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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的最后致意 完结

作者:(日)东野圭吾 著 潘璐 译
一九七六年
圭吾的第二部小说《狮身人面像的积木》已经动笔一年半了,但还远远没有完成,而我只能暂时搁笔。最大的原因是时间不够用,因为我要专心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了。我原本打算等考上大学之后再接着写,但是我落榜了,只能复读一年。当时,国立和公立大学分为一期校和二期校① ,连共通一次考试② 都没有开始实行。在第一志愿的大学和第二志愿的某国立二期校全都落榜的那天,圭吾难过地躺在床上,开始阅读清水一行① 先生的《动脉列岛》一书。这本小说极为有趣,绝对可以列入圭吾“最爱小说Top 10”的排行榜,然而对我来说,这也是一本饱含痛苦回忆的书。要是清水一行先生知道的话,肯定会说:“你难过和我的书有什么关系啊!”
落榜后,圭吾上了一个位于大阪肥后桥的复读班。那个复读班水平很高,汇集了很多目标直指医学部的学生,圭吾一个人把全班的平均分都拉低了。但是,我在那里遇到很多以前不曾遇到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也算是大开眼界了。有个朋友问我:“东野你平常看不看书呀?”我回答:“我看松本清张等人写的推理小说。”结果人家一听就啧啧啧地不住咂嘴,并且说:“提到书,指的就是纯文学嘛。”“哦,是这样啊。”我应道,其实我连纯文学是什么意思都不懂。要是我知道的话,明明可以用松本清张得过芥川奖的例子反驳对方的。但是,圭吾之前还曾经坚信江户川乱步是加入日本国籍的外国人,就凭这样的智商想必也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一九七七年
这一年,圭吾考上了大阪府立大学工学部的电机工程专业。《那时我们是傻瓜》一书详细记载了圭吾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又是出于怎样的理由进入这所大学的。这里就只用“历尽千辛万苦”这几个字加以概括吧。
圭吾喜欢社团活动,于是我加入了学校的西式弓箭部。朋友们都选择了高尔夫球部或是快艇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向他们学习就好了。高尔夫球打得好的话,以后进入公司,可以在招待客户的时候派上用场;而驾驶快艇乘风破浪的英姿会博得许多女生的青睐吧。至于西式弓箭,也就是archery,喜欢这种偏门东西的人也太古怪了吧。但是,圭吾描写射箭运动的小说后来获得了江户川乱步奖。嗯,所以很难说选哪个更好。不过,仔细想想,《放学后》中的社团活动不写弓箭部不是也可以吗?虽然书中写到了利用弓箭的诡计,但是如果设定为高尔夫部或快艇部的话,大概也能想出相应的诡计吧。所以,还是高尔夫部或快艇部更好。不不,比起成为招待客户的高手,还是受女生欢迎更重要,所以快艇部是最好的。然而,大阪府立大学快艇部恐怕也不会受欢迎吧。说到底,是“大阪府立大学”这个名号不行——地方性大学谁会放在眼里呢?要说有哪个大学一报出名号就让人觉得很拉风,那还得说是庆应大学吧。要是能考上庆应大学就好了。想到这里,又勾起了我没有考上庆应大学的伤心事。

 ①指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八年间,日本文部省对于国立和公立大学的划分,一期校和二期校的入学考试时间有所不同。在“共通一次考试”制度被引入后,该划分被废止。

 ②全称为“大学共通第一次学力考试”,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九年共举行十一次,是以报考国立、公立大学以及产业医科大学的考生为对象、全国统一的基础学力考试。

