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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 完结

作者:肖复兴 著

杏树,在我国是个古老的树种,起码在孔子时代就已经很旺盛,孔子讲学的地方叫作杏坛,四围就种满了杏树,可见是和古柏一样神圣的树。非常奇怪的是,如今北京的孔庙里尽是柏树,没有了一株杏树。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说明宋时陆游客居京城的时候,城里或城边还是有杏树的。可如今北京城里大街小巷也难找到一株杏树,杏树都被赶到了北京城外的山上。如果往北走,过了平谷和顺义,到了怀柔和密云,才能够见到山上一片片的杏林。

我不知道杏树的沦落出自何时,也不知道杏在众多水果中的地位是否也同样在坠落。和苹果、葡萄、香蕉、梨这样的大众水果相比,杏可卖的时间极短。因为难以保存,很容易烂,一个杏烂,很快就会烂掉一筐。卖水果的,一般都不愿意卖杏。在北京,一年四季,什么水果都可以买到,真正属于时令水果的,就只剩下了杏。杏黄麦熟时节,水果摊上,卖杏只会卖那么短短的半个来月,香白杏卖过,黄杏一上市,基本就到了尾声。而且,卖的都是尖顶上带青的杏,为的是多保存几天。可是,和苹果梨不一样,杏必须得是树熟才好吃,放熟的,就是两个味儿了。

很多年以前,我到兰州,赶上杏熟时节,满街好多卖杏的,有一处在纸牌子上写着“金妈妈杏”。我见少识短,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杏里面还有这样人情味浓的品种,不觉好奇,便买了他家的杏。卖主儿一边给我称杏,一边说:算是你有眼光,这是我们甘肃的名产,敢说是全中国最好吃的杏!不信你就尝尝吧!

那杏金黄金黄的,有的一面带有一丝丝隐隐的金红,颜色油亮,像抹了一层釉。而且个头儿很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杏,一斤才有十来个。关键是确实好吃,绵沙沙的,甜丝丝的,还有一股难以言传的清香。那香不像花香那样轻浮或过于浓郁,而像是经过沉淀之后慢慢浸透进你的心里。

卖杏的看着我美美地吃了第一个杏后,说:没骗你吧?

我问他为什么叫“金妈妈杏”?他答不上来,说:反正我们这里都这么叫!妈妈呗,还有比妈妈更亲更好的吗?杏和人是一个样的!

我自幼喜欢吃杏,每年杏上市那短短的几天,都不会放过。那时候,杏很便宜,几分钱就能买一斤。比起枇杷、荔枝这样富贵的水果,杏属于贫民的水果,连带着我童年的记忆。可以说,除了到北大荒那六年,我年年都没有和杏失约。只是最近这几年到美国去看望孩子,时间都安排在春天和夏天,没能吃得上杏。美国自己没有什么杏树,超市里很少见到杏,即便有,也卖得很贵,而且味道远不如金妈妈杏。那几年,每每到杏黄麦熟时节,我都非常想念北京的香白杏和大黄杏。当然,还有金妈妈杏。

今年,杏黄麦熟时节,孩子从美国回北京,没有错过吃杏。由于我喜欢吃,连带着孩子也跟着吃,连连说好吃,比美国的杏好吃!

陪孩子一起到密云的黑龙潭玩,在售票处正好遇到一位卖杏的老大娘,她蹬着一辆三轮车,车上的两个大柳条筐里装着的都是杏,那杏个头儿不大,黄澄澄的,在午后热辣辣的阳光下格外明亮,特别是和她那一头白发对比得过于醒目。

我对于杏没有免疫力,忍不住走了过去。其实,上午经过怀柔,我刚买过杏。老大娘笑吟吟地冲我说:都是刚从树上打下来的,甜着呢!青的也甜着呢!你尝一个!说着,她掰开一个青杏递到我的手里。我吃了这个青杏,真的很甜。便和她聊起天来,知道自打杏熟之后,她天天骑着三轮车到这里来卖。我问她家种多少棵杏树?她说:那我可没数过,每年这个季节,能打几千斤吧!我说:这么多杏,怎么不让你家老头儿来卖?都是你自己一个人蹬车来卖?她一摆手,说:我家老头儿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工,哪儿顾得过来。我说,让你孩子来卖呀!她又说:眼睛都指望不上,还指望眉毛?孩子考上了大学,结了婚住在城里,现在正忙活他们自己的孩子呢!每年这几千斤杏,都是您自己一个人蹬着车跑这里卖的?都能卖得出去吗?她有些欣慰地告诉我:还真的都卖出去了,借着黑龙潭这块地方,来的游人多。我卖得便宜,挣点儿是点儿,给儿子养孩子添点儿力呗!他也不容易!说着,她拿起一个黄杏让我尝:不买也没事,都是自家的玩意儿!

我尝了,要说甜和香,比不上金妈妈杏,但说味道,比金妈妈杏更让我难忘。那一刻,我想起了金妈妈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