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明明都说了九年后会有大难,还把继承人杀了,无法认为这是情绪正常状态下的行为啊。”
静马一边嘟哝,一边走下风见塔的楼梯。
走在他前面的御影,头也不回地用伶俐的声音答道:“也许是真心认为春菜姑娘能力不行,正如恐吓信所写的?又或者,反过来想也可以嘛。”
“反过来?”
“凶手一点也不信这档子事吧,反正大难又不会真的发生,所以栖苅大人是春菜姑娘还是夏菜姑娘,都无所谓。九年后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宣传一下那是夏菜姑娘,不,是栖苅大人,宣传一下是栖苅大人的力量压制住的就可以了。只要解决了大难,栖苅大人就会得到比现在更强烈的信赖和势力。”
“这样啊,但是,能顺利进行吗?如果什么也没发生,人们怀疑的目光会投向传承本身吧?说五十年前的空袭也只是偶然。而且如今的日本和战争时期不同,其实已经接近无宗教啦。”
静马当然不相信会发生大难。就算他是在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也会半信半疑吧。正如岩仓所说,村里的年轻人也有类似的感觉。大难雷声大雨点小的话,“果然如此”的感觉不是会变强吗?
“就算是春菜姑娘继承了栖苅大人的衣钵,这种情形也会发生吧。主要是因为在当今时代,栖苅大人的信仰快到极限了。末世思想本身也许具有召唤信徒的魅力,但问题是它过气了。十年后这村子会变成什么样,我很想知道,反过来,又不想知道。总而言之,夏菜姑娘会很辛苦吧。”
出了风见塔,御影还是大步流星地在小径上走着。冷风把四周的草摇得簌簌作响。静马快步追上前去,和她并肩而行。
“这么说起来,刚才说到纱菜子女士时,总觉得你看起来像是有点羡慕啊。”
御影停住脚,脸转向静马,将合拢着的扇子向静马戳去。
“你好像误会了,我可是在自己的自由意志下继承了母亲的衣钵,并不是被谁强制的。这一点,春菜姑娘也一样吧。我的目标是追上母亲,然后,超越母亲。”
扇子在静马眉间的数厘米前骤然止住。虽然这运动神经是了不起,却让静马感到“她认为戳中我也没关系”。
“本来嘛,静马明明是见习助手,却来探究上司,不觉得太越权了吗?你至今为止一次工也没打过?”
“抱歉抱歉。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静马转移话题般地问道。
“嗯,虽然我也想直接找栖苅大人问话,但目前好像不可能。负责带路的和生也不在,所以,唉,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这样也行啊。”
“可不是嘛,反正从案发到我着手搜查,已经迟了三天之久,现在着急也无济于事,不得不踏踏实实地从搞清楚琴折家的人开始了。”
御影又一次迈起了步子,走过别栋,进了主屋。
和之前不同,主屋里传来喧闹的声音。因为是上午,所以开始准备午餐了吧。御影正要向厨房走去,可是从另一侧传来了交谈的声音,于是她转过身,向客厅走去了。在里面交谈的是久弥和两个男人。一个在龙之潭见过,是春菜之父伸生。静马的胸襟被他揪住过,所以清楚地记得他的长相。他下颚坚固,表情紧绷,作为高中生的父亲,看起来略显年轻,个子是小,但肌肉发达。事实上,静马被他揪住的时候,那力量强得让人怀疑衣服会不会裂成碎片。
伸生边上的男人身高中等,瘦削,文弱书生般,感觉不健康的脸上戴着银边眼镜,年纪是三十岁左右吧。也许他当时也在河滩,但静马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交谈的内容是夏菜准备修行的事项。三人发现了御影,就停止了交谈,一齐向这边转过头来。
“御影小姐,搜查怎么样了?”