 ①清水一行(1931-2010),日本小说家。一九七五年凭借《动脉列岛》一书获得第二十八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一九七八年
这一年佳片不断,能看到《星球大战》、《第三类接触》等青史留名的影片,这让圭吾非常兴奋。我早就放弃了成为电影导演的梦想,不过我觉得自己也许还能成为一个编剧,于是就尝试着学习编写剧本,但是并没能坚持下去。在此期间,我完成了一度中断的《狮身人面像的积木》这部小说,并软磨硬泡地让朋友和恋人都看了一遍,可是大家都不喜欢。于是,成为小说家的梦想也被我抛诸脑后,或者说,我本来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我最终决定把宝贵的青春年华都挥洒在射箭场和联谊活动上。
一九八○年
这一年,圭吾以弓箭部主力的身份参加了大学联赛,结果团体成绩名列倒数第一,后来在保级赛中又一次失利,队伍惨遭降级。圭吾切实感受到自己的确缺乏领导力,我在联赛中也一直处于消沉萎靡的状态。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孩子来领导一帮年龄相仿的人,本身就很困难。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才是真正的领导者吧。后来,我在描写《单恋》中西脇哲郎复杂的内心世界时,用到了这一时期的体验。
联赛结束后,圭吾就退出了弓箭部。终于到了该找工作的时候了。找工作的事详细记录在《那时我们是傻瓜》一书中。学校规定拿到公司协议后,只要取得必需的学分就能毕业,圭吾的学分基本已经够了,所以在大四上学期考试期间,我抽空去东北地区玩了一趟。我是一个人去的,那次我在某个地方遭遇了不得了的事情。后来我以这次事件为蓝本写了一篇小说,收录在《怪人们》一书中。
一九八一年
这一年,圭吾进入日本电装公司① (现更名为DENSO)工作,该公司的主要业务是研发生产丰田系列车型的零配件,不过它并不是丰田的子公司。我是从弓箭部的朋友那里听说这个公司的,朋友的姐夫就在那里工作。圭吾一直希望能进汽车公司工作,所以觉得这家生产汽车零配件的公司也不错。入职前,我下了一个决心,就是要戒烟。我认为刚上班肯定会有种种不适应,压力一大就会忍不住抽更多的烟,所以不如索性戒掉。
入职后第一个月是新人培训期,每天从早到晚都要接受各种教育,在这期间戒烟确实非常痛苦。培训期结束后就进入现场的生产线工作了。圭吾去的是燃料喷射装置(即所谓的EFI)生产工厂,从事电子喷射零件的制造。其实各项工作都颇为不易,而最为悲惨的就是油类引发的皮炎。工作中必须要用到一种石油,这种石油一接触皮肤就会引发类似烧伤般的皮炎皮疹。星期一到星期三,手上的皮肤变得通红;星期四到星期五,手由红色转为茶色;而到了星期六,手皮就会噼里啪啦地开裂。每天一回宿舍就要在手上涂一层厚厚的白色药膏。皮炎很痛苦,而另一项测量作业也好不到哪儿去。每天从早到晚都要像机器似的干个不停,和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的表演一模一样。为了让工作快乐一点儿,圭吾把泽田研二的歌按照时间顺序从旧到新一遍遍地唱过,然而即便如此,同样的歌曲唱个几十遍也腻了,所以有时也穿插几首天地真理的歌,比如“我——在网球场——等你”之类的。这时走过身边的同事似乎都觉得这个人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生产线上的工作结束后,圭吾被分配到生产技术部。基于保密义务,这里不能过多透露工作内容,不过老实说,我不是那种能干的员工。我偶尔也写写研究报告,但是每当这时前辈就会取笑我说:“嘿,圭吾,别假装努力工作了!”也许前辈只是开个玩笑,但却歪打正着,一语道破天机。

