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我很高兴。”
“那当然了,当时大家都喜欢你。”
“喜欢我?”
“是啊,你很受欢迎的,因为你是级长嘛。”
“那你也喜欢我吗?”
他开玩笑一般把话题的矛头引向她。“是呀。不过,秋叶君很难接近呢。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总是板着脸。”“不可能。倒是我,当时暗恋你来着,但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一跟你说话就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这话一出口他又满脸通红,幸好店里昏
暗的灯光适时地掩饰了他的羞赧。“哎呀,这么说,我们两个其实是互相爱慕的关系喽。”“大概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他不经意地向窗外一望,玻璃窗上映出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就像一对正在约会的恋人。这种感觉真不错。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我们是互相爱慕的关系了,那我们一起去吃顿饭怎么样?”再次出乎意料,辻村瞳先发出邀请。秋叶原本也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相邀,所以对方一说他就答应了。
“好呀,正好我也饿了。”他拿着小票站起来。一走出咖啡厅,就看到位于后乐园的东京巨蛋在灯光的照耀下,
白晃晃地浮现于黑暗之中。两人并肩而立,他发现她的身材十分苗条,身高据他目测有一米六五左右,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女编辑。
她拦下一辆碰巧路过的出租车,告诉司机去神乐坂。她说那里有家店不错,他们出版社常在那里举办庆功宴。
他们在神乐坂下车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周六的这个时间段还有很多貌似上班族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在这条狭窄的坡道上走来走去,让他觉得很奇怪,问了辻村瞳才知道,原来最近这里开了一家舞厅。在这条行人川流不息的坡道上走了一会儿,向右一转就来到一条安静得令人无法相信的昏暗街道。她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
打开格子门,身着高档和服的老板娘迎了出来。瞳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请她带他们去常去的地方。结果他们被带到店面内侧一个六叠大小的房间里。
“来这种地方可以吗?很贵吧?”
秋叶有些担心钱不够。他偶尔也会和学生来神乐坂这边喝酒,不过去的都是一般的小店,这种具有传统神乐坂特色的店一次都没来过。
“我们出版社老大常来这里。咱们俩就算把我们老大放在这里的酒喝了也不要紧,都算在工作经费里,因此,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
“要是以后被发现了,你不会挨骂吗?”
“没事没事。”
瞳对过来招呼的老板娘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一边用湿毛巾擦手,一边打量着秋叶的脸。“嗯,在亮的地方一看,你还挺帅的。”她开玩笑似的说。“你也显得更漂亮了。”
秋叶笑嘻嘻地说。这种打情骂俏的感觉也很好。啤酒送来了,两个人再次举杯。“好,为二十年之后的重逢干杯吧。”酒杯互碰,两人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真是太痛快了!”秋叶不知为何,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又往她的杯子里倒满了
啤酒。“店里的人会怎么看我?”“大概会认为你是作家之类的吧。”“你和作家有来往?”“我经常和作家一起去取材什么的。”
瞳说了几个她负责的作家的名字,就连不太读小说的秋叶也听
说过这几个人。“你和男作家在一起,什么事都没发生吗?”“你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说的那种事其实很少发
生的。”“这样啊,真没劲。”
她喝完啤酒又开始喝日本酒,他也陪着一起喝。她说“想喝就自己倒好了”,然后自顾自地往自己的玻璃杯里倒满了温好的日本酒。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的动作,放弃玻璃杯,换了一个小酒盅。
“喂,秋叶君,你结婚了吧?”不知是不是因为热的缘故,她脱掉了夹克外套。本以为她很苗条,
这么一看,却发现其实相当丰满。“嗯,算是吧。”“你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眼角微微有些发红。
“她很可爱,不过脾气也很倔犟。”
“你很爱她吗?”
“不,才没有呢。”
“是到倦怠期了吧?”
