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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像没有犄角和尾巴瘸了腿的长颈鹿 完结

作者:于一爽 著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一号,前些天

那天去冯唐家吃饭,沿途都是平房,一路上,看见好几拨儿老头老太太坐在板凳上,当时已经没有太阳了所以不是晒太阳,他们就那么坐着。怎么说呢,这几乎叫我向往衰老。如果人生也只是弹指一挥间,青春又算得了什么。

与此同时,还有乌鸦在上面啊啊啊叫。

因为我过去得有点儿晚,他们又都大了。艾丹说你先吃先吃,对菜进行一些点评,于是我马上塞嘴里两块儿肥肉。这样我就不用点评了。

彼此之间先喝红的,三四瓶,也可能有五瓶;或者没有五瓶,但是三四瓶总有了。怎么都喝不大,我想还不如直接下药。后来又追加了单麦、蓝方、白的、啤的,以及一网兜橘子。

冯唐的祝酒词永远是:祝你幸福。跟谁都这么说可真够逗的,非常好玩全无用处。每回见面他都说找了男朋友让我们来围观围观。我说好的好的,等我找了一只熊猫就牵过来。李野夫也问我的婚姻状况,于是我只能承认自己结过婚离过婚,反正我也没什么实话。

后来又扑过来一个弄影视的,他非说我的衬衫像八大楼的服务员。他怎么不说八大胡同呀。艾丹也说你衣服是从谁那儿偷的?其实不是偷的是抢的,气死我了。回家我就打算给它扔床底下了,这辈子不穿下辈子再穿。我床底下就是杜十娘百宝箱!

然后无论他们聊什么,做影视的这人都问我:你听得懂吗?我说猜对了,听不懂。因为他们影视行业的普遍认为女的没什么文化,我也不置可否,反正他们自己也没什么文化。

小院里的桌子椅子都是当年“食堂”的,可以想象他们得在这上面吃了多少顿,说了多少人坏话呀……这些人互相看不起,彼此听多了都是树洞。我也骂了一些人傻逼,这无疑证明我就是一傻逼。冯唐说会帮我转达,我说那就好。难道我能因为别人威胁就不说吗?艾丹不愿意听傻逼的事儿,于是他差点儿聊艺术。

四合院三面都是老房子,有一面是未未设计的,草场地风格,可以爬到房顶,于是我爬了上去。从房顶看底下各种小院的万家灯火,非常温馨。我估计灯火里的人在看电视剧或者洗洗睡了,女人将要伺候男人。我想起电影里有人在瓦片上走,好像是马小军。可据说在谁家瓦片上走谁家屋里就漏水,于是我放弃了。我问他们白天能听见鸽哨吗?他们说问也白问,反正你也起不了那么早,我说哦。可我今天起挺早的,才十点钟。

其实院子里再有个猫猫狗狗就好玩儿了,金鱼也行。冯唐只养了两只苍蝇,还被我们失手拍死了一只也说不好。

后来都喝多了开始要这要那要主食。有人去煮面,野夫、毛然一人暴撮一碗,站在正屋左右厢,两尊门神。野夫酒足饭饱摸着自己的肚皮,鼓鼓的,我从房顶望下去,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袋鼠。

与此同时,艾丹也多了,红色的脸在月光中闪闪发光,身上披了一件大衣,肩膀支得平平的,已经不那么像屠夫了,像个国家干部。

我也爬下来拌了一碗炸酱面。这叫我想起小时候,如果我爸出远门的话,就给我炸一碗酱,这样我再煮些面条就不会饿死了。

吃饱了我把院子里的所有屋子溜达了一圈。他家的浴缸里放满了破烂儿,被我一眼识破。

下半夜越来越凉,感冒又回来了,我都快把肺咳出来了,餐巾纸一张一张又一张,形同出殡。当时小院好像还放了音乐,或者是幻听。榕树下,花开花落,其实没必要这么伤感,伤感容易走入内心,内心充满矛盾和斗争,离精神分裂只差一小步。

又过了很久,彼此越来越安静就散了。临出门我被人强行塞了俩包子,说是他爸擀皮儿,他妈和馅儿,好吃好吃……我坐在车上继续和谁东拉西扯言不及义,都忘了。其间接了一个朋友电话,他说我们好久没见了,我说行,等我哪天喝多了给你打电话……后来下了车,我迅速干掉包子,馅离皮太远,吃了一百米才到。

(一)旺顺阁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一号,昨天

昨天晚上继续和各种牛鬼蛇神在外面吃喝。

路上打车的时候还有人要跟我定过两天的饭局,我说过两天的事儿我都不知道。那就过两天再说吧。

约的是旺顺阁,那地儿可真是太热了,还是中央空调,只能中央调控,我们于是拿毛巾一边儿擦脸一边儿喝。有人高血压不敢喝,艾丹说,一喝酒一发汗,血压就不高了,喝。这不是伪科学吧……

实在是太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有道菜还是每人给上一火炉子。哎,给我们上盘空调得了……

