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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音乐笔记 完结

作者:肖复兴 著

来布卢明顿,正好赶上它的艺术季,据说在这个贯穿整个夏季和秋季的艺术季里,将有一千多场包括音乐、美术的活动,遍布在印第安纳大学校园和布卢明顿这座不大的城市的各个角落。我赶上的第一个节目,是印第安纳大学美术馆的特展“马蒂斯剪纸:‘爵士’”。在展览的最后一周的周日,将有一场真正爵士乐的演出,是为这次特展专门作曲的音乐会。今年,恰是马蒂斯逝世60周末的纪念。

美术与音乐联姻,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当初,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最初的灵感便来自法国画家莫奈的《日出印象》;莫索尔斯基的钢琴组曲《展览会上的图画》,更是用音乐为绘画作品进行旋律素描。艺术如水,总是相通的,且看这里是如何将马蒂斯的剪纸化为音乐的。

特展“马蒂斯剪纸:‘爵士’”,是马蒂斯的一组剪纸画,同时展出的还有他的一些速写和为文学作品如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所作的插图,再有便是马蒂斯的生平照片。显然,只是展览剪纸画,布不满偌大的展厅,其余的那些是为剪纸画助兴的配角。因为这一组剪纸画一共只有20幅,每幅大约80厘米x60厘米大小,只是占了展厅的一面墙而已。这是1942年时马蒂斯的作品,那时马蒂斯73岁,正在患病中,信手拿起了剪刀和纸,剪起来。他自己说剪纸帮助他养病,度过了那一段寂寞难熬的时光。对于马蒂斯,剪纸成了一剂良药;对于我们,则看到了他绘画艺术的另一面。剪刀在他的手中,鬼魂附体一般,灵动如仙;鲜艳的色块和诡异的线条,充满难得的童趣。在这组剪纸里,有他的回忆,关于童年看到的马戏团,以及后来旅行和对民俗的印象。1945年,马蒂斯从这些剪纸画中选出20幅,用水粉重新勾勒一遍,限量印制了270本画册,起名为“爵士”。其中第150本,被印第安纳大学收藏,现在展览的便是有马蒂斯亲笔签名的这本《爵士》。

“爵士”这个书名,为今天的展览提供了艺术的想象与音乐的拓展的空间,也成为这次特展别致的重头戏。音乐会那天,便专门去听。音乐会在美术馆里进行,不过是将展览马蒂斯剪纸画的展厅用隔扇隔出一片空间,真正的爵士乐和剪纸的爵士,今天音乐家的爵士和马蒂斯的爵士,便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握手言欢,融合一起了。

音乐会的规模不大,观众有一百来人,前面摆着一架钢琴和一把大提琴贝斯,旁边是白色的幕布,幻灯打上马蒂斯的剪纸画。演奏钢琴的叫克里斯多夫,专门从波士顿赶来,所有的作曲都出自他手,他说他从2009年开始创作,到2012年完成了对马蒂斯这20幅剪纸画的音乐创作。贝斯手叫阿伦,是印第安纳大学专门教授爵士乐的教授。每一段音乐开始的时候,幕布上会打出马蒂斯的剪纸画;每一段音乐结束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出来朗诵一段关于马蒂斯和他的这几幅剪纸的介绍。

这是一场沙龙式的音乐会,安静、优雅,摇曳的烛光代替了爵士里应该有的那种如蛇一般灵动喷射的火焰;尤其是修复甚至是改造了爵士乐和马蒂斯画中那种来自底层的民间色彩。克里斯多夫说他的音乐融有爵士乐和现代音乐,在我听来,爵士乐那种明显的节奏和即兴的成分,并不明显;而现代音乐的成分似乎也不多;更多的是古典的回顾,山高水低,云淡风轻,无形中倒也多少吻合了当年马蒂斯剪纸疗伤的平和心情。明朗的乐色,和适可而止、欲言又止的爵士节奏,洋溢在钢琴与大提琴的呼应中,淡淡地撩拨着马蒂斯的那些萤火虫般明灭跳跃的回忆。

其实,马蒂斯的这些剪纸画,大部分我都曾经看过,只是是分散在画册中,甚至明信片中,有好几幅,在孩子小的时候,我和孩子都拿来剪刀和杂志花花绿绿的封面,照葫芦画瓢地剪过。所以,看着马蒂斯的剪纸画,都很熟悉,很亲切;而听到为其配的音乐,有些似是而非,显得有些遥远。或许,这是克里斯多夫对马蒂斯的理解和想象,还有他自己的一份回忆。面对同样一幅画,每个人的理解和感受都不会一样,这关系到他观画时的心情和瞬间的回忆。这就是具象的绘画和音乐所不具备的延展性和丰富性,它能够为你提供和你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参照和想象,一种你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新天地。马蒂斯在为印制270本剪纸画《爵士》时说,这是用剪刀剪出来的画。那是属于画家的实验。如今,可以说这是属于克里斯多夫和阿伦的实验,是他们借用马蒂斯的剪刀剪出来的音乐。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克里斯多夫站了起来,向观众表示感谢,同时,他转过头,举起手臂,向身后幕布上出现的马蒂斯像挥了挥,表示敬意。幕布上的马蒂斯不动声色,但我感觉得到两代艺术家在那一刻交融。无论什么样的艺术实验,都是艺术与人生的实践,艺术和人生就是在这样的实践中相得益彰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