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达纮发出了许可:如果时间不长的话,可以和栖苅大人会面。栖苅大人也强烈希望逮捕凶手,为此不吝协力。不过,她的身体垮了,所以达纮会同席,而静马则要回避。也就是说,静马还没有被信任到足以会见贵人的程度。虽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静马只能一边咂舌,一边默默地目送在达纮引领下走向御社的御影的背影。
一落单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这半天静马一直陪着御影,被她差遣得团团转,但反过来说,却是御影一直陪在他身边。静马在这宅邸内是彻底的外人,而且也是嫌疑人。虽然御影说了“你自由决定自己的行动吧”,但是,嗯,所谓的自由是什么呢?这样的疑问也涌了出来。
对于现在的静马来说,所谓自由,无非就是了结自己生命的权利。但既没有初雪,还陷入了案件的旋涡中,静马一点也没有自杀的打算。他心里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会有把自己的死视为幸事、趁机把所有责任都强推给自己的家伙出现。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望见了从走廊彼端走来的人影。是美菜子。她刚发现静马的时候似乎有无视他的意思,把视线移到了一边,但走到静马面前时,她改变了主意,停住了脚步。
“哎,你是一个人?”
静马只和她在午餐时见过面,但她一直满脸不悦地把吃食往嘴里送。此刻她的脸色稍稍明朗了些。美菜子像菜穗,也是高个子,还有着年轻时的美女痕记,但真是年岁不饶人,整体已经圆鼓鼓地塌下来了。靠浓厚的化妆好歹有所遮掩。一起塌掉的还有体形,她在琴折家的成员中,体脂率看来最高。
“御影和达纮先生一起去见栖苅大人了。”
“是这样啊,居然让侦探什么的会见栖苅大人,姐夫真是个任意妄为的人。”
和她女儿菜穗一模一样的口吻。她经验更丰富,话听起来更刺耳。静马噌的一下就生气了,不禁回嘴说:“那么美菜子女士你认为让御影破不了案比较好?”
“她是顶着名侦探的光环来的,我当然希望她赶紧破案啰,而且我们也为此付过钱了。”
对于别人挖苦自己,她似乎很迟钝。她眨着眼,重复着她那毫无意义的挖苦:“还有那粗俗的装束,明明是女性却穿着赤白相间的水干,简直像歌舞妓一样,不是么?”
“歌舞妓不是穿长裙裤的么?”
“但是,那也不是巫女的装束吧。或者说,那是哪里的新宗教衣装?异教徒由栖苅大人接见,真是让人越发不愉快了。”
“我认为她和宗教无关,而且也没有劝诱过我。”
然而美菜子却依然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她在琴乃汤当占卜师对吧?再说了,用翡翠色的义眼看透真相什么的,不是可疑的新兴宗教常有的说辞么?”
持有千年历史的栖苅教干部,鄙视地对御影嗤之以鼻。静马想起来了,纱菜子之前是美菜子在小社修行。
美菜子是栖苅的姨妈,年纪也比栖苅大很多。当姨妈的为了继承栖苅的衣钵而修行,虽说也是为了教义,但确实颠倒了。而且她修行到了三十五六岁,为备用角色耗费的人生时间,也跟纱菜子不是一个等量级。看来对摩登得的态度不单单是高傲,说不定是出自一种想要捍卫栖苅教的情怀。
同时,她试图干涉琴折本家,也是在用一种有别于纱菜子的形式,寻求自己的人生补偿吧。静马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想想就知道,美菜子的人生有多憋屈。
静马对她产生了些许同情。但是,就像要把他这种同情心吹散似的,美菜子压低声音,把那张摩登过度的脸凑了过来:“事实上,在你看来,那姑娘怎么样?你觉得她真的配称名侦探吗?”
