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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未终人已远:梅兰芳家族 完结

作者:李仲明 谭秀英
艺满天涯

从1919年4月至1960年2月,梅兰芳多次出访日本、苏联,还访问过美国、波兰、德国、法国、比利时、意大利、英国、奥地利、朝鲜等国家。虽然梅兰芳到过的国家只有十几个,但他是第一个把中国京剧艺术介绍给外国观众的京剧艺术家,他精湛的表演艺术受到日本、美国、苏联等国家戏剧家的高度评价。著名话剧家黄佐临把梅兰芳同苏联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德国的布莱希特并列为世界三大戏剧体系代表,认为梅兰芳戏剧体系是三大戏剧体系中最生动、丰富的戏剧体系。

三渡扶桑

辛亥革命后,梅兰芳排演的古装新戏和时装新戏,引起各国宾客的极大兴趣,特别是同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来宾,他们到北京来几乎很少有不看京剧的。在这些来访者中,对中国京剧的研究者、喜爱者很多,如日本明治时代著名戏剧家福地樱痴的长子、地质学家福地信世,从1917年开始创作戏剧素描,十年间画了几百幅画,他挑选出173幅,装订成四册素描簿,其中以梅兰芳的剧装像最为出色。
福地信世的朋友若林弥一郎曾写《福地君轶事》一文,文中说:

当时北京梅兰芳等名角如云,鄙人每天都被福地君约去看戏。有时一天看日夜两场。福地君拿着铅笔,似睡非睡地画着类似素描的写生画。到第二天早晨,准能完成几幅五彩缤纷的非常好看的图画。
有一天他到梅兰芳家登门拜访,得知梅在舞台上的娟娟姿容同台步有很大关系。我亲眼目睹了他模仿梅的台步。除此之外,他向梅问了许多专业性的问题。梅兰芳把当时在《思凡》里用的云帚赠送给他。 

1918年,日本帝国剧场董事长大仓喜八郎到北京旅游,经福地信世的介绍,在冯幼伟的陪同下,观看了梅兰芳的《天女散花》,他没有想到中国竟有这样优美的歌舞剧,大加赞赏,并邀请梅兰芳访日演出。
梅兰芳这时已经接到好几个国家的邀请,他考虑到中国和日本有比较接近的文化传统,中国古典戏剧在日本更容易让人接受,同时也可借访日之机了解、研究日本的歌舞伎和谣曲,决定先赴日本访问。
梅兰芳剧团一行二十多人于1919年4月21日启程,25日晚到日本东京,5月1日开始演出。梅兰芳的表演受到东京观众的热烈欢迎,最受欢迎的剧目是《天女散花》和《御碑亭》。
凡鸟在5月3日的《国民新闻》上撰文《显示了天赋的艺术风貌,梅兰芳第一天的演出》,评论说:

梅最精彩的地方就是他扮演的天女踏上缥缈的云路时的舞姿,真是举世无双。他很重视一举一动的定形,这点很酷似日本舞俑。而且从一个定形到另一个定形的过程是用柔软的动作和手势衔接起来的,不知该怎么形容它才好……他那自如的动作和大方的舞台技巧有着第一流演员的风范,给人的印象愉快。特别是散花的身段,极尽轻松活泼之能事,姿态妙趣横生。 

仲木贞一的文章《梅的“御碑亭”》认为:

梅扮演的孟夫人很美,很温柔,能表现出贞淑的女性特征,特别好的是姿容清秀而可爱。遗憾的是我完全不懂唱词,所以不能欣赏《御碑亭》里最紧要的地方。在这出戏里用鼓让观众听雨声,用钟表示深更半夜的凄凉,这非常有日本味。 

《御碑亭》演出场次不及《天女散花》,却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日本观众非常喜爱这出戏。有“中国通”之称的戏剧家波多野乾一对梅兰芳说:“《御碑亭》演出时,观众的反映也异常强烈,有些女观众掩面而泣,因为像王有道休妻的事在日本是屡见不鲜的,她们有身世之感,所以流下同情之泪。” 
梅兰芳在演出中结交了一些日本歌舞伎的朋友,如中村雀右卫门、尾上梅幸、守田勘弥、河合五雄、菊五郎、市川猿之助等。他们同台演出,交流经验。梅兰芳见面容瘦削的中村雀右卫门化妆上台后面庞丰腴适中,便向中村请教,中村告诉梅兰芳:“我用两个棉花团塞到嘴里,用手指推到两面腮帮部位,就鼓起来了。” 后来,梅兰芳在化妆方面也仿照并采用了日本歌舞伎的部分画眉、眼窝的方法。
梅兰芳剧团未公演前,熟悉梅兰芳的福地信世在《中央公论》4月号上写了一篇《支那戏剧的话》,指出:

……他把唱词设计成清新悦耳的腔调,又把舞蹈身段加了点西洋舞姿,服装是按照当时古老的服饰样式设计的。他的表情不是以往的旧支那剧那样常见的呆板,而是从内心自然显示出来的富有深情的表演……这就是梅兰芳独有的东西。目前有人担心支那戏剧同当前的世界趋向不相适应,成为日本能乐那样一种艺术古董,远离现实社会;但是我觉得梅的新尝试能与正在进步的社会步调一致,同它一起前进,将来是有希望的。我想,梅来到日本看了日本的剧目、舞俑,这对他来说,也许会具有更多的吸收。 

梅剧团于5月17日晚离开东京,又先后到大阪、神户演出了8天。梅兰芳于5月26日回国前,发表了访日感想:

我国戏曲与其说是供观看,不如说是在听的方面更受重视。所以对我们来说,这次访日受到了各方面的刺激。首先我觉得以往的京剧不但跟时代没有联系,而且在布景、服装方面考虑得不够。应该从这些方面加以改良,否则京剧不能进步。另外,日本戏剧尽管有旧剧、新派剧、喜剧的区别,但在艺术上同我们的比较起来,更注重技巧,我们则只用身段来表示喜怒哀乐。所以,看了他们精致巧妙的表情,使我们惊诧不已。但这些情况也都是由于我国对戏曲的要求有所不同,才被引导到今天的这一步。 

1923年9月1日,日本东京因关东大地震引起大火,东京市内中心部分顷刻间化为灰烬,死伤和失踪者达十三万余人,剧场几乎全部毁掉。梅兰芳听说后,在北京联合京剧界举行了义演,把全部收益一万余元捐献给日本红十字会。
1924年东京帝国剧场重新修复,大仓喜八郎董事长再次邀请梅兰芳访日,庆祝剧场隆重开幕和大仓的八十八岁寿诞。
梅兰芳接受了邀请,率梅剧团一行四十余人于10月9日启程,12日到日本门司,14日到东京。梅剧团此次赴日演出的剧目有《麻姑献寿》《红线盗盒》《廉锦枫》《奇双会》《贵妃醉酒》《黛玉葬花》等。
《万朝报》10月29日的晚报登载中内蝶二的《帝剧所见•最精彩的是梅兰芳》一文,极为赞赏梅兰芳的表演艺术,认为:

作为纪念剧场改建的演出,大家都认为梅兰芳的表演是最精彩的,对帝剧的专属演员来说,这是个很尖锐的讽刺。从他们的立场看问题,这可以算作受了侮辱;在旁观者的眼中,则会说他们没有志气。
…………
梅兰芳第一天的剧目是《麻姑献寿》。虽然这是一出祝贺喜庆的戏,只要文雅与美丽就行;然而一看到梅兰芳的那种端庄优美的姿容和恰到好处的顿挫有节奏的动作,再听到他那用纤细尖新的嗓音唱出来的美妙唱腔,人们就像邀游于另一个天地之中,这里有盛开着的美丽的香花,有漂亮的禽鸟彼此和鸣,这里是如此温馨,令人感到无比快乐。 