大概是很牵挂案情吧,久弥率先开口,与两人攀谈起来。
“还只是刚开始。”
御影承受着三人的视线答道。久弥姑且不论,另两位的样子绝非好意。特别是伸生,就像在估价似的,用一种露骨的不信任之色盯着她。
“但是⋯⋯交给这样的小姑娘真的没问题?岳父也真是的,在想什么呢。”
虽然伸生是在对一旁的久弥说话,但显然也打算让御影听听。
困窘的久弥调解道:“可是,伸生先生你也在龙之潭见识过她的推理吧。”
“唔,好吧,事实上只靠警察我也不放心,而且我现在的心境是,为了春菜,什么都想抓住啊。我是琴折伸生,春菜的父亲。御陵小姐,拜托你了。”
就像是想抓救命稻草似的,他要跟御影握手。虽然这是在非常傲慢的说辞之后,但御影还是面不改色地接受了。
背后的银边眼镜男也慌忙来和御影握手。
“我是当姨父的昌纮,请你务必找出凶手。”
相对伸生而言,昌纮给人一种姿态比较低的印象。他用双手握住御影的手,如此这般诉求道。
伸生和御影握过手后,似乎终于发现了静马的存在。先是惊愕,然后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你好像是⋯⋯”
“我的助手种田静马。”御影马上介绍道。她省略了“见习”二字,是因为嫌麻烦吧。
“是这样⋯⋯啊,那个时候我骂了你,做了不好的事。春菜的遗体就在面前,我没有办法保持正常啊。”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请别在意。”
虽然道歉很草率,让人有点介意,但静马稳妥地做出了回应。想想看,女儿的尸体就在面前,能保持冷静才奇怪吧。
“可以的话,想问你点事。”御影瞅准时机道出了来意。
“啊,没问题。久弥君,修行的事就那样进行下去吧。”
“但是,夏菜姑娘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可不是说这种天真话的时候。夏菜会有多苦,我这个做父亲的最清楚不过。但栖苅大人因为这次的事又病倒了,尽早禅让以备大难是栖苅大人的愿望。”
“但是⋯⋯”
久弥还是不情不愿的,看来是在为夏菜考虑。
“这是岳父大人决定的事。久弥君你是男分家,所以,或许没有人告诉过你,不仅仅是栖苅大人,继承人的位置也不可长期空缺。”
大概是容易暴躁的性格吧,伸生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久弥被强调了是“男分家”,即虽为同族却是外人。似乎明白再纠缠下去也是白费工夫了,他说着“我明白了,我会那样安排”,随即有气无力地出门去了走廊。
“那么,御陵小姐,你想问的是?”
关上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伸生恢复了平静的语声。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夏菜姑娘怎么怎么的?”
“啊,我们决定头七结束就让夏菜住到小社去。”
“这么快?”
御影做出了和久弥相同的反应。
简直就像是要说“再说一遍?你饶了我吧”似的,伸生露出了厌烦的表情,随即说道:“这是栖苅大人的身体状况决定的。”
“栖苅大人的情形这么糟糕吗?”
“不,不过,虽然不值一提,不是性命攸关的大病,但为了春菜的事她身心受损,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我作为个人,作为丈夫,也希望她早点儿让位,以比菜子的身份安静度日。”
“我刚才听说了,大难在九年后就会降临。但反过来说,还有九年之久呢,就算拖延个把月,不是也没什么两样么。”
“我对久弥君也说了,继承人的位置也不可空缺,这是规矩。因为不知道栖苅大人会在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缘由仙逝。当然至今为止这种事基本没有发生过,但至少准备工作必须扎扎实实做好。”
必须事先考虑好神突然死去的话该怎么办,这倒也挺合理。不过总觉得其中有点矛盾。总之是和静马是搭不上关系的感受。
“⋯⋯那么,春菜姑娘开始修行前你们是怎么办的?”
“纱菜子满十岁前是美菜子姨妈,春菜满十岁前是纱菜子,在小社修行。”
“原来如此。”
御影的右眼看起来熠熠生辉。不过,她不再触碰这话题,把问题切换到了案件上。
在应答者伸生的回答中没有新发现。他说自己和昌纮商议酒窖增设一事商议到了十点,之后,一个人在主屋的自己房间。关于春菜的情况,他近乎悔恨地回答说“没注意”。
伸生在琴折家经营的多家公司担任社长和董事,还有,作为琴折家下任当家,忙于支持病弱的栖苅也是个原因。孩子们的事,他全权托付给了早苗和纱菜子。兇业之女指什么,关于那封写着静马名字的信,他也都一无所知。
“看见留在桌上的那封信,才第一次意识到,我对春菜的事一无所知。我想今后我要做个好父亲,尽量抽时间跟夏菜和秋菜接触⋯⋯对了,我有个问题。”他再度把脸转向了静马,“种田君,你真的不认识春菜吗?”