她的话语中透出了怀柔的气息。离间?静马警戒了起来。
“在龙之潭我靠她的推理得到了帮助,我觉得她是名侦探。”
静马慎重地选择着措辞。
“啊呀,这样啊,这就没办法了,你也是那姑娘的信徒啊。”
可能是一下就失去了兴趣吧,她的口吻又恢复了冷淡。
“我只是见习助手,可不是什么信徒。”
“无所谓啦。”
美菜子又一次迈开了步子,像是要结束闲谈。然而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停住脚步,回身对静马说:“你脸上透着强烈的死气。对了,我们的公司贩售栖苅清水哦。每天喝一点的话,就算是你也能长寿。”
美菜子丢下惊呆了的静马径自离去。这应该说是生意人的气魄吗?不过,她看出了有意自杀的人的死相,眼力大概是货真价实的。这也是长年修行的成果吧。
静马发着呆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佣匆匆忙忙从他身边走过。也许是心理作用,静马感到她的目光十分冷漠。就算在主屋待下去也只是白费精神而已,意识到这一点的静马,无可奈何地决定返回西侧别栋。
别栋和主屋不同,是一幢两层建筑。在一楼设了四间客房,二楼则设了六间。在一楼,加上作为代用藏书室的房间,岩仓一个人占据了两间房。御影父女和静马的房间在二楼。
静马出了主屋。通向别栋的三和土上设有简易顶棚,静马正要过这三和土的时候,遇见了三胞胎中的两姐妹。
“嗨”的招呼了一声,两个女孩就手拉着手向他跑了过来。
“怎么啦?”
“刚才的大叔啊,御影姐姐呢?”
头发较长的夏菜用清澈的声音询问道。“御影姐姐”和“刚才的大叔”,名字都没记住,还被当成了大叔,静马一边苦笑,一边把御影正在和栖苅大人会面的事说给她俩听。
“在和母亲大人说话,那么,就不能打扰了呢。”
两个人的肩膀都塌了下来,显出了沮丧的样子。
“你们找御影是有什么事?”
“嗯,我们又想起了一点事,想告诉御影姐姐。”
答话的是头发较短的秋菜。
“这样的话,就由我来转告吧。”
姐妹俩先是商量了一下,随即笑脸相迎:“大叔,你看起来好像很可靠,所以我们说了哦。”
在这个宅邸内,自己得到了她俩的信任。静马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那什么啊,春菜姐啊,在发生案件的那天晚上,只有那晚,样子和平常有点不一样。”秋菜这么说,“吃过饭以后,春菜姐在我们房里,八点左右夏菜姐去泡澡了,房里就剩下了我和春菜姐两个人。但是春菜姐没过多久就回小社去了。”
“这么说起来,那天她走得是很早。明明经常在我们房里待到‘传授’时间的。可那天我泡完澡回来时她已经不在了。”
夏菜也表示赞同,露出“想起来了”的表情。她好像也没听说过详情,所以和静马一起津津有味地倾听秋菜的话。
“于是我就问她‘今天这么早就要走啊,有什么事吗’,她什么也没告诉我⋯⋯春菜姐和平常的样子不同,看起来有点高兴。”
“看起来有点高兴?”
“嗯,最近她总是动不动就消沉,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春菜姐高兴的时候,声线会比平时高,语速会比平时快,而且话也会变多。只是,她说身体不舒服所以要早点儿回去,好像是想对我隐瞒什么。”
“春菜”和“看起来有点高兴”是今天听到的话里最不搭的词语。如果是消极的修饰语,倒是排山倒海般地进了静马的耳朵不少。动不动就消沉还好理解?但就在案发前不久,看起来有点高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真的吗?”
静马盯着问了一句。秋菜用小小的身体使劲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会转告御影的。谢谢你们特地过来告诉我们。我代御影表示感谢。”
“那么作为交换,你们要早点儿抓住凶手哦。”
被圆溜溜的四只眼盯着,静马点头道:“嗯,绝对会抓住。”
静马的话似乎让她俩安了心,她俩手拉着手跑回去了。
静马觉得自己做了一点好事,带着这样的心情,他回到了别栋的房间。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门被打开了,御影出现在房间中。然后她俯视着倒在榻榻米上的静马,投以轻蔑的目光,说:“你还真是吊儿郎当。”
“至少敲个门吧。”
静马慌忙起身,同时丢出一句怨言。
“莫非你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凶器柴刀之类的?”
