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人类兵工厂里最阴险的武器。现在正有人在他面前使用这一武器。他冷静地打量着这张善良而脆弱的脸。他至少知道有一个凶手有他这样好看的长相,蓝眼睛,亲切而无辜;他曾经把被他肢解了的未婚妻埋在灰坑里。提斯多的眼睛也是那种温暖而不透明的蓝色,格兰特见多了这种男人,对他们来说,女性是必要的存在。妈妈的乖宝宝就有那种眼睛;所以有时候玩女人的男人也有。
嗯,不久他要询问提斯多。同时——
“你是让我相信在和克雷小姐相处的四天中你一点儿都不怀疑她的身份?”他等到提斯多放松警惕时才提出这个关键问题。
“我怀疑她是一个演员,从她的话里可以看出,更主要是因为在房子里有很多戏剧和电影杂志,我有一次问过她,但是她回答说:‘没有名字就没有包袱,这是很好的格言,罗宾,不要忘了。’”
“我明白了。格雷小姐给你买的行头包括一件大衣吗?”
“不,有一件防水衣,大衣我自己有。”
“你在晚礼服外面穿了一件大衣?”
“是的,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毛毛雨——我说的是我和那伙人。”
“你现在还有那件大衣吗?”
“没有了。有一天当我们去迪姆彻奇的时候放在车里被偷了。”他的眼神突然露出机警之色,“为什么问这个,这和那件大衣有什么关系?”
“它是深色的还是浅色的?”
“当然是深色的。黑灰色之类,怎么了?”
“你报失了吗?”
“没有,我们都不想引起注意,它有什么——”
“就和我谈谈星期四早晨的事情吧,好吗?”听到这儿,对面的脸立即失去坦诚,又变得警戒而充满敌意起来。“我知道你没有和克雷小姐一起去游泳,对吗?”
“我去了,但是她走了之后我才醒来。”
“如果你在睡觉,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因为那时才六点,她不会离开太长时间,而且后来皮茨太太也说我是紧跟着她出门的。”
“我明白了。在这一个半小时内——粗略地说——在你起床和发现克雷小姐的尸体之间,你走到峡谷,偷了车子,朝着坎特伯雷方向开去,接着又后悔这么做,就返回并发现克雷小姐溺水而亡。这些就是你所做的事情的全部记录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
“如果你对克雷小姐充满感激,这样做确实不寻常。”
“不寻常,这个词还远远不够,到现在我还不能相信我这么做了。”
“你非常确定那天早晨你没有下水?”
“当然确定,怎么了?”
“你最近一次游泳是在什么时候?我是说在星期四早晨之前?”
“星期三中午。”
“可是星期四早晨你的泳衣都浸湿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的,是湿了,但不是被咸海水浸湿的,我把它铺在窗下的屋顶上摊开晾干,星期四早晨想穿的时候我发现树上的鸟——山墙上边的苹果树——在那上面拉了屎。所以我用刚洗过澡的水把它洗了。”
“但是很明显你没有再把它拿出去晾干?”
“在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没有,我把它放在毛巾架上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探长,这些和克莉丝的死有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明白,毫无来由的质问是种折磨吗?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早上的问话是最后一根稻草了。每个人都在描述他们是如何找到她的。每个人说的都是‘那具尸体’,在我心中可一直都是克莉丝啊。克莉丝!现在又有了这些谜团和怀疑,就算她的溺水有什么不明不白之处,怎么会跟我的大衣扯上关系?”
“因为我们在她的头发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格兰特打开了桌子上的一个硬纸盒,拿出一枚男式大衣上常见的黑纽扣。它是从原来的地方直接被扯下来的,拉断的地方还留有一个凌乱的线头。在这线头上靠近纽扣的地方,缠着细细的一股金发。
提斯多站了起来,两只手放在桌子边,盯着那纽扣看。
“你认为是有人溺死她的?我是说——就像那样!但这扣子不是我的,那样的纽扣成千上万。你怎么会认为是我的?”
“我没有认为什么,提斯多先生。我只是在排除各种可能性。我想让你说明的是你的衣服上是否有那样的纽扣。你说你本来有一件,可是被偷了。
提斯多瞪着探长,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不出话来。
在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后,门轻轻地开启,一个瘦小的十六岁左右的女孩进来走到屋子中央,她穿着邋遢的斜纹软呢衣服,没戴帽子,黑色的头发显得非常凌乱。
“哦,对不起,”她说道,“我还以为我爸爸在这里。对不起。”
提斯多砰的一声摔倒在地板上。
坐在大桌子另一侧的格兰特一弹而起,但这位瘦小的女孩却不慌不忙地比格兰特早到一步。
“天哪!”她说道,双手伸到提斯多肩膀下,撑起他俯卧的身体并翻转过来。
格兰特从椅子上拿起一个垫子。
“我不会这么做的,”她说,“除非是中风,否则应该让头保持后仰。不过要说中风他似乎还太年轻了,不是吗?”