同梅兰芳上次访日一样,梅兰芳1924年的访日,福地信世仍然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从协助大仓喜八郎和波多野乾一斡旋梅剧团访日,到选择剧目,撰写《支那戏曲说明》,评论梅兰芳的表演等等;并于梅剧团抵达东京后,在银座售票代理处举办了十天福地信世京剧素描展览会,展出包括梅兰芳在内的中国京剧艺术家的素描一百多幅。
在东京演出期间,梅兰芳到本乡座观摩了日本演艺界演出的《劝进账》等剧;到市村座看了舞俑《鹭娘》《渔师》等。
11月5日,梅剧团离开东京前往大阪。11月7日至11日,梅剧团在大阪宝冢大歌剧院演出五场,梅兰芳主演了《红线盗盒》《贵妃醉酒》《洛神》等剧。
 《大阪朝日新闻》1924年11月10日的晚报刊登了玖琉盘题为《宝冢的梅兰芳》一文,评论说:

梅本人的风格是端丽的,以演“青衣”擅长,所以他演的都是贞淑的妇女。像杨贵妃这样……原是“花旦”应工的代表人物,照理说对梅的一贯风格也许不太合适……然而,梅扮演的杨贵妃虽然很艳丽,却并不妖媚,其醉态的确可爱,却丝毫不含邪念。演这种花旦戏而风度居然如此高雅,这是梅的特点之一。 

11月12日,应日本帝国电影公司的邀请,梅兰芳和姜妙香、朱桂芳等几个人去小阪电影制片厂拍摄《红线盗盒》《廉锦枫》(梅饰廉锦枫,朱桂芳饰蚌形,只拍“刺蚌”一场)《虹霓关》(梅饰东方氏,姜妙香饰王伯当,只拍“对枪”一场)三部无声黑白片。本来十几分钟的片子,由于现场请人翻译、练习、重拍或等摄影师调动镜头等原因,整整拍了一天才完成。
连日的劳累,加上拍完影片,日本朋友请梅兰芳吃“鸡素烧”,引起胃部不适。接着梅兰芳参加了11月13日京都市的观摩演出,终于引起胃痉挛,腹痛得厉害,并且发高烧,昏迷不醒。梅兰芳的朋友急忙请来京都名医今井泰藏,经过今井泰藏的细心调治,耐心护理,梅兰芳很快恢复了健康。回国前,今井泰藏把梅兰芳请到家里,设宴饯行。中国的京剧大师和日本的医师结下深厚的友谊。
几十年后,梅兰芳在《我的电影生活》中回忆这段往事,仍然充满怀念之情,他回忆说:

……我回国之前,送他医药费,他坚决不收,还请我到他家吃日本饭,饭后同今井先生和他的夫人、女孩一起照了相。今井谈起中国用翡翠做衬衫的扣子很美观,我答应送他一副。但后来因为国际形势的变化,我和日本朋友就失去了联系。事隔三十多年,1956年的夏天,我参加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访问日本,带了一副翡翠扣子到京都,准备送给今井先生,不想今井先生在十三年前已去世了。我找到他家里,把这副扣子献在他的遗像面前,作为我对这位曾经挽救过我的生命的老友的一种敬意和悼念。 

