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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的最后致意 完结

作者:(日)东野圭吾 著 潘璐 译
我几乎从未成为过某一特定作家的粉丝。也许我这个人比较容易厌倦,或者单纯因为花心,虽然我会遇到中意的作品,但是我很少再去看那个作家其他的书。不知为什么,很早以前我就一度认定,“一个作家不可能写出那么多杰作”。当然,这是我自己成为作家之前的想法。以我现今的立场,我必须得证明这是错误的观念。也许有人会跳出来追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证明给我们看呢?”
松本清张先生是能让我持续阅读的少数作家之一。我还记得,上高中时,“河童novels”系列出版了很多他的小说。
高中之前我很少读书,所以对推理小说知之甚少,对“社会派”这个词也理解得不正确。尽管如此,我还是通过阅读松本清张先生的书得以一窥社会百态,尤其是社会的阴暗面。对于不谙世事的高中生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但是,松本清张先生的书并非只局限于社会派,他创作了很多作品,描写逻辑无法解释的人性弱点。例如,短篇《坡道之家》讲述了一名经营洋货店的平凡男子迷恋上一个女招待的故事,其中男女爱恨纠葛的场面比杀人命案的部分精彩许多,是优秀的悬疑作品。
《坡道之家》收录在名为“黑色画集”的短篇集中;下面我要列举的《超越天城》也收录其中。这篇作品的时代背景和作为背景的地点我都很陌生,尽管如此,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却激动得浑身发热。当然,事件的真相固然让我震撼,而探索真相的过程也让我心惊胆寒。不过,最触动我的还是作品中的少年那无法解释的心理活动。
少年为何会采取那样的行动?作品中给出了符合该人物性格的动机分析,十分具有说服力。
然而,身为读者的我却认为不仅如此。我试着想象,如果自己是那个少年,在那样的场合,我会怎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概我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原因,无法解释——但是我能理解那个少年的心境。
我认为所谓小说,这样就已足够;相反,即使做出再多符合逻辑的说明,也不见得就是好小说。
拙作《小小的故意物语》也涉及青少年犯罪的题材。关于动机,我进行了一番解释,但是由于表现力欠佳,没能写得非常深刻。甚至可以说,这篇作品极其不成熟,毕竟这是我出道后写的第一个短篇。
但是,这个故事描写的确实是“少年时代无法解释的冲动”,所以这次我还是选择了这篇作为例子。
移居东京的理由
 (《朝日新闻》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①《成为推理作家之前》(全六册)是一部合集,邀请活跃在第一线的推理作家各选一部“最喜爱的其他作家的作品”与“最喜爱的自己的作品”,并说明理由。

