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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室 完结

作者:(日)折原一 著 潘璐 译

青叶丘初中概况

—乡土史研究者 片仓雄三郎(现居松井町)

 

虽然今天的青叶丘初中的教学楼位于平地,但是因为该初中原本坐落于本町西北部的青叶丘之上,所以校名沿用至今。成立于明治时代a末期的青叶丘普通高等小学在改称国民学校b两年后的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六月,教学楼被大雨造成的泥石流毁坏。由于在原址很难重建,因此学校就搬到了青叶丘的山脚下。

现校址一带在战争时期曾经修建了防空洞,明治时代以前据说属于附近忠恩寺的墓地。昭和二十二年(一九四七年),六三制 c实行之后,青叶丘国民学校更名为青叶丘初中(青叶丘小学在青叶站附近重新修建)。然而,八年后的昭和三十年(一九五五年),这里

a明治时代为公元一八六八年至一九一一年。 b国民学校指日本旧制初等普通教育机构。以国家主义教育为目的,于一九四一年对普通小学和高等小学进行改编,年限改为初小六年,高小两年。一九四七年废止。 c六三制,指小学六年加初中三年的义务教育制度。日本于一九四七年开始实施。

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故。由于防空洞崩塌,三名在初中校园里玩耍的学生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中略)

昭和三十年代中期,因为婴儿潮 a时出生的孩子纷纷到达上学年龄,入学人数有三百多名,达到历史高点。但是,由于人口逐年减少,在校生数量也呈递减趋势,现在已不足百人。

教学楼是一栋二层木结构建筑,有三间教室,每个年级有一个班。还设有音乐教室、理科教室、手工教室等公用教室。另外,办公室、值班室、后勤室、广播室也都一应俱全。

(中略)

校门旁边的那座二宫金次郎 b的塑像也是在教学楼搬迁时一并搬来的。塑像原本是铜制的,现在则是石制的了。因为铜像在战争时期捐给了国家,熔解后制成了炮弹,结果夺去了很多宝贵的生命。思及这段历史,不管是谁都会油然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外表略微磨损而表情依然安详的金次郎现在也正在一边读书一边思考吧……

(节选自《松井町史》)

a婴儿潮,这里指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九年日本战后出现的生育高峰。 b二宫金次郎,本名二宫尊德。出生于江户末年,自幼勤奋好学,孝顺父母,长大之后成为推动农业复兴政策的农政家、思想家。日本各地的很多小学校都设有二宫金次郎的人像。

 

他把手伸向泥像的脖子,一拧,泥像的头就转了一个方向。他想起电影《驱魔人》a中的一个画面。那张一副哭相的脸显露在月光下。

“很精致嘛。还真有闲心做这种东西。”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于是便笑出声来。

关上窗户,风从窗户缝吹进来,发出令人难受的咻咻声。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好像又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惨叫声,不过这一定是窗户发出的声音。

少年摇摇头,向楼梯上方看去。再上七级台阶就是楼梯平台了,墙上挂着一幅有点年头的大型肖像画。上面画着一位五十来岁、四方脸的男人,他紧紧抿着嘴,好像有一点紧张的样子。他是这所学校还叫普通高等小学时的第一任校长。镜片背后那双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就像修学旅行时在日光的东照宫 b看到的鸣龙 c一样,无论你身处何方都无所遁形。就算是品行不端的坏学生,只要站在能看见这幅画像的地方,都会乖乖地有所收敛。

依稀有月光从窗外照在首任校长画像的眼睛上,发出幽幽的白光。少年缩了缩脖子,不想看校长的眼睛。闭上双眼,只要再上七级台阶就可以到楼梯平台。所以,他紧紧阖上眼睛,扶着栏杆慢慢向上走去。

二、三、四、五、六……

再上一级台阶就是平台了,但是他抬起腿一迈,前面什么都没有。

a《驱魔人》,美国恐怖片,威廉·弗莱德金导演,于一九七三年上映。电影讲述了一位牧师为一个恶灵缠身的小女孩进行驱魔仪式的故事。 b东照宫,供奉德川家康的神社,日本各地有多个东照宫,位于枥木县日光市的东照宫是本社,建于一六一七年。 c鸣龙,画在日光东照宫天花板上的龙型壁画,长十五米,宽六米。在壁画下面敲击木头发出的声音会与天花板产生共鸣,发出巨大回音。

