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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音乐笔记 完结

作者:肖复兴 著

如蝉翼,指挥时如翩翩起舞的蝶群,带来花雨缤纷。14年前,第一次看他率领基洛夫乐团来北京,那也是他第一次来北京的演出,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无限的感慨和变化都在他指挥的音乐中了。

这一次,捷杰耶夫虽然率领的是伦敦交响乐团,带来的却依然是他钟情的俄罗斯音乐。捷杰耶夫选择曲目非常讲究。第一天演出的第一个曲目是布里顿的《大海间奏曲》,让我忍不住想起14年前第一场演出他选择的是穆索尔斯基的《霍万兴那》,都是从水入手,不过一个描绘的是莫斯科河,一个演绎的是英国海,却一样从晨光熹微时的水波潋滟开始。

连听了捷杰耶夫指挥的两场音乐会,虽有莎拉·张和马祖耶夫两大演奏家次第登场,但主角却是肖斯塔科维奇和柴可夫斯基。他选择的是柴氏的第六交响曲和肖氏的第五交响曲,主题都是和悲剧相关,柴氏的第六就名为“悲怆”,而肖氏的第五又被称为“命运”。看来他愿意选择这种充满内在张力并有戏剧性的曲目。看捷杰耶夫如何演绎两位不同时代音乐家对于人生与世界悲剧命运的音乐形象,非常能看出音乐不同的质地,也能看出指挥家内心隐秘的一隅。

也许是听多了柴氏第六交响曲的缘故,怎么都觉得捷杰耶夫指挥时显得有些懒散和放松,或者说是淡定,一种看破春秋的水阔天青。而第二天听肖氏的第五,由于是第一次现场听,也可能是坐在前排,和捷杰耶夫近在咫尺,看得清的那胡子拉碴掩盖下的表情,觉得他似乎更加投入,也更显激情,动作的幅度也大了些。当然,在我听来,肖氏比柴氏在交响的效果方面,也显得更为丰富,特别是低音提琴、铜管、木管和竖琴,浑然一体,错综复杂,真的像是织就的一天云锦,针脚密实,又灿烂无比。在捷杰耶夫纤细又白皙的不停颤动手指的调动下,那一天云锦被抖动得天光猎猎,炫目而迷人。

特别是第一乐章,大提琴阴沉的起始,先把气氛压抑下来,带进悲郁之中,在整个乐队往返如同风吹草动起伏摇曳的演奏了一个轮回之后,竖琴和小提琴交错地响起,宛如朦胧月光的衬托之下,大提琴幽灵般又出现了,还是那样的阴沉,然后是冷冰冰的钢琴,将音符如清冽的露水滴落在暗夜之中。实在是比柴氏第一乐章要丰富动人。

特别是第三乐章的广板,最初长笛的独白,接着是单簧管的独白、小提琴的独白、圆号小号的独白,那种独白乐器和乐队特别是弦乐的呼应,风来雨从,丝丝入扣,那么默契,那么熨帖,那么一唱三叹。最后在竖琴伴奏下,小提琴和木管和钢琴那辽远的回声,听得人心都要碎了。肖氏称自己的这第三乐章为“痛苦的眼泪”,如果是眼泪,是从心底流淌而出的,苦涩而磨折,欲言又止,又渴望一吐为快,是那种断雁声碎,寒霜夜尽的意境,道不尽的世态沧桑和人事荣谢。尤其是竖琴和大提琴,处理得别具一格,大提琴如沧桑的老者,竖琴如忧郁的女人,前者低回曲折,响起痛彻心骨的旋律;后者清亮而有节制,溅起哀婉透明的回声。

在听完肖氏的第四乐章后,我忽然想到,肖氏和柴氏这两支关于悲剧命运的交响曲,处理得也真是有意思,他们两人把第三和第四乐章的位置,正好颠倒处理。柴氏是把高潮处理在哀婉悲怆的延长线上,肖氏则把结尾让给了隆声震天的铜管乐中。或许是时代使然,不同时代的人对悲剧命运的切肤理解和切身经历,毕竟不同。捷杰耶夫一手托两家,恰到好处的同时把他们展示给了我们。还有一点有意思的是,在听柴氏第六,听到第三乐章貌似高潮的时候,观众以为结束,重蹈覆辙响起了掌声。忍不住想起四年前在保利剧院听艾森·巴赫指挥费城交响乐团演奏柴氏第六,也是在第三乐章这时候,观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看来,多年之后再见捷杰耶夫,他和我们的变与不变,都在音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