获得江户川乱步奖并以作家身份出道之时,我还住在爱知县,因为公司在爱知县刈谷市。我原本打算,如果能成为作家,就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大阪。现在这个愿望随时都可以实现了,这让我非常高兴。
然而,当我决心辞职时,回大阪的念头已经完全打消了。不过,我也没想留在当地。那时我住在公司宿舍,辞职就必须搬出去,这样的话也就没有继续留在爱知县的理由了。
决定去东京是因为一位读者的无心之言。那位读者问:“你的小说里为什么没出现过具体的地名呢?”
我回答,因为一旦限定地点,对那个地方不熟悉的读者就会觉得很无聊。我嘴上如此回答,心里却在追问自己:“这样的话,你打算这辈子一直写没有具体地名的小说吗?”
要明确写出地名,就要了解那里才行。但是,那时我熟悉的地方只限于大阪和爱知县。倒不是说不能写以这两个地方为背景的故事,只是如果这样设定的话,题材在某种程度上就会受到限制——先不说别的,首先我得让出场人物说方言。
而我想让出场人物说普通话——这就是我决定住在东京,了解东京的最大理由。
永久的住处
(《朝日新闻》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八日)
“反正你在哪里都可以工作,不如在轻井泽或者伊豆这种空气清新的地方买幢房子,必要时再去东京,不好吗?”别人经常这么劝我。看来,很多人都梦想悠然自得地居住在被大自然怀抱的地方。
但是,我不属于这类人。其实,我以前也在依山傍海、水质好、空气质量高的地方住过一段。
结果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我完全无法融入有着碧空绿地的宏大景色之中。我倒不是讨厌这些,刚搬来的时候,看到优美的环境,我也会不胜欣喜。但是,这种喜悦并未维持很久,半年后,我就厌倦了。看到院子里盛开的花朵也毫无感觉,光想着给花浇水就很麻烦。总而言之,就是我不懂得如何与大自然相处。
也许人永远都摆脱不了成长环境带给自己的影响。我出生于大阪平民区。那里狭小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小商店和工厂,见不到绿树和泥土。但是,那里却是最让我感到舒服自在的地方。
现在我住在东京市中心,远离大自然。因为住的是公寓,所以也没有院子。出门做个深呼吸,吸进肺里的都是汽车尾气。
尽管如此,这里仍是除大阪老家之外最让我心安的地方。年迈的双亲听说我住在一个杂乱无章的地方,也很为我高兴,说“这样就挺好”。
理想的环境
(《朝日新闻》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九日)
我到东京后,频频更换住处,以至于被人叫“搬家狂”。我并不是喜欢搬家,只是因为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不得已的事情。不过,托搬家的福,我总算达到了了解东京这座城市的目的。
这么一来,就有很多人问我:“哪里是最适合工作的地方?”
个人认为,并没有哪个地方特别适合工作。也许有人会选择图书馆附近或远离繁华商业区的地方,但是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按照以往的经验,在图书馆里查到的资料相当有限,而繁华商业区无论有多远,想去的时候还是会去的。
然而,对于写作环境,有一点我可以自信地说,工作室与住所分开肯定比较好。而且,最理想的是,尽量像上班族一样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离家和回家。再有就是不要开车往返,最好乘坐电车或公共汽车。
我曾经过了两年这样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也许是我创作灵感最丰富的时期——大概是因为“通勤”过程中见到的人和一些小事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吧。
很遗憾,现在我的工作室与住所都在一起。没办法,我只能先离家在附近转转,然后再回到家里,假装是到达了工作室。要是有人说“这不就是散步吗”,那我也无话可说。
当初的目的
(《朝日新闻》  一九九九年九月三十日)
正如我前面所写,我来东京的目的是为了写出以东京为背景的小说。实际上,拙作中大半都是这种设定,而且我选择的都是迄今住过的地区及其周边。为了让尽可能多的读者容易接受,我一般不设特定场所;如果设定,也不会设在东京之外,这是我长久以来坚持的想法。夸张一点儿的话,说是信念也未尝不可。
然而,最近我发表了一部小说,前半部分的背景设在了大阪。于是,出场人物必然要说大阪方言,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小说前半部分的时代设定为二十多年前;而且,根据故事需要,我必须要尽可能详细地描绘当时那个城市的样子。
不用说,当时我没住在东京,而是住在大阪。找了解东京的人取材也是一个办法,但终究无法达到我期待的效果。
我不愿降低作品的质量,无奈之下只好把背景设定为大阪。同时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大概除了大阪人之外,都会对该书敬而远之吧。反正从第一页开始,操着大阪腔的警察就出场了。
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读过的人毫无例外地表示,最初把背景设在大阪是对的,大阪方言并不难懂。
时至今日,听到别人对我说这本可能是你的代表作,我的心情仍不免有些复杂。
哦⋯⋯
 (《达芬奇》  二○○一年四月号)
我有事几乎从不找父母商量——高中和大学时代都是一个人做决定,找工作也是先斩后奏。父母说一句带有建议意味的话我就生气,并刻意和他们对着干。比如找工作的事,母亲明言希望我留在大阪,我反而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只要不在大阪,哪里都好。除了东京,我还考虑过总部设在京都或横滨的公司,最终我选择了一家位于爱知县的、与汽车制造相关的企业。我喜欢车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想顺从母亲的愿望”。不出所料,母亲果然不满我的决定,埋怨说“你就是不想照顾我们吧”,而且还流下了眼泪;而父亲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离开家的那天,他也和往常一样弓着背,做着雕金的工作。
上班后,我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如果从外部打来电话,公司就会通过广播把人叫来。要是没有大事,没人会动用这么夸张的方式找人吧。虽然宿舍楼住了好几百人,但是这种“呼叫”电话的使用次数却少得惊人。
我想打电话的时候就会用公用电话。我会给友人和女朋友打电话,却很少打给父母。不得不和他们联系的时候,我也会尽可能长话短说。即使这样,母亲仍会问东问西,我通常随意应付几句就把电话挂断,而父亲从来不接电话。
这样的我在工作两年后,给父亲打了一次电话。公司里发生的某些事情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我郁闷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给父亲打电话就是觉得必须向他报告我的决定。
我对电话另一端的父亲说:“我要辞职。”
父亲想必很吃惊,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发出的第一声是“哦⋯⋯”——那淡定的语气安抚了我的心灵。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问:“为什么?”
于是,我把工作以及与工作相关的各种莫名其妙、无法理喻的事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当然,这是我第一次和父亲谈起工作。
“我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上大学,也不是为了忍受这些才进这家公司的。真是受够了,我要辞职!”我斩钉截铁地宣布,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一直默默倾听的父亲听完我的话,依然保持沉默。正当我以为他会臭骂我这个做事没常性的儿子时,话筒中又传来一声“哦⋯⋯”,然后父亲说:“那也好,再从头开始,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您。”我说。挂断电话后,我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
其实,打那以后又过了三年我才辞职,而辞职的理由已和当初截然不同了——当初没有辞职真是太好了。让我改变想法的是父亲那声“哦⋯⋯”。时至今日,我偶尔也想再听听那个声音。只要听到那个声音,就会觉得世上之事多半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巨人之星》是《叶隐》① 的世界
 (收录于《少男少女漫画TOP 100大调查》  一九九二年八月文春文库出版)
说实话,我反感巨人队,尤其是上小学的时候。就连据说只要是棒球迷都喜欢的长岛茂雄,还有世界全垒打王王贞治,我都讨厌。理由就一个,巨人队的精英意识让我受不了。言必称传统,坚信只要自己的队伍兴盛整个职业棒球界就天下太平,他们这种态度让我很气愤。
几乎所有和巨人队相关的事物我都讨厌,但是《巨人之星》却是个例外。这部漫画一在《少年MAGAZINE》上连载,我就被迷上了。我觉得一周的等待非常漫长,一到杂志发售那天,就会第一时间冲进书店,站着把漫画看完。在读完的瞬间,我又开始翘首盼望下一个发售日了。
为什么讨厌巨人队的我会对这部漫画另眼相待呢?理由很明显,因为这不是一部棒球漫画。故事虽以高中棒球和职业棒球为背景,但以星飞雄马为首的出场人物所做的是“非棒球而近似棒球”的另一件事,而这件事也不能用球类运动或体育来概括。要问那到底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巨人之星》中的棒球是格斗技。
更进一步,说是武士道也可以。

 ①江户时代中期(一七一六年前后)一本记录武士行为准则、阐释武士道精神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