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与凯莫瑞安的战斗已进入第四个年头，我们收到了几份关于平民生活区犯罪活动显著增多的报告。虽然一些分析人士认为这一股新的犯罪浪潮与战时经济状况有关，但联邦权威机构相信，这些犯罪行为体现了联邦公民的特定心态。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分析人士说：‘我们相信，爱国主义会在艰难时刻显露出它真正的颜色。’”

马克思·斯皮尔，来自前线的UNN播报，2488年11月

 

 

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号行星

 

现在泰凯斯离开了指挥中心，正前往那名凯莫瑞安飞行员被拘押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完全没有想到还会再见的人：萨姆·拉斯特。

这名士兵似乎是经历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泰凯斯上一次见到萨姆·拉斯特的时候，他蓬头垢面，桀骜不驯，被武装卫兵押解着离开了采石场。而他眼前的这个拉斯特头发剪得很短，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穿整洁如新的军装，完全是一副征兵广告中标准军人的样子。这名士兵从泰凯斯面前走过，泰凯斯立刻叫住了他，“嗨，列兵拉斯特。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还是在MCF-R-156。你那样搞了贝拉迈之后，他们竟然还会放你出来，这实在是让我很吃惊。”

拉斯特的眼神一片茫然，“MCF什么？贝拉迈？我不明白。你一定把我错看成别人了。”

“我可不这么想。”泰凯斯答道。他又看了一眼那名列兵的名牌。“你不记得采石场了？那个铁盒子⋯⋯你打了贝拉迈军士？”

拉斯特显然是大吃了一惊。“攻击一位军士？”他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请原谅，我要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指挥中心。我不想迟到。”说完，他就走开了。

泰凯斯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这个家伙的脑子一定已经完全乱了，而且他的言行举止还有些怪异。泰凯斯想到了那个格外彬彬有礼的公务员；那个眼神明亮，被任命保卫范德斯普的卫兵。他还想到了中校说的那句话：“⋯⋯如果你认为卖苦力很糟糕，那只能说你不知道我们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如果你给我搞砸了，孩子，你也许会变成一个被关在自己身体里的囚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联邦政府发明的一种新手段，让拉斯特这样性情狂野的人变成人形机器人？泰凯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而且他现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担心。

 

运输船上只有三个人：飞行员，担负跳跃引导员工作的菲克，代理下士吉姆·雷诺。泰凯斯曾提议他也跟过来，并亲手将自己的朋友推下深渊，不过雷诺谢绝了。

自对泰凯斯提出这个建议到现在，又过去了极度忙碌的五天。带着范德斯普中校的祝福，雷诺即将单独在凯莫瑞安控制区降落。这很愚蠢——雷诺现在格外清楚这一点，但也许，仅仅是也许，这个行动能弥补他在偷窃卡车时犯下的罪过。而且他知道，他的父母一定会为他今天的行动感到骄傲。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自己没办法回头了。这艘熄灭了全部灯火的飞行器已经进入敌占区。在此之前，雷诺尽力去了解和研究那位他将要扮演的凯莫瑞安战俘。幸运的是，他们的身高和体形都很相近。雷诺通过闭路电视仔细观看了情报官员对那名飞行员的审讯，并获得许可仔细查看了他的随身物品，包括他个人终端中的内容。所以雷诺知道关于拉斯·哈加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包括他妻子的名字，他有多少孩子，以及他喜欢什么样的音乐。这些就够了吗？不，不够。如果凯莫瑞安人扫描他的视网膜，就会知道他是假冒的，但他被这种手段甄别的机率不大。根据被俘飞行员的说法，凯莫瑞安人的技术设备严重短缺，视网膜扫描仪几乎无法找到。雷诺只需要正确扮演自己的角色，就不会有人对他产生怀疑。

雷诺一直在集中精力记忆他的背景故事，但他的思绪中总是盘旋着一缕缕忧虑。运输船向东飞去。雷诺知道，有六架复仇者正在南方数英里之外向凯莫瑞安目标发动袭击。凯莫瑞安人会注意到雷达屏幕上多出的这个光点吗？是的，他们会注意到的，雷诺和机组人员打赌，当运输船掉头返回的时候，就会被凯莫瑞安人从威胁清单上抹去。