先前的致歉中感觉不到诚意,就是因为这个啊,静马理解了。他怀疑静马即使不是凶手,也和案子有什么关联。
静马向他说出了自己跨坐在龙之首上的事,这也许被春菜看到了。于是伸生好像是安心了,又一次致歉道:“是这么回事啊,真对不起。”
在静马看来,这回他像是出于本心。他的情绪起伏很激烈,而相对地,为人处事也挺爽快。
“但我家的传承中,按说没有那样的咒术⋯⋯她是在学校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有可能是凶手灌输给她的,想要留下静马的名字嫁祸于他吧。因为事实上,伸生先生你和警察都落入了这个圈套,怀疑上他了。”
御影发表了冷静透彻的分析。
“果然是能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孩子的人啊,真是个卑怯的家伙。”
伸生把槽牙咬得嘎吱作响,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御影也找昌纮问了话,但没有得到像样的成果。昌纮和久弥一样是男分家,随着第二代应有的地位到手,他将会离开这个宅邸。为此他作为干部候补,学习各种工作事项,忙得不可开交。他和春菜的接触比伸生更少。关于琴折家的宗教仪式,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形,因为那是由上门女婿负责的。十点和伸生分开后,他就回了自己房间,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昌纮看起来不怎么机灵,却给静马留下了脑子转得很快的印象。对于御影的问题,他也立刻紧扣要点做出了回答,只是偶尔会有自嘲意味的台词从他嘴里漏出来。作为幕后的大力士活动,也许对他来说是个好差事。
午餐时间到了,御影、山科和静马坐在末席,跟琴折家的人一起用餐。当然刑警们不在。御影三人算是客人,所以才给他们准备了席位吧。这是个宽敞的和室,像旅馆的宴会场,大家的面前各摆着一套饭菜。
用餐时,大家都无所顾忌地窥视静马这边的情形,但没有人直接开口攀谈。也许是因为当家人达纮正严密地看着他们。
回过神来,静马才发现神龛前的最上座空着。只有那里是高了一截的台座。
“那里是?”
静马小声问邻座的岩仓。
“是栖苅大人的坐席。”
岩仓嚼着腌萝卜回答道。
“栖苅大人的情形那么糟糕吗?”
“不,栖苅大人就算精神抖擞也不会在这儿吃饭。不过,那里历来是作为‘栖苅大人的坐席’空着的。据说早年还会摆上饭菜呢。”
真麻烦——静马差点儿脱口而出,慌忙用手掩住了嘴。看看四周的人,他们齐刷刷地把视线移开了。连无聊的交谈也似乎竖着耳朵听着呢,这让静马突然感到了困窘。
不过,御影似乎毫不在意,正默默地往嘴里送着煮菜。毕竟是在用餐,她没有主动发问的意思,但也不是什么也不做,看起来像是正在若无其事地观察众人。侦探在这种地方也必须神经紧绷啊。静马在钦佩的同时,也模仿她的样子窥探起来。
于是,他发现这里的人分成了四个小团体。
夏菜、秋菜跟和生在交谈,虽然话很少。似乎和邻座的纱菜子也有对话。然后,美菜子和菜穗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平时登也会加入她俩的话题吧,但今天因为公司有事,登缺了席。久弥、昌纮和伸生在说话,说的大概是夏菜的事。达纮一个人板着脸,把烤白肉鱼往嘴里送。原来如此,就算只是稍微观察一下,也能了解形形色色的情况。静马又一次向御影望去,她是完全看透了吧,以一副“到现在你还看个什么劲”的表情啜饮着味噌汤。
饭后,菜穗叫住了走上走廊的御影。
“你就是众口相传的侦探小姐吧。”
非常清朗的女高音。她身高和静马相仿,俯视般地向御影搭话。近乎及腰的直发,长睫毛,是个五官清秀的美人。穿着琴折家罕见的时髦服装,化妆也很浓艳,戴着造型漂亮的进口眼镜。
“正好,我也想着要问你话呢。”
“啊呀,是这样啊。”
菜穗用表现出强烈意志力的大黑眼睛盯住了御影,点点头。她透露出的敌意,连静马也感觉到了。
“那么,去那边的西式房间谈谈如何?”
