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些时间结交朋友是个好主意：我经常会为这种事玩上六个回合。具体是玩什么：子弹、啤酒还是拳头，就要看日子而定了。”

代理下士吉姆·雷诺，殖民游击队第321营，

2488年7月在图拉西斯II号星上接受访问

 

 

运输舰海蛇号，前往图拉西斯II号星的路上

 

用“露宿”这个词来描述他们的现状非常准确。因为在这艘飞船上，只有机组人员和大约两百名为了各种原因而前往“图拉西斯II”的官员有舱室可住。而在飞船的第二区，一片受到军士管辖，被称为“阅兵场”的巨大甲板上安设了许多独立的营地。每一片营地里都住着新兵，最多可容纳十五名。

这种安排偶尔会导致为了争抢地盘而引发的争斗。军士们一直在全力镇压这种骚乱，尽管他们时刻保持着警惕，装备精良的巡逻队努力控制着这里的局势，但这个被许多新兵称为“动物园”的大宿营区依然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这种状况让吉姆·雷诺感到非常吃惊。根据从新闻报导中得到的信息，他一直认为军队是一个高度组织化、整齐如一、供应良好的团体。正是为了维持如此强大的国家机器，他们才不得不缴纳那么高额的税金。至少媒体上一直都是这样对他们说的，人民要保证军队得到所需的一切。可雷诺发现，军队远没有得到所需要的一切，例如没有足够的运输舰船。

雷诺的这种体会很快就变得更加深刻了。那时他刚刚领取了自己的每日口粮，正带着它们朝自己的铺位走去。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突然响了起来。一位军官宣布道：“我是弗里森中尉。因为一个安全漏洞，有未经授权的人员进入了第二区，宪兵正赶过去。所有安排在第二区的人都应避免和闯入者发生关系。立刻背靠两侧舷壁站立，等待进一步指示。我重复一遍，我是弗里森中尉⋯⋯”

雷诺本想把那名军官的喊话再听一遍，但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正朝他这里冲过来的一群人身上。其中一个人撞了雷诺的胳膊一下，把他怀里的盒装食物撞得满地都是。雷诺急忙想要把它们捡回来——这里的规矩就是仅此一份，否则挨饿。而斗殴已经在不远处爆发了。“没错，浑蛋。”雷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嚷，“是时候回到你们的笼子里去了。”

雷诺直起腰，越过人群，向那些打斗的人望去。他的怀疑没有错，刚才大声喊叫的果然是汉克·哈纳克。自从雷诺在盥洗室中被痛揍了一顿到现在，他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了。只是眼睛周围还有两圈青紫。每当雷诺伸手触摸那里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疼痛。

提姆森下士当然是在雷诺挨揍后不久就赶到了盥洗室。但雷诺见识过哈纳克是如何拒绝把他招供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告发哈纳克。这显然得到了那名军士的赞许。自那以后，提姆森一直小心地将这两个好斗的家伙隔开，当他们这一队新兵与来自夏伊洛行星其他地方的新兵部队汇合之后，雷诺和哈纳克更是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队伍里。直到现在，雷诺才再一次见到哈纳克。

有数百名狂暴的罪犯冲破了第二区的外围防线，闯进了这些新兵的营地。新兵们早就知道了那个传闻——海蛇号上还运载着一批囚犯。他们的目的地是军事劳动营或者感化院。现在这些囚犯正竭尽全力想要混进这些新兵里面，或者在从新兵营地偷窃各种个人物品。但有五、六个囚犯像疯狗一样包围了哈纳克。

汤姆·奥莫忽然从雷诺身边冒了出来。“啊哈，”他不怀好意地说道，“看样子，哈纳克这次要吃苦头了。好人就不会有这种下场。”

雷诺不由得微笑起来。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哈纳克身上。现在那个红头发小子脸上带着目空一切的笑容，在自己的两只拳头上各亲了一口，摆出一副大力士的架势。“没错，他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奥莫哼了一声。这时哈纳克周围的包围圈开始缩紧。“我倒想知道，他要怎么对付这帮人。”他大声地嘟囔着，“这些家伙会不择手段地把他打趴下。他们就是一群野兽。”

奥莫说的不是假话。根据传闻，这些囚犯只要在感化院待上不长的一段时间，就能得到加入陆战军的机会。这样，他们就不必去监狱过苦日子。可人终究是本性难改，只是因为无所事事，这些罪犯就冲出了关押他们的区域。雷诺非常同情那些有义务帮助这些人改过自新的可怜社工和指导员——要对付这些人，他们最好多做一些准备。

现在雷诺面临着两个选择。他尽可以心满意足地欣赏自找倒霉的哈纳克，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父亲在这里会怎样说：“记住，儿子⋯⋯一个男人真正的价值在于，当出事的时候，其他人是否能够依靠他。”