“我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好吧!不说这个了,刚才夏菜姑娘和秋菜姑娘来找你了。”
“真的?那么是什么事?你已经听她俩说了吧。”
静马转述了先前的话。御影的表情中缓缓透出了严峻。她用扇子掩着嘴角,点了一下头,然后复诵似的说:“春菜姑娘,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我也稍微思考了一下,春菜姑娘果然还是被什么人约出去的吧。她在意约会的事,所以比平时更早地回了小社。我开始还想会不会是岩仓呢,又好像不是他。可再也没别的适龄男子了,所以,会不会是用人之类的?”
御影听了他这番高见,手往腰上一叉,以一副愕然的表情看着他。
“这个家里可没有年轻的用人。不过你还真是单纯啊。女孩子心情好又不一定是陷入了恋情。就好像静马你,你只会在心仪的女孩向你打招呼时心情变得比平时更好吗?”
“不,朋友邀请我温泉旅行时我也会高兴。”
“几个男人温泉旅行什么的还真诡异。给我去海边或滑滑雪好不好?不过,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啦。再说了,如果她在为恐吓信而烦恼的时候高兴了起来,那高兴的原因应该是相当重大的,重大到了要向秋菜姑娘保密的程度。是有人骗她说知道恐吓信是谁搞的了之类的吧?而且,既然她是早早回了小社,和那个人在房间里碰头的可能性也很高。或许我们必须再调查一下,春菜姑娘和谁比较亲近,对什么有兴趣。只是那天傍晚她到我这里来咨询的时候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所以是在她回家之后,晚饭后去夏菜姑娘她们的房间之前,这期间内发生了什么吧。”
御影一下子就把静马花了三十分钟(虽然是迷迷糊糊的)思考出来的结论否定了。
真厉害,静马情不自禁咂了咂舌。
“现在才说这个啊。静马你也该稍微动动脑子,向秋菜姑娘详细地打听一下该多好。唔,对见习助手这样过度期待也是没有意义的。秋菜姑娘她们对静马你没有警戒心,光是这样就不错啦。”
“哦,谢谢你夸奖。”静马鼓起了腮帮子,“那么,栖苅大人那边情形如何?”
“你想听?”
御影的嘴角浮现了挑衅的笑容。
“唔,虽然我想我听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别这样自虐嘛,谦虚过度低声下气的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样。”
被比自己小的女孩说教,才是极度不像样。
“那么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好啊。”御影在静马身边静静地正坐了下来,“我先是问她对‘兇业之女’一词可有头绪,没用,没有。本来嘛,比起她本人,伸生先生和达纮先生才是最了解传承的人。栖苅大人虽然被灌输了与仪式相关的知识,但似乎不知道基本步骤之外的事。这么说起来,祭祀者和传承者职能分明呢。”
“原来如此,有着夫妇分担的规矩啊。”
“这样的话可以分散风险,很合理。而且神明是放在轿子里受人抬捧的,神明自己来制定世人对待自己的细则就太奇怪了。只是,非常了解传承的达纮先生也不知道这个词,从这一点来看,所谓的兇业之女是已经被埋没在彼方的传承吧。可这样的话,凶手是从哪里得知兇业之女的相关传承的呢?这又成了问题⋯⋯”
“圣经也有外典和伪典,凶手是不是看了那一类的东西?”
“向其他地区扩散的话,在扩散过程中倒也有变动的可能性,但栖苅大人是这个村子的固有之物,由于村庄守护神这一特性,连邻镇都没有扩散到。当然了,长达千年的历史中也不能断言说绝对没有,不过,若是村里的哪个人也就罢了,我很难认为在琴折本家会让人有机会持有如此异端的信仰,除非是在极为特殊的状况下。”
“特殊状况?”