不等御影回应,她就大步流星地打开门走进了房间。御影跟在她后面,静马把门关上的时候,她忽地回转过身。
“你,好像是巧妙地博取了达纮姨父的欢心,你有什么目的?”
她两只手插在了束细的腰上,突然开始了高谈阔论。
“我的目的是破案,仅此而已。”
和盛气凌人又略带紧张的菜穗相映成趣的是,御影颇为冷静,炫耀似的整理着衣襟的细带。
“真的只是仅此而已?”
“我和这个家完全无关,警察的调查已证实了这一点。”
“谁知道,就算你本人和这个家无关,你也是久弥先生介绍给姨父大人的吧。而且约有半个月,你一直住在久弥先生那里。本来嘛,向警察和姨父大人主张家里人是凶手的,就是你吧。”
“原来如此,被久弥先生推荐的我不可信任啊。也就是说你怀疑久弥先生心怀鬼胎啊。”
“唔,算是吧。”
令人意外的是,菜穗干脆地承认了。
“我这人性子直。久弥先生把琴折家的很多古籍拿去琴乃汤翻查,直到现在也没停过。明明是男分家,已经不需要学习栖苅大人的仪式了。他表面上说是想调查琴乃汤的由来,其实谁知道。”
菜穗的话对静马来说也是很意外的。因为琴乃汤的久弥给人的印象啊,感觉就是白天打猎晚上做菜,一个质朴的村里人。当然了,他怎么也无法认为久弥有居心不良的目的。
“调查大有来头的家族传下来的古籍,不是什么坏事吧。”
御影也说出了静马的感觉。
然而菜穗皱起了浓眉:“仅此而已吗?不做点什么听其自然的话,琴乃汤会衰落。琴乃汤是在本家援助下撑着的。可是本家一旦换代,谁知道会变成怎样。也许他正是为此去找琴乃汤与本家关联的东西。”
“这个嘛,你也一样吧?”
面对御影的攻击,菜穗并不露怯:“的确。我也没有当栖苅大人继承人的资格。老妈还恋恋不舍地给我的名里加上了‘菜’字。但老爸为了守护本家在子公司努力着。分家作为分家,自有生存之道。希望你别把我们和在温泉旅馆游手好闲的久弥先生相提并论。”
这么说起来,久弥为什么会选择开一家温泉旅馆的人生道路呢。正如菜穗所说,在子公司支撑才是正道吧。事实上昌纮也正在学习当领导的学问。
静马下意识地把这些想法说出了口。而菜穗看他的眼神,比看御影更轻蔑。
“这种事也不知道?竟还自称侦探呢。久弥先生的妻子光惠体弱多病,是无法生育的体质。在从前说起来,就是石女① 。久弥先生最初也像昌纮先生一样努力,但知道光惠是那样的体质之后,就从公司辞职,接手如今的琴乃汤了。”
“也就是说,没有为子孙留点什么的必要,所以年纪轻轻就退隐了。”
“正是如此。大家逼迫他为了琴折家和妻子分开,换个人结婚,但他顽固地听不进去。”
陈规陋习,残酷之举,菜穗就像在说理所当然的事。作为名门望族的想法,这或许并不新鲜,但静马觉得,或许正是因此光惠才会落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那样的话,”御影像是要夺回主动权,让对方把视线投向自己,“年纪轻轻就退隐的久弥先生,不是变得更没动机了吗?还是,有消息说,要中断对琴乃汤的援助?”
“是啊,这我承认⋯⋯不过,也许他有了新的恋人,有了孩子什么的,于是企图东山再起也说不定。”
“舍弃病床上的妻子吗?我在琴乃汤滞留的时候,他充满了献身精神,怎么也看不出那种意思啊。”
久弥在工作中见缝插针地积极看护光惠的情景,静马也经常看到。以至于琴乃汤的女招待会向静马发牢骚说,自己的老公要是像久弥那样温柔该多好。
“我是说可能性啊可能性。我也不是真的这么认为。但是男人嘛,妻子不能奉陪的话就会寂寞,不是吗?而且光惠女士的病情比大家想的更严重,也许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这么一来,他不是会考虑将来的事情吗?”