1956年5月,梅兰芳作为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团长,受周总理和祖国人民的嘱托,率欧阳予倩、马少波、孙平化、李少春、姜妙香、李和曾、袁世海等共八十多人赴日本,这是梅兰芳历次出国演员阵容最整齐、规模最大的一次。
代表团于5月26日下午到达东京,下榻在帝都饭店,这里对面是皇宫,环境幽静。饭店经理见到梅兰芳,兴奋地问:“您还记得我吗?”梅答:“面善得很。”经理说:“当年您到美国去的时候坐的是日本邮船‘秩父丸’,我就在那只船上担任事务长,我在船上,还看到您的戏,可是那只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沉掉了。” 
第二天,梅兰芳见到了几位老朋友,其中有当年梅兰芳两次访日演出时帝国剧场经理山本久三郎,有酷爱京剧、绘制多幅老辈京剧艺人戏装画的戏剧家波多野乾一,日本著名园林学专家、梅兰芳的朋友龙居濑三的儿子龙居松之助。波多野乾一赠给梅兰芳一本专著《支那剧大观》。谈起杨小楼、龚云甫、郝寿臣等艺术家的表演,波多野乾一仍像当年那样津津有味;龙居松之助则与梅兰芳谈起中日园林学的不同特点,并把他写的《日本之庭园》一书赠给梅兰芳,龙居松之助说:“日本的庭园经飞鸟时代(相当于我国唐高宗时代)一直到近代,始终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关于庭园的布置也和文学艺术作品一样都是受了中国的影响,并且有些名园就是中国造园的名手到日本来修建的,日本庭园的结构意境,一般都带着些中国宋元山水画的风格,一丘一壑,一树一石,小桥流水,楼阁亭台,无不疏落有致,位置得宜……”梅兰芳认为:“中国的园林有悠久的历史,从乾隆以后才逐渐衰落下来,最近我们正在竭力设法使许多名园恢复旧观,像苏州的几个有名的园林,已经初步地整理修葺,但在这方面我们的经验是不够的。这本书带回去,会给我们很多益处。”龙居松之助说:“我们的文化交流,应该从戏剧艺术推广到园林艺术。” 
5月29日,日本各界在东京会馆举行鸡尾酒会,欢迎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著名演员村田嘉久子回忆三十年前她同守田勘弥在中国访问演出时,曾得到梅兰芳的许多帮助。一位日本演员说:“虽然我们没有复交,但我们两国人民的心却紧紧地连在一起了。”一位日本老音乐家说:“我要向梅兰芳先生道歉,因为当年我没有征得他同意,就把《天女散花》的音乐曲调用到我们的《西游记》里去,以后凡是神话中仙女出场,我都使用这个牌子。” 
5月30日,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的首场演出在东京歌舞伎座开幕。朝日新闻社代表白石凡和中国京剧代表团副总团长欧阳予倩讲了话,然后开戏,剧目是袁世海、李和曾的《将相和》,江新蓉、江世玉的《拾玉镯》,李少春、谷春章的《三岔口》,梅兰芳的《贵妃醉酒》。最后这出戏由姜妙香、孙盛武分饰裴力士、高力士,侯玉兰、江新蓉、徐玉川、梅葆玥、张雯英、陈丽华、严慧春、吴素英饰八宫女。
当梅兰芳扮演的杨贵妃刚一登台时,剧场的三层楼上有人怪叫一声,撒下许多传单,梅兰芳马上定住神,心想这肯定不是赞誉的传单,且不理它,专心演戏。回到后台,梅兰芳从副团长孙平化手中接过一张传单,上面写道:“抗日的梅兰芳先生为何来到日本?”梅兰芳不屑地一笑,撕碎了传单,随手扔进便桶中。适逢记者到后台采访,梅兰芳严肃地说:“传单是对我蓄须明志极大的诬蔑!当年我蓄须是为了不为侵略中国的一小撮法西斯反动军阀演出,如今这些人已遭到历史的惩罚;今天访日是为日本人民演出,日本人民和中国人民一样,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我正是肩负着周恩来总理交给我的联络中日两国人民友谊、沟通中日文化的使命来日本演出的。”  次日,《读卖新闻》晚刊登出评论:“有些坏小子向梅兰芳的舞台上扔反共传单,这些混蛋像垃圾一样,在任何角落里总会有一些的。” 
一小撮企图恢复日本军国主义的极右分子的破坏、捣乱过去了。日本更多的报刊报道、评论中国京剧代表团的首场演出,日本各界观众对中国京剧艺术家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喝彩声,“他们虽然不懂中国话,但对剧情和京剧特有的上马、开门、过桥、登楼的虚拟的动作,大部分是能够理解的。如《将相和》里面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的一场;《拾玉镯》的做活、哄鸡;《三岔口》的摸黑(开打);《醉酒》的过桥、看雁、闻花、衔杯……的身段都有强烈的反应。” 
6月2日,三笠宫亲王和王妃看了中国京剧团演出的《空城记》《秋江》《猎虎记》《霸王别姬》四出戏,三笠宫看完戏后向梅兰芳祝贺演出成功,并说:“看了贵国杰出艺术家的演出,使我很高兴,你们的表演和服装都很美,你们的艺术是古典的而又是有青春气息的,使我非常佩服。” 
6月3日下午,中国京剧代表团冒雨来到日本著名戏剧家市川猿之助家里做客。市川猿之助和家人早早就打着雨伞在门口等待,代表团一到来,市川猿之助就紧紧拉住梅兰芳和欧阳予倩的手,一同走进屋子。他特意准备了中国菜,招待中国代表团成员,在欢声笑语的友好气氛中,市川猿之助高举酒杯致欢迎词:“去年我们在北京分手的时候,就盼望在东京见到你们,这一天居然来到了。今天能够在我家里招待各位,我心里的高兴,简直是无法形容的。我感谢各位给我们全家带来的极大的快乐。我感谢各位把优秀的京剧艺术介绍给日本人民,并祝贺各位已经获得的巨大成就。”梅兰芳也高举酒杯,感谢市川的盛情,并祝愿中日两国人民的文化交流日益发展,两国人民的友谊松柏常青。欧阳予倩说:“今天的聚会是中日两国艺术家和两国人民友谊的集中表现。我想,真挚的感情,不是一道‘银河’(指日本“七夕带”故事)可以阻挡得住的。” 
饭后,市川猿之助为中国艺术家表演了日本古典舞“浦岛”里面的钓鱼身段,市川生动、细腻、富有生活气息的表演深深吸引了大家。
临别,市川猿之助送给中国京剧代表团八十六件和服式睡衣,市川夫人还亲自教女演员穿和服的方法,中国演员们认为这一天过得特别愉快。
6月4日下午,朝日新闻社在帝国饭店招待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中日人士谈起梅兰芳当年访日演出的盛况,谈论为什么《御碑亭》在日本观众中格外受欢迎,是因为日本妇女在家庭中没有地位,所以当年许多女观众看了这出戏流下同情的眼泪。一位莅会的外国使馆的朋友端详着梅兰芳,有点惊讶地说:“二十年前就看过您的戏,想不到您还是那么年轻,请谈谈您的驻颜术。”梅兰芳一笑,说:“这几年我们国家比过去强盛,大家生活安定,我心里畅快……我已经六十二岁了,还喜欢和青年人在一起,我们这次同来的演员,大半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这对我来说也是有影响的。演员如果离开舞台,很快地就会变样子,颓唐下去;我现在每年在舞台上还保持一百场到一百二十场的演出记录,这也是不见衰老的原因之一吧。”
有几位日本朋友谈起中国政府教育、释放战犯的事情,他们诚恳地向梅兰芳表示,日本当年曾侵略过中国,屠杀中国人民,给中国和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他们感谢中国政府的宽大仁慈和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希望中日两国永不再战,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这一天,中国京剧代表团在河竹繁俊博士陪同下,参观了早稻田大学的演剧博物馆,该馆是为了纪念“戏剧之父”坪内博士而修建的。博物馆存有日本戏剧板画、日本名演员的照片和画像、服装、道具等等。
欧阳予倩虽然腰、腿关节不好,还是以极大的热情为早稻田大学三千余名师生作了题为“关于中国京剧”的演讲。
梅兰芳率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在东京演毕,又到福冈、八幡、大阪、名古屋、京都等地进行演出。
在八幡,八幡制铁厂工人听说梅兰芳来演戏,非常高兴,上午九点就有不少人在体育馆门前等候入场。日本戏剧界朋友大木、长谷川、藤浪赶来帮助布置舞台。到下午三点,体育馆门外的长队排了一里地之遥。中国京剧代表团的谷春章中暑了,但他吃过药坚持上场,和李少春演出了《三岔口》。
在大阪,朝日新闻社等单位在中国京剧代表团下榻的饭店对面高楼当中,升起几个大红气球,每个气球下面的彩色绸带上写着:“欢迎中国京剧代表团梅兰芳先生一行八十六人。”6月16日下午,梅兰芳访问了已故日本戏剧家中村崔右卫门的夫人,谈起当年梅兰芳访日时中村和梅兰芳的交往,中村夫人还把用彩色丝织品做成的中村崔右卫门的戏装造像赠给梅兰芳。到大阪几天后,梅兰芳见到前来拜访的八十八岁的日本傀儡戏演员吉田文五郎。梅兰芳、欧阳予倩应邀参加了在大阪举行的中日儿童画展开幕式,日本小朋友西村贞一说:“我们愿意从童年起就和中国小朋友结下纯洁而深厚的友情。”
7月4日,中国京剧代表团准备离开大阪时,五名爱国华侨因制止个别右翼分子散发传单和用扩音器说侮辱代表团的话,被日本警方拘留。听到这个消息后梅兰芳非常生气,他严肃地对大家说:“我们不走了,大阪警察不把这五个人放出来,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在新闻记者招待会上,梅兰芳再次揭露这个阴谋,他说:“大阪警察局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友好的,也是非法的。一天不把非法拘留的爱国华侨放出来,我们代表团就一天不离开这里!” 当天下午,被拘留的华侨全部被释放了出来。
在京都,梅兰芳和姜妙香演出了《奇双会》,日本观众很喜欢这出戏。梅兰芳为使剧情更为紧凑精练,删去《写状》一场的一段道白。朝日新闻社记者冈崎俊夫问梅兰芳:“我看了《奇双会》很满意,因为我都看得懂;就有一点不能理解,为什么赵宠不知道他太太的名字,要到写状时才知道她叫桂枝?”梅兰芳答:“这个问题,不独是日本朋友不能理解,在中国也有许多青年观众写信来问我,其实在中国的旧时代里,丈夫不知道妻子的名字是极普通的情况……赵宠和桂枝是成婚不久的新婚夫妇,所以借写状的机会,问出她的名字,这是很自然的……我觉得通过戏剧让现在的青年知道一些古代人民的生活习惯,是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访日期间,代表团考虑到梅兰芳除了演戏外,还有许多社交活动,有些场面(如《醉酒》宫娥上下场)可由旁人代替,但他不答应,他认为这样做演出时会合不上拍子,影响整台戏的效果。梅兰芳对每次排演都很重视,“在排演当中,他总是那么认真和不怕麻烦。有一个人的动作不够熟练跟不上时,他就耐心地跟着一遍一遍地再来。这样严肃的创作态度和尊重别人的劳动精神,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个共同工作的成员。” 
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的演出,受到日本各地观众的热烈欢迎和高度评价。日本松竹会社社长大谷竹次郎称赞说:“我从事戏剧事业六十年了,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剧团有你们这样的轰动。这一次京剧在日本的演出,出现了日本舞台上六十年来空前未有的盛况!” 日本戏剧界人士认为:“新中国的京剧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舞台形象高度的统一。”  有一位叫小谷刚的小说作家,抱着专挑毛病的成见来看戏,中国演员精彩的表演却使他赞叹、流泪,后来他在报纸上发表了赞美京剧艺术的文章。
京都大学教授、汉学家吉川幸次郎看过中国京剧代表团的演出,特写“南座观剧绝句”五首:

锣鼓喧天歌绕梁,重来三岛问沧桑。
人民中国乾坤辟,齐放百花斗艳芳。
不闻锣鼓之声久矣,梅兰芳团长,远别日本,逾三十年。其间,三岛饱经桑海,而大陆中国拨云见天。毛泽东主席所示“百花齐放,推陈出新”之伟论,亦于京剧革新中见之。
歌声当日彻云霄,旧梦宣南尚可招,
铜狄堪摩人未老,羡君风度愈迢迢。
余始观梅氏《洛神》一剧,在北京宣武门外某剧场,已二十年前事,绕梁余韵,犹记渭城。而世事变迁,乃如梦幻。梅氏此来,翩翩风度,不减当年,又孰信其为六十以外人也。

何如唐代踏谣娘,鱼卧衔杯亦擅场,
莲步蹒跚尤夺魄,可怜飞燕醉沉香。
梅氏之《贵妃醉酒》,与唐代古舞如何,固不可知,然如“卧鱼”、“垂手”、“衔杯”、“醉步”,种种姿态,令人神往于李太白清平调“可怜飞燕倚新装”及“沉香亭畔倚栏杆”之佳句也。

由来百戏汉京能,平子赋存犹足征,
差喜延年后人在,跳丸挥霍尽飞腾。
欧阳予倩副团长云,武剧源流出于汉代百戏,张平子《西京赋》已及之。然则李少春之《三岔口》,腾跃多姿,岂李延年之苗裔欤。
好事当年记品梅,东山墓石长莓苔。
贞元朝士雕零尽,陈氏道人句倘裁。
大正八年梅氏初次访日。内腾湖南、狩野君山、滨田青陵暨京都之学者名流,竟作观剧文字,当时曾由汇文堂书店辑为《品梅记》行世。今则耆旧凋零,汇文堂旧主逝世后,由陈道人接手经营,此次亦为南座观剧之座客,不审能继承前人、再度刊行品梅专集否。

