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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父母 完结

作者:黄北平著 刘秀品整理
1980年春,第一学年第二学期开学时,我请爸爸跟我一起到成都去看看,散散心。爸爸非常高兴,娘也很支持。于是,爸爸就带着一百三十元钱和我出了门。
一百三十元钱里有爸爸往返成都的路费,还有给我的五十元零用钱。这是一笔巨款,是一头三百多斤重肥猪的价钱。爸爸怕我带着那么多钱有闪失,就将钱缠了又缠,裹了又裹,揣进了自己的内衣兜。
当时,从仁和到下两的公路还没有修通,我和爸爸前一天下午就来到下两,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我们就挤上了从下两到南江的班车。
“糟了!糟了!”车子从下两开出没多远,爸爸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爸爸,怎么糟了?”
“钱没了!钱被偷了!这可咋弄?这可咋弄?”爸爸慌慌张张地翻着装钱的兜儿,钱兜儿空空如也。“我怕把钱丢了,专门把钱放在内衣兜里,可还是丢了。”爸爸一脸懊恼。
爸爸只好带着我下了车。他准备到下两的街上找熟人借钱,爸爸人脉很广,五十元钱很快就借到了。
“北平,丢了那点钱也没什么,我再挣就是了,退财人安乐。这次,我就不去成都了,以后找机会再去,你自己上学去安安心心读书吧。”爸爸把钱交给我。
“我只要二十元钱。”我将三十元钱递给爸爸。
“出门盘缠得宽备窄用,把五十元都带着吧。”爸爸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笑容,硬是把那三十元钱又塞进我手里。
爸爸带着漆家具的全套工具,本来准备一边看成都风景,一边找活干。现在既然不能与我一同上成都了,我就想带走这套工具,利用星期天搞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反正家里还有漆家具的工具。
“那你带着吧。”爸爸同意了。
爸爸是有名的漆匠。当时做家具都是手工制作,做好之后都得上漆,漆匠的生意非常红火。爸爸当漆匠,还让我和二弟在假期中跟他学染漆,我和二弟黄义华由此学会了染漆技术。爸爸刚开始做漆匠时,从县土产公司购买生漆,自己加工熬制。土产公司的漆是从农民那里收购的,农民掺杂使假,生漆质量下降,漆的家具光亮度不够。为了把家具漆得光洁锃亮,爸爸只得自己上山割土漆。
割漆类似割橡胶,在树皮上斜着割一条口子,再插上半边蚌壳,接住滴下的生漆。夏天割漆很遭罪,为了避免割下来的生漆在高温暴晒下结痂凝固,爸爸通常五点钟就带着我或二弟出门了。土漆腐蚀性大,沾到皮肤上就会红肿疼痛,烂掉一层皮,半个多月才能恢复。出门割漆得长衣长裤,还要戴上手套。树林子密不透风,热得那汗像水珠儿一样“叭哒叭哒”往下流。漆树高大,有的高达几十米,爬上爬下都得特别小心。割漆最难受的是对生漆过敏。我第一次跟着爸爸上山割漆,就过敏得厉害,全身长出细如芝麻的红点,奇痒难受,浑身发肿,脑袋大如斗,眼睛都睁不开。川东北农村有一句俗话:漆者,七也。漆过敏打针吃药不管用,痛痒七天后会自行痊愈。七天后,我全身的红点果真慢慢消退。
我带着爸爸借来的五十元钱和漆家具的全套工具,回到了华西坝。
这样,我的大学生活又有了一项新任务——利用星期天漆家具。父母不但要供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正在读书,负担太重,我想尽我所能为父母减轻负担。
星期天,我到街上当漆匠,开始还怕被同学看到,就在离学校很远的一个街头摆上漆家具的工具,等着用户找上门来。运气还不错,刚把工具在地上摆好,就遇到了第一个雇主。他是一三二厂的符大哥。
“我只能星期天才能出来做漆活,你这些家具我需要一个多月才能漆完,你能不能等?”走进符大哥家,看到他家需要漆的家具有好几件,我就问他。
“为什么只能星期天才来?能不能快一点?”符大哥不理解。我就把我的情况老老实实给符大哥讲了。符大哥一听很感动,把漆家具的活给了我。我虽然是个“半罐水”,但做活特别卖力,刮灰磨砂,两次刷漆,道道工艺做得很仔细,漆出来的家具明亮似镜。符大哥很满意,还专门做酱肉给我吃,结账时还特意多给了我三元钱。
符大哥在朋友圈里为我宣传揽活。仅一三二厂就有好几家请我给他们漆家具。我给爸爸写信,请他给我再送些漆来。
漆家具虽能挣钱,对身体的伤害也很严重。熬漆时味道难闻,气体有毒有害,漆沾在手上很难洗掉,钻进指甲盖则使手指甲黑黢黢的,有碍观瞻。有一阵,我的手又肿了起来,胖得像馒头。到食堂打饭,大师傅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我那双手,怀疑我得了皮肤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把手伸进打饭窗口。
但为了多挣点钱,减轻父母的负担,我不得不坚持当漆匠。
华西口腔医院办公室主任张志君,家里做了书橱衣柜,想找人漆一下,一三二厂的人把我介绍给她,我拿着工具上门去了。
张老师见我的手肿得那样大,问我怎么回事。我给她说了。闲聊之中,她得知我是口腔系学生,很是惊讶。见我把活儿干得那样好,当面夸奖了我,还多给了几元钱,临走时还教导我:“你是学生,全部精力都要用到学习上。大学只有几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如果没学到真本事,将来出了学校怎么办?你要缺钱的话,就到我家里来借,将来毕业后挣了钱再还我,现在不用再去给别人漆家具了,那也挣不了多少钱,影响学习,伤害身体,不合算,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记住了,谢谢张老师。”张老师的话暖进了我的心窝,我听着都要掉泪了。
没几天,爸爸又给我送漆来,我带着他参观学校时,在口腔医院门口碰上张老师,执意邀请我们到她家吃饭。
我极力推辞。张老师说,“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爸爸说。”我们只好接受了。
张老师虽然做的是行政管理工作,但却是标准的业务专家。她1964年毕业于四川医学院口腔系,主编全国第一部《口腔设备学》教材,创建口腔设备学科,率先在全国为口腔学本科生和研究生开设口腔设备学课程,后来还担任过华西口腔医院副院长。她在家烧了好几样菜,知道爸爸能喝酒,还特意备了酒。她滴酒不沾,以茶代酒敬了爸爸好几杯。
“黄师傅,我今天请你来是想给你说一件事,就是请你把黄北平做漆活的工具拿回去,再也不要让他做漆活了。大学的学习任务本来就重,黄北平基础相对差一些,要赶上学习进度需要加倍努力,让他星期天上街当漆匠挣辛苦钱,不如复习专业知识。把专业知识学好了,将来当一个好医生,挣的钱肯定比漆匠多。现在黄北平利用星期天搞勤工俭学,精神应该表扬,但我觉得这会耽误他的专业学习,说严重点要耽误他的前途。不知道我说的这话黄师傅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我向张主任保证,马上就把那些东西拿走,再也不准黄北平摸漆了。”爸爸点头不迭,竟像下级领受上级交给的任务那样,下了保证。在爸爸眼里,华西口腔医院办公室主任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能亲自请他吃饭,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爸爸早在内心感到骄傲,又听张主任推心置腹给他讲了这样一番话,大为感动。
将我接下的漆活全部做完,爸爸就把那套漆家具的工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