“拿着。”雷诺将捡回来的食物交给奥莫，“帮我看好，可以吗？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别那么干。”奥莫的脸沉了下来，“你会后悔的。”

喊声从远处传来，接着是三阵凄厉的哨音和靴子踏在钢制甲板上的咚咚声。

“是的，”雷诺表示同意，他脱下夹克，放在奥莫手中的食物上，“也许吧。”

有不少新兵已经将后背靠在了舷壁上，但更多的人还在兴奋地看热闹。他们正齐声高喊着：“打架！打架！打架！”雷诺从营地中跑出来，到了开阔的地方。哈纳克的包围圈收得更紧了，他只能勉强抵挡着从四面攻来的拳脚。更加频繁的哨音正在远处响起。

一个看热闹的新兵原先扭伤了脚踝，正靠在一根拐杖上。雷诺大步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一把抄走了她的拐杖。那个女孩骂了一声，栽倒下去。她伸手抓住右边的另一名新兵，结果两个人全都摔倒在地上，手脚一阵乱摆。

“该死，抱歉，姑娘。”雷诺匆匆说了一句，就继续向前走去。

雷诺拿着随手抄来的武器走进打架圈子的时候，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畏惧。这时一个罪犯用胳膊勒住了哈纳克的脖子。雷诺手中的拐杖挟带着风声，砸在他的膝盖窝里，让他倒在地上。

哈纳克从这个攻击者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立刻甩腿踢中了另一个罪犯。那名罪犯踉跄着向后退去。他看到了雷诺，笑着说：“好啊⋯⋯你不是个娘娘腔，但你的确是蠢得可怕！”

雷诺没有时间回嘴。他的头侧被一只拳头蹭了一下，他立刻将拐杖向那里打去。拐杖击中了一个攻击者的嘴巴，打落了他几颗牙齿，让他坐倒在地上。

这时哨音更加响亮了，一队排列成方阵的军士出现在甲板上。所有不服从命令的人都立刻被他们打昏过去，但他们的前进速度很慢。因为沿途有许多闹事的囚犯，他们不得不一一拘捕。

所以当雷诺把拐杖杵在一个囚犯的肚子上时，他知道至少还要有三四分钟援军才能赶到，而这段时间里可能发生很多事情。

雷诺手中的拐杖突然被人抓住，一把抢走了。雷诺刚刚骂了一句，右肾上又挨了一记拳头。剧烈的疼痛一下子爆发出来，雷诺向地上倒去。满身是血的哈纳克抓住了他的腰带。“站稳了！否则他们会把你踩成馅饼。”

雷诺曾经被哈纳克一伙人在盥洗室里狠狠踩踏过一次，所以他知道哈纳克的这个警告有多么真切。他们两个背对背站着，拼命不让自己倒下。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从所有方向袭击过来。当雷诺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一张充满恨意的面孔上时，军士队伍终于赶到了。

这些穿制服的陆战队员挥舞着电棍，朝眼前所有移动的物体打去。哈纳克这时已经把雷诺拽倒在地上。“别动！”他命令雷诺，“否则他们就会电晕你！”

雷诺服从了。一些罪犯还在反抗，他们能得到的只有一次高压电击和更严重的犯罪记录。当全部罪犯都被戴上手铐拖走以后，哈纳克才从地上站起来。

“你真是个发了疯的杂种。”他用钦佩的语气说道，然后俯下身，朝雷诺伸出手。

“谢谢。”雷诺说，“我想，我应该感谢你。”

这时奥莫跑了过来，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一只装满硬币的袋子，让里面的钱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看，我用你们打赌赢的！我们三个人均分吧。”

哈纳克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牙齿上也全都是血。“太好了⋯⋯这下可值了。”

雷诺伸手捂在自己的腰上，那里疼得像火烧一样。“我可不敢肯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

“全是他们的错。”哈纳克似乎是在为自己辩护，“我说他们中的一个人是浑蛋，那个家伙给了我一拳，我就踢了他的屁股。”

雷诺叹了口气，一翻眼珠。“我就知道。”

奥莫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饿了。”哈纳克突然说道，他抓过奥莫手中的钱袋，“我听说有人手里有真正的食物。他们在角落里搞了个小市场。来吧，午饭我请。”

奥莫伸手想要把袋子抢回来，但哈纳克已经转身走开了。他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你们这帮浑蛋来不来？”

“听起来不错。”雷诺带着嘲讽的意味嘟囔着，将一只胳膊搭在奥莫的肩膀上，“如果我们能活着到达训练营，也许无论凯莫瑞安人往我们头顶上扔什么，我们都能活着挺过来。”

 