“这方面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14]①石女:在日语中,石女又叫不生女,指不能生育的女人。和中国的石女意思不同。
御影干脆地表示了赞同。久弥听到的话大概会昏厥。说不定这两个女人其实是一路货色。
“光惠女士的主治医生也和本家一样?我记得为栖苅大人诊治的是木野医生,是吧。”
“不是,是木野医生的儿子尚人医生。因为木野医生在诊断光惠女士为石女时劝过他离婚。久弥先生讨厌他。而反过来,年轻的医生和久弥先生是从小学开始的好朋友,好像在暗中支持这夫妻俩。话虽如此,表面上他不会做出来。因为他会当下一任主治医生,所以不会和琴折家作对吧。所以光惠女士的情况,你去问问那位年轻医生比较好。说不定我的推理中了哟。”
“我会去问问看的。不过听你刚才的口气,好像是喜欢推理啊。”
“因为我一向喜欢侦探小说。所以就让我来好好观察你是不是真的优秀侦探吧。”
御影也许含有讥嘲之意,但菜穗却照单全收了。
“你没想过自己解决案件吗?”
于是,菜穗用鲜红的唇挑起了笑意。
“我和你不同,并不确信凶手在这些人中间。倒不如说,我希望家人中没有那样的恶徒。我这样的人当不了侦探吧。而且,我喜欢小说里读到的名侦探,但自己没想去当。凭着一己之好涉足命案,在家人悲痛的时候肆意踏入,这种差劲的行为,我终究是做不出来。你啊,不是有点反常吗?”
“也许是反常。”御影盯着对方的眼,静静点头,“一般的神经也许承受不了。但这是必要而且重要的职业,我引以为豪。”
菜穗无言以对,似乎是被娇小少女的气势压住了。不过,她整了一下长长的黑发,振作了起来。
“是嘛,看来你有你的自尊啊。唔,好吧,我不会隐瞒什么,也没打算妨碍你,虽然也不会帮你。因为我会彻底公平地观察你是否货真价实。想问什么就问吧。”
虽然硝烟弥漫敌意尽显,但她的性格也许并不坏。静马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
“这样的话⋯⋯”御影问了她当天的不在场证明。她回答说,吃过晚餐,八点之后一直在位于东侧别栋的自己房间,睡觉是在十一点左右,什么声响也没听到。
“最近你和春菜姑娘关系不好?”
面对御影直率的问题,菜穗也遵守了先前的公约,承认说“是啊”。
“反正你已经从和生那些人那里听说了吧,我和她从来就没亲近过。她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最近感觉程度更严重了,用严厉的目光瞪我的事都有。理由我可不知道。我并不特别讨厌她,我怎么可能讨厌下任栖苅大人嘛,而且她又认真地修行着。她是被什么人灌输了无聊的东西吧,不是吗⋯⋯难不成,你在想我会因此杀了春菜?”
“怎么会,我觉得多半不是这么简单的案件,从利用传承这一点来看。关于传承,你怎么想?”
“反正我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的人。不过是小时候让我在睡前听的故事而已,说栖苅大人用琴降伏了龙什么的。”
“那么,关于九年后的大难,你怎么想?”
“不就是恐怖大王从天而降① 吗?虽然早了十年左右。”
菜穗抛出了一句玩笑话,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她是琴折家一员。她就是岩仓所说的“最近的年轻人”之一吧。不过,由于御影一点也没笑,她又慌忙补充说: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喜欢侦探小说嘛,不想接受非现实的事。而且那种事最后只会被利用成犯罪的幌子。正如这案件。村子里也有人说,这案子是龙的诅咒,是大难的前兆。我觉得真是太荒谬了。你也这么认为吧?”
“有你这样的人在,我也省心了。不过先把我放到一边吧。菜穗女士,你不信奉栖苅大人吗?”
[15]①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语出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
“信奉啊。因为托了栖苅大人的福,村庄顺利地治理着,琴折家繁荣着。所谓宗教就是这么回事吧。”话说到这里,菜穗倏地住了嘴,“我说过头了呢。难不成,你会把我刚才的话向姨父告发?”