 ①一九四九年成立,一九九六年更名为DENSO,主要从事汽车零部件的开发与生产。

一九八二年
进入公司已经第二年了,说起个中甘苦,真是一言难尽,反正圭吾每天多少都会犯点儿错误。我虽然在研究部门,但是却没有任何研究成果。我认为自己不是干这个的料,所以开始考虑转行。我甚至想过通过函授教育取得教师资格证,以后当个老师,可是考虑再三,我觉得教书根本不是我想从事的职业。
有一天,圭吾在书店拿起乱步奖获奖作品《原子炉杀人事件》 ①,无意中看到书后的乱步奖评选及投稿事项,这才明白大家是看到这个才去投稿的。我早就知道乱步奖,但却完全不懂要如何参赛。《小说现代》上经常登载乱步奖投稿方法,不过当时我从不看这类杂志。
既然知道了投稿方式,我就下定决心一试身手了。写小说不花钱,而且可以边工作边创作。如果能得奖的话,说不定会有大笔稿费进账。另外,成为小说家就可以回大阪了,说不定还能买得起房子。总之,这么做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没理由不当小说家!于是,圭吾奔向文具店买了五百五十张KOKUYO② 的稿纸,这是乱步奖规定的字数上限。我第二天就迅猛地投入了小说创作之中。我心里并没有成熟的想法,所以基本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故事开始没多久就死人了,但我还没有确定谁是凶手,当然,诡计也没构思出来。即便如此,也得硬着头皮往下写。编不出故事就安排意外事件,反正总得把剧情继续下去。小说写到后半部分,故事越编越困难,人也越死越多。我每天都在数自己写了几页,然而却怎么也达不到乱步奖规定的最低标准的三百五十页稿纸。此时,圭吾的目标已经不是获得乱步奖了,而是要在规定期限内把字数凑够,把稿子投出去。此时,我深深感到写小说的艰难。进入十二月,我总算达到了三百五十页的最低目标,这让我很高兴;同时,也带来了烦恼,因为写到现在我还迟迟不能决定谁是凶手。投稿截止日期就在一月底,伴着除夕之夜的钟声,圭吾还在苦苦思索小说情节。
一九八三年
离一月底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圭吾的小说终于完成了。我绞尽脑汁总算弄出一个还算出乎意料的凶手,但重读故事后发现了好几处情节上的矛盾。然而,我已经没时间修改了,或者说,我想不出如何解决这些矛盾。另外,我没有打草稿,而是直接写在了稿纸上,所以就算修改也不能改变原稿的字数。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也就干脆死心了,我决定就把这个充满矛盾的原稿投出去算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定下小说的题目。我一直犹豫到把书稿装进信封的前一秒,才最终把小说定名为“人偶之家”。虽然不甚满意,但是小说总不能没有题目。因为这部作品和人偶有关,所以后来有人猜测《十字公馆的小丑》是该书的续作。其实这两部作品毫无关系,《人偶之家》是完全未发表的作品(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说法)。
圭吾总算赶在截稿日期之前交了书稿,但是我觉得自己写得太烂,根本不可能获奖,于是又迅速着手第二部小说的创作。我决定努力五年,如果五次投稿都没有结果的话,就证明自己没有写作天赋。人贵有自知之明,男人应该懂得该放手时就放手。所以,圭吾又钻进单人宿舍开始了孤独的奋斗。吃一堑长一智,我从第一次的失败中汲取了经验,这次我知道应该先打草稿才行。我把公司废弃的打印纸收集起来,对半裁开,在背面书写。我发现写满一张纸差不多等于四张稿纸的量,于是就决定每天写一张,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五个月就能完成了。关键问题是,要写什么呢?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一定要写出吸引人的谜题才行。那么,在自己看过的所有作品中,哪个谜题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最深呢?想来想去,我突然想起了《巨人之星》① 这部漫画,主人公的绝招“大联盟球”让当年的小学生既着迷又困惑,尤其是其中“消失的魔球”这一招更是在孩子们中间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因此,圭吾决定以高中棒球为主题。这回从一开始就定好了小说题目,不用说,这就是《魔球》。在写作期间,我在报纸上读到了乱步奖揭晓的报道,高桥克彦② 先生的《写乐杀人事件》一书最终获奖。圭吾并未感到大受打击,毕竟那只是初次试水而已。
不过,在《小说现代》上看到乱步奖评选过程时却让我喜出望外,我的《人偶之家》过关斩将,杀入第二轮评选,只差一步就可以进入最终候选名单了。那时,我就想,“什么嘛,乱步奖也不过如此。”再努把力没准下次就成了,一时间我的梦想平添了几分现实色彩。
顺便说一句,圭吾在这一年年底结婚了。其实这桩姻缘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写下来也只是徒增伤感。不过,毕竟是人生大事,还是记下来吧。

 ①作者长井彬(1924-2002)凭借该书于一九八一年获得第二十七届乱步奖。

 ②日本著名文具品牌,创立于一九○五年。

 ①作者是梶原一骑和川崎升。该漫画讲述了主角星飞雄马在父亲斯巴达式的训练下,经过艰苦磨炼,逐步成长为巨人队顶尖选手的故事。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一年,漫画在《少年MAGAZINE》 上连载,反响强烈,后来又被改编成动画作品。