他踏空了一步,摔倒在地。“不可能!怎么只有六级台阶!”一定是数错了吧。他揉揉摔疼的膝盖,站起身,从平台开始继续向二楼前进。这一次肯定是七级台阶。

从下往上数一共是十三级台阶。十三这个数字不太吉利。果然,正像班里同学所说,这就是所谓的幽灵楼梯吧。学生中盛传着一个怪谈,深夜来学校数这个台阶的话,就是十三级。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大家都说得有模有样。

“不过,我一点儿都不害怕。”这话一说出口,心里就平静多了。

少年站在台阶上回望楼梯平台。校长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不过,已经走到这一步,这些就只当是骗人的鬼把戏吧。

他坚定地挺起胸膛,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这一次他听到了钢琴声。是贝多芬的《葬礼进行曲》 a,就好像是亡灵们知道他死期将至,集合起来为他送行一样。他窥视了一下音乐教室,贝多芬的曲子从里面流泻出来……他晃晃头,钢琴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吹动走廊窗户的声音。

走过音乐教室的时候,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为什么我要害怕那种东西呢?再有八个月不就要毕业了吗?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可以逃离这个学校了。他报考的高中在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包括他在内也只有两三个人能考上。这样看来,光明的未来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深夜,一个人在学校里总是容易胡思乱想。要不然就这样回去算了。现在回去的话,明天依然是平常的一天。

a《葬礼进行曲》,贝多芬《英雄交响曲》的第二乐章,表达了英雄之死及人们对英雄的追忆。

然而,那些本该让他惧怕的魑魅魍魉现在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勇气。就在他打算回去、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他注意到教室的门是开着的,黑漆漆的门缝在召唤他。

“我已经不怕了!”这个幽灵学校里的一切都是假象,我不会屈服于任何威胁。为了向幽灵们显示自己强大的意志,他站住脚,有意识地转向

教室的方向。为了获得免疫力,就需要让少许病原体进入体内。那么,

为了克服恐惧,就需要置身于恐惧之中。他把手伸向门缝,把门彻底打开。白晃晃的月光洒满空无一人的教室。三十张桌子,讲台,打开

的窗户,质地粗糙、颜色发黄、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的窗帘。嘿,你看,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我胜利了。我赢了那些家伙。”喜悦涌向身体的每个角落,全身都充满了活力。这时,又听到惨叫一般的声音。然后,一种听起来如同指甲抓

挠磨砂玻璃般令人不快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教学楼里有人!并不是守夜人在巡视,而是某个怀有邪恶意志

的人正在靠近。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被一种强烈的恶意所笼罩。被无法言喻的恐惧所震慑的少年回头看向黑板。黑板上写着很大的“肃清”两个字。而且那下面还写着他的名字,

散发着恶意的正是这个。“肃清。”他嘟囔着。从情绪高涨的巅峰顷刻间跌入恐怖的谷底,这种冲击力巨大无比。所以,当听到走上楼梯的脚步声时,他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了。

“救、救、我。”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已经无路可逃了。不对,是只有一条路可逃,那就是大大敞开的窗户。那里简直就像通往天国的大门,只要通过那里就轻松了,就可以从一切苦难中解脱出来了。

“就轻松了。”少年步履蹒跚地走到窗前,踩上窗沿。当他听到那个上楼的脚步声到达楼梯顶端之时,他在窗沿上坐

下来,从二楼向下看去,正下方就是花坛。“好了,跳吧。”跳下去就轻松了……

2(现在)

深夜,那个人站在校园的角落。二十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掠过,心口一阵疼痛。五棵樱树应该是在校门的左侧一带。虽然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也能清楚地看到远处黑糊糊的影子。

他来到樱树下,抚摸着树干,二十年前就已经相当粗壮的树干现在好像长得更粗了。当年躲在树下啼哭的场景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那些家伙真是畜生!”

