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传承
梅葆玖曾说:“我们的家风就是忠孝节义。忠:对国家要忠;孝:对父母孝;节:自个儿得有节气,不该做的绝对不能做;义:就是多做善事,多帮助人。在家庭有了这样做人的规范教育,到学校老师再给你归置,将来一步一步踏入社会,知道对社会怎么做,对长辈怎么做,对儿女怎么做,就不会走错路了。”
如果从梅葆玖的曾祖父梅巧玲说起,可以找到梅家优良家风传承的根源。
梅巧玲少年学艺,在福盛班受尽班主、师父的打骂,幸遇四喜班罗巧福,将他赎出该班,收为徒弟,精心培养呵护,终成名角。将身比身,梅巧玲掌管四喜班时,爱护学徒,不准教师打骂他们,并为此赶走一个打了学徒的教师。
说到“义”字,梅巧玲有两件颇为感人的真实故事“焚券”和“赎当”,被晚清文人和戏迷所传颂。
这两个故事在本书前面已提,有口皆碑。
梅兰芳一直恪守着梅家“国重于家,德先于艺”的祖训,特别是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的局部抗日战争时期到1937年“七七”事变后的全面抗日战争时期,作为一个驰名海外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首先想到的是国家利益。局部抗战时期,他迁居上海 ,排演《抗金兵》和《生死恨》,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全面抗战时期,他蓄须明志,拒绝为日伪登台演出,表现了一位京剧艺术家崇高的民族气节。他曾说:“抗日战争爆发了,我仇恨敌人,但自己只是一个戏曲演员,没有什么力量贡献国家,只有用消极抵抗的方法和日伪划清界限,因此就千方百计躲避演戏,决不登台。”
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梅兰芳认为:“尊重孩子就像尊重观众一样。”对孩子要和蔼、亲切,以理服人,“把孩子吓坏了,就更听不懂了,不厌其烦地解说,总能让孩子明白的”。
当日军侵占香港时,一颗炮弹穿过墙壁,落在梅兰芳居住的寓所里没炸,梅兰芳镇静地让梅葆琛、梅绍武兄弟小心翼翼地抬起炸弹,扔到附近的山谷里。当粮食紧张时,梅兰芳又让兄弟两人每人拿一个大手提包,来回躲过日军岗哨,去山下朋友家取回粮食。不久,梅兰芳决定让哥俩去贵阳清华中学读书,并说:“清华中学能让你们知道许多道理。孩子,我们不能当亡国奴,不能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啊!”
1943年,梅葆玖向王幼卿学青衣;李桂芬教梅葆玥学老生。1946年3月,梅葆玥、梅葆玖第一次登台,在上海皇后大戏院演出《四郎探母》。演出结束后,梅兰芳陪两人的老师吃饭,让老师坐在首席,让梅葆玥、梅葆玖坐在次席,说是对他们的奖励。在梅葆玖印象里,父亲从不疾言厉色,也从不打骂孩子。在和父亲同台合作演出时,即便他的唱做表演有时有失误,事后父亲也是和蔼地指出哪个地方不对,如何改进等。
笔者前些年曾赴梅家访问或电话采访梅家后代,梅葆玖的大哥梅葆琛身体不好,电话采访过两次。梅葆琛十分认真地听笔者提出的问题,然后嘱咐他的妻子林映霞寄给笔者材料,林映霞非常耐心地在电话中核对笔者需要的材料,然后寄给笔者,每次听到她亲切的声音、周到的问候,笔者都倍感温暖。
2010年采访了梅葆琛的孙子梅玮。接续以前的采访,梅玮给笔者讲了他在北京大学学习期间的情况,除了有时在文艺汇报演出中演唱梅派青衣唱段,他还参加了北京大学民乐团(他曾随团去香港演出,演出《别姬》《醉酒》唱段),学会了打架子鼓、大堂鼓、排鼓等打击乐器。大学二年级时,北大有名的十字光泽乐队特邀梅玮参加该乐队,后曾在北大百年大讲堂演出。梅玮打鼓渐有名气,人称“北大鼓神”。他演唱的《天韵》,由民乐团伴奏,气魄宏大,很受欢迎。梅玮的毕业论文《梅兰芳与鲁迅》,客观地论证了鲁迅对梅兰芳京剧表演艺术的一些批评,指出这些批评反而促进了梅兰芳京剧表演的创新和改革,受到指导教师孔庆东教授的好评。
在中国戏曲学院的三年硕士课程学习期间,梅玮在张关正、苏移、周育德、周华宾等老师的指导下,勤奋学习京剧表演理论,毕业论文《重塑新时代梅兰芳》亦受到好评。
梅玮硕士毕业后在梅兰芳纪念馆工作。
2000年秋天,笔者曾到梅绍武家对梅绍武、屠珍夫妇进行了采访。梅绍武家中到处都是书,书架满满的,地上也整齐地堆了一些书。虽然译著等身,他还用相当多的精力致力于梅兰芳的戏曲艺术研究,与梅葆琛、林映霞、屠珍合编《梅兰芳文集》八卷。在采访中,他很长时间讲到程砚秋,程砚秋先拜梅兰芳为师,后自成一派,创程派唱腔。梅兰芳见程砚秋成名,很高兴,他在舞台演出剧目时尽量避开自己拿手的戏,谦让对方,程砚秋对梅亦如此。梅绍武直率、平和,具有典型的知识分子做派。
同年夏秋之交,笔者采访了梅葆玥之子范梅强。那时梅葆玥刚刚逝世几个月,范梅强尽量掩饰内心的悲痛,向笔者讲述他母亲学艺和生病后的事情。范梅强性格沉稳,讲话井井有条。
遗憾的是,笔者对梅葆玖的采访一直未能成行,约了几次,都赶上他太忙,这成为笔者的终生遗憾!