菲克过来检查他的情况。技师的护面甲敞开着，雷诺能看到他的表情。那算是什么表情？钦佩？怜悯？还是两种表情混杂在一起？雷诺完全不知道。“我们还有五分钟时间。”菲克说，“现在应该就位，做最后的检查了。”

“谢谢。”雷诺说道，他站起身，缓步向舷壁上正在等待他的那个黑色窟窿走去。该对他的作战服进行最后的检查了。这是你的机会，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如果你的作战服有问题，你就不能进行空降了，没有人会怀疑你。

然后雷诺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是他父亲的声音。“谎言就像是一种传染病，儿子⋯⋯它会深深地钻进你的心里，让你感到恶心。”

而且雷诺无法忘记那些战俘，还有霍巴斯看着他的眼神。这足以让雷诺坚定了决心。他迅速做好了最后的检查，确认全部指示灯都变成了绿色，便向菲克竖起拇指。菲克点点头。运输船驾驶员也在对讲机中祝他好运。雷诺关闭了护面甲，开始倒数。他能够从自己的电子目镜上看到倒数数字，也能从耳中听到：“五、四、三、二、一。”

雷诺知道这一次的行动有多么重要。在倒数到“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移动；倒数到“二”的时候，他俯身通过了舱门；“一”的声音刚刚响起，他便向下落去。周围一团黑暗，除了电子目镜中的读数，他什么都看不到，但雷诺惊喜地发现，自己经过刻苦练习的身体完全知道该怎样做。随着视野中左上角的高度计读数迅速减小，雷诺已经摆正了头上脚下的位置，并稳住了自己的姿势。

随着喷射背包开启，雷诺感觉到强劲的向上推力。没过多久，动能战甲-230-XE下坠速度迅速减慢，横向的风似乎要将雷诺吹倒，不过雷诺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些气流。地面继续向他靠近，影子一样的绿色原野开始出现在他的目镜中。

雷诺无暇欣赏这扑面而来的景致，他固定住膝盖的角度，战甲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发生变化，然后，就是重重地落地。喷射背包关闭了，他站稳了脚跟。讽刺的是，无论白天或黑夜，这都是雷诺最完美的一次落地，但身边却没有人欣赏。

这附近不应该有任何人，但必须为坏运气做好准备。雷诺立刻观察四周，确保自己没有落在凯莫瑞安巡逻兵的面前。周围的确没有人，他的目镜上只有一头闪着绿光的动物，瞪了他一会儿之后，也转头跑开了。

确认暂时没有危险之后，雷诺需要找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搜索了一段时间，他找到一片低洼地，便笨拙地躺了进去。因为被喷射背包顶住了后背，雷诺的姿势更像是倚坐，而不是平躺。

下一步要做的是卸下战甲。雷诺用下巴顶住一个控制钮，打开保险栓。在一阵微弱的气流声中，护甲开启，内外气压达到平衡。雷诺将上半部护甲推到一旁，从接口中爬出来，吃力地站起身。现在他的身上只有一套凯莫瑞安飞行员制服，这让他感到颇有些寒冷。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首先是启动一个自毁系统——如果有人想要搬动或者操纵这套动能战甲-230-XE战甲，自毁系统就会将战甲以及二十步范围内的一切彻底炸毁。然后，为了防止战甲被发现，他要给战甲覆盖一层有保护色的迷彩布，再撒上一层松散的石块。所有这些事情用去了雷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并让他觉得自己的确像是在荒野中行走了七天，已经疲惫不堪的地狱犬驾驶员拉斯·哈加。

为了让自己的故事显得真实，这几天里他也一直没有洗澡和刮胡子——他希望自己用不着讲述这个编造的故事。不管怎样，他还有五英里的路要走，这可不算什么好消息。好消息是，这里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能够将他一直带到距离战俘营只有半英里的地方。而且他还有一只罗盘，一副内嵌罗盘的凯莫瑞安造夜视眼镜，能够帮助他找到方向。

雷诺吃了一根甜食热量棒，用几口水把它送下去，然后就出发了。现在，任务的第二阶段开始，黑夜就是他的护甲。

 