经过四段常规飞行和几次空间跳跃，海蛇号进入了距离图拉西斯II号星三倍行星直径的环绕轨道。正常情况下，这艘运输舰可以靠图拉西斯II号星更近一些，进入一倍行星直径轨道，但凯莫瑞安游骑兵正在这里频繁活动，像海蛇号这样的老旧运输船在进入近地轨道之前必须有其他舰只的护送。

敌方的飞船虽然最初都是为和平目的而建造的，但全部用莫瑞安矿业行会提供的原料和技术进行了武装，并加装了装甲。凯莫瑞安没有联邦那样的正规舰队，于是凯兰尼斯运输业行会的船队就充任了这个角色。虽然缺乏军事训练，但他们同样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凯莫瑞安人的行动总是出人意料，这让他们持续不断的袭击变得更加难以防御。而为了能让那些商船船长们把船只停靠在联邦政府安排的地方，联邦舰队的统帅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包括命令、哄骗，甚至是激将法。

与此同时，在海蛇号的船舱里，新兵们除了忧虑以外，几乎无事可做。因为这艘船并非正规战舰，所以加速度座椅严重不足。这些新兵只能连续几个小时躺在防飘网下面。

雷诺正平躺在哈纳克旁边。他明白这样做的必要性。如果海蛇号遭到攻击，重力发生器失效，船舱中的每一样东西，包括这些没有保护的新兵，都会突然间失去重量，飘浮起来。为了保护他们和这艘船，他们只能固定在甲板上。

对于眼前的状况，新兵的表现不一。奥莫很害怕，身体紧绷着，一动不动，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雷诺神情专注，他知道海蛇号的安危完全在于其他舰船的防护，不过他信任联邦舰队的舰员们。他不知道哈纳克是怎么想的，因为那个红发小子已经睡着了，正发出响亮的鼾声。

“你能不能推推他？”奥莫问。

“别着急说这种话。”雷诺答道，“你看他现在多么安详。”

“你听这动静。他的鼻孔和那个冬瓜脑袋相比，有些太小了。”

“哦，也许那是因为他的鼻子被揍了太多拳了，我猜的。”

“为什么我们又要和他混在一起？”奥莫问。

“不知道，因为好玩？还是可怜他？”

“我知道你们在叨咕些什么⋯⋯”哈纳克喃喃地说着，吧唧了一下嘴，又打起鼾来。雷诺和奥莫都被吓了一跳。

“我们也应该睡一会儿了。”雷诺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心里寻思着爸爸妈妈会怎样评价他今天的行为。

几个小时过去了，雷诺打了一会儿瞌睡，又想要看一会儿书，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警报声突然响起，喇叭里传来消息，护航队正遭受攻击。不过十分钟后，船长就发出了敌袭已被击退的消息。船上所有的显示器屏幕上都出现了他模糊而略带晃动的头像。他的头顶已经秃了，只剩头侧还有一圈稀疏的头发，但眉毛却像刷子一样浓密，一双眼睛显得异常严厉，下巴略呈圆形，身上的制服满是褶皱，仿佛他是穿着这身衣服睡觉的。

“我们失去了塞勒斯号。”他严肃地说道，“不过敌人的战舰在几分钟之内就被我们摧毁了。再过大约一个小时，我们就将进入近地轨道。联邦部队现在已经控制了这里的全部关键位置，但现在的战况仍不稳定。凯莫瑞安占据着这颗行星表面大约一半的面积。我们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离舰着陆程序。”

“为此，新兵们将组成十五支部队，依次登陆。每个人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行动。任何不能及时执行命令或者对部队行动造成障碍的新兵都会立刻被宪兵用电棍剥夺行动能力。”

“两队复仇者战机将护送我们登陆，”船长继续说道，“但敌人很可能会继续对我们发动攻击。所以，你们这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看战机角逐的场面。”

“着陆之后，你们要尽快离开运输船，这样它们才能回来运送更多的部队。我已接到通知，你们着陆时所处环境为黑夜，气温五十五华氏度，并且那里正在下雨。祝你们好运。不要忘了，至少要为我干掉一个凯莫瑞安杂种。”

随着咔嗒一声响，船长的头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兵们在上路之前至少已经看过一百次的图像：一位神情沮丧的年轻人正拖着脚步，沿台阶向下走去。而台阶顶端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画面下的字幕是：“陆战军——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资格。”

哈纳克推开脸上的防飘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个老家伙不知道我们正在睡觉吗？”

“我们再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去了。”雷诺答道，“跳舞的女孩们已经得到了你即将到达的通知，免费啤酒也在食堂里摆好了，你会被晋升为将军。”

“听起来不错。”哈纳克似乎对雷诺描述的前景很感兴趣，他开始把自己从网子里摘出来，“给我让让地儿。将军要撒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