“我不会的。菜穗女士你公平行事的话,我想我也得报以公平。不过,侦探的话你大概也不会信吧。”
“如果你逮捕了凶手,我就会信赖你。因为名侦探的话是可信的。只是⋯⋯如果真是被你逮捕的话。”
直到最后,菜穗都是一副挑衅的姿态。
走出西式房间,就看见纱菜子不安地站在那里。确认是御影之后,她战战兢兢地走近前来。
“没事吧?总觉得你们在房里的气氛不同寻常,所以我⋯⋯”
她大概并不是在侧耳倾听,像是因为不放心一直等在外面。
“多谢关心。不过,菜穗女士是个公平的人。”
御影面无表情地答道。
在纱菜子看来这是生气的表现吧,于是她打起了圆场:“别生气,她平时是个好人。我想,出了这种事,她只是气恼了而已。”
对于春菜她们来说是姨妈的纱菜子,有着细细的眉和微微下垂的细眼睛,五官和夏菜姐妹一模一样,身高和御影差不多,比那对姐妹高十厘米左右,刚好是夏菜她们长大成人后的感觉吧。她有着看起来很柔软的长发,有点圆的脸,朴素的罩衫,化的是淡妆。温柔亲善的声音,谈吐能让人感觉出文雅气质。她和时髦而又直线条的菜穗完全相反。
“不,真的没什么,莫非你是在为我担心?”
“唔,嗯”地说着,纱菜子点点头。从她这不自然的样子看起来,心思似乎是挂在了别的方面。
当然御影也察觉到了:“看起来,你是有事找我呢。”
“是⋯⋯事实上,是这样没错。”
她是难以下决心吧,还在犹犹豫豫。
“啊呀,在走廊上密谈,你们做事还真夸张啊。”
迟一步走出房间的菜穗,向她们投来冰冷的目光。
“菜穗,何必说成这样⋯⋯”
“我是开玩笑啦。啊,纱菜子你小心一点比较好哦,因为这位侦探小姐外表虽然可爱,却和我一样,相当冷漠。你要是说得起劲了,把你那少女风味的梦想对她说了出来,人家可是会付之一笑的。”
菜穗丢下了一句不知是忠告还是挖苦的话,离去了。
“就在这个西式房间里说吧,我这边也有事想问问你。”
推着纱菜子的背,把她请进房间后,御影把表情放柔和了一点,催她坐下。
“所谓的正事是什么?”
即便坐到了沙发上,纱菜子还是在逡巡,但不久之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我听说春菜因为恐吓信的事找过你商量,这是真的吗?”
御影点头。纱菜子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春菜把我当作姐姐一样敬慕,我也尽力倾听她的烦恼和怨言。为了继承栖苅大人的衣钵,她不能进行适龄的娱乐,很多方面都做出了牺牲着。可是,这么要紧的事她竟然瞒着我。我明明想助她一臂之力的。”
纱菜子搁在膝上的双拳紧紧握了起来。
“恶作剧的可能性很高,所以为你着想,不想让你产生无谓的担心,不是吗?而且,毕竟是关系到栖苅大人的事,一个没搞好,就有可能变成大骚动。虽然我只和她说过两次话,但我觉得她就是这种会为人着想的温柔女孩。再说了,据说恐吓信连邮票也没贴,是直接放在那里的。”
“可是⋯⋯难不成连我也遭到了怀疑?”
纱菜子用手掩住了嘴,瞪大了她的细眼睛。御影没有安慰她,只是追问她“有没有想到什么”。
“怎么可能有!”
纱菜子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欠了下身子,随即羞愧似的红了脸,道歉说:“对不起,情不自禁地大叫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恐吓信寄到春菜那里?春菜没对你说过吗,那人是谁她有没有线索什么的?”
“她说完全没有,所以更恐怖。事实上今天早上我提出这个问题时,对于恐吓信的内容,达纮先生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御影对恐吓信的内容进行了说明,然后问道:
“对于兇业之女这一词语,纱菜子女士你有什么头绪吗?”
纱菜子以一种呆呆的表情歪着头思考,过了一会儿,回答说没有。
“从兇业之女这一词语看来,也可以认为,和如今相比,春菜姑娘出生时的状况更像是起因。那方面你有什么线索吗?”
纱菜子不吭声,只是摇头,随即说道:
“春菜她们出生时我才九岁,所以⋯⋯”
“我举个例子吧,绝大部分情况下,三胞胎是非同卵的。看起来,唯独春菜姑娘和两个妹妹似乎略有不同。夏菜姑娘和秋菜姑娘是同卵双胞胎,只有春菜姑娘是异卵的可能性很高。”
“这个嘛⋯⋯被你这么一说,可能是这样没错。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春菜不够格。本来就只有一个人能继承栖苅大人的衣钵。比起从同一个卵子分裂出来的夏菜她们,倒不如说春菜最够格呢,不是吗?”