“不是。其实,我已经离婚了。”
“这样啊。”瞳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看着他,双眼闪烁着好奇
的光芒,“那你现在是单身了?”“我还没毕业就结婚了。五年前离的婚。”“为什么离婚呢?”“婚后出轨被发现了呗。我和学生发生了婚外情,被老婆知道了。”“真是太大意了!对自己学生出手可是很危险的。”“是对方勾引我的。既然对方主动,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时至今日,他认为和妻子离婚是个明智的选择。结婚太早,倦
怠期也会来得早。当然,要是有孩子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了。“你怎么样了?你也三十五了吧。”“什么叫‘也三十五了’,你应该说才三十五才对。”“你的姓没有变,也就是说,你还是单身?”“也有婚后女方不改姓的情况嘛。”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饭菜
她没怎么动,酒倒是喝了不少。“你这么在意这件事?”她问道。“是啊,非常在意。”“那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为什么?”“因为今天我找你不是聊个人生活的,我是想跟你说说同学会
的事。”瞳说着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把
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我说秋叶君,你真的想开同学会吗?”“是呀。我们毕业二十年了,我想趁此机会总结一下我们的青春
往事。”“秋叶君,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这么严肃地问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不过,你为什么
要问这个呢?”“秋叶君,你不打算中止同学会吗?”
他不太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中止?为什么?好不容易才有些眉目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召开同学会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
生。”“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我也说不清,但是……”
她停了一下,神情阴郁。“秋叶君,事到如今我想问问你,你觉得初中生活快乐吗?”“快不快乐?”秋叶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推测她问这话的意图。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当然不可能快乐的,对吧?青叶丘初中这个学校实在不太对
劲。”“你真的这么想吗?”“哎呀,秋叶君你不这么想的话才不对劲呢。”
她假装生气地嘟起嘴,小恶魔似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从前的她。“你回忆一下,我们初三的时候,班里不是接连发生过好几起自杀之类不好的事情吗?”“没错,我承认当时班里发生过这些事。但是,每个学校都有欺
凌事件啊。”“可那个班超过限度了。你还记得肃清事件吧?”“肃清……”“对,就是肃清。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记得那个恐怖小报了。我们
当时被迫阅读那种疯狂的东西,不想读都不行。那些恐怖的事情我们不想知道都不行。”
她停下来,大大地叹了口气。“角田次郎 a画过一些诡异的漫画,比如《背后的百太郎》和《恐怖新闻》等,估计班里那些事就是受到这些乱七八糟作品的影响。”
“你还留着那个小报吗?”“这个,谁知道呢。”瞳含糊其辞地回答,把杯子送到嘴边,但什么也没喝,又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那时发生的事可以算是手段恶劣的欺凌吧。可能说‘欺凌’都太好听了,说威胁、恐吓、拷问……还差不多。早晨来到学校,看到书桌里的《恐怖小报》时的恐惧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总之,当时我感觉班里被某种恐怖政治操纵着。”
“嗯,当时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所以,这种班级召开同学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吃惊。”
a角田次郎(Jiro Tsunoda,1936— ),日本漫画家,喜爱研究超能力等灵异现象。下文提到的《背后的百太郎》和《恐怖新闻》是其代表作。
“哪有这么夸张啊。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大家都忘了。那些只是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而已。”“真是这样吗?你这么想的话,我只能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在报纸上登出同学会通知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回应了。正因为大家都很期待同学会,所以才会给我写回信。”
瞳紧皱眉头,双手抱胸,白衬衫下形状优美的胸部愈发凸显。“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因为有件事让我一直放不下。”“哦?”
秋叶看到她阴郁的表情,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一种难以言喻的
不安涌上心头。“说说看,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一对奇怪的男女来我公司找我。”“奇怪的男女?”“对。男的大概三十多岁,跟我们差不多大,或者比我们稍大一
点儿。女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三年级 A班的人吗? ”“才不是呢。先不说他们的话是否可信,反正那个男的说自己失
忆了,那个女的好像是陪他来的。”“等一下,那个男的不会还说自己叫‘铃木宏’吧?”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反应十分激烈。“喂,你怎么知道的?”瞳瞪圆了黑亮的大眼睛。
“真的假的!所以,那个‘铃木宏’去找过你了?”
“等一下,你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次她变成了问话的一方。
“有个自称‘铃木宏’的人写信给我打听情况。我以为他是铃木君枝的亲戚,就把同学会的资料寄给他了。然后他又来信说他失忆了,觉得自己可能是青叶丘初中的毕业生,希望跟我见个面。”
“然后呢?你们见面了吗?”
