欧洲的冬天是下雪下雨的时期。”

很多中国人都想在东方和西方之间建立一种语言和文字上的联系,比如一些基督徒告诉我:“船”是“八口人在舟”,这就是“诺亚方舟”;还有,“婪”是“贪婪”的意思,因为夏娃渴望吃到树上的果子;被禁止的果子还和“禁”有关系。另外,为什么“兄弟”和“凶恶”会有关系呢?因为在《创世记》第四章中,有一个弟兄打死了另一个弟兄。“裸”也是一个很奇妙的汉字:在亚当和夏娃吃了“禁果”后,他们发现自己是“赤裸裸的”。这一切好像都会使人在汉字和基督信仰之间产生一些联想。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第一个比较系统地研究这些“联想”的人是一名法国耶稣会传教士,他的名字是白晋(Joachim Bouvet,1656—1730)。他于1685年来华,曾教过康熙皇帝数学,并进行过汉学研究,前后在中国生活了43年!他想将《旧约》和中国的古书联系起来,结果在汉字文化中“找到了”很多“暗示”基督信仰的因素。学过拉丁语的人知道,invenire有两个意思:“发现”和“发明”。白晋的“发明”(或“发现”)也吸引了一些中国学者和另一些传教士,而他们这种“联想”传统在西方的汉学圈里被称为Figurismus。这个词的汉译方式很多:索引派、象征派、形象派、寓言派、象数派等。拉丁语的单词figura指“形象”,而在西方的基督教传统中,神学家视《圣经》的《旧约》为一本“暗示”《新约》的书,比如基督徒会认为,当以色列人过红海时,这种“经过死亡而得到生命”的体验就是“复活”的figura(“暗示”或“形象”)。因循这种“在《旧约》中看到《新约》”的思想传统,白晋等人也想在中国的古老传统中“找到”基督信仰的因素。

我自己在2012年出版了一本小书,名为《拉丁语桥》,其中举出了很多这样的“桥梁”,比如“手”在拉丁语和汉语都有控制、掌握的意思:“你完全在我的手里。”一位北外的青年学者看了这本书以后说:“你就是第二个白晋啊,你们都想建立起更多的联系。”

白晋是“中西桥梁思想”的鼻祖,很多中国人和外国人(比如我)都在沿着他的道路前行,但很少人知道他的墓碑就在五塔寺的中国石刻艺术博物馆。他的墓碑是双语的,上面写道:“耶稣会士白晋之墓。耶稣会士白先生讳晋,号明远。泰西拂郎济亚国人。缘慕精修,弃家遗世,在会五十二年。于康熙二十六年丁卯东来中华传天主圣教,至雍正八年庚戌五月十五日卒于都城。年七十四岁。”拉丁语的碑文则更多强调宗教生活和基督信仰:“D.O.M. P. JOACHIMUS BOUVET GALLUS SOCIE. JESU PROFESSUS. VIXIT IN SOC. ANNIS. LII. IN MISS. SIN. ANNIS XLIII. OBIIT. PEKIN. ANNO. DOM. MDCCXXX. DIE. XXIX. JUN. AETATIS ANN. LXXIV.”这是采用了西方墓碑的传统开端“DOM”,指的是“Deo Optimo Maximo”,即“献给至善至尊的天主”。从语言的角度来看,白晋的墓碑也是结合了东方和西方一座桥梁,和白晋的“象征派”思想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白晋先生啊,我也是你的学生,你的门徒!虽然我没有力求在中国古书中找到更多关于基督信仰的“证据”,但我也在现代汉语和西方语言之间不断寻找着共同点和桥梁,让更多中国人对西方语言产生兴趣,同时让更多西方人对汉语产生兴趣!但愿我们的“搭桥工程”能够结出丰硕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