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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在多次改朝换代的历史变化中,有没有一些稳定的、长期保持自己特征的机构?我看在北京只有宗教团体可以很成功地保持自己的特色。无论是潭柘寺、牛街的清真寺或天主教的教堂,都代表了一种长期稳定的精神,无论是在元代、明朝、清朝、民国时期、20世纪末或21世纪初,佛教的香火、阿訇的礼拜和基督徒的歌声都没有中断过(虽然在很困难的时期香火、礼拜和歌声可能变得很微弱)。与此不同的是,国子监彻底成了一个博物馆,失去了生命力。

北京天主教的传统是从1294年开始的,那时有意大利人孟高维诺(Montecorvino)来首都传教,但在1330年后,北京的天主教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当利玛窦在1601年来北京时,他必须从头开始建立一个信仰团体,而在清人入关时,这个团体差一点儿又被毁灭。如果没有汤若望这样的高官保护教会的房产,可能一切属于教会的教堂和地产都会被没收。在1665年到1666年的“康熙历狱”教难后,一直有一些外国传教士在皇宫服务,而他们的存在确保了北京教会的生命。然而,在乾隆晚年和嘉庆的年代,北京的教会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而在1820年代,皇帝下令拆除部分教堂。因此当外国传教士都去世后,中国的教士决定从北京撤退,其中起着重要作用的人物是薛玛窦。

虽然薛玛窦是中国教会史上的重要人物,但他经常被后人忽略,因为关于他的资料不多。在《16—20世纪入华天主教传教士列传》中,他被列为中国遣使会第51位会士,而在他的时代有几位中国司铎在北京修道院学习拉丁语,包括韩若瑟(北京人或固安人,1772—1844,他的拉丁语很好,所以曾任修道院副院长)、申司铎(Cyrus Chen,山西潞安人,1769—1827)、邓保禄(Paul Teng,1771—1803)、宋保禄(Paul Song,河南开封人,1774—1854)、王若瑟(Joseph Wang,北京人,1777—1814,“能讲很流利的拉丁语”)、何依纳爵(Ignace Ho,北京人,1781—1844)、沈方济(Franciscus Chen,1780—1825)、郑安多(Antonius Tcheng,1778—1835)、康若望(Joannes Kang,1764—1814)等。

薛玛窦比较突出,因为他成为教会的长上,并在最艰难的时期决定将北京主教府迁到西湾子(河北崇礼)。《16—20世纪入华天主教传教士列传》有这样的记录:“薛玛窦于1780年生于山西省,于1805年3月8日在北京被接收进入修院,于1807年3月9日在那里发愿,并于1809年晋铎。1819年,被驱逐出北京的南弥德(Lamiot CM)先生指定他为在北京的法国传教区的长上。1827年,当关闭北堂时,他与一众人等退至南堂,后于1829年出发赴宣化府,再从那里到当时内蒙古的西湾子。1848年,他奉命负责宣化府,并在这一职位上任职长达十年。薛司铎于1860年11月29日在孟家坟去世,其墓地在宣化府的东部。”

薛神父的老师是罗广祥(Nicholas Raux,1754—1801)神父和吉德明(Jean-Joseph Ghislain,1751—1812)神父,他们都是遣使会司铎。吉德明尤其重视本地圣职人员的培养,他本来是医生,也可以在钦天监工作,但是他更关注堂区的牧灵服务和中国神父的培养。他管理北京的修道院,前后培养了十五位神父和两位辅理修士。中国的韩神父(1772—1844)曾经当过他的副院长。这所修道院应该比较小,但根据一些法文资料,前后有两百个修生毕业于这个修院,其中有十八位被祝圣司铎。

美国历史学家这样叙述薛神父和韩神父的贡献:对北京的传教士来说,1826年到1831年这五年肯定是最黑暗的时代。皇帝1805年和1811年宣布的敕令仍然有效,这就导致北京四座教堂中的第三座被关闭,这就是北堂,法国人的教堂。因为法籍的传教士已经离开了,两名很能干的中国会士就开始管理它:薛神父——他是长上——和韩神父。但是后来(在1819年)他们被迫逃难到南堂,与毕学源(Pires)主教一起在那里避难。北堂的地产被占,教堂也被拆毁。薛神父继续管理那些原先属于法国人管理的教会团体到1828年,此后他被迫隐藏起来。当时他搬迁到西湾子,一座内蒙古小镇,今天属河北崇礼。这个地方成为北京教会的新基地。薛神父还继续培养八名修道生,他们和他一起从首都搬到了西湾子,而且还很明智地将北堂图书馆多半的书籍搬到西湾子。在1840年部分修道生从西湾子转到澳门,另一些暂时留在那里以完成他们的学习,此后也到澳门。管理这个修道生团体的任务大概为薛神父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薛神父的同伴是热爱学习的韩神父,他的法语及拉丁语非常好,还为学生们翻译了法国作者比瑟(Busee)的默想书,该书从17世纪以来在遣使会中被普遍使用。这一切都是在一个不利的环境中完成的,因为他们同时还要完成很多牧灵任务,并且面对着长期的教难。