一九八四年
卡在一月底的截止日期前,圭吾总算寄出了《魔球》的书稿,全长约四百八十张稿纸。我对于这部作品相当自信,但也没觉得自己幸运到能凭此书一举斩获乱步奖,所以从二月份起,我就马上投入到第三部作品的构思之中。新作品的背景设定在一所女子高中,主人公是男性教师。我的新婚妻子是一所女子高中的代课老师,我从她那里听说了很多学校里的事情,因此才有了这个设定。但是,希望大家不要误会,圭吾并没有把真人真事写进故事里。我在这部小说里写到了女子高中的西式弓箭部,也只是想利用一下自己的经历而已。
四月前后开始动笔的时候,最初的想法中并未包括密室诡计,写着写着突然觉得“这种情况如果放在密室里一定很有趣吧”,所以一拍脑袋就设计了这种诡计。话虽如此,现在圭吾回想起来也不禁发出“我真是上年纪了”这样的感慨,一拍脑袋就想出诡计的事情现在可办不到了。这是思想僵化的缘故吧。
姑且不论这些,五月的一天,圭吾终于等到了期盼多时的讲谈社的通知。通知上说《魔球》进入了第三十届乱步奖最终决选。我本来就对该作品颇为自信,不过看到这个结果时,还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但是,我也并没有乐观到认定自己这次能获奖,因为之前的人生一波三折,我反而觉得这次的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我预料得没错,获奖结果发布当天,评选委员会打来电话,上来就是一句“实在非常遗憾⋯⋯”不过,负责人又非常热情地说:“这次十分可惜,请您明年继续投稿参赛。”当圭吾回答已经在写了的时候,对方显得有些惊讶。
除了几个好朋友,圭吾没有把写小说的事告诉别人,所以周围也没人对此大惊小怪。我父母和两个姐姐一概不知情;当然,这件事对公司也要保密。我在工作中感到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把怒气发泄在书稿里。新作品的题目叫“放学后”,取自去金泽旅行时车站附近一家咖啡馆的店名。事实上,这个题目后来引发了一些争议,不过我至今都认为这个书名不错。
话说,十一月的时候,讲谈社的一位编辑打来电话询问写作进展。我问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编辑回答要是能提早完稿的话,希望能在参赛之前让他们先看看。他们似乎会给每一位以前进入最终候选名单的人打电话。而天性别扭的我认为这种做法不公平,断然拒绝了对方的提议。大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一九八五年
《放学后》终于在截止日期前三天完稿了,这次又拖到了最后一刻。当时文字处理机尚未普及,所以誊清原稿也是一件艰苦的工作。圭吾本来用的是自动铅笔,但是连写十几页稿纸之后手指就麻木了。为了轻松一些,我便用皮革把笔杆包粗一点儿,这样一来,手的负担倒是减轻了,而胳膊又开始疼痛起来。不过,最后好歹总算完成了。
书稿投出去之后,圭吾又立刻开始构思下一部作品,书名就定为“毕业”,主人公设定为大学生,但是我还没有想出任何故事情节。这时,我从身为里千家① 茶人的妻子那里听说了雪月花之式,于是就决定把这个加入小说。雪月花之式是茶会仪式的一种,极其烦琐,理解起来都很困难;而且,还要在这个仪式中加入下毒的诡计,就更加麻烦了。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设计诡计,但是恐怕读者理解起来依然非常吃力。小说中的另一个诡计是我在工作中了解到的一种新型技术。本书的主题则选择了自己在初中时就有所涉猎的剑道。