“没有,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疑,后来就没再答理他。”
“所以,这位就找我来了。”
“他也跟你说他失忆了吗?”
“对。他说他失去记忆的时候随身物品里有一份同学会通知的剪
报。”“那你是怎么回应他的?”“他说也许和同学见了面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他还带着毕业
相册。”“他为什么要去见你呢?他居然能找到你的出版社。”“他说是到松井町打听到的消息。”
能特意查到这一步,真是太厉害了。“那你认出那个男人了吗?”“不认识。他和我印象中的同班男生都不像。”“真奇怪啊。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有所企图呢?”“他的脸色非常苍白,看上去很文弱,不像心怀不轨的那种人。
陪他一起来的那个女人也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像坏人。”“铃木宏”到底是什么人呢?男生里还没有得到消息的只有楳田悟、久保村雅之、手塚徹和柳田雄三这四个人。他把这几个人告诉
了瞳,瞳摇摇头。“不是这几个人。”“这么肯定?我和初中时代比起来也变了很多,不是吗?而且,
当时大家都是平头,现在外形上肯定都大不一样了。”“可是,秋叶君你眼睛那里还和过去一样。”她说完就停下了,
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但是……”
“但是?”
“我脑袋的这个地方总是在隐隐作痛。”
她用食指按压太阳穴的位置。
“你的不安是源于那个‘铃木宏’吗?”
“可能也有他的原因,也有可能不是。”
她神情阴霾,又喝了口酒。他们两人一直没动饭菜,光喝酒了。
她的酒量相当了得,一杯接一杯喝得很快。“所以,你想让我中止同学会的计划?”“你可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啊!”“可是,计划已经开始了,谁都阻止不了啊。这一点,我想你能
明白吧?”
她沉默不语,紧握着酒杯,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都过去二十年了,岁月应该把一切过往都带走了。怨恨也好,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应该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吧。我想,同学会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而存在的。”
“秋叶君的意思我很明白。”她胳膊肘撑着桌面,把酒倒入杯中,“看来我再劝你也没用了。” “辻村你这么担心的话,我就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彻底调查一下好了。要是‘铃木宏’再联系我的话,我会跟他见一面的。”
“我知道了。我也想尽我所能帮你做好这件事,怎么样?”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怎么样?”
“我想帮你做好同学会干事这项工作,有异议吗?”
“你是说,想助我一臂之力?”
“不行吗?”
她醉眼迷离地看着他。
“你这么妩媚地盯着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也就是说她不反对召开同学会了吗?她为什么要帮助我
呢?秋叶此时的脑袋晕乎乎的,无法理智地思考问题。“等等,我还没同意呢。”“秋叶君你的表情松弛下来,就说明你同意了。”
瞳放声大笑,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喂喂,这么喝的话真会喝醉的。”
“没关系,今天是星期六,我们一醉方休吧。”
“真喝醉了可怎么办啊?”
“你把我送回去呗。”
她已经口齿不清了。“真拿你没办法。”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但他并不讨厌。瞳这种不管不顾的态度不知为何倒让他很高兴。“那我们干杯吧,秋叶君。为了老搭档时隔二十年再次合作而干杯。”瞳倒了满满两杯日本酒,把其中一杯递给秋叶。秋叶也点点头,
说道:“为正副级长,不,为正副干事的诞生干杯。”说着把酒一口气喝干。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好,秋叶君,我们握个手吧。”
瞳起身向他伸出手,他也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怎么站不稳啊,他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地震了。不,这不是地震,是他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板上。
4
“我到底是谁?”