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号行星

凯希迪刚刚度过疲惫不堪的两天，现在很需要提提神，但她已经没有螃蟹了。因为战争和警察的镇压，酒吧街现在很难找到这种货，这是坏消息。好消息是，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能得到够用一个星期的药！她需要做的只是压抑住身体的戒断反应，到达酒吧街中范德斯普中校的藏身之处，把她朋友们的秘密告诉中校。对呀，凯希迪一边想，一边转进一条窄巷子里，肌肉紧绷，脚步摇晃。朋友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帮你一把的吗？没错，我现在就急需帮助。

范德斯普正在美食家旅店的阳台上等着凯希迪。他穿着平民的服装，神情显得相当愉快。这可能是因为情妇今天把他服侍得很舒服。不过，唯一吸引凯希迪注意的还是他摆在桌子上的那只小金属盒。那里装满了螃蟹，她的螃蟹，她甚至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香气。或者这只是一种幻觉？她很难说得清。

“你好，亲爱的。”范德斯普热情地说，“你看上去像平时一样让人陶醉⋯⋯请坐。”

凯希迪坐了下来，在范德斯普的一点鼓励下，逐条讲述了她要报告的事情，同时努力按住双手，不让它们颤抖。其实她可说的事情并不多。现在他们班正忙着为突击KIC-36而加紧训练，没有什么机会惹麻烦。不过她还是能报告一些小的违纪行为，比如哈纳克放在自己的储物柜里的烈酒。

范德斯普耐心地听着，却显然对她的报告缺乏兴趣，也一直没有问什么问题。“那么，”等到凯希迪结束报告，他说道，“就是这样了？”

凯希迪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失焦的眼睛盯着那个金属盒。“是的，长官⋯⋯就是这样了。”

“好吧，”范德斯普继续带着愉悦的口气说，“干得好！现在，仔细给我听着⋯⋯我需要你为我去做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凯希迪意识到自己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得到提神的药剂，一阵强烈的痛苦立刻击溃了她的神经系统。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皮肤上渗出了汗水。突然间，她感到非常冷。范德斯普向前俯过身子，贴近凯希迪，他喷出的每一口气都会让凯希迪的脊骨病态地颤抖。范德斯普就喜欢这样。

范德斯普用了十多分钟时间向凯希迪讲述了他的命令。凯希迪用尽全部注意力才听明白——现在的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像是一个小时，而范德斯普的这段话仿佛根本就没有结束的时候。当凯希迪终于理解了范德斯普的命令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告密者转变为一个更阴险的角色。当然，为了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凯希迪愿意做任何事，而且范德斯普也不会给她多少选择。

终于，就在她开始害怕自己会因为缺乏螃蟹而彻底失去控制时，这场会面结束了。现在凯希迪只能紧咬牙关，脉搏每一次撞击太阳穴，她的视野都会变得模糊。

三分钟后，在旅馆后大垃圾桶的阴影里，凯希迪的状态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又完整了。生命又有了意义，痛苦被抛在了脑后。当她仿佛呼出了生命中的第一口气时，干涩的眼睛里涌出了滚烫的泪水。

 

凯莫瑞安第三十六收容所，图拉西斯II号行星

收容所的总部位于普雷钢障壁之内，是战俘营的军官和监督们的住所。因为有大量的奴隶可供驱使，这座本来相当简朴的建筑现在已经扩展出了餐厅、起居室和私人房间。监督汉兹·布鲁克正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里，抽着雪茄，看着自己的私人王国。

他的工作格外重要——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而且大多数人都同意他的看法。布鲁克监督指挥着一支规模庞大的部队，其中包括撕裂者、装甲部队，以及炮兵。

另外，他还负责管理KIC-36——一个关押着三百多名极危险的敌军士兵的战俘营。这些人本来都应该被判处死刑，但杀死联邦战俘肯定会招致联邦的报复，让被俘虏的凯莫瑞安战友陷入险境。所以，现在只能让他们活着，不过只让他们活着也就够了。凯莫瑞安没有必要溺爱这些杀害过自己同袍的人。更何况如果他们有机会，肯定还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更多。