“比如说濒临信仰危机被异端所救之类的。可就算是这样,那种古文书是在哪里找到的呢?我举个例子说吧,每一代琴折家都分成本家和分家两部分,如果说那种书只在分家秘密流传下来,倒也就罢了,可如今在这里的人啊,就算是分家的人,也全是上上代栖苅大人的直系子孙⋯⋯棘手的是,我们完全不明白春菜姑娘是兇业之女的理由。如果凶手在恐吓信里稍微写上那么点理由,或许倒也能成为我们的头绪了。”
御影叹了口气,难得地发出了情绪化的声音。也许她是在搜查中产生了焦虑感吧。这时对她说点同情的话,好像反而会惹恼她,所以静马默默地等着她说下去。大概是这种态度让御影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她掸了掸裙裤正了正坐姿,然后又开了口:
“跑题啦。我试着问了栖苅大人,有没有人对春菜姑娘怀恨在心。她好像完全没有头绪。关于大难呢,她只说她信。达纮先生也一样。他还说村里人大概都信,就是程度有点区别。还有,栖苅大人说能防止大难的只有春菜,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她想尽早交接衣钵以备大难。”
“栖苅大人的身体状况那么糟糕?”
“好像是,我只和栖苅大人隔着帐幕说了话,所以很难下判断。不过她的声音确实没什么活力。只是,没有大难的话,她也不会把传位的事提早到这种程度吧。还有,对于突然成了继承人的夏菜她表示了同情。她一直以栖苅大人的身份说着话,只有那一刻,流露出了身为人母的率直感情。关于不在场证明也⋯⋯”
这么说起来,御影在警察面前说过栖苅大人也有可能是凶手。静马突然想了起来。
“你胆子真大,问这种事,没有被达纮先生阻止吗?”
“他面露愁容,但没有阻止。决定让我和栖苅大人会谈的那一刻,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而且栖苅大人本人也不在意,直率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据说早苗女士照顾着她,直到‘传授’结束后的十一点左右,一直和她在一起。但在御社就寝的只有栖苅大人一个人。对了对了,她明确表示绝对没有什么叫冬菜的孩子。”
“连这种事情你都问了?你居然没有被打出来啊。”
下任神明的出生秘密可是禁忌中的禁忌,就算是静马也无语了。
“当侦探就得这样。”
御影面不改色地说。静马可以感觉到,这郑重其事、压抑着感情的坚定口吻展露了她的决心。
“那么,静马你怎么样?你都让我说到这份上了,总有点儿自己的想法吧?还是说你只不过是为了好玩?”
这种不可理喻的反击让静马十分困惑,但他立刻意识到这只是单纯的揶揄。
“只不过是为了好玩哦,不好意思。啊,还是说,御陵御影侦探需要助手出主意?”
“开玩笑啦,谁也不会对静马有所期待的。”
“那么,你这边情形又如何?真相之眼还没开吗?”
静马想到了先前美菜子说的话,试探着问道。
“真相之眼?没有那种东西。”
御影恶作剧般地笑了,眨了眨水晶的义眼。
“我的左眼是御陵御影的证明,但是,并不是这左眼看穿了一切。”
“什么意思?我好像记得你之前还大放豪言说看穿一切呢。”
数日前的景象在静马心中重现了。她在龙之潭睁开了水晶之眼,那沉默着压倒四周的绝美风姿,是骗人的吗?
“那是作秀。我不是占卜师,也不是有特异功能的人。我是依靠合理思考行动的侦探。还有,我是作为继承母亲衣钵的侦探被养育成人的。”
御影说话的样子轻描淡写却又透着自傲,也许是静马的错觉,他似乎从中看出了少许寂寥。
“重要的是右眼,其实是这右眼让我拥有了力量。静马知道右脑和左脑的分工吗?都说右脑是感性,左脑则掌控语言。还有,右脑统御左侧的感知,左脑统御右侧的感知,左右相反。比如说右脑功能不全左半身就会瘫痪。”
“换言之,用右眼捕捉到的东西,是由左脑进行判断的啰?”
“没错,进入我大脑的所有信息,不是由不完善的、容易被各种状况左右的感性进行处理的,而是由必须严丝合缝的‘语言’进行处理。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作为语言进行处理的。那里面完全没有模糊和不确定。比如说关于静马你,初会时,你是一个坐在龙之首上的不合理的物体。这个不合理的物体先是成了‘人’,再成了‘年轻男人’,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就作为‘种田静马’被我的眼睛认知了。当然了,你这人靠不住啦脑筋转得慢啦,这一类的信息也逐渐追加了进来。”
“要你管!那么,你是像向电脑打入公式一样观察事物的啰?真让人难以置信,立刻就会出错的吧?”