看着映在卫生间镜子中的自己的面孔,神崎一郎喃喃自语。现在已经确认自己的名字是神崎一郎,这一点被原来任职的公司多摩化学的同事证实了。
然而,对自己的情况了解越多,他反而觉得谜团越大。
他应该和青叶丘初中有关,就算不是那里的毕业生,恐怕也和那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除了这间公寓之外,神崎还在附近租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秘密基地的便宜住处。会租那个地方本身就说明了他正认真地策划杀人行动,不过目前找到的资料太少,也不能就此断言。
无论如何,与塚本由美断绝往来都是明智的选择。没让她看到自己如此邪恶的一面,真是太好了。
然而另一方面,正因为有了由美的帮助,他才能知道自己是神崎一郎,她对他经济上的援助和精神上的鼓励是无论怎么感谢也不够的。
但是,从现在起他必须独自进行调查了。好在他不缺钱,也有活动根据地。然后最要紧的是,必须有不查到底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和一副好体力。他正在努力打消因为不能恢复记忆而带来的焦虑感,他明白,焦躁对于调查没有任何好处。
从几天前开始,他就在考虑怎样才能和秋叶拓磨取得联系。若能与秋叶见面,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许能进一步接近事件的真相。
对了,和秋叶联系之前再和辻村瞳见一面吧。如果告诉她自己叫“神崎一郎”的话,她很可能会想起什么,而且也许她会把秋叶的联系方式告诉自己。
择日不如撞日,一旦下定决心就要趁热打铁,于是神崎就在这一天,即三月第二周的周一,当即给辻村瞳打了电话。幸运的是,她本人立刻接听了电话,并告诉他下午两点有时间。和之前那次见面大不相同,这一次她讲话的态度非常亲切温和。
他在水道桥下车,朝旧书店林立的神保町走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那道视线强烈得仿佛可以穿透身体。
他又一次被跟踪了。他觉得还是不要回头为好,于是在一家面朝大街的旧书店门口停下,拿起一本均一售价的旧书翻看,同时用余光向车站方向窥视。
然而,并没有可疑人物的踪迹。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多数是学生打扮的年轻人。神崎继续前进,一路上几次停下脚步,在随处可见的旧书店门口重复刚才的动作。在确认无人跟踪之后,他朝辻村瞳的公司走去。在公司一楼前台说明来意后,他被告知去接待室等候。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不过他等了不到五分钟,辻村瞳就来了。“久等了。你说你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是吧?”上次见面的时候,辻村瞳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看不起人的态度,
并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这一次她却对他十分亲切,态度截然不同。“偶然碰到了公寓管理人,所以知道了名字和住处。”神崎简单讲了一下之前的经历。
“尽管知道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但更详细的情况我还是不知道。青叶丘初中的名单上并没有我的名字,如果辻村小姐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让人失望。
“我也不知道,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果然还是不行吗?”
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然而对方这样一口否认,还是让他一
时无言以对。神崎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名单上有个叫‘星一郎’的,我会不会是那个人呢?”“星一郎已经死了。”“死了?”“是啊,交通事故。”“这样啊。”
也许是觉得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很可怜,她提出了一个建议。“神崎先生,如果方便的话,你想不想见见同学会的干事呢?”“干事?谁啊?”“秋叶君。他也想见见你呢。”“真的吗?这我求之不得。”“他就住在这附近。如果可以的话,我来联系他,安排你们见个
面,好吗?”“拜托了,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就好办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她站起来,干净利落地走出接待室,几分钟之后又回来了。“现在马上见面可以吗?”
