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历史
最近收听
最近阅读

一先令蜡烛 完结

作者:约瑟芬•铁伊

帕特凯瑞、贝尔、警队队长、警察和两名救护员表情肃穆地围在尸体的旁边。年轻的救护员感觉饥肠辘辘,这让他感到窘迫,因为其他人都在冥思苦想。

“你认识她吗?”队长问道。

“不认识,”帕特凯瑞说,“以前从来没见过。”

现场的人都没见过。

“应该不是从西欧佛来的,谁会放着家门口好好的海滩不去,专程从镇上来这里呢?准是从内陆的什么地方过来的。”

“没准儿她是在西欧佛下水后被冲到这里来的。”警察提示道。

“时间恐怕不对,”帕特凯瑞提出异议,“她在水里的时间没那么长,应该是在附近溺水的。”

“那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队长问道。

“当然是开车来的。”贝尔回答道。

“那现在车在哪里?”

“在大家都停车的地方——小路尽头的丛林中吧。”

“是吗?”队长说,“嗯,可是那里没见到有车啊。”

救护员也表示同意,他们是同警察一起从那边过来的——救护车还在那边等候——但的确没有其他车辆的迹象。

“那可就怪了,”帕特凯瑞说,“附近没有近路啊,况且这么大清早的。”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是走着来的,”年长的救护员观察着说,“这是个有钱人。”他补充了一句,好像在回答大家的质疑。

大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尸体,不错,救护员说得对,这是一具精心保养过的身体。

“她的衣服究竟在哪里?”队长困惑地问。

帕特凯瑞说了他对有关衣服的猜测:她的衣服应该已经在水位线以下海里的某个地方。

“是的,完全有这个可能,”队长赞同道,“可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一个人游泳是不是有点儿怪呢?”年轻的救护员忍着饥饿斗胆问了一句。

“如今这世道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怪,”比尔嘟囔着,“她没有上演乘滑翔机跳崖的一幕已经是奇迹了。空着肚子一个人游泳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些年轻的傻瓜真让人操心啊。”

“她脚踝上是条脚链还是别的什么?”警察问道。

是的,那是一条脚链,一条白金链子,由一串很奇怪的环组成,每一个环的形状都像一个字母C。

“嗯,”队长站直了身子,“我想还是把尸体移到太平间去吧,暂时做不了其他什么,得先查出这姑娘是谁。这个案子看起来不复杂,不像是与‘遗失、偷窃和走失’有关。”

“对,”救护人员附和了一句,“没准儿她家的男管家正焦急地往警察局打电话找人呢。”

“是啊,”队长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她会到这里来呢——”

他抬眼朝着悬崖一边望去,突然怔住了,大声喊道:“呀,那边有个人!”

大家都转过身去看,在峡谷崖顶上有个男人的身影,他正十分紧张地望向这边,发现有人突然转向他看的时候就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这时候出来散步似乎还早了点儿吧,”队长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转身就跑呢?我们最好和他谈谈。”

队长和警官举步前行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不是跑掉了,而是正朝着峡谷的入口处跑来,他黑瘦的身影出现在峡谷入口处,蹒跚地朝着他们跑过来,不时滑一下或绊一步,让大家感觉他很疯狂。尽管峡谷的距离不是很远,他也很年轻,不过大家还是发现他一路张大嘴巴喘着粗气。

这个男人磕磕绊绊地挤进他们之中,看都不看众人一眼,推开两个挡在他和尸体之间的警察。

“哦,是的,是她!哦,是她!是她!”他失声哭喊着,一屁股跌坐下来,号啕不止。

六个人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队长走上前友善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笨拙地安慰道:“没事的,孩子!”

可是年轻人前后摇晃着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警官在给他打气、劝慰。(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这一幕真是大煞风景。)“要知道,你这个样子对谁都毫无意义,最好振作起来吧——先生。”他注意到了年轻人掏出了手帕,其质地让警官说话时适当地补充了称谓。

“她是你的亲戚?”队长询问道,他的语调从刚才的例行公事恰当地调整为温和亲切。

年轻人摇了摇头。

“哦,那么只是一个朋友?”

“她对我太好了,太好了!”

“嗯,至少你能够帮助我们。我们得了解她的事情。跟我们说说她是谁吧。”

“她是我的——房东。”

“哦,我的意思是,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瞧,先生,你得振作起来,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位曾经和你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女士的名字呢!”

“不,不,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平时怎么称呼呢?”

“我就叫她克莉丝。”

“克莉丝什么?”

“就叫克莉丝。”

“她称呼你什么?”

“罗宾。”

“罗宾是你的名字吗?”

“是的,我叫罗伯特·斯坦纳威。不,现在是提斯多。以前叫斯坦纳威。”他注意到队长疑惑的眼神,感觉很有必要解释一下,就补充了一句。

队长的眼神好像在说“上帝啊,请赐我耐心吧”!嘴上却说道:“对我来说这听上去有点儿蹊跷呀,嗯,你是……”

“提斯多。”

“嗯,提斯多先生。你能告诉我这位女士今天早上是怎么到这里的吗?”

“哦,她是坐车来的。”

“坐车?嗯?你知道车子去哪里了吗?”

“知道,我偷走了它。”

“你什么?”

“我偷走了它。我刚才又把它开回来了。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很下流,所以就开车回来了。我在回来的路上没有看见她的影子,于是想她可能在这里散步,接着我就看见你们大家都围在这里——哦,天哪,哦,天哪!”他又开始不安地摇晃。

“那么你和这位女士住在哪里?”队长极力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是在西欧佛吗?”