 ②高桥克彦(1947- ),日本小说家,也从事浮世绘研究。他的推理作品常以浮世绘为题材,并辅以历史考证型的推理手法。

 ①日本茶道最著名的三大流派之一,与“表千家”、“武者小路千家”并称为“三千家”。

月花之式是茶会仪式的一种,极其烦琐,理解起来都很困难;而且,还要在这个仪式中加入下毒的诡计,就更加麻烦了。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设计诡计,但是恐怕读者理解起来依然非常吃力。小说中的另一个诡计是我在工作中了解到的一种新型技术。本书的主题则选择了自己在初中时就有所涉猎的剑道。
在此期间,圭吾收到了《放学后》进入乱步奖最终决选名单的通知,既惊喜又紧张。由于这次颇有自信,所以要是再次落选的话,肯定会大受打击,而且还要再等一年才能参赛。于是,圭吾考虑在空当期参加一些其他的新人奖评选。我看中了“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因为这个奖项是针对短篇小说的,所以很快就能写完,而且半年后就会公布获奖情况。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比赛的截止日期是六月底,乱步奖的结果发布是七月二日,所以必须在知道自己是否得奖之前就寄出另一份参赛稿件。我纠结到最后,还是决定参加这个新人奖比赛。
然而,就在准备动笔之际,又产生了新的烦恼。我有两个短篇的灵感,不知要用哪一个才好。因为如果这次拿下乱步奖,就必须得在获奖后发表一篇短篇小说。毕竟是获奖后的第一部作品,所以应该拿出自信之作才行。而另一方面,既然要参加ALL读物新人奖,那么如果提交的作品不具备竞争奖项的实力,参赛也就毫无意义了。嗯⋯⋯该怎么办呢?思前想后,圭吾还是决定把最好的作品留到获奖之后。ALL读物新人奖算是一时“花心”,搞砸了也损失不大。话虽如此,我还是认真地完成了作品,于六月底寄了出去。在乱步奖结果发布的前三天还参加了其他新人奖评选的家伙,除了圭吾之外,再无他人了吧?终于,决定命运的日子到来了。
乱步奖发布结果那天是工作日,所以我还是照常去上班。但是,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在焦急与期待中等到了下班时间。但是,我也不敢马上回家,又在公司里磨蹭了一个小时。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了,而讲谈社还没有打来电话,这时我便有了落选的心理准备。根据去年的经验,如果得奖,讲谈社应该早就打电话联系了。圭吾和妻子垂头丧气地等到七点半,电话终于来了。反正肯定是落选,抱着这样的心情我接起电话,没想到对方却通知我获奖了,而且是和《莫扎特不唱摇篮曲》同时获奖。太难以置信了。
第二天要召开记者会,圭吾马上打电话向课长请假,然后又给朋友们打了电话。这时,两个报社记者突然上门采访,我把他们请进家门,但他们却对情况一无所知,既不知道江户川乱步奖,也不知道我获奖的事。这个采访任务似乎是上司突然塞给他们的。我先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才进入正式采访,还被拍摄了照片。等记者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着睡衣。身着睡衣登上《朝日新闻》“人物”专栏的,圭吾大概是史上第一人吧。
第二天,圭吾去东京参加记者会,左手手腕上还缠着纱布。由于工作的缘故,我的皮炎越发严重,创面惨不忍睹。记者会上我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手上包着纱布?”
一起获奖的森雅裕① 先生颇具沉稳安静的艺术家气质,后来才知道这位很不简单。
讲谈社的大人物找我聊天,其中有人提到小说题目应该改一改,这让我大为惊异。有人认为“放学后”这个题目过于简单,应该改成“被密闭的放学后”或者“放学后的密室”之类的。圭吾很是不解,看到此处的读者应该也有同感吧。然而,当时与今天不同。我回家后还在苦苦琢磨,但却想不出一个比“放学后”更好的题目。最后,我决定把题目改成“放学后的恶魔”。这个题目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是期限将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几天后讲谈社打来电话说还是保留“放学后”这个题目。据说编辑部里也对此争论不休,最后的结论是这个题目虽简单,但也很新颖。现在很多人都夸这个题目取得好,所以当时不改是对的。
另外,有几个评委批评《放学后》的“犯罪动机薄弱”,他们觉得怎么会出于那种动机而动手杀人呢。这似乎就是本书最大的争议。圭吾对此无法接受,我想写的就是“出于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动机而行凶杀人”的故事,所以不能接受评委的意见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时推理小说中必须出现“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杀人动机”。仅就这一点,对于今天的推理小说作家来说,现在真是一个自由的时代。

 ①森雅裕(1953- ),日本小说家。他后来曾写书抨击文坛弊端,和出版社决裂。他自费出版过一些作品,现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

