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渴望能够在音乐厅里听一回马勒的《第五交响曲》。这个念头,源于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半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摸着黑摸到一盘磁带,放在CD机里听,开始不知是谁的曲子,那曲子恰是一种悲凉心情的注解和化解,听着就被它感动。那种弦乐的清澈,让你想起城市里根本不会出现的清泉之水,和即使孩子的眼里也难得的清纯的眼泪。本想听着音乐就能入睡的,相反更睡不着了。索性打开灯,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马勒的《第五交响曲》的第四乐章。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布列兹指挥。
终于,瑞士苏黎世市政厅管弦乐团来到了国家大剧院,带来了马勒的《第五交响曲》,指挥是大卫·津曼。如今的指挥,对马勒都有了兴趣,马勒忽然热了起来,但演绎马勒,不少指挥不是趋于保守,就是显得有些疯癫。对于大卫·津曼,我可以信赖。他录制过两套马勒交响曲的全集,对马勒有过专门的研究。而且,我极其赞同他的观点:“对于马勒,先是他的声乐套曲,然后才是他的交响乐。”
等待着马勒,主要是等待着马勒这支交响曲的第四乐章。有了上半场对舒伯特“第七”未完成交响曲有节制的演奏,特别是弦乐的出色发挥,对下半场的马勒更加充满底气。不过说实在的,马勒的开场并不先声夺人。独奏的小号,气息渐绝似的,远没有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开头的那种“命运动机”震撼人心。也许,是贝多芬的先入为主吧。但弦乐一上来,景色为之一变,小号后来的加入,一下子回环萦绕起来。大卫·津曼不事张扬,阅尽春秋,演绎着属于马勒对于生死的悲痛与苍凉。
必须得有这第一乐章的对比,第四乐章的到来,才显得风来雨从,气象万千。对比悲怆之后的甜美与温暖,才有了适得其所的价值,如同鸟儿有了落栖的枝头,这枝头让马勒谱写得枝繁叶茂,芬芳迷人,而这鸟儿仿佛飞越过了暴风雨的天空,终于有了喘息和抬头望一眼并没有完全坍塌的世界的瞬间。有竖琴,有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的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层次那样的丰富,交响的效果那样浑然天成,犹如是天鹅绒一般轻柔的微风抚摸你的心头。难得的是大卫·津曼处理得那样云淡风轻,他甚至倚在指挥台后的架子上,很享受的样子,也像经过了漫长旅程之后有些疲惫而放松的样子。
在我听过的所有的交响曲的慢板中,我是把它放在第一的位置上。真的很少有马勒这样柔美抒情得丝丝入扣,又这样丰富得水阔天清。在谈论马勒的交响曲时,如今更多愿意说他思想的复杂性与悲剧意识,作曲方面对古典传统技法的发展变化,以及对未来世界的预言性,却忽略了马勒对传统的继承。在这一点上,马勒对慢板的处理,最显其独到之处。其实,他的老师布鲁克纳对慢板的处理,也是如此,那些动人的旋律,马勒得其精髓,可以看出彼此的传承。
此外,还要看到这一段最动人的慢板,与他的《吕克特诗歌谱曲五首》中的《我在世上已不存在》的关系。在这首歌中唱道:“我仅仅生活在我的天堂里,生活在我的爱情和歌声里。”由此我们便可以触摸到马勒的心绪,即使在死亡垂临的威迫之下,他依然乐观的原因,他相信爱情和音乐。这也就是大卫·津曼说的:“对于马勒,先是他的声乐套曲,然后才是他的交响乐。”这是走近马勒音乐的一条路径,也是打开马勒内心的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