布鲁克的思绪被身后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了。工头隆姆雷小心地咳嗽了一声。“很抱歉打扰您，长官⋯⋯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一个让布鲁克感到高兴的消息，他是一个食欲相当旺盛的人。头部带着一点红色亮光的雪茄烟头仿佛一颗流星，沿着弧形轨迹飞向牢房，在靠近牢房外平台的地方落地。隆姆雷跑过去，抬脚将雪茄踩灭。布鲁克从椅子里站起来，椅子发出一连串的嘎吱声。“谢谢，隆姆雷。有什么好吃的？”

隆姆雷面孔惨白，带着一副送葬的表情。“烤肉，带皮的。”

“很好。”布鲁克带着迫不及待的神情说道，“配什么酒？”

“干白葡萄酒，长官。”隆姆雷答道。监督此时已经迈步向门口走去。

“不是红酒？”

“不是，长官。这次不是。”

“嗯，这个你来决定就好了。”布鲁克正迈过门槛。与整个战俘营的环境相比，他的起居室装潢相当考究，还特意安排了大尺寸的椅子和柔和的灯光。

这时，从毗邻的餐厅中传来了优美的弦乐四重奏。布鲁克一走进餐厅，就高兴地看到餐桌上覆盖着白色的亚麻桌布，白银餐具在一架做工精美的枝状大烛台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那些面容憔悴的乐师依然坐在角落里。当然，他们痛恨为他演奏，但这也正是娱乐的一部分，就像布鲁克会在这些人饥饿的目光中吞下一大份美食一样。

这些战俘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但布鲁克能够感觉到他们沉重的目光。他走到餐桌最前端。隆姆雷已经跑过去，为他拉开了椅子。布鲁克坐下去，用特大号的餐巾盖住肚子，然后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一只碟子上，这顿晚餐有七道菜。

餐厅中的弦乐四重奏包括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现在这个乐队的演奏水准比起几个星期以前下降了不少，因为原先的那个中提琴手在企图翻越护栏的时候被击毙了。生活中总是会有这种波折。布鲁克希望这个新加入的乐手能够迅速提高他的演奏水平。

晚餐就这样开始了，布鲁克从开胃菜吃到主菜，配乐也从海顿变成了凯莫瑞安作曲家奥东的曲子。隆姆雷送上甜点，还带来了一则消息：“我有一件事要告诉您，长官⋯⋯当值领班刚刚送来的消息，一位我们的飞行员出现在营地北门。我认为他是地狱犬驾驶员，他在争夺区被击落，现在归队了。”

“太好了！”布鲁克兴奋地说道，“请叫他来⋯⋯再给厨子传话过去。那个可怜的家伙一定饿坏了。”

 

穿着试验用战斗护甲从运输船上跳下来，又在荒野中穿行了五英里，雷诺早就应该感到疲惫了，但在进入凯莫瑞安战俘营之后，旺盛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跑二十英里。他觉得自己看得更远、听得更清，甚至连味觉也增强了，至今为止，凯莫瑞安飞行员的伪装都很好地保护了他。

有人将雷诺从北门护送到指挥中心，给他让了一个座位，倒了一玻璃杯清水。就在他喝水的时候，屋门猛然打开，一个凯莫瑞安人走进了雷诺所在的办公室。这个人似乎有些驼背，显得比实际高度矮了一些。他的头一直向前倾着，仿佛脖子也有些问题。“飞行员哈加？”两抹浓重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看着雷诺，“我是工头隆姆雷。布鲁克监督希望你能去餐厅与他共进晚餐。”

餐厅？雷诺很惊讶，这座战俘营里竟然会有一间餐厅，但他努力露出微笑，从椅子里站起来。“当然！不过我现在这副样子可能并不适合拜见长官。”

“监督理解这一点。”隆姆雷以管家的口吻说道，“请跟我来。”

雷诺向领他过来、并给他水喝的那个人道了谢，然后就跟着隆姆雷走过一道门，进入了监督的私人寓所。他立刻被这里的环境惊呆了，精致的家具，柔和的灯光，还有愈发清晰的音乐演奏——这些完全不应该存在于战俘营里。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雷诺在走进餐厅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那个从餐桌后面站起来向他致意的胖大男人、这张富丽堂皇的餐桌、角落里的那些骷髅一样的乐手，所有这些仿佛组成了一个噩梦。雷诺早就练习过凯莫瑞安风格的立正姿势，现在正好用得上。这间餐厅的主人向他伸出了一只粗胖的手。“你好，孩子！”布鲁克热心地说道，“我是监督布鲁克。欢迎来到第三十六收容所。”