不能原谅。一般来说,孩提时代的心灵创伤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愈合,甚至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但唯有他做不到这一点。从高中到大学,乃至后来步入社会,虽然有无数崭新的记忆不断积累,但初中时所受到的精神创伤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逐年加重,变成无法磨灭的伤痛。随着身体的成长,心中烙下的伤痕也在相应扩大。

现在他的手腕上还留有一条浅浅的一字形伤痕。那是他为了忘却在学校的痛苦而在浴室里用刀割开的。幸好母亲及时发现事情不对劲,最后才得以转危为安。每次看到那条和血管垂直的伤痕,他就会想起那段不愿碰触的过往,精神上的伤口又会被撕裂一点。

“真想杀了他们。”一月的寒风吹透了他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夺走体表的热量。但是,他心中的愤怒产生了更多的热量,熊熊怒火在体内燃烧,无法平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大喊。寒风夹杂着校园里的沙子吹进他嘴里,带着尘土味道的微粒侵入唇齿间。他闭上嘴,忍受着沙粒摩擦口腔的不快感觉。

他从樱树下缓步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一楼的窗户被风吹得咣当咣当直响。他用力踏过仍有残雪的花坛,用手摸索窗户。窗户没有锁,但因为窗框很紧,很难打开。

连这一点都和二十年前完全一样。在窗户下方用劲一推,窗户就静悄悄地打开了。没错,这是有窍门的。他穿着鞋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教室,又把窗户关上。

他穿过教室,来到走廊,抬头看着旁边的楼梯。楼梯平台处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画框。周围很黑,看不太清楚,不过那个一定是首任校长的画像。他慢慢登上楼梯,往二楼走去。走过全部七级台阶之后就来到平台,又上了七级台阶就到了二楼。

无意间好像听到了钢琴声,接着是惨叫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有人在呼唤他。不过,他晃晃头,这些声音就全都消失了。这大概是耳鸣或者幻听的缘故。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怕的东西已经没有了。这个世上没有任何让他害怕的东西。

音乐教室空荡荡的。理科教室里摆放的人骨模型朝他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没有活动的东西,全都是过去遗留下来的老物件,全都是破烂儿。

然后,是他曾经待过的教室—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所以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原来的教室。教室门口还挂着写有“三年级 A班”的牌子。他深呼吸,然后打开了教室的大门。桌子摆成四排,一共二十八张。

黑板!

是的,当时看到黑板上那些文字时所体验的惊恐直到现在还清晰地留在记忆中。时至今日,他有时还会从噩梦中惊醒。但现在黑板上并没有“肃清”,只有右上角写着值日生的名字。

他穿过教室打开窗户,看到了满天的星斗、远处城镇的灯火,以及环绕城镇的群山的轮廓。除了山顶的积雪以外,一切都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据说,这所初中今年三月底就要废校了。人口减少的趋势毫无例外也影响到了这个位于关东和信州 a之间的地区,这所学校要与市中心附近的一所初中合并。因此,再过不久这所学校就不存在了。

这是好事。不过,即使学校消失了,他心里的学校也不会消失。只要他一天不死,一天不进棺材,他心里的学校就一天不会消失。

“没错,只要我不死……”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下一秒,一个想法在他脑中闪过。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绝妙主意。

把全班同学聚集在一起,让他们一个个死掉。除他之外,其他

a信州即长野县。

 

 

 

 

若现。

今天—正确地说是昨晚—的班级聚会非常隆重。高三的同班同学来了三十二人。隆冬二月并不是什么聚会的好时节,但八成以上的同学都出席了,这大概与会场设在横滨大有关系。她当年就读的私立女子高中在东京都内,同学们也基本住在东京近郊地区,大家这次都是特意赶到横滨的。会场设在唐人街的一家餐厅里,正式聚会结束之后,大家又转战山下公园对面的城市酒店,里面有一家俱乐部,一众人在这里接着庆祝。

高中毕业已经将近八年了,本以为和大学同学相比,高中同学之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疏远。没想到一见面,大家立刻毫无罅隙地融入女子高中时代的特殊氛围中。塚本由美读高中时曾憧憬过男女同校,不过和当年的同学见面之后,她就发现女子高中也有其独有的乐趣。抽出时间来参加聚会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除了当年的往事,结婚、恋爱、工作等也是聊天中少不了的话题。将近半数的人已经结婚了,其中有孩子的又占到一半。结婚的人里有婚后继续工作的,也有当家庭主妇的,情况各异。