临回国前,梅兰芳两次拜访了围棋大师吴清源,吴清源送给梅兰芳一本《吴清源围棋全集》和一只果绿色七宝烧的花瓶;梅兰芳也把自己的著作《舞台生活四十年》《梅兰芳剧本选集》《〈宇宙锋〉、〈醉酒〉画册》及一些戏装照片赠给吴清源,京剧大师和围棋大师坐在一起合影留念。
7月12日,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圆满结束了对日本的友好访问,满载着日本人民的友好情谊,梅兰芳率代表团飞回了北京。

赴美演出

1929年秋,梅兰芳开始做赴美国访问的准备:齐如山改写了《中国剧之组织》,编写了《梅兰芳的历史》;徐兰沅、刘天华、汪颐年等合作编印《梅兰芳歌曲谱》;编印戏剧说明书,绘制戏剧图案,确定剧目。
剧目虽然定了,但是每场演出的剧目串换、时间安排,齐如山感到颇费脑筋。他去请教张伯苓的弟弟、早年曾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既熟悉中国京剧又熟悉西方戏剧的南开大学教授张彭春。张彭春果然语出惊人,他说:“《刺虎》(全名《费贞娥刺虎》)这出戏非演不可,因为他不但是演明代的兴亡,并且贞娥脸上的神气,变化极多,就是不懂话的人看了,也极容易明了。”  谈到演出时间问题,张彭春认为:“恐怕每晚得有四出才好,为的是变化观众的眼光,使他们不至于感到厌倦。可是戏码一多,时候太久了,怎么好呢?能不能把梅君的各种舞抽出来,单演一场?那样时间不过几分钟,观众的精神,就觉得活动多了。” 齐如山感到张彭春颇有见地,于是把这些剧目中梅兰芳的各种舞蹈,又抽出来编排了一次。他又听取梁社乾的意见,加了一出能演踩跷功的《辛安驿》。
1930年1月,梅剧团一行二十余人从上海乘英国加拿大皇后号轮船出发,经日本、加拿大到美国西雅图。
梅兰芳剧团的首场演出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中国驻美公使伍朝枢在公使馆举行梅剧团演出招待会,梅兰芳在招待会上演出了《千金一笑》(即《晴雯撕扇》),朱桂芳、刘连荣、王少亭演出了《青石山》。
正巧张彭春应美国某大学邀请赴美国讲学,也应邀观戏。他到后台来看梅兰芳,梅兰芳忙问:“今天的戏,美国人看得懂吗?”张彭春答:“不懂,因为外国没有端阳节,晴雯为什么要撕扇子,他们更弄不清楚。”梅兰芳紧握住张彭春的手说:“张先生照您的说法要另选剧目,请您帮忙代我重新组织安排一下。”张彭春说:“我愿意帮忙,但讲学若延期,必须得家兄伯苓的同意。” 
梅兰芳立刻打电报给张伯苓,张伯苓很快复电同意。梅兰芳便请张彭春担任剧团总导演,这是梅兰芳剧团第一次建立导演制,也是懂得戏曲的话剧行家第一次做京剧导演。在商议剧目安排的会上,张彭春谈了自己的看法:“外国人对中国戏的要求,希望看到传统的东西,因此必须选择他们能够理解的故事。中国戏的表演手段唱、做、念、打,这些都是为剧情服务的,外国人虽不懂中国语言,如表情动作做得好,可以使他们了解剧情,每次演出剧目要多样化,如同一桌菜肴,具备不同的色、香、味,才能引人入胜。我主张以传统戏为主,武打古装戏作为片段,服装化妆要搭配。帔、褶、蟒、靠、彩鞋、厚底靴、长胡子、净脸、花脸、大头、贴片等,要注意色彩图案的调和。” 
考虑到演出时间不宜过长,梅兰芳每场戏主演四出戏中的三出,当中隔着幕间音乐、休息、叫帘(观众请演员再开幕露面)、梅兰芳换装等因素,张彭春、齐如山和梅兰芳共同商量,每场戏演四个剧目,规定两小时,把报幕、演出、叫帘、休息的时间安排好,并选定了三组剧目:
第一组:《汾河湾》《青石山》、“剑舞”(《红线盗盒》片段)、《刺虎》。
第二组:《贵妃醉酒》《芦花荡》、“羽舞”(《西施》片段)、《打渔杀家》。
第三组:《汾河湾》《青石山》《别姬》(只演《巡营》一折)、“杯盘舞”(《麻姑献寿》片段)。
为了保证演出时间准确,梅兰芳剧团反复排练,张彭春看着手表计算钟点,《汾河湾》规定27分钟,《青石山》9分钟,《红线盗盒》舞剑5分钟,《刺虎》31分钟。琴师徐兰沅后来曾对许姬传说:“《汾河湾》里薛仁贵在窑外的大段唱工全删,只唱两句散板就进窑;《刺虎》里费贞娥的主曲[滚绣球]也删去,其他唱词和身段也精简,演出时间的准确使美国人感到非常惊讶;梅剧团在美国纽约、芝加哥、旧金山、洛杉矶、檀香山演了一百场戏,没有唱过一句慢板。” 
2月16日晚,梅剧团在纽约进行首场演出,地点在百老汇第四十九街剧院。九点整,身穿礼服的张彭春走到舞台中间,向观众介绍中国京剧的特点,梅剧团在美国邀请的华侨杨秀  女士用流畅的英语报幕,她首先介绍《汾河湾》的剧情:“薛仁贵因为一只鞋,就怀疑妻子柳氏品行不端。柳氏知道鞋子是儿子的,就借机气他,后来说明情由,薛仁贵再三赔礼,柳氏不理,后来到适当时候,才赶紧笑脸相迎,夫妻和好。” 观众听了,觉得这戏的情节挺有意思,就议论起来。梅兰芳一上场,全场马上报以热烈的掌声,然后就静下来看梅兰芳演唱。梅兰芳优美的扮相和演唱、形象传神的身段姿态,深深吸引了很多第一次看京剧的美国观众,柳迎春进窑这场演完,观众鼓掌,“叫帘”五次。接着是朱桂芳和刘连荣合演的《青石山》,两个人的对打,特别是朱桂芳耍大刀下场,很受欢迎,美国人称为“大刀舞”,叫帘三次。第三出梅兰芳的舞剑,虽然只有五分钟,观众却感到非常新鲜,叫帘五次。最后一出《刺虎》,梅兰芳更以他丰富的表情演出费贞娥复杂的心态,完全征服了美国观众,叫帘竟达十五次之多。
梅剧团在纽约的首场演出是成功的,尽管绝大多数美国人听不懂演员唱的是什么,但他们从梅兰芳等演员生动形象的表演中,能够体会到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并为之吸引,能够通过以往完全不同的角度,来欣赏东方文化艺术的经典之作,感受她特殊的艺术魅力。
第二天纽约报纸发表了许多评论文章,评论家吉尔伯特•赛尔迪斯(Gilbert Seldes)看过首场的演出,他认为美国观众能够欣赏到的,是梅兰芳无与伦比的精湛的演艺。他说:

这位演员特殊的体质,他对身躯绝对有把握的掌握和控制能力,他那对异常敏感的眼睛和一双灵巧的手,他那完整的表演特色,和他那一直深入角色的情绪。尽管样样似乎都是陌生的,其中一样至少是陌生的,因为它在我们国内不常见,那就是艺术上的端庄正派。尽管你对他的剧情和表演了解不多,可是你会觉得梅先生在表演上从来没有降低要求,从来没有不适当地加以渲染,或者舍弃他为自己所制定的高标准。 