布鲁克的手很软，稍微有些潮湿。他将雷诺的手握了很长时间，甚至已经让雷诺感到有些不舒服了。当他终于松开手的时候，雷诺松了一口气。“谢谢，长官，非常高兴能来到这里，您一定也能体会到我的兴奋和喜悦。当时有三架复仇者向我扑来，我打掉了一个杂种，但另外两架把我击落了。”

“三对一。”布鲁克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张红润的面孔阴沉了下来，“这帮渣子就会耍这种手段。你让他们尝到了厉害！干得好，小子，干得好。”

布鲁克比雷诺矮了足足有三英寸，几绺褐色的头发平铺在几乎完全谢顶的头上，皱纹堆垒的前额上能看到一些细小的汗珠。

布鲁克算不上英俊，但雷诺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危险人物⋯⋯这个人石头一样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耀着狡诈和另外某种东西，当他的目光不住地四处扫动的时候，雷诺突然感觉到自己出汗了。“谢谢，长官。不过，恐怕我的老板不会像您这样通情达理！”

布鲁克笑了——既然这名飞行员讲了一个笑话，他当然应该笑一下。然后他伸手指了指一套新摆好的餐具。“请入席吧，你一定饿坏了。我已经吃完了，打算出去散散步，所以希望你不介意一个人吃饭。隆姆雷会满足你的一切需要。”

雷诺长出了一口气。他很害怕这个人会和他进行一场冗长而充满刺探与陷阱的对话。“您考虑得真是周到，长官。”雷诺一边说，一边坐了下去。

“再次欢迎你。”布鲁克迈着迟缓的步伐走向门口，“我们早晨再见。”

那名监督走出了餐厅。雷诺的注意力转向那些战俘，他们则用谨慎而毫无表情的目光回视他，同时继续拉动琴弓。在乐曲声中，时间仿佛也变慢了。雷诺面对着一个重要的选择。此时他应该将行动方案告诉战俘吗？他随后还能有机会吗？

雷诺知道，隆姆雷随时都有可能带着食物回来，他向门口瞥了一眼，确认那里没有别人。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转向那四名乐手，压低声音说道：“仔细听着，我带来了霍巴斯船长的消息⋯⋯”他又朝门口瞥了一眼，继续用低弱但十分清晰的声音说道，“明晚23:00，做好准备。”

当雷诺说出霍巴斯的名字时，那四个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张开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布鲁克再次走进了房间。这一次他的步伐快了许多，在他身后还有三名全副武装的卫兵。雷诺想要拔出左臂下的手枪，不过他知道，这样做相当于自杀。“把你的手放到头顶上！”布鲁克吼叫着，一个工头快步跑过来，从雷诺身上摘掉了手枪。

“好了。”布鲁克对已经被缴械的雷诺说道，“这样就好多了⋯⋯看样子，敌人派了一个间谍混进第三十六收容所！也许下一次，他们应该先好好做一下功课。让我告诉你一下地狱犬飞行员的规矩吧，我的联邦朋友。看到这个了吗？”布鲁克举起右手。他的手掌中有一个模糊的“HH”图案。那是一个被烫出来的凹痕，显然已经有多年历史了。“每一名飞行员在资格得到承认之后，都会在手掌上烙出两个‘H’钢印。当你和他们握手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个烙印。我猜，派你来的人一定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可惜，你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就要死了。”

雷诺没有任何反应，这件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布鲁克转向那名工头。“带他去水牢。我很快就会过去。”

卫兵们把雷诺拽出餐厅。布鲁克正要跟上去，却突然记起了那些乐手战俘。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你们今晚演奏得很好⋯⋯虽然还不够完美，不过已经不错了。我允许你们吃掉我的剩饭。”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战俘们站起身，彼此对望了一眼，慢吞吞地向餐桌走去，逐一将口水吐进布鲁克的甜点盘子里，然后走出屋门，回到了他们度过一个个夜晚的简陋牢房里。那个间谍会把告诉他们的事情也向布鲁克供出来吗？是的，KIC-36一直都是这样。那个黑头发的陌生人一定会非常感激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