哪怕只打错一个字,程序也会无响应或疯狂运行。静马记得自己高中时在这方面稍微尝试过一下,可对纠错调试不耐烦,很快就厌倦了。
“所以说正合适嘛,有矛盾的东西一定会在我的左脑里有反应,作为有矛盾不合辙的现象引起我的思考。人类呢,托了右脑的福,只会对可以理解和非常无法理解的东西产生反应,这就叫粗枝大叶。但是用语言处理信息时,就必须一一赋予明确意义了。粗枝大叶本来是好的,但对侦探来说却只会成为不利因素。”
“这样的话,处理任务不会太繁重吗?不合逻辑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也堆积如山吧?一一思考理由的话,身体不会吃不消吗?还是说左眼失明的人都是这样的?”
静马一边回想柳生十兵卫的眼罩戴在了哪只眼上,一边向御影发问。
“没那回事。因为普通人呢,左脑处理不了的信息,右脑会接过去处理。只是我通过锻炼,让自己光用左脑就能处理。而且矛盾是没有必要当场解决的。因为重要的是姑且把矛盾认知成矛盾,作为数据在某处存起来就行了。”
这番说明真是使人好像能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
“这样的话,你看抽象画不是会发狂吗?”
“正相反,因为我不会受到感性表层的迷惑,只要思考画家出于什么意图画了画就可以了。而且,如果无法理解,只要搁置起来就行。比起技能不足素描不正确的画来,抽象画让我安心得多。”
“是这样啊。那么,这个案子里,有矛盾不合辙的地方吗?”
即使继续听下去,静马也没有信心能理解,所以他回到了原先的话题。毋庸置疑的是,御影的左脑经过“锻炼”,正在繁忙地运转着吧,比静马繁忙若干倍。
御影的两眼都眨了两三下后,答道:
“最大的矛盾是岩仓先生听到的那个声响的时间和场所,令人遗憾的是,这一点只能从证言这种本身就不确定的玩意儿里得出。时间和场所都跟我目前掌握的情报不一致。”
“你是说他撒谎?”
“虽然是可能性之一,但我并不这么认为,还不如说是凶手作案后基于某种理由去了风见塔,这样想倒是比较合理。不过这个解释虽然合理,可凶手去风见塔的合理理由我还没找到。”
她语焉不详,似乎表明了思绪的混沌。就像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似的,她压低了声音:“老实说,在这个案子里,合理的部分和矛盾的部分太泾渭分明了。比如说,凶手作案的手法本身非常漂亮合理,但是‘兇业之女’一词为什么突然冒了出来,完全不合辙啊。塔的事也是这样。反过来说,我想我要是能找出不合辙的缘由,就能看到案件的全貌了。只是这方面的‘语言’实在太少。”
“也就是说,人心毕竟还是不能数据化的啰?”
“没那回事。”御影断然否定道,“人类的行动原理其实单纯得令人意外。正如我最初遇到静马时,就知道静马在想什么。只是要了解那些事我还需要再观察观察,我不过就是这个意思罢了。因为这个案子还牵涉到了传说中的过去的人物。”
不知道她这是逞强还是真心话,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需要时间。
“⋯⋯对了,这右眼的事还是别对外人说比较好吧?”
“没有必要硬行宣扬。而且,有真实之眼,在某些时候办事很方便呢。”
“这样啊,那么我就秘而不宣了哦。”
静马有了点秘密共有的感觉,却不知御影是否有同样的感觉。
“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很简单,对于我来说,万物语言的契合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静马注意一下,别因为你那粗枝大叶的感性,在无意识中消解了不契合的地方,所以才对你说了这些。之前秋菜姑娘说的话,静马也有可能在无意识中进行了整合啊。其实我很想对所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只可惜办不到,于是我想至少要让见习助手明白这一点。”
她的反应和静马的期待相反,静马陷入了沮丧。就在这时,山科走过门前的走廊。他腋下夹着一个紫色的布包,发现了门里的两人,也不跟静马打声招呼,就走进了房间。
“你在这里啊,御影,情形怎么样?”
