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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潮·新潮:蒋梦麟回忆录 完结

作者:蒋梦麟
我由长沙绕道越南赴昆明途中,发现越南也保留着许多古代中国的风俗习惯,正如二十多年前我在朝鲜所发现的。越南人与朝鲜人一样,穿着一种近似明朝服饰的衣服。他们念中国字时,发音与唐代语言相像;乡村、城市和行政区也采用中国地名,这些地名的读音多少与唐代的读音相似。亦可以说与广东音相似。
越文是中文的一种变体,在一般用途上,法国人却宁取一种拉丁化的越文。这种拉丁化文字在一般人学起来自然容易得多,但以此为表达高深思想之工具是不够的。
越南国王保大在顺化的宫殿很像过去朝鲜李王的宫室,但是与北京的紫禁城比起来,规模同样地小得多了。事实上,越南皇宫很像明朝皇宫残留的一枝,法国人一直保留着越南皇宫,拿它作活的博物馆看待,日本人却宁愿把朝鲜国王送到日本,想把他改造为日本人。
有人告诉我,越南王的始祖葬在昆明某山头,因为他本来是中国人。后来有一天下午,我曾经去找越南王陵寝的故址,结果没有找到。
法国殖民地政府的所在地河内已经发展为现代化的法国城市,街道宽阔,公共建筑巍然矗立。但是一般农民所住的乡村却肮脏破落,与河内相较,真有天渊之别。自由、平等、博爱,原来如此!殖民地政府是一种时代的倒置,也就是非常倒退的制度,总督们到殖民地来只是为了剥削榨取,对人民的福利漠不关心,这与现代的政治原理恰恰背道而驰。
不过,我想在这里声明一句:菲律宾的殖民地政府应该例外。美国人有一个理想——提高菲人的文化水准,美国在菲律宾的殖民政府,在当地建立了一种足与美国学校媲美的学校制度。我曾在民国二十年(1931年)去过菲律宾,所到之处,学校都在传授历史、文学、科学和民主思想。美国正按照自己的模型,致力建设菲律宾为一民主共和国。菲律宾在欧美人殖民地制度下,获得两大贡献。一是西班牙人留下来的天主教。二是美国人留下来的民主制度和言论自由。
英国的生存寄托在殖民地上,法国也得靠殖民地的资源维持生存。如果说英法对殖民地人民的福利还没有完全漠视的话,那也只是为了养活母鸡,好让它多生一些蛋而已。
英国人养鸡生蛋的方法更是妙不可言,他们控制了主要的工业,而让当地人民在余留的行业上自觅生路。让鸡到田野里自行寻觅谷粒小虫充饥。鸡能找到谷粒小虫就心满意足了,养鸡的人则捡起晶莹的鸡蛋笑逐颜开。英国人从来不干涉殖民地人民的风俗或迷信思想,除了影响公共卫生的事情以外,当地人民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活而不受干扰。因为公共卫生不但与被统治者有关,与统治者也有同样的关系,传染病或瘟疫是不认肤色人种的。道路修得宽敞平坦,而且保养得很好,因为治安和商业是要靠良好的道路来维持的。防御力量只建立到足以镇压当地叛乱的程度,抵御其他强国的攻击则有赖大英帝国的威望。这种威望衰退时,殖民地就不免要受强邻的觊觎了。香港和缅甸一度失陷就是这个道理,英国这样珍视她的威望,尤其是在远东的威望,也是这个道理。
缅甸与云南省的西南角接壤,珍珠港事变前约一年,我曾经奉命组织一个友好访问团到缅甸,我参观过炼油厂、锯木厂和碾米厂,这些都是缅甸的主要工业,统由英国控制,其余的行业则留归缅甸人经营。被视为神圣的牛只闲荡仰光街头,警察从来不加干涉。到处是寺院,院内矗立着镀金的宝塔,生活着普受统治者及被统治者尊崇的僧侣。缅甸人在英国统治之下自由过活,像一群吃饱了小虫谷粒的母鸡悠然自得,至少,我看不出一点不满的情绪,养的人则心满意足地捡取他们的鸡蛋。
但是总督们在祖国照耀出来的光明在殖民地里却不能完全隔绝。在印度,甘地的行动一直不受干扰,只有在紧急危难时才遭受监禁。像甘地的这种行动,在某些欧洲国家的殖民地里或许早已受到阴毒的处置了。但是大不列颠究竟是自由之邦,自由的光辉不免要透过殖民地上空的云层而惠及当地人民。各种迹象显示,英国对殖民地正在采取一种比较开明的政策。我希望这些照射到海外殖民地的微光能扩大为强烈的自由火炬,引导殖民地人民向光明的前途迈进。
就文化形态而言,越南王国是属于中国型的,缅甸则是印度型的。从前缅甸国王在曼达来的宫殿就是印度式的建筑。城镇的地名也看不出与中国有丝毫的渊源。越南人和中国人一样,吃饭时用的是筷子;缅甸却和印度人一样用手指。但是越南和缅甸在过去曾一度尊重中国的宗主权,中国在两国宗主权的丧失是中国觉醒的原因之一。
缅甸落入英人手中以后,缅甸的王室就逃到云南,生活费用一直由云南省政府供给,不过缅甸王的头衔已经有名无实了。缅王的子孙后来进了中国学校,结果归化为中国人。但是云南腾冲一带的人仍旧知道,这些缅甸王室后裔的祖先,曾经在曼达来皇宫的雀屏宝座上,统治过有镀金宝塔和黄袍僧人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