梅剧团演出两周后,改到纽约国家戏院,演职员看到十几天来演出效果不错,美国观众对京剧挺感兴趣,都铆足了劲,保证每场的演出质量。虽然能正式登台的演员只有梅兰芳、王少亭、刘连荣、朱桂芳、姚玉芙、李斐叔六个人,乐队有徐兰沅、孙慧亭、马宝明、霍文元、马宝柱、何增福、罗文田、唐锡光八个人,化妆师韩佩亭,服装李德顺、雷俊,但全团配合得非常好,如徐兰沅在《打渔杀家》中兼演教师爷,韩佩亭等常常跑龙套。
每逢散戏,观众都来到后台谈他们看京剧的感受。这个说:“《汾河湾》最好,近情近理,人人能懂!”那个说:“《舞剑》的姿势最好看!”“中国剧的高雅,实与希腊古剧相同。”“中国戏的规矩真妙,比方演到相当的时间,我们觉得这时似乎应该唱了,果然台上就起了唱工,真令人看着舒服。” 
演出之余,纽约各界人士和华侨热情欢迎梅兰芳。纽约美术界、音乐界都举行茶话会,赞扬梅兰芳沟通了中美文化艺术。纽约交际界的沃佛兰女士很喜欢梅兰芳的戏,三周内看了十六次,梅剧团离开纽约前几天,她邀请梅兰芳到她家吃饭,为了纪念梅兰芳赴美演出,她得知中国的这位艺术大师那年正是36岁,便买了36株梅树,请梅兰芳破土,种在别墅的园子里,并取名“梅兰芳花园”。纽约一家大花厂,也把试制成的一种新花叫“梅兰芳花”,并请梅兰芳站在花旁照了一张相,几天后举办花展,厂家把梅兰芳的照片和花摆在一起,吸引了许多参观者。
梅兰芳剧团还受到纽约侨胞的热烈欢迎,剧团一到纽约,当地公立华侨学校的学生唱起新编的“欢迎梅兰芳歌”。剧团演出期间,侨胞和中国留学生主动帮忙,有的在后台跑龙套;有的去各处联系接头,并代为翻译;有的帮助购买零用东西。梅兰芳参加了纽约梅氏公所一次二百多人的欢迎会,会长充满感情地发言:“中国与外国发生交往这些年,彼此来往的人很多;可是中国人到外国宣传文化的,这却是第一次。不料第一次就是我们的同宗,这于我们梅家的同胞,有多么大的光彩啊!既是畹华给我们添了许多光彩荣幸……倘若畹华有用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热诚地帮助他,这不但是帮梅姓全体,因为畹华成功,于我们全体都极有光荣,并且是帮助我们中国。” 发言博得全场长时间的掌声。
美国著名戏剧评论家斯达克•杨(stak Young)在梅剧团离开纽约前,和梅兰芳谈了四个小时。斯达克•杨说:“看了你的做工表情,我联想到古书里谈到的希腊的古老戏剧,因为没有看过这种表演,难以捉摸它的组织和形式,从你的演出里,许多疑问得到解答,使我喜出望外。” 
他又对演出的剧目提出了具体的看法:

《刺虎》里费贞娥的自刎身段非常好看,自刎后与一只虎同躺在台上的距离、方向、样式都有研究,含有美学观点,看了几次《刺虎》,觉得第一次贞娥自刎的身段比后来的好看;《汾河湾》柳迎春二次出场用帚扫簸箕里的土迷薛仁贵的眼睛的身段,非常好看。但第一次只扫一下,以后有扫两三下的,其实据我看扫一下就够了,中国戏是写意的。中国有句名言:“画龙点睛”最能说明问题。 

不久,斯达克•杨在《戏剧艺术月刊》上发表了《梅兰芳》一文,对梅兰芳在京剧舞台上艺术性地再现中国古代妇女形象的精湛表演,给予高度的评价:

梅兰芳并没有企图摹仿女子,他旨在发现和再创造妇女的动作、情感的节奏、优雅、意志的力量、魅力、活泼或温柔的某些本质上的特征,而从这些方面来扮演一个人物,稳妥地富有女性的特征,而以舞蹈方式再现,诗意盎然。 

梅剧团离开纽约,又先后在芝加哥、旧金山、洛杉矶、檀香山等城市访问演出。
5月12日,梅剧团到达洛杉矶,市政府代表、各国领事与中国华侨前来迎接,美国著名电影演员范朋克夫人玛丽•璧克福也派来了代表和摄影队在车站等候。梅兰芳到市政府拜访了市长,然后和齐如山坐上玛丽•璧克福配备的汽车,前往“范福别墅”。为了让梅兰芳更好地休息,玛丽•璧克福让梅兰芳、齐如山住进别墅,她临时迁入自己的另一处住宅。在这期间,梅兰芳参观了范朋克夫妇合办的联艺公司和新发明的录音设备,还观摩玛丽•璧克福拍摄影片,梅兰芳也请玛丽•璧克福到剧场看京戏。梅剧团离开洛杉矶前两天,范朋克从英国回来,他教梅兰芳打高尔夫球,还特地举行一次茶会,梅兰芳启程去檀香山那天,范克朋夫妇到码头欢送,两人相约以后北平再见。 
在洛杉矶的欢迎酒会上,经友人介绍,梅兰芳结识了美国著名的喜剧大师卓别林,当他惊喜地和卓别林握手时,卓别林高兴地说:“我早就听到你的名字,今日可称幸会。啊!想不到你这么年轻。”梅兰芳也很高兴,但他总无法把电影屏幕上见过的幽默、滑稽的艺术形象同眼前这位风度翩翩、具有绅士风度的电影大师联系起来。
两个人谈得十分投机。梅兰芳说:“你在无声电影里完全依靠手势和面部表情,细腻地体现内心的活动来表达剧情,而且让观众看得懂,确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哑剧艺术。”卓别林说:“我早年也是舞台演员,后来才投身电影界的。请你谈谈京剧艺术中丑角的表演技术好吗?”梅兰芳回答:“中国京戏里丑角的表演也有很高的艺术,可惜这次带来的剧目当中,这类的角色不多。我的老前辈有一名丑萧长华先生,在国内享有很高的声誉,希望你有机会访问中国时能看到他的表演。”  他们像久别的老朋友一样,互相交流表演技巧,然后合影留念。
梅兰芳在美国的访问演出,受到美国教育界的高度重视,他们认为梅兰芳是沟通中美文化艺术的使节,哥伦比亚大学、芝加哥大学、旧金山大学和夏威夷大学等学校特别为梅兰芳举行了欢迎会或座谈会。
梅剧团在洛杉矶演出时,波摩拿学院院长晏文士召集全体校董教授开会,建议借此机会授予梅兰芳文学博士的学位,大家一致赞同,原定于该校6月16日毕业典礼时同时颁发。院长征求梅兰芳同意,梅谦逊婉拒。院长诚恳地说:“您这次访美演出,宣传东方艺术,联络美中人民之间的感情,沟通世界文化,这样伟大的功绩几十年还没有过,所以本校才议决把这个荣衔赠给您。您不敢当,谁敢当呢?”  梅兰芳觉得院方盛情难却,方才同意接受。
几天后,南加利福尼亚大学校董教授会议亦决定授予梅兰芳文学博士学位,授衔典礼那天,正逢该校建校50周年纪念日,整个仪式非常隆重,梅兰芳和该校五六十名学生接受了博士文凭,三千多人参加了授衔典礼。
梅剧团在美国访问演出的最后一个城市檀香山再次受到热烈的欢迎。按照当地的风俗:凡是欢迎一个人时,都要把一条花绳套在他的脖子上,说声“Aloha”(幸福的意思),这绳直到回家前不能摘下,否则便是对送花人不敬。梅剧团刚离船上岸,送花绳的人们就拥过来,梅兰芳的脖子上很快套满了花绳,挡住了视线,他只好向大家拱手道歉,摘下花绳,可是没有几分钟,花绳又满了。这样摘了几次,又套满了几次。当地人说:“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盛况。” 