“哦,不,她有——曾经拥有,我的意思是——哦,天哪!——她拥有一个叫布莱尔的农庄,就在梅德利城外。”

“大概离这里一英里半的地方。”帕特凯瑞一旁补充道。队长不是本地人,看起来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就你们俩住在那里?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一个乡下女人——皮茨太太——她负责给我们做饭。”

“我明白了。”

片刻停息之后,队长对救护人员点了点头。“好了,小伙子们。”他们弯腰抬起放着尸体的担架,年轻人用力地吸了口气,再次用手把脸蒙了起来。

“抬往停尸房吗,队长?”

“是的。”

年轻人突然把手从脸上放开,争辩道:“哦,不,那怎么行!她有家,不是都带回家里吗?”

“我们不能把无名女尸带到无人居住的农舍去。”

“不,那不是一个农舍,”那人开始纠正说,“不,不,我想不是。停尸房,好像很恐怖——哦,天哪!”他大哭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戴维斯,”队长对一个警官说道,“你们回去向局里汇报吧。我得去——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布莱尔?我和提斯多先生一起去。”

两个救护人员在沙滩的卵石上嘎吱嘎吱地走着,后面跟着帕特凯瑞和贝尔,他们渐行渐远。这时队长问年轻人:“我猜你不是来和你的女房东一块儿下水游泳的吧?”

“不,我——通常不起早游泳,我害怕早晨空着肚子游泳。我——我一向对运动不在行。”

队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她今早什么时候动身去游泳的?”

“这个我可不知道。她昨晚告诉我她可能会早起去峡谷游泳。我也醒得很早,可她那时已经离开了。”

“我明白了。嗯,提斯多先生,假如你已经恢复过来,我想我们应该上路了。”

“哦是的,是的,当然。我没事了。”他站了起来,两个人默默地穿过沙滩,爬过峡谷处的台阶,来到提斯多停在小路尽头树荫下的车旁,上了车。这是一辆漂亮诱人的车,相当奢华。乳白色的车身,有两个座位,座位之间有一块空间,可以用来放东西,必要时还可以多载一名乘客。队长翻查之后从里面找到一件女人的外套和一双女士们在冬季赛马会上很喜欢穿的羊皮靴。

“那是她穿着去海滩的衣物。她在泳衣外只穿了这件外套和这双靴子,这儿还有一条毛巾。”

的确有,队长翻出一条绿橙相间的鲜艳毛巾。

“她怎么会没带毛巾就去了海滩呢,真是奇怪。”他说。

“她喜欢在阳光下直接晒干。”

“你似乎对这位你连姓名都不清楚的女士了解得很多呢。”队长把自己塞到副驾驶座位上,“你和她在一起同居多久了?”

“是住在她的房子里,”提斯多立刻纠正,他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了个性和棱角,“请搞清楚,队长,这会为你省下不少麻烦:克莉丝是我的房东,仅此而已。我们同住在她的农舍里,就算没有仆人,我们的关系也再正常不过了。你对此感觉费解吗?”

“我不能理解。”队长坦诚地说,“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翻开一个纸袋,里面有两个绿色的圆面包。

“哦,我带来给她当早点的,我在厨房里能找到的只有这些。我小时候游泳,从水里一出来总是吃一个小圆面包。我想她可能会很高兴我这样做。”

汽车滑下陡斜的小径,进入西欧佛的石桥主干道。他们穿过高速公路进入对面的另一条线路,公路告示牌上写着:“梅德利一号线,利得斯通三号线。”

“这么说,你动身跟踪她去海滩的时候还没有要偷车的意图,是吧?”

“当然没有!”提斯多恼羞成怒,好像此事至关重要,“我爬上山,看到车子停在那里,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偷车的念头呢,即使现在我都不能相信我真的这么做了。我一定是糊涂了,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你到的时候她在海里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看,如果能在那么远的地方看见她,我也就不会偷她的车了。我把面包扔进车里就开车跑掉了。等我回过神来反思自己行为的时候,我已经在去坎特伯雷的半路上了。之后,我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立刻掉转车头,径直开车回到了这里。”

队长没有做出任何评论,而是问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在农舍住了多久了。”

“我是上个星期六半夜住进来的。”

今天是星期四。

“你仍然坚持让我接受你不知道女房东姓什么这个说法吗?”

“我也很困惑,我知道这有点儿奇怪,起初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不过她让同居一处这件事看起来很自然。仅仅相处一天之后我们就接纳了对方,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队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内心却像炉子散发热气一样冒出无数个疑问,这使得年轻人又跟上一句暗示心中的不快。“如果我知道她的名字干吗不告诉你?”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队长不留情面地说,一边用眼角打量年轻人苍白但很镇静的脸,这家伙似乎已经从刚才的紧张和悲伤中极其迅速地恢复过来了。这些年轻人真是肤浅,对什么都不动真情,遇事只知道歇斯底里,他们所谓的爱情不过是谷仓里的苟且罢了。在他们的思维里,动感情就是“矫情”,他们没有原则,也缺乏耐心;遇到困难时,他们选择逃避;幼年没有被掴过巴掌,父母追求孩子自由发展的时尚,瞧,结果就是这个样子,前一分钟还在沙滩上号啕,后一分钟竟冷静得像一根黄瓜。

这时队长注意到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修饰细致,不过正在哆嗦颤抖,看来无论这个罗伯特·提斯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此刻绝不平静。

“是这里吗?”他们在一个围着栅栏的花园边停了下来,队长问道。

“对,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