由美今年二十六岁。虽然她崇尚独身生活,不过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她也会有种“赶快结婚也不错”的模糊想法。大学时代她曾经谈过一次恋爱,男朋友是合唱俱乐部里的二年级学长。可那时他太年轻了,没法当成结婚对象对待,而她自己也没有结婚的打算。毕业之后,她就和这位学长渐渐疏远了,据说他现在已经结婚了。

在这次高中同学聚会上,她与和她有着同样烦恼的同学聊得十分投机,心里也宽慰了不少。“不过,由美不用发愁啊。你父亲是医生,所以好对象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她最好的朋友三田村优子带着艳羡的口气说道。

“想得倒美。我在家排行老三,父母对我的事根本不怎么上心。”

毕业于医学院的大姐和医生相了亲,又在父亲开的医院工作。觉得家业后继有人而心满意足的父亲对于最小的女儿由美就采取了放任自流政策,给她在杉并区买了 1DK a的公寓之后就基本不再过问她的生活了。

“这种才是最适合我的生活方式。”

她现在一边打点儿零工,一边过着悠闲的日子。说到底,她下意识里还是存在着如果有困难就去寻求父亲庇护的偷懒想法。虽说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的确是事实。

由美和其他几个说得来的独身同学续摊后又小聚了一会儿,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其中有几个人打算在横滨喝到天亮,也拉由美一起,不过她实在没精力奉陪了。

坐进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时候她感到醉意朦胧,有些犹豫要不要开车,但转念一想,半夜应该不会有警察查问,干脆就这样开回去好了。那时刚开始下小雨,根本没想到雨会这么大。

一路上到处都是情人酒店,“有空房”的醒目招牌对她来说是个诱惑。可一个女人去这种地方还是有些犹豫,而且回家的路程已经走完一多半了,她也不想现在停下来。由于酒精的缘故,大脑中枢神经有些轻微的麻痹,她一边与睡魔搏斗,一边集中注意力看前面的路况。

车子从高圆寺路桥七号环线进入青梅街道,走到这里的话,离家就只有五分钟车程了,到了这里就像到自家院子一样。雨势依然不见小,但终于能松口气了。她靠在椅子上,放松了握住方向盘的手。

a1DK指包含厨卫的一居室。

在下一个路口左拐,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公寓了。这里有个平缓的弯道,同时稍微有些上坡。

没有被警察查出酒后驾车而吊销驾照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打开车载音响开关,维瓦尔第 a《四季协奏曲》之《夏》乐章的狂暴旋律立刻充斥车厢。去横滨的时候,她听到《春》乐章结束。这是意大利音乐家合奏团 b的小提琴家皮那·卡米莱利 c演奏的。这首描述夏日暴雨的激昂乐曲与隆冬时节突如其来的大雨非常合拍,由美听着听着情绪也高涨起来。

由美和着节奏晃动着身体,嘴里哼着曲子的旋律。打在前窗的雨点、对面车上的灯光,一切都仿佛存在于幻想世界之中。她自然而然地加大了油门,车子的速度加快了。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黑影。那个人没有走人行横道,而是越过护栏打算强行穿过马路。她虽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危险,但脚不听话,没能踩下刹车。

那道人影迅速从车前掠过,正当她以为能勉强避开时,右侧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然后人影猛地朝前飞去。

她回过神来,踩下刹车,尖锐的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吞噬,车子向左打滑,轻轻撞上护栏之后停住了。她打开车门,向人影倒下的方向走去。醉意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怎么办?会被吊销驾照的,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件事。

a安东尼奥·维瓦尔第(Antonio Vivaldi,约1675—1741),巴洛克时期意大利小提琴家、作曲家。小提琴协奏曲《四季》是他最有名的作品,至今长盛不衰。 b意大利音乐家合奏团是一支国际著名室内乐团,成立于一九五二年,由十二位意大利音乐家组成。他们演绎的《四季》被认为是该作品最好的版本之一。 c皮那·卡米莱利(Pina Carmirelli,1914—1993),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家,一九七三年至一九八六年担任意大利音乐家合奏团的首席小提琴手。