四访苏联

梅兰芳曾于1935年、1952年、1957年和1960年四次访问苏联。
其中,1952年12月,梅兰芳赴维也纳参加世界和平大会,回国途中到苏联莫斯科、列宁格勒等地参观、游览,并在和苏联艺术界的联欢会上表演了《思凡》和《霸王别姬》中的剑舞,次年1月参观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博物馆。
1957年11月,作为中国劳动人民代表团成员,梅兰芳赴苏联参加“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庆祝活动。
1960年2月15日,梅兰芳赴苏联,与苏联朋友共聚莫斯科工会大厦圆柱大厅,庆祝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十周年。
这四次访问,尤以梅剧团1935年2月第一次访苏时间最长、影响最大。
1934年4月,苏联对外文化协会通过国民政府驻苏联使馆,几次邀请梅兰芳访苏演出,并组成“招待梅兰芳委员会”。1935年1月,苏联对外文化协会代理会长库里雅科向梅兰芳发出正式邀请书,由苏联驻华大使馆汉文参赞鄂山荫送交梅兰芳,梅兰芳立即复电接受邀请。
在人员组成上,梅兰芳想到访问美国的成功得益于南开大学张彭春教授,乃邀请张,张也非常愿意和梅兰芳一同访苏,经乃兄张伯苓先生同意,给假两个月。
梅兰芳计划访苏后去欧洲几个国家访问,张彭春假期已到,需另一位戏剧家同行,乃托胡适约请余上沅,余上沅欣然同意,同时承担了国民政府教育部派他考察欧洲戏剧的任务。
这次赴苏演出,在演员、乐队方面变动不大,只增加了武生杨盛春、旦角郭建英等。
而在剧目方面,梅兰芳经与张彭春、余上沅、欧阳予倩、谢寿康、徐悲鸿、田汉等反复讨论,最后商定正剧《汾河湾》《刺虎》等六个,副剧(片段)《红线盗盒》《西施》《麻姑献寿》《木兰从军》等十一个。
在宣传品方面,梅剧团除印了许多梅兰芳的化妆相片寄到苏联,还准备了三种英文书籍:一为《梅兰芳与中国戏剧》,书内有梅兰芳的剧照、小传;还有张彭春的《中国戏剧艺术特色》、美国戏剧评论家斯达克•杨的《梅兰芳》、齐如山撰写的介绍京剧演唱、服饰、乐器、脸谱等的文章。二为《梅兰芳在苏联所表演之六种戏及六种舞之说明》,六种戏即梅兰芳赴苏表演的六个正剧;六种舞即副剧的前六出中的舞蹈。三为《梅兰芳在美国所得之评论集》,选辑了梅兰芳访美时美国报纸、杂志的部分文章。
1935年2月21日,梅兰芳和梅剧团登上苏联特来迎接的“北方号”专轮,返苏回任的颜惠庆大使、参加苏联国际电影节的明星影片公司经理周剑云、电影明星胡蝶、《大公报》驻苏记者戈宝权等随同出行。
3月12日,梅兰芳剧团到达莫斯科,苏联对外文化协会、外交人民委员会、苏联戏剧家协会等数十人到车站欢迎。
到莫斯科的第二天,梅兰芳怀着崇敬、悼念的心情,准备了花圈到红场拜谒列宁墓。
4月23日,梅兰芳剧团在苏联音乐厅进行了访苏的首次公演。演出前,中国驻苏联大使颜惠庆致开幕词,苏联对外文化协会负责同志对梅兰芳做了简短的介绍,然后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开始演出。同访问美国一样,梅剧团的演出,受到苏联观众热烈的欢迎,经常出现演出结束、演员已多次谢幕、观众仍旧聚集台前掌声不断的场面。
梅兰芳原定在莫斯科演五场,列宁格勒演三场,因观众购票踊跃,应苏联方面要求,在莫斯科演六场,在列宁格勒演八场。
访问演出结束后,苏联对外文化协会在莫斯科大剧院举办了一场招待晚会,要梅剧团演三出访苏以来最受欢迎的剧目:《打渔杀家》《虹霓关》《盗丹》。苏联党政领导人莫洛托夫、李维诺夫、伏罗希洛夫等出席了晚会,著名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丹钦科、梅耶荷德、文学家高尔基、阿•托尔斯泰、著名芭蕾舞演员谢苗诺娃、著名电影导演爱森斯坦,以及专程赴苏联观摩梅兰芳表演的德国著名戏剧家布莱希特等也参加了晚会。
《虹霓关》中的王伯当,赴日本演出时由姜妙香扮演,考虑到苏联观众对小生表演不理解,访苏时改由武旦朱桂芳用大嗓演王伯当。    
第一次随梅剧团出访的杨盛春主演《盗丹》,把勇敢幽默、藐视天庭的孙悟空的神猴形象刻画得生动、准确,受到苏联观众的喜爱,这也是美猴王的艺术形象首次在国际舞台露面。梅兰芳、王少亭合演的《打渔杀家》,在1930年出访美国时就很受欢迎,这次在苏联演出,仍然备受欢迎,并得到相当高的评价。苏联艺术家对梅兰芳、王少亭只用两个人、一柄木桨,在并无其他道具的宽阔舞台上,表现出父女二人在颠簸不平的水面上划船前行的生动、逼真的姿态大加赞赏。
德国著名戏剧家布莱希特看过梅兰芳的演出后,曾发表一篇《论中国戏曲与间离效果》的论文,对梅兰芳在《打渔杀家》中的表演极为佩服。他在文中写道:

一个年轻女子、渔夫的女儿,在舞台上站立着划动一艘想象中的小船。为了操纵它,她只用一柄长不过膝的木桨。水流湍急时,她极为艰难地保持身体的平衡。接着小船进入一个小湾,她便比较平稳地划着。就是这样的划船,这一情景却仿佛是许多民谣所吟咏过的众所周知的事。这个女子的每一个动作都宛如一幅画那样令人熟悉,河流的每一转弯处都是一处已知的险境,连下一次的转弯处也在临近前就让观众察觉到了。观众的这种感觉完全是通过演员的表演而产生的,看来正是演员使这种情景叫人难以忘怀。 

这场告别演出受到苏联各界人士最热烈的欢迎,梅兰芳被剧院内经久不息的掌声请出来谢幕竟达十八次之多。苏联《工人与戏剧》杂志发表一篇文章认为:“梅兰芳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的演出,应被视为苏中两国人民文化交流的里程碑。”
梅兰芳在苏联期间演戏之余,参观了工厂、学校、名胜古迹,还应各剧院邀请,看了许多歌剧、话剧和芭蕾舞剧,如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鲍里斯•戈东诺夫》《茶花女》《胡桃夹子》等,话剧《樱桃园》《钟表匠和鸡》《埃及之夜》《理查三世》,芭蕾舞剧《天鹅湖》《三个胖子》。
以导演《战舰波将金号》而闻名世界影坛的爱森斯坦,十分欣赏和喜爱梅兰芳的表演艺术,在俄文书籍《梅兰芳和中国戏剧》中,爱森斯坦题为《梨园仙子》的文章这样介绍梅兰芳:

梅兰芳的声望远远超越了中国的疆域。你在旧金山每个华裔知识分子家里,在纽约唐人街的店铺里,在柏林时新的中国餐馆里,在墨西哥纽卡坦州的酒店里——在凡是有一颗记得祖国的中国人的心跳动的地方,你都能发现他的肖像或侧身像。梅兰芳遐迩闻名。你到处都会发现,他遵循中国戏剧的传统、在他表演的那些著名舞剧中所塑造的雕像般姿态的照片。但是梅兰芳不仅在他的同胞当中享有盛名,他那伟大的艺术也征服了其他国家具有不同文化传统的人民的心灵。 

爱森斯坦在征得梅兰芳同意后,在莫斯科电影制片厂,由梅兰芳、朱桂芳拍摄了《虹霓关》中东方氏与王伯当对枪一场。
在莫斯科,梅兰芳与高尔基、梅耶荷德等文学家、戏剧家有过交往。梅剧团访问演出结束后,4月14日,在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礼堂,梅兰芳特别请莫斯科艺术剧院院长聂米洛维奇•丹钦科主持召开一次文艺界座谈会,听取苏联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爱森斯坦等,以及英国戏剧理论家艾登•克雷、德国剧作家布莱希特等著名国际戏剧家、导演、演员对京剧的看法和批评意见。
苏联现实主义戏剧大师、人民艺术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发言中指出:

梅兰芳博士以他那无比优美的姿态,开启了一扇看不见的门,或者突然转身面对那看不见的对手,他这时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动作,而且也是行动本身,有目的的行动……这位动作节奏匀称、姿态精雕细凿的大师,在一次同我的交谈中强调心理上的真实是表演自始至终的要素时,我并不感到惊奇,反而更加坚信艺术的普遍规律。他说,中国戏剧艺术的高峰只能通过实践和检验才能达到;接着他又阐述一项我们业已达到的原则,尽管所走的道路截然不同,那就是“演员应该觉得自己就是他所扮演的那个女主人公,他应该忘记自己是个演员,而且好像同他那个角色融合在一起了”。

梅耶荷德剧院院长、人民艺术家梅耶荷德认为:

梅兰芳博士这次访问的意义,比起我们在座任何一位今天所能想象到的意义要重要得多。我们目前仅仅处于惊讶和着迷的状态,可是,在我们的中国客人走后,我们给予我们这些本国新戏剧的创建人的影响,将会像一枚定时炸弹那样爆炸开来……说真的,同志们,看完了他的一次表演,然后再到我们那些剧院里转一圈,你就会同意我的说法,就是该把我们所有的演员的手都砍掉,因为那些手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场!剁掉这些手!它们从袖口里伸出来,根本什么意思也没表达……另一点是与节奏、速度和动作有关。我们常常谈论一次演出的节奏、结构,可是任何人看过梅兰芳的戏剧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在这方面同这些舞台上的卓越大师相比,真是令人绝望地落后了。 

英国戏剧理论家、1912年曾在莫斯科艺术剧院执导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的戈登•克雷说:

观赏梅兰芳的戏剧,就如同步入一场我从未相信会变成现实的梦境一般。这是“视觉音乐”的典范,其中每一细节都服从于结构的要求。先生们,面具(指京剧脸谱)的神奇魅力从未消失!梅兰芳扮《虹霓关》中的白衣娘子(指东方氏)时,摒弃一切“摹仿”手法、一切陈腐的心理状态,而成为纯正的形态。我们亲眼目睹了那一瞬间,正如尼采所说:“人已不再是一位艺术家,而是自己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请允许一位年老的戏剧梦想家(克雷时年63岁,梅兰芳41岁)向一位把他的梦想变成生动现实的艺术家鞠躬致敬! 

整个讨论会充满热烈的气氛,掌声、笑声不断,讨论发言是严肃认真、快节奏的。如果说梅剧团访问日本、美国是与东方邻国和大洋彼岸新兴国家进行文化艺术交流,那么,梅兰芳对苏联的访问,却体会到古老的俄罗斯戏剧艺术与新兴的社会主义戏剧理论的结合,后者更注重戏剧理论的研究与探讨。可以说,梅兰芳的苏联之行,为戏剧理论后来所总结的世界现实主义戏剧三大艺术体系(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梅兰芳三大艺术体系)奠定了基础。正像梅兰芳为苏联对外文化协会题词所说,他为“沟通文化,促进邦交”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梅剧团结束了对苏联的访问演出,大多数成员回国,梅兰芳由余上沅陪同,赴波兰、法国、德国、英国、意大利等国家考察戏剧。在伦敦,梅兰芳与英国戏剧家萧伯纳等谈论中英两国戏剧特点,还观看了一些歌剧、话剧。此时,美国黑人低音歌唱家罗伯逊正在伦敦演出,梅兰芳怀着极大的兴趣观看罗伯逊主演的反映黑人斗争的剧目《码头工人》。两人交流了歌唱和表演的心得体会,合影留念并互赠照片,罗伯逊送给梅兰芳一张他演《老人河》的剧照,在照片左下角题有:

赠给梅兰芳
谨致一切良好的祝愿,并怀着最深切的敬仰。
           保罗•罗伯逊
1935年6月于伦敦 

罗伯逊还赠给梅兰芳一本由罗伯逊夫人撰写的《黑人保罗•罗伯逊传》,扉页上写着:

赠给梅兰芳
怀着真诚和深切的敬仰,
希望能在他的祖国再次遇见他,
并欣赏他的伟大的艺术。
             保罗•罗伯逊
伦敦,1935年6月
爱丝兰达•古蒂•罗伯逊 

梅兰芳还同罗伯逊、好莱坞华裔明星黄柳霜、在伦敦教学的中国学者熊式一四人在伦敦合影留念。梅兰芳的欧洲之行,特别是对苏联的访问,无论是表演艺术还是戏剧理论方面都是获益匪浅,正如他在一次招待会上所说:

中西的戏剧虽不相同,但是表演却可互相了解,艺术之可贵即在于这一点,所以“艺术是无国界的”一句话,诚非虚言。现在中西的戏剧,有一个相接触的机会,我很希望……不久即有新的艺术产生,融汇中西艺术于一炉。 

在京剧艺术家中出访最多和在国内接待外宾最多的,当属梅兰芳。他不仅成功地把京剧表演艺术介绍给许多国家的人民,同时把中国艺术家谦逊、朴实的优良品质介绍给各国人民,同各国艺术家建立了诚挚的友谊。因此,称梅兰芳为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中国京剧艺术的文化使节,是恰如其分、非常合适的。

再度“梅郎”

对父亲的深切怀念、亲友师长们的再三鼓励,让梅绍武拿起了笔,“把我对父亲的认识和感受记录下来,以供广大读者和戏曲研究工作者参考”。
这之前,梅绍武曾犹豫过,因为他是专搞外国文学研究的,对京剧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但毕竟不是内行,认识不深,所以他迟迟未动笔。直到1976年,梅绍武终于鼓起勇气,借助亲友的叙述和家藏的文物资料试写起来,发表了一些文章,香港《广角镜》杂志还特将梅绍武的部分文稿从1979年至1980年连载了两年,这些给予梅绍武很大的支持和鼓舞,他继续努力,撰写了二十九篇文章,并翻译了美国戏剧家斯达克•杨著的《梅兰芳》一文,结集《我的父亲梅兰芳》,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于1984年出版。
吴晓铃先生在为梅绍武这部书稿的序言中评论道:

这本书的特点是科学性强,这表现在无论是他自己的回忆,还是采访的实录,都质朴平实,不加夸饰,称得起是信史。我特别喜欢他写的那几篇记述畹华大师和国际间文学艺术界人士交往的文章,所引资料丰富翔实,信而有据,是要付出辛勤的劳动的,因为它的劳动强度大,难度也大。即以掌握外国语言一事来说,就不是轻易染指的,又何况有关世界文艺的知识了。
……畹华大师在沟通中外文化交流和国际友好关系方面所做出的贡献是非常巨大的,绍武兄在这个课题上付出了不懈的劳动,尤其值得表彰。 

如果说梅绍武是用文字来纪念梅兰芳的话,梅葆玖、梅葆玥则是用舞台表演来继承梅兰芳的表演艺术。
1956年,中国京剧访日代表团到日本演出。梅葆玖演出了三十七年前梅兰芳赴日曾演过的《天女散花》,梅兰芳当年的演出使日本剧团争相仿效,梅葆玖的演出同样受到日本各界观众的热烈欢迎。不少老观众在座谈会上谈起三十年前的旧事,并祝贺梅兰芳后继有人。
“文革”结束后,梅葆玖多次赴日本演出,深受日本各界观众欢迎。
1988年,日本松竹会社统一组织,决定排演《玄宗与杨贵妃》,会社著名歌舞伎演员坂东玉三郎、片冈校夫专程从日本到中国北京,向梅葆玖、梅葆玥求教。他们回日本后,又特派专机将梅氏姐弟接往日本,以执导身份参加了《玄宗与杨贵妃》的首演式,轰动了日本剧坛,梅葆玖、梅葆玥以精彩的示范表演、耐心细致地给日本艺人说戏,实现了梅兰芳将《贵妃醉酒》搬上日本舞台的夙愿。
同年年底,梅葆玖赴美国纽约,领取林肯中心颁发的第十届“亚洲最杰出艺人奖”,同时获奖者还有台湾的著名老生演员胡少安。该奖项历届得奖者有马友友、童芷苓、徐露、郭小庄、黄凯娣、罗大佑、傅聪等。
对梅葆玖获奖一事,美国多家报纸均在头版做了报道。《世界日报》评论:

五十多年前,梅兰芳先生应美国加州波摩拿大学之邀,在美校受誉文学博士,此后世人便有“梅博士”之称。他在纽约百老汇及全美十大都市巡回演出六个月,倾倒了多少美国观众。半个世纪后的今朝,梅公子以五十四岁之年,重履美国,获得“亚洲最杰出艺人奖”,这岂非东西文化在中美两国善结艺缘的绝妙写照!