至今为止的对话让静马对纱菜子产生了“大家闺秀十分文静”的印象,但是,唯独和栖苅大人有关的事,她还是明确地进行了反驳。
“的确如此。结果,出于什么意图叫她兇业之女,是只能问凶手本人了么?”
“拜托了⋯⋯请你尽早把杀害春菜的凶手找出来。”
纱菜子深深俯下头,柔软的长发向前垂落。和这家里怀有敌意与不信任感的其他成年人不同,她看起来像是无条件地信赖着御影。
“接下来由我提问可以吗?”顿了一会儿,御影打开了扇子,“春菜姑娘是讨厌菜穗女士还是怎么的?”
纱菜子难以启齿似的俯下身,但旋即仰起了脸说:“看起来是这样,我不知道理由。以前我觉得她俩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合吧,但是大约从两个月前开始,情形明显恶化了,问春菜原因,她也没回答⋯⋯难不成菜穗姑娘她?”
“这个嘛,我还不清楚。不过,刚才听菜穗女士说,她也没有头绪,正疑惑着呢。”
“是啊,因为菜穗姑娘并不讨厌春菜啊。她对谁都是之前那副态度,但其实是个好人。”
这是纱菜子第二次赞美菜穗了。
御影问她不在场证明,她也和别人一样没有,说八点回了房,读了教科书。
“我听说你打算离开这个村子,是为此进行的学习吗?”
“唔。”纱菜子语塞了,随即说道,“是的。为了成为教师想去东京上大学。我已经二十四了,所以迟了六年之久的高考学习什么的,是让我感到难为情的事⋯⋯”
似乎是打心眼里感到难为情,话说到最后,是微弱得无法传递到房间角落的声音。
“那么,近期内就要高考?”
“我是这么打算的。话虽如此,我还没有得到父亲的许可⋯⋯直到五年前为止,我一直在小社修行。所以到了春菜年满十岁,我从这任务中解放出来的时候,突然想,能为自己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我几乎把十字打头的年纪都耗费在了修行上。如果修行是为了继承栖苅大人的衣钵,我倒还能想得开。可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是春菜年满十岁前的后备,说到底也只是意思意思的修行而已,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进行的修行。到了出生在世的第十九年,我第一次针对自己进行了思考,但是老找不到答案。
“我在修行的同时,还看管因为体弱多病而不能上学的和生学习。和生是个老实温顺的好孩子,所以教他这件事也很有意义。今年春天和生义务教育的年限到了,从我的羽翼下离开了,我变得更寂寞了。虽然修行我只是个后备,但教导和生这件事,换个场所是不是还能做呢?于是我为了成为教师,决心把大学当成目标。”
“但是,为什么是东京?想要教师资格的话,县内的大学不也可以吗?”
“父亲也这么说。我虽然想成为教师,但这份心思还没有强到可以称之为未来梦想的程度,也许只是一时感伤。所以,看一看广阔的世界后,自己还会想当教师吗?我想在大学生活中踏踏实实地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我太贪心了呢。但是⋯⋯”纱菜子浮出了自嘲的浅笑,“我没有顶住父母的反对出门远游的勇气啊。我知道到了这把年纪,这样有点可笑。因为,至今为止一直待在这里,我不知道一个人独立生活的方法⋯⋯目前我正处于游说父母的阶段。但是这次发生了命案,所以已经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了。”
她在填补一时空缺的后备位置上度过了多愁善感的时期。她想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只用岩仓下的“自由”这一评语是表达不了的,静马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这一点,御影似乎也有同感。
“我也是从年幼时开始,为了追随亡母的足迹成为侦探努力修炼到现在的。从五年前开始为了积累经验,和父亲一起周游各地城镇。在形形色色的城镇,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形形色色的思维方式。在这种种相遇的过程中,我进一步确信了,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我想,纱菜子女士你,多半也会在出门远游之后,找到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道路吧。”
简直像是年长者的口吻,御影循序渐进娓娓道来。因为是十七岁的少女在教导二十四岁的女性,所以立场彻底反了。然而在御影的话语中,蕴含着超越这一年龄差的真诚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