她走到趴在中心线旁边的那个人身边,碰了碰他的脸。全身湿透的男人“嗯”地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没事了,请撑一会儿。”由美一边鼓励他,一边趁没有车辆经过的时候把手伸到穿着大衣的男人腋下,想扶他坐起来。男人很快用手撑着路面站了起来,并在她的搀扶下走了几步路。由美用余光瞥到男人带的伞被风吹到车道对面去了。她的车碰到的好像是这把伞。

太好了,他似乎没受什么伤。

“没事吧?”

“只是摔倒了而已。”

男人坐上车,借着车内的灯光,由美看到了他的脸。被雨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雨滴顺着鼻尖滴答滴答地滚落。他大概三十来岁,并不像坏人。男人艰难地脱掉外套,用手帕擦着头上的雨水。

由美此时和他一样,全身都湿透了。刚才没穿外套就出去了,所以现在从毛衣到内衣都是湿的,身体也快冻僵了。头发上不停有水珠滚落下来。

“你不冷吗?”话一出口她就打了个大喷嚏。由美把空调调到最高,又向后座看去。车里的灯还开着,维瓦尔第的《四季》从《秋》变成了《冬》,和现在的状况正好吻合。太糟糕了。

她觉得目前的场合不适合听音乐,于是关掉了音响。车内安静下来之后,大雨敲打路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伤势如何?”

“好像没事。”

男人用手帕擦拭头发上的水,擦到额头的时候有血渗了出来。“真的没关系。你看,哪儿都没事。”他笑着说道,还把头使劲晃来晃去,“啊,这里有点儿疼。”

由美看着男人用手揉着的地方,脑门上有个大包,恨不得要把

粘在额头的头发顶起来了。“要去医院吗?”由美担心地问。“不用,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我知道了。那我开车送你回家好了。”

她就让男人坐在后座上,发动了车子。虽然他突然跑出来也有错,但是作为造成事故的当事人,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男人送到目的地。

“那我们去哪里呢?”“这个……”男人支吾了一声就不说话了。她奇怪地从后视镜看

去,男人用手按着太阳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嗯,我好像感觉有点儿奇怪。”他一脸迷茫地说,仿佛在向由

美寻求帮助。“是头疼吗?”“头是挺疼的。”男人用手慢慢按摩着脖子,好像疏通血液流动

能帮助正常思考一样。“还有哪儿疼吗?”由美怀疑男人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异样,有些

不安起来。不过男人脱口而出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我冒着雨要去哪里了。”“不记得是什么意思?”“嗯,就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难道说……”

这个男人头部受到撞击,出毛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失忆了!我到底是什么人啊?”男人说

 

 

或者他身边的某人,正在策划一起青叶丘初中同学会杀人事件。他

是名单上的某个人,打算利用同学会的机会把同班同学杀掉。可是,同学会杀人计划和伪钞事件有什么关系呢?屋外的风雨依然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打在窗户上的雨滴飞快

地向斜下方滚落。屋里因为暖气开得太强而变得热起来。由美一直没有脱掉的湿衣服已经渐渐干了。晾干的剪报被空调

吹出的暖风吹落到地毯上。“啊!”她情不自禁叫出声来,是因为看到了剪报的背面。被红色笔记圈起来的并不是伪钞事件,而是背面的内容。“同学会名册制作”……可惜关键的学校名正好被压在折痕里了,只能勉强看出“青叶”

两个字。一定就是青叶丘初中吧。这个初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什么事会严重到让人策划谋杀的

地步呢?

2(过去)

西边群山连绵起伏,一道道山峰形成一条奇妙的曲线。其实这些山的海拔并没有多高,山顶却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虽说已经到了四月,不过春天离这里还很远。一阵西北风吹来,我冷得身体缩成一团。幸好今天穿了薄外套。我竖起衣领,站在学校的校门旁边。

青叶丘初中—校名里虽然有个“丘”字,但其实校园建在平地上。为什么会有个“丘”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