美华艺术协会主任周龙章称赞梅葆玖:

以葆玖现实的年龄,他的身段、嗓子、戏路、功夫,均不在乃父之下。他自称少爷命,一生没有受到什么大波浪,在“文革”期间,仅被派去管音响效果,曾经派他和张君秋一起去拉煤,侥幸安然度过十年动乱。后来重返舞台,照样誉满南北,在香港演出,各方赞誉有加。梅家艺术生命之强,戏运之久,令人佩服、赞叹。

同年12月31日,美华艺术协会在纽约曼哈顿中城的“万里居”,举办“海峡两岸国剧艺人座谈会”,一百二十余人与会,周龙章主持了座谈会,华策会副总监文纪洛任座谈会的司仪,嘉宾有梅葆玖、胡少安、梅葆玥、周韵华、童芷苓、齐淑芳、唐友华。
座谈会以“中国国剧何去何从”为题展开了讨论。文纪洛、胡少安、黄正勤、童芷苓先后发言,围绕如何振兴京剧各抒己见,深切表达了海峡两岸人民对京剧改革的愿望和要求。
梅葆玖认为:

近年来,国剧走入低谷,观众多是年长者,年轻一辈对国剧缺乏了解。国剧至今已有二百年历史,逐渐发展成歌、舞、剧结合的舞台艺术。中华民族文化留传下来的这一份宝贵遗产要保存和发扬,必须在各方面广泛传播,如电台、电视台上的宣传介绍,在中小学中教授国剧的历史渊源和基本知识,深入到大众文化中去,方有希望使国剧向前发展。

座谈会结束后,海峡两岸艺人作了即兴清唱表演。梅葆玖、胡少安的《坐宫》,梅葆玖的《霸王别姬》,梅葆玥同胡少安夫人周韵华的《武家坡》,童芷苓、胡少安的《游龙戏凤》等精彩的演唱,博得满座来宾的热烈喝彩与掌声。
《世界日报》头版刊登了座谈会嘉宾照片及梅葆玖、胡少安对唱照片,大幅标题十分醒目:“‘天地大舞台,舞台小天地’,两岸京剧艺人纽约座谈——梅葆玖、胡少安缅怀梨园往事”。该报评论说:

台湾来的著名老生演员胡少安,四十年前已活跃在国剧艺坛,在上海与又名“小梅兰芳”的李世芳和童芷玲等同台演戏,并经常到梅公馆向大师梅兰芳求教,得与梅公子葆玖相识,却由于历史原因一别悠悠数十载,双方音信渺渺。梅葆玖、梅葆玥年届五旬,仍保持艺人的翩翩风采,谈吐温婉娴雅,深具动人的魅力。梅葆玖是梅兰芳的子女中唯一继承“青衣花衫”的公子,七岁学艺,九岁随父亲登台,克绍箕裘,功深艺精,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

1989年2月下旬,檀香山中华艺术学院院长郑杰西为庆祝华人来檀二百年纪念。特意邀请梅葆玖、梅葆玥姐弟到夏威夷演唱京剧。梅葆玖以折扇为道具,为艺术学院师生表演了旦角的身段、舞步,还清唱了《玉堂春》《凤还巢》选段;梅葆玥清唱了《珠帘寨》。主持人中华艺术学院戏剧系教授魏莉莎当场译成英语,使中外听众都能欣赏。
2月29日晚,梅葆玖、梅葆玥在佛斯特市表演清唱。近百名戏迷、票友闻讯前来欣赏。一位票友称赞道:“名角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梅葆玖独自清唱《西施》,尽管没有粉墨登场,但仍展现了一股雍容娴雅的气势,一派大角儿的台风。”梅葆玥清唱一段《搜孤救孤》及《珠帘寨》,充分表现与抒发了程婴、李克用的悲壮心情。梅葆玖、梅葆玥还合唱了《四郎探母》。梅葆玖还与一位倾慕梅派艺术的温哥华名票张仲君合唱了《霸王别姬》。
20世纪80年代以来,梅葆玖曾多次出访,到美国、瑞典、丹麦、意大利、新加坡等国家访问、讲学,弘扬了京剧艺术。
1999年,梅葆玖率领梅剧团再次访问日本,先后在东京、横滨、仙台、长野等八个城市演出,受到日本观众的热烈欢迎。
李恩杰在《梅兰芳八十年前播下的种子》一文中介绍了梅剧团在东京国立大剧院的演出盛况:

演出的大幕一拉开,全场观众就沸腾起来。董圆圆一出载歌载舞的《天女散花》,就把观众吸引住了。第二出是李红艳的《虹桥赠珠》,短短的二十几分钟的武戏,观众的掌声竟有三十多次。李玉芙扮演的虞姬一出场,就是一个响亮的碰头彩,《霸王别姬》时那优美轻柔的[南梆子]和在[夜深沉]曲牌中的舞姿,把英雄与美人生离死别的悲剧气氛渲染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却又不失诗的情调,可谓绝妙之极。当梅葆玖扮演的杨贵妃在繁花似锦的舞台上一出现,那庄重典雅、雍容华贵的气质,便令观众如醉如痴。当那勾魂摄魄的[四平调]一唱,全场观众似乎疯狂了。演出后,观众那经久不息的掌声使大幕拉开达七八次之多,仍欲罢不能。有的观众听说梅剧团在东京演出,特从外地连夜赶来看戏;有的观众把积蓄都拿出来看了演出,每场演出后,他们还用自己的钱买饭菜给梅剧团的演员们。 

曾于1919年邀请梅兰芳赴日演出的大仓喜八郎的孙女也已经八十岁了,她把当年梅兰芳送给她们父亲的两幅亲笔画从家中客厅取下,拿到剧场请梅葆玖看,并请梅葆玖在当年演出的说明书上签字留念,真诚地表达了她们对梅兰芳先生的景仰。
丸山静女士在20世纪50年代曾经欣赏过梅兰芳的表演,这次看过梅葆玖的演出,特意将她珍藏三十多年的两套《纪念梅兰芳先生逝世一周年》的特种邮票,慷慨地送给梅葆玥、梅葆玖姐弟。
池田大作先生观戏后赠送了花篮,还特意把他在1956年与梅兰芳先生的谈话录音送给梅葆玖,表示他对梅先生的崇敬。曾经观看过梅兰芳父子演出的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士,看过演出后特意到后台与梅葆玖见面交谈。
还有许多日本朋友出于对中国京剧艺术的崇拜之情,一见到梅葆玖就郑重地一再鞠躬。有位佐藤女士陪着老母亲看戏后,到后台赞美说:“京剧太美了,简直是珍宝啊!”  她还热情邀请演员们到她家中做客。
许多地方的华侨和中国留学生热情为梅剧团的演出助威,他们集体购票,组成了啦啦队;有的华侨演出前就到后台来义务劳动,看完演出后他们自豪地说:“我们的京剧真伟大!”
梅兰芳剧团回国后,姚仁栋专程采访了梅葆玖,并撰文《两代人的情结八十年的思念》,梅葆玖在谈到访日演出的盛况时说:

我们这次访日演出是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暨中日文化协会签订二十周年的“99东瀛行”大型演出展览系列活动中的一项重要组成部分。我能参加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演出活动,心情分外激动。所以我们这次精心排演了一台新版的《梅花香韵》,其中包括我父亲三次到日本演出最受欢迎的《天女散花》《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三个剧目,并且在舞台装置和音乐伴奏方面进行了精美的包装。 

负责这次演出业务的日本友人林得一先生是个非常实在的人,他坦率地说,这次“99东瀛行”的大型演出活动之所以邀请梅兰芳京剧团访日,是为纪念梅兰芳大师多次访日、对促进中日文化交流所作出的重要贡献,想给梅先生的历史功德画一个句号。
梅兰芳八十年前播下的种子已经开花结果;世纪之交,梅葆玖访日访美,再次播下友谊、艺术的种子,祝愿中日、中美文化交流活动在21世纪取得更大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