对于梅葆玖来说,姐姐梅葆玥、两位哥哥梅葆琛和梅绍武相继离世,其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他在努力传承梅派艺术的同时,又秉承了梅家的淳朴家风,待人亲切,乐善助人。
谭(鑫培)派第六代传人谭孝曾回忆道:“我和玖叔都是全国政协委员,这些年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他不光在艺术上是前辈,是大师,经常提携我,而且在生活中,他和梅兰芳老先生一样,特别平易近人,我这么多年和他接触,从来没有见他动过怒,发过脾气,永远对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而且从来不讲条件,玖叔曾经带我一起去偏僻地区演出,接待条件特别差,我有的时候都觉得难以接受,但玖叔任何不满都没有,仍然高质量地完成演出任务。”《北京晚报》记者王润回忆起一件事:在梅葆玖先生住的东四干面胡同里,有一个公共厕所,打扫和管理这个厕所的工作人员也住在这里,这个人不幸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行动不便。因为上面要派新的人来打扫公厕,也要住在这里,所以他不得不搬出去。梅葆玖先生听说之后,就说:“这样不好,对待人不够公平。他没生病的时候,为了这个厕所的保洁工作很尽心,现在生病了,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赶走。”梅葆玖先生不仅亲自拿了几千元给这个人送去,让他能够先有地方住,还表示要帮他向上面反映情况。
离梅葆玖家不远、在世界知识出版社工作的李其功回忆说:“我每天在工作时间内,经常听到梅家小楼二层西侧把角儿的房间传来清唱和胡琴的悠扬声,我分不清楚是梅葆玖先生自己在唱,还是放自己或他父亲的唱片,‘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东升,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我曾经对屋里的同事说,你们说说,全中国有几人有这个福气,小梅老板天天给咱放戏出儿?”
他还回忆说:“在干面胡同里,很少听到住户正经八百儿地称梅葆玖全名或者‘梅先生’的,大家都是‘葆玖儿葆玖儿’地叫,起初我觉得不太尊重,后来觉得这不就是人民艺术家吗?久而久之,也知道不少胡同居民都受过梅葆玖先生大小不等的恩惠,比如说有的居民患急病,是梅葆玖协助送的医院,有的居民想看梅葆玖先生的戏,是梅葆玖给的票之类,不一而足。”
艺术传承
2016年4月25日,梅兰芳之子、京剧艺术家梅葆玖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享年82岁。
2016年3月29日,梅葆玖带着亲传弟子、梅派男旦传人胡文阁来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竞先厅,给师生们作了《京玖不衰——梅兰芳京剧表演艺术对世界戏剧的贡献》的讲座,这也是梅葆玖的最后一场公开演讲。
在讲座中,梅葆玖回顾了梅兰芳追求京剧表演艺术和致力于向世界传播中国京剧的艺术生涯,认为中国京剧和外国戏剧、歌剧、舞剧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写意。
梅葆玖边让弟子胡文阁现场展示了上妆、勒头、贴片子、插戴头面和演唱《贵妃醉酒》的唱段,边以梅兰芳的代表作《穆桂英挂帅》中“捧印”一场戏为例,对京剧的写意特征做了讲解。他以《打渔杀家》《贵妃醉酒》《美猴王》等戏为例,阐释了京剧本体具有的流畅性、伸缩性、雕塑性等特征。
讲座中,梅葆玖指出,梅兰芳表演艺术在关于演员、剧中人物和观众的关系方面,对世界戏剧表演艺术的发展(梅兰芳表演体系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布莱希特表演体系并称世界三大表演体系,而梅兰芳表演体系尤为欧美艺术界称颂)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同时他还总结了父亲梅兰芳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一方面是取决于个人的刻苦努力,多方面地学习和追求,乐观、豁达和诚挚待人的高尚品格;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中国京剧文化的深厚、京剧的普及与影响,以及当时戏剧文化市场一度比较成熟。
梅葆玖的最后一次演讲,给胡文阁留下最难忘的记忆。
从4月26日到5月2日,约有三千多人到北京京剧院的梅葆玖先生灵堂前来吊唁。笔者于5月1日到北京京剧院梅葆玖灵堂向先生告别,题写:“梅葆玖先生为中国京剧、梅派传承所作的巨大贡献永存史册!”