“父亲大人问了和静马一样的问题呢。请放心,调查进行得很顺利。”
御影神色凛然地抬头看着父亲。之前略有显露的底气不足,已经完美地隐蔽了起来。或许对于御影来说,自己软弱的部分最不想让山科知道。
山科“嗯嗯”地点着头,御影的话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我没有担心,你的能力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这次不许失败,因为这是御陵御影第一次登场查案。我只是稍微问一下。对了,你拜托我的琴折家古书,我已经从岩仓君那里借来了。”
他把腋下的布包递到了御影面前。
她一跃而起接到手中,说:“谢谢父亲大人,我要尽快阅读。这个案子的关键好像是在栖苅传说里,没错的。”
她就这样匆匆走出了房间,消失在走廊深处。
等静马回过神来,房里已经只剩下了他和山科二人。这么说起来,两个人还没有单独说过话呢。办完了事的山科转身正要离去,这时静马向他问道:
“做母亲的那位御影女士,是那么厉害的侦探吗?不,我绝不是在怀疑⋯⋯”
在小说和影视剧中侦探多如牛毛,但在现实生活中,静马既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听说过,顶多就是在报纸的广告栏里,刊登着侦探社小小的名字。虽然静马听说过海外有超能力的人协助查案的传闻,但从御影刚才的口气听来,她和她的母亲似乎并不具备能被称为超能力的力量。
对于静马如此失礼的询问,山科没有发怒。他在静马身边坐了下来,说道:“啊,虽然她一辈子都没有在大众传媒上露过脸,但她拥有了不起的才能,以至于没有不知道御影大名的警察。我也是在某个案件中与她相遇,被她的能力感动,成了她的信徒。在那之前,我像坂本刑警一样对她抱有敌视心理,可是我马上就认栽啦。所有和她打过交道的警察都有这样的经历,我并不是特例。”
一直一本正经的山科脸上第一次显露了纯真的赞美之色,让静马十分吃惊。
“她真的很厉害吧?”
“是啊,她非常杰出。不是有句话叫快刀斩乱麻么,我见了她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快刀。我请求她让我留在她身边,因为我想不断地旁观她大展身手。然后她也接受了我,虽然直到最后她也没告诉我,她看中了我什么地方。总之我决定辞去警察的工作,作为她的助手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由于兴奋过度,他的语调高亢了起来。大概是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吧,竟然把罗曼史都说出来了。他神色一正,浮现出羞涩的笑容。
“然而遗憾的是,她在御影一岁时病倒了。死得太早了。大家都说莫扎特的天才为神所爱,年纪轻轻就被召去了。她也是被神召去了吧。现在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把她留给我的御影培养成才。御影有着和母亲相同的才能,只是⋯⋯”他露出了寂寞的神情,“培养的事一旦大功告成,御影马上就会离开我了吧。你也看到了她在龙之首的推理吧。当然和母亲比起来她还差得远,不过今后的经历会让她实力大增的。幸运的是御影和纤弱的母亲不同,身体很强健,至今为止没生过大病。看来我的基因稍微起了点作用呢。她的母亲从各方面来说都完美无缺,唯一的不足就是寿命。如果御影能长命百岁的话,就可以期待她比母亲更活跃了。”
“把她培养成比母亲更厉害的大侦探,是山科先生你的愿望啰。”
“不光是我的愿望,她母亲应该也是这么期望的。说不定她母亲肯跟我这个没什么长处的人结婚,也是因为看中了我的体力。为此,我无论如何也要让御影成功,我想作为父亲尽我所能帮助她。”
山科热切地说个不停。简直就像在听忍者或武术家的故事一样,静马陷入了这样的感觉。对于静马来说,这是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观。然而,山科充满了希望与期待的话语,深深震撼了静马的心。
不管怎么说,他和只有死路一条的静马不同,对未来有远大目标。真是光彩夺目令人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