虽然事出突然,不过他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可以,没问题。”“那你现在就去水道桥站北侧的‘诺亚’咖啡厅吧。”她说着坐
下来,在纸上画了一张咖啡厅的简易方位图,交给神崎,“他说三点在那里等你。”他看看表,现在刚过两点半。神崎起身,向她郑重道谢。
“祝你好运。”她向他伸出手,他怯生生地握住她的手。手指修长冰冷。走出暖气开得很足的大楼,冷风迎面扑来,他却感到寒风中夹
杂着春的气息。漫漫前程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
5
在秋叶拓磨心里,同学会所占据的分量随着召开日期的临近而逐渐加重。副干事辻村瞳也主动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工作。好在现在是春假期间,他可以把全副精力都投注到这件事上,他决心把这次同学会搞成一次意义非凡的活动。
和瞳重逢的那天晚上,秋叶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他在自家床上醒来的时候,由于宿醉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后来他在书桌上的纸条里找到了答案。
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就打车把你送回来了。费了半天劲才问出你家住址。我一个人把你从公寓楼门口运回房间,真是的,咱们俩谁是男人,谁是女人啊!你下次一定要好好补偿我哦,做好准备吧。
p.s.对于同学会的那些担心大概是我杞人忧天。既然我当了副干事,就一定会努力做好这个工作,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办好这次同学会吧。
看来重逢之夜的结局很令人遗憾,秋叶立刻给辻村瞳家打了通电话道歉,她笑着说没事没事,不用在意。
后来他们又通了几次电话,相当仔细地研究了同学会的种种安排。他们计划在同学会召开之前办一个叫做《同学会通讯》的小报,这很像作为编辑的她能想出的点子。秋叶正好也有同样的考虑,所以也没有任何异议。
小报的内容主要包括同学会的信息和同学会参加者的信息。除此之外,也会刊登其他方面的专栏或同学会内幕等。
同学会通讯①—三月十日
同学会日程已决定
大家还记得我们从青叶丘初中毕业那天,曾在樱树下相约再次相会的约定吧。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当时才十五岁的我们现在都三十五岁了。说句俗套的话,想必在这二十年里每个人都经历了不同的人生吧。
先通知各位一件事,同学会干事由秋叶拓磨和辻村瞳担任。大家都知道,他们在初中时是正副级长。这次,在同学会召开之际,还恳请大家继续支持他们的工作。
好了,开场白就到此结束,下面进入正题。同学会的日程安排如下。
日期:四月十日(周日)
地点:具体场所未定,计划设在松井町内
当天,和班主任老师一起吃完饭后,去校园里挖出并打开时间胶囊。务请各位拨冗出席。
另外,还要告诉大家一个令人惋惜的消息,青叶丘初中在今年三月以后就要闭校了。因人口过少和进一步人口外流,学生的数量在逐年减少,因此青叶丘初中只能与邻近地区的初中合并。让我们一起在樱树下共同追忆往事吧。
同学会成员的消息
前些日子,我们在报纸上刊登了“同学会通知”,许多人看到这条消息后陆续寄来回信,现在我们正在加紧制作通讯录。到目前为止,还未收到榎田悟君、久保村雅之君、手塚徹君、柳田雄三君、小田切节子女士、铃木君枝女士、堀之内友惠女士和渡边泉女士,这八位的信息。有知情者请速与同学会事务局联系。
通告栏—寻找仁科良作!
毕业二十年后的首次同学会一定要邀请我们的班主任出席,然而遗憾的是,胁坂俊一郎老师已于三年前去世了。于是,我们想请初三第二学期辞职的前任班主任仁科良作老师出席。
但是,仁科老师至今音信全无。据说他在那次火车事故中身受重伤,可是之后的情况就无人知晓了。
如果有人知道仁科老师的消息,请速与我们联系。
专栏:Who is 神崎一郎?
一个月前,同学会干事秋叶拓磨收到了一封署名“铃木宏”的来信。令人吃惊的是,他说他失忆了,而“铃木宏”是假名。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他倒下的时候随身物品中包括一份青叶丘初中同学会通知的剪报,所以他认为自己的身世也许与这所初中有关。
后来他又告诉我们,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名是“神崎一郎”。我和这位神崎先生见了一面,他看上去和我们同龄,就算不是同龄,也不会相差五岁以上。我对他的相貌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他似乎真的与青叶丘初中有关。
期待知情者与我们联系。(文字编辑:秋叶拓磨、辻村瞳)
6
这一次复仇者也赶在妻子之前亲手从信箱里拿出了那封寄给“长谷川美铃”的信。为了不让妻子起疑,他请求同学会事务局的人在回信时不要写寄信人,于是这一次对方隐去了寄信人。这样的话,就算万一被妻子看到,也不会对他的行为有所怀疑了。
他抑制住满心兴奋,回到自己的房间。等不及用剪刀,直接用手撕开了信封。“哦,还有《同学会通讯》这种玩意儿啊。”那个浑蛋干事也能想出一些有趣的点子嘛。正好他也能多了解
一些同学会的内部信息,这对复仇计划的实行大有帮助。
他想知道的是同学会举办的日期、地点和同学会成员的住址。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有几个人没有音信,不过已经有八成同学和事务局取得了联系。最让他感兴趣的是那则征询班主任消息的告示。
“哼,这些笨蛋!”