她开始动手松开提斯多的衣领、领带和前襟,手法像厨师切除馅饼边上多余的面皮一样专业。格兰特注意到她晒黑的手腕上满是新旧不等的小伤疤和抓痕,露在过短的袖子外面。
“我想你会在壁橱里找到白兰地。爸爸是不能喝酒的,可是他控制不住。”
格兰特找到了白兰地,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正在用持续而轻快的叩抚法拍打提斯多那不省人事的脸。
“你似乎很擅长干这个。”格兰特说道。
“哦,我在学校带童子军。”她的声音清晰而友善,“一个非——常无聊的组织,但是它打破了常规,这是最主要的,打破常规。”
“这些是在童子军里学的吗?”他问道,一边点头赞许她的工作。
“哦,不是,他们只会烧纸、闻嗅盐等等。我是在布拉德福德·皮特的更衣室里学的。
“在哪儿?”
“你知道,就是那个次重量级拳击手。我曾经很崇拜皮特,但我想他最近速度不行了。你不觉得吗?至少,我希望是速度的问题。他慢慢开始醒了。”最后这句是指提斯多,“我想他现在可以喝白兰地了。”
格兰特喂他白兰地的时候,她说道:“你刚才是在拷打他还是怎么着?你是警察吧?”
“我亲爱的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艾丽卡,我的名字叫艾丽卡·伯戈因。”
“我亲爱的伯戈因小姐,作为警察局局长的女儿你一定知道在英国唯一会被拷打的就是警察。”
“那么,他为什么会昏倒,他有罪吗?”
“我不知道。”格兰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不这么认为。”她打量着现在正在喷唾沫的提斯多,“他不像是个会犯罪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和刚才一样有种严肃和超然的态度。
“不要让外表影响了你的判断,伯戈因小姐。”
“我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总之,他一点儿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不过如果你足够了解情况的话,根据外表来判断还是合理的。就算是眯着眼睛,你也不会买一颗软塌塌的栗子吧,你会吗?”
格兰特想,这可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谈话。
她站起身来,两只手深深地插进夹克衫的口袋里,衣服上立刻鼓起两个圆球。她软呢外套的两只袖口都磨破了,布满被荆棘乱扯出来的线头。裙子则太短,一只长袜扭曲地套在腿上。只有她的鞋子——和她的手一样伤痕累累,但是十分厚实合脚,而且很贵——说明她不是慈善院里的孤儿。
然后,格兰特的注意力又回到她的脸上。那不是小女孩的脸。菜色的三角形小脸蛋上有一种平静和果断,这也不是任何慈善院能调教出来的。
“给你!”格兰特帮助提斯多站起来并把他扶到椅子上时,她鼓励说:“你会没事的,再喝点儿爸爸的白兰地吧,这总比流进爸爸的血管里好多了。我要走了,爸爸去哪儿了,你知道吗?”这是在问格兰特。
“他去‘帆船’吃午餐了。”
“谢谢。”她转向依然一脸茫然的提斯多说道,“那件衬衫的领子太紧了。”然后在格兰特为她开门的时候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格兰特,愿听你差遣。”说着他微微向她鞠了一躬。
“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但是将来可能会。”她打量着他。格兰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热烈地渴望不被她归类为“软塌塌的栗子”。“你更像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颧骨宽的人。再见,格兰特先生。”
“那是谁?”提斯多刚清醒过来,语调有些漠然。
“伯戈因局长的女儿。”
“关于我的衬衫,她说得没错。”
“是她送给你的那几件成衣之一吗?”
“是的,我被捕了吗?”
“哦,没有,没这回事。”
“坐牢倒也不失一个好办法。”
“哦?为什么?”
“至少眼前可以安顿一下。我今天早上离开农庄,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是说你真的要流浪?”
“只要找到合适的衣服。”
“我希望你待在一个案情有需要时就能找到你的地方。”
“我懂,但是要怎么做?”
“回到建筑师事务所怎么样?为什么不试试找份工作?”
“我绝不回什么事务所,无论如何不干建筑这行。他们把我塞在那里,只因为我会制图。”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打算一辈子做个废人,不再自己挣饭吃?”
“哟!说得那么难听。当然不会了,我会工作的,但是我适合做什么呢?”
“在上流社会混了两年,你总该学到些什么。至少会开车吧?”
这时门上响起了谨慎的敲门声,接着队长把头伸进来。
“非常抱歉打扰你们,探长,但我得从局长这里找点儿文件,非常紧急。”
获得批准后他走了进来。
“海滨在这个季节十分热闹,长官,”他一边翻看文件一边说,“肯定是欧陆来的。‘海洋’的厨师——那家餐馆就在城外,所以是我们管辖的范围——捅了一个侍者,好像是因为他有头皮屑。我是说那个侍者有头皮屑,长官。厨师去了监狱,侍者去了医院。好像是说伤到肺部了。嗯,谢谢你,长官,对不起打扰了。”
格兰特看着提斯多,他正忧郁而茫然地打着领结。提斯多注意到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惑,然后心领神会,主动开了口。
“我说,队长,你知道他们有没有人补那个侍者的缺吗?”
“还没有。托塞利先生——他是经理——他正为此挠头呢。”
“你问完话了吗?”他问格兰特。
“今天到此为止,”格兰特说,“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