后来有人喝多了摔一瓶子,玻璃差点儿飞我眼里,我他妈马上灌了一杯压惊,破相可就杯具了,虽然我也没什么相。按老驰的意思就是,你长得也不咋样,写得也不咋样……最后也就喝了。

你们又说实话。

有人在酒桌上聊正事儿。老驰说,闭嘴,咱们就都是捡破烂儿的行了。

有人脸喝红了,我们就说他是一好人,艾丹说,那,猴屁股也是一好人。

利丰一过来就叨逼自己刚才坐出租车怎么怎么着。艾丹拿眼儿瞥他,都喝多了,说他形象差。利丰说自己就这样儿。艾丹说你形象这么差再不装逼怎么办呀?我看利丰一直捂着心脏,问他你不舒服呀。他说这么喝,别说五十,能到三十就不错。我说谁心脏不难受呀,到时候就拼药得了别拼酒了。

我旁边的家具大王已经完蛋了,趴在桌子上,自言自语。我离他这么近一句没听懂。不过看他折在半道上那德行,我心里还挺难受,做生意的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懂,一身社会气喝多了也就剩脚下一软。他自言自语完了突然站在椅子上,要义无反顾。说了些陈词滥调,全是高屋建瓴的破玩意儿,但我还是觉得可以理解吧。后来这人要哭。艾丹说哭还不容易,他说活得伤心;艾说你这叫卑劣,他说你那叫苟且。

后半场,有人不喝了说下回,我们说哪儿有下回,只有今晚。不喝的人继续不喝,我们说这辈子绝交。不喝的人说,哦,这辈子呀,我还以为下辈子也得绝呢。

其实一共是五瓶白的,基本都喝傻逼了。大家想走,老驰不想走,说绷会儿。大家说别来白的了,老驰说好好好,那就凑合来十瓶啤的吧……

都颓了。

后来要关门,啤酒也没了就开始上矿泉水。艾丹说,水不是我喝的东西,矿泉水瓶直接飞门口儿去了。

稍晚,又过来一姑娘,牛鬼蛇神决定移动到第五俱乐部唱歌醒酒。跟那儿又撅了五瓶红的。

从旺顺阁出来的时候,大家互相争着结账。以我们这种人品的来讲,只要争着结账肯定是喝得智力不行了,才从的。

后来几个人一起在夜里的大街上打车,打不到车。我都不想去了。跟老驰说,累。老驰直接给我塞出租车里说,谁不累呀。你孤魂野鬼,今儿要不去就是灭顶之灾。

要不是我跟赵淑静也坐车上,艾丹老驰没人敢拉。艾丹让司机好好开车,别老往河边儿开,我们这帮人本来也都不想好好活着。与此同时,他又唱:我将青春赋予了你……满嘴酒气,情何以堪。

在第五俱乐部,家具大王喝多了,有人在唱歌,他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好像说人比动物牛逼,我说动物才不想谁牛逼这事儿,人就是被牛逼这俩字全盘毁了。

但,跟一个喝多的人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没喝多更牛逼。

利丰一直跟沙发上睡,露出一半肚皮。估计今儿已经着凉了。

后来家具大王喝完红酒吐红酒,我给他嘴上贴了几张餐巾纸。

我想起自己上回在第五俱乐部伺候过的人还是我男朋友。当时他躺我腿上狂吐不止,我还忧心忡忡跟他经纪人说,估计我们俩也长不了,要克服的诱惑太多,说真的也不想克服。经纪人说,顺其自然吧。当时我觉得很悲哀,顺其自然的事儿最后只能接受现实。果然俩人真的就是长不了。那会儿都太小,反正比现在小。年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还是说昨天。后来看着屏幕上九十年代的MV,很多人在唱邓丽君的歌儿。我倒想了,别说什么甜歌皇后,她自己也得不到幸福。我听他们唱,有首歌词是:人生难得几回醉……我哈哈哈觉得非常可笑,我们现在都不是几回了,而是人生难得回回醉。

后来赵淑静说你还没结婚,我说是在努力找一垫背的。赵说想让别人垫最后都是自己垫。我说这垫背可不是坏词,得臭味相投、患难与共。我们这种人多有情有义呀,是什么毁了咱们的爱情来着……

与此同时,还有一离婚的跟我说,不要恨嫁反正最后也是得分。

又与此同时,我还给一个朋友发短信,说什么半生不熟,也喝不大,爱意随性而至,真他妈没劲。朋友说,没喝也没劲,关键本身就没劲,酒也扮演不了什么,喝也是浪费时间,不过反正也没更好的浪费时间的方式。要是完全浪费也没有一点儿不甘那就牛逼。可有时一边儿浪费一边儿可惜这就无趣。我说,哎,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大到能给你一切的,势必也大到能拿走你的一切。

最后的最后,都拒绝黄赌毒了,大家还不愿离开,家具大王是重灾区。第五俱乐部的一大部分消费都是他结的,他说跟女人面前提钱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