九月,《放学后》终于在书店上架了。看到自己的书出现在书店的感觉非常奇妙,但是在公司被人索要签名的感觉却不太好。圭吾不管到哪个部门都会被人认出,这实在让我很难办。本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我特意要求讲谈社不要公开自己的公司和住所等个人信息,但是对方并没有妥善处理。坦白说,我还打算再过一段边上班边秘密写作的日子呢。
话说,《放学后》的销量不错,虽然比不上同时获奖的《莫扎特不唱摇篮曲》一书,但是也卖出十万本之多。乱步奖的金字招牌果然很厉害!圭吾不禁寻思自己何时能赶超这一销量,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九月底召开颁奖典礼,圭吾久违地购置了西服和领带。我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平时不需要这样的打扮。典礼上,我忐忑不安地上前致辞。说是致辞,其实也就是“感谢大家”之类的寥寥数语。后来听说这是乱步奖历史上最短的致辞了。说起来,同时获奖的森雅裕先生则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其中还有一些相当过激的内容,事后引发了小小的争议。
派对上,很多不认识的人都过来和我打招呼,一转眼的工夫,口袋里就塞满了名片。人群中也有几张熟面孔,不过只是我单方面认识人家而已,人家可都是有名的大作家。如今已经散伙的冈嶋二人① 两位和井泽元彦② 先生等也来找我交谈。井泽先生劈头就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啊?”我也与老前辈佐野洋① 先生打了招呼。过了一会儿,有位陌生的女士走近前来询问我的身高,我回答“一米八”。那位女士带着复杂的表情离去,据说她是受佐野先生之托来问的。佐野先生似乎一直以推理界身材最高的作家自居。他有多高呢?这个问题让我很好奇。
派对结束后,圭吾被讲谈社的人带到了银座的酒吧,那是一间著名的文坛酒吧,现在只有这个名号仍是一个传说,因为店面早已消失不见了。原来,我去的那天是该酒吧最后一天营业。多亏去了一趟,所以日后我才能时不时向驰星周 ②他们几个炫耀:“我可是去过银座××酒吧的老前辈哦!”无论如何,那个夜晚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还半开玩笑地想,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狂欢了。没想到,这并非玩笑。之后的十年果真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十月里的一天,圭吾举行了有生以来首次签售会。会场设在爱知县一家有名的书店里。那天好像是个星期六,一到会场就看到很多人在排队,我又惊又喜。“天啊,太壮观了吧!原来我这么有名!”不过,没高兴多久,我就发现队伍里全是熟人,基本都是公司的同事、妻子那边的亲戚等等。同事生怕队伍后继无人,还排了两次。不知道最后到底卖掉了多少本,反正签售会算是圆满结束了。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但书店老板却还不知足,他提议:“东野先生,明天去另一家分店再开一次签售会吧。”要是当场拒绝就不会有问题了,可偏偏我也兴奋得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我人生中第一次给这么多人签名,俨然已经觉得自己是明星作家了,于是便当即拍板:“没问题,明天再来一场!”我早已忘记了今天的签售会是因为熟人捧场才勉强撑起来的。
第二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书店老板和圭吾在某车站前的书店门前搭起桌子,竖起“东野圭吾签售会”的标语,做好准备等待客人蜂拥而上。老板和我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一个等着卖书,一个等着签名,但是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有客人来。不,逛书店的客人有,可几乎没人朝这边看。偶尔有人冷淡地瞥几眼,好像在说:“这家伙干什么的啊?”三十分钟过去了,我和老板默认这次签售会已经失败,也不知是谁先提议今天就到此为止好了。收拾桌子的时候,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走近前来,问道:“你是在签名吗?”“是啊。”我回答。于是,小学生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夹在报纸里的小广告,翻过来递到我面前,说:“那你在这里签吧。”我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在上面签了字,还和小学生握了握手。第二场签售会就只签了这一次。我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多么畅销,也再不办签售会了。

 ①冈嶋二人,井上泉(1950- )和德山谆一(1943- )两位作家共用的笔名。代表作包括《巧克力游戏》、《99%的诱拐》等。

 ②井泽元彦(1954- ),日本历史小说家、推理小说家、历史研究家。

 ①佐野洋(1928- ),日本推理小说家、评论家。

 ②驰星周(1965- ),日本小说家,代表作包括《不夜城》、《镇魂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