他从心底笑了出来,这种愉快的心情已经多年不见了。在这之前的人生只有各种难耐的痛苦。对于只有表面风平浪静的生活,他早已过够了,厌倦了。
但是,得知要召开同学会以来,他觉得生活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为了确保复仇计划顺利实施,他必须时刻保持思维敏锐、头脑清醒。为此,他时常觉得自己身处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实际上这种紧张感也充满愉悦。
妻子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她有时会对他说:“老公,你最近好像很快乐的样子。”
他也想与妻子分享这份喜悦,但又觉得为时尚早。女人的口风不严,必须防范她一不留神泄露了机密。等到大局已定再跟她说也不迟啊。
他又读了一遍《同学会通讯》。
他拼命思考着眼下有没有可以做的事,给同学会干事提供假情报也许是一个办法。
神崎一郎?
虽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要不要说自己知道呢?或者编造班主任的假住址?又或者,打着那些音信全无的学生的旗号骗骗他们?无论哪一招似乎都挺有趣的。
那么,如果这么做的话,对方又会如何回应呢?时间还很充足,
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对策吧,不是说欲速则不达嘛,深思熟虑才是成功的关键。思考的时候很快乐,因为脑子动起来时能把怒火压制在心底。
7
秋叶拓磨几乎没有得到关于过去的班主任仁科良作的任何消息,这也许是预料之中的事。首先,毕业相册里连他的照片都没有,而且应该没人一直与他保持联系。
这位不负责任的老师身为毕业班的班主任,却在初三第二学期中途因为个人原因辞职了。他或许可以找到很多借口,比如因为和长谷川美铃之间的负面传闻让他的精神备受折磨,然而,在学生看来,这些理由都不成立。这种半途而废、只会推卸责任的人不配当老师。
不过,秋叶认为二十年过去了,他的一切过错都可以得到宽恕了。“老师,好久不见了,过去的种种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听到学生这么说,无论过去怎样,老师应该都会这样回答吧 —“谢谢你们还能叫我这样的人一声老师,我辞职之后,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没有尽到班主任的责任,一直以来都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老师,您言重了。好了,我们干杯吧。”于是大家一起鼓掌,师生把酒言欢,同学会顺利进行。然而,是否真能如此完美,现在尚未可知。不过当年的学生现
在也都三十五岁了,比当时班主任的年龄还要大。也许程度有所差别,但每个人应该都已体会到了人生的甘苦,所以一定也能理解班主任当时的心情。同学会的参加者没有一个人反对邀请班主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横寺幸代还寄来了仁科良作的照片。她在信里说“这是拍摄课外活动的照片时碰巧照下的”。
这张黑白照片中的仁科良作双手抱胸,一个人站在花坛旁边。他穿着白衬衫,系着深色领带,正看着花坛里的什么东西,似乎并未察觉别人的镜头正对准自己。这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的侧身人像勾起了秋叶的回忆,仁科老师那张日渐模糊的面孔又一次在他的头脑中浮现。
没错,他肤色白皙、身材纤细,总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白衬衫和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西服,再配上一条土气的领带。
二十年过去了,这位老师现在的年龄应该在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肯定也认不出了吧。毕竟他只教过他们半年。
秋叶很想知道仁科本人在同学会上受到大家欢迎时会有什么反应,可能免不了会多少有些抗拒,不过只要他能出席,秋叶就有办法缓解他的紧张。
离同学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还没有任何关于仁科下落的关键消息,秋叶打算再利用一次报纸的通告栏,在“寻人启事”栏目中刊登告示寻找仁科良作,在一般民众中搜集线索。
据说,仁科良作在那次火车事故中受伤,并被送进医院,倒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之后就行踪不明了。这二十年间,他不可能不与任何人来往,所以一定会有人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后联系同学会事务局的。
寻人启事我们现在寻找二十年前曾在 G县松井町町立青叶丘初中担任教师的仁科良作老师。四月十日将召开七四届毕业生同学会,但至今不知道班主任老师的下落。如有知情者,请速与秋叶拓磨联系(电话:〇三·三 ×××·××××)。将有薄礼作为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