1840年,薛神父又决定要建立一所小修道院。他继续在西湾子培养大修生,将小修生派到小宣沟镇(小通沟),“在西湾子的西边,离西湾子120公里”。

遣使会的长上,尤其是南弥德(Lamiot),计划把中国的年轻会士送到欧洲接受教育,所以1828年有四名中国修道生来到法国,1829年又有两位。他们的到来在巴黎引起轰动,因为那时很少有中国人去欧洲。法国人最佩服的是,部分中国修道生的拉丁语能力很强。然而,因为法国1830年的革命,这些学生在法国的培养计划落空,1830年返回中国。不过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在法国推动了部分法国人的传教热忱。1831年被认为是遣使会历史上的转折点,因为从1831年以来越来越多的法国传教士来华传教,比如孟振生(Joseph-Martial Mouly,1807—1868,1834年来华)、秦噶毕(Joseph Gabet,1808—1853,1835年来华)和董文学(Jean Gabriel Perboyre,1802—1840,1835年来华)以及那位1869年发现熊猫的谭卫道(David Armand,1826—1900)。

由此可见,在1829年至1850年间,北京的基督徒必须藏起来,他们不能公开举行他们的宗教仪式。然而,学习拉丁语和“西学”的热忱从来没有中断过。在外国人无法进京的情况下,中国神父自己培养了一些神父。随着清廷1840年后一步步地开始和外界接触,北京的宗教生活再次有了恢复的可能。

我很敬佩老一代的中国神父,他们都必须学习拉丁语(还有法语),其中有很优秀的学者和文人,还有一些主教。北京的主教多是法国人,比如孟振生主教(Mouly,1856—1868)、苏发旺主教(Guierry,1868—1870)、田类斯主教(Delaplace,1870—1884)、戴济世主教(Tagliabue,1884—1890)、都士良主教(Sarthou,1890—1899)、樊国梁主教(Favier,1899—1905)、林懋德主教(Jarlin,1905—1924)和满德胎主教(Montaigne,1924—1946)。1946年,第一次由中国人担任北京总教区的主教,就是山东人田耕莘(1890—1967)。遗憾的是,他在北京的时间很短,只有两年&&

但在19世纪末,北京的教会早就培养了一些中国主教。赵怀义主教(1880—1927)就是其中的一位。赵怀义又名赵秉义,他的圣名是斐理伯(Philippus),1880年10月4日生于北平十五里的正福寺。他的父亲和老舍的父亲一样,都牺牲于庚子事件。赵怀义有两位兄弟,他们也都是神父:一位在北京以西灵山地区的杨家坪熙督会隐修院,天天在那里祈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另一位是北京教区的神父,曾在北京备修院任教。赵怀义的母亲虔诚热心,虽双目失明,但每天都在儿媳的伴同下去圣堂参加弥撒。赵怀义于光绪十九年(1893)11月进入北京修院,当时在栅栏(车公庄外)。光绪三十年(1904)2月27日被祝圣司铎。此后他在北京备修院任教四年,在宣化传教两年半,之后在新安传教十年。他还曾任北京“毓英中学”校长四年之久,1923年1月出任宗座驻华代表刚恒毅主教的汉语秘书。由此可见,赵怀义的拉丁语和法语应该达到了对话无障碍的水平,难能可贵!赵怀义学识渊博,也精通法文,因为他在法国人的修院学习神学。1926年10月28日,他和另外五位中国司铎一起在罗马被祝圣为主教。赵怀义成为宣化教区的主教,于1927年10月14日因病逝世于宣化。北京还有赵家的亲戚,在谈话中,其中一个人对我说:“好像赵主教当时在宣化看到了一个穷人,这个人没有衣服,而10月的天气已经很冷,所以主教就把自己的外套给了这个穷人,但因此自己着凉生病,不久后去世。”这就让我更敬佩赵怀义主教,他确实心中“怀义”,有正义感,想要帮助穷人、坚持基督徒的精神。

根据教会的传统,每一位主教可以选择《圣经》的格言当自己的座右铭。赵怀义主教选择的格言是:“至于我,我甘心,情愿为您们的灵魂付出一切,并将我自己也完全耗尽。”(拉丁语:Impendam et superimpender。)赵怀义主教当年的主教座堂位于宣化县城内,教堂虽屡经战火和运动的破坏,但主体结构依旧,90年代进行了大规模修缮。赵怀义主教的墓就在教堂内,至今墓碑依然保存完好,就镶嵌在教堂内祭台的西墙壁上。这尊墓碑也是双语的墓碑,碑文有拉丁语版,还有汉语版,都表达着这位可敬的赵主教一生的使命:他成为不同语言、不同民族、不同阶层之间的桥梁,真是一个怀着“北京精神”的人物,一位沟通中西、古今的天主教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