2016年5月3日,梅葆玖先生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送别大厅里播放的是梅葆玖最喜爱的京剧《大唐贵妃》中的《梨花颂》: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长恨一曲千古谜,长恨一曲千古思……
天上人间,人们仿佛听到梅葆玖这段韵味动听的唱段。
88岁高龄的京剧表演艺术家谭元寿与儿子谭孝曾、谭立曾和孙子谭正岩等谭门祖孙三代人,都来送别梅葆玖。谭元寿哽咽说道:“葆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我的好战友,他对京剧艺术的贡献,超过了我们现在的所有人!他把京剧艺术传遍了几乎世界每个角落,对京剧艺术的贡献太大了……我们应该永远记住他,向他学习,学习他身上坚持不懈、孜孜以求、把梅派艺术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精神,他是我们传统文化最好的传承者。”
《大唐贵妃》的导演、越剧艺术家茅威涛的丈夫郭小男,从杭州来到北京,参加了梅葆玖的吊唁和送别。《大唐贵妃》是梅葆玖最喜欢的新编作品,他一直希望将该剧再度公演,并定于2016年11月15日、16日在保利剧院公演。梅葆玖在患病之前,一直在筹备《大唐贵妃》公演的事,提出了许多建议、想法,留了一些录音,希望能使十三年前的版本精益求精。郭小男指出:“《太真外传》是梅兰芳先生的作品,《大唐贵妃》是梅葆玖先生的作品,我一直觉得,《大唐贵妃》是梅葆玖先生传承他父亲《太真外传》的一次自觉发展,是他对梅派艺术的身体践行与弘扬,也可以说是他唯一一次继往开来的创新。《大唐贵妃》对他的意义太重要了,包括已经盛行于世的《梨花颂》,他都引以为豪,成为他可以光大梅派的一种贡献。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是呕心沥血,这么多年也没有放弃过,矢志不渝地要把它做好,因为这是他一生工程的结果。”
中国戏曲学院教授、梅兰芳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傅瑾认为,梅葆玖的逝世是京剧界的巨大损失。八卷本《梅兰芳全集》即将出版。“梅葆玖先生没能看到这个全集,很遗憾。他生前提起,特别想恢复父亲梅兰芳的几出时装戏和三出红楼戏。他想通过这几出戏,能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梅兰芳,从而让人们从中能有所启发。”傅瑾认为,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恢复梅兰芳的时装戏和红楼戏是有必要的,“那样才是一个完整的梅兰芳,能让我们知道梅兰芳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就像我们做这个全集,特别注意收录了梅兰芳口述和接受媒体采访的部分,发现了许多新资料。比如他在1935年接受当时《中央日报》采访时就提到了‘移步不换形’的观点,这跟他1949年提到的观点是一致的。”
梅葆玖生前有弟子51人,包括李胜素、董圆圆、魏海敏、张晶、张馨月、姜亦珊、田慧、谭娜、尚伟等,都是所在剧团的主演,传承梅派表演艺术的佼佼者。
梅葆玖唯一男旦弟子胡文阁,在向梅葆玖学戏十年后,出于对京剧梅派表演艺术的崇敬,毅然退出歌坛,于2001年年底正式拜梅葆玖为师,学了十来出戏,梅葆玖的艺德、为人使他受益匪浅。在他的记忆里,梅葆玖沉稳随和,遇事耐心、慎重,尊重每一位戏迷,毫无名角架子,从不发脾气,与世无争。老师告诉他,要待人和气,包容,注意穿着,指出他有爱嘀咕(遇事思虑过多)的毛病。胡文阁的舞台表演深受观众喜爱,他主演的《穆桂英挂帅》《贵妃醉酒》《凤还巢》等戏皆获好评。2016年7月,胡文阁带着白金、路洁演出了《凤还巢》,他回忆说:“我记得2005年国庆黄金周的时候,是梅葆玖老师第一次带着我演这个戏。到了2013年“双甲之约”香港站,师父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凤还巢》,跟叶少兰老师合作。师父怎么教我的,我也会怎么教给她们。”
这十多年梅葆玖一直致力于梅派艺术的传承。他曾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中说(大意),他们(哥哥、姐姐)都不在了,梅家的事,我不做谁做,总要做点事,把父亲的艺术传承下去。
生于梨园世家的武生名家叶金援,自2001年从北京京剧院艺术指导委员会调到梅兰芳京剧团任业务副团长,2008年退休后,梅葆玖认为工作上很需要他,就向院里打报告,于是他就继续担任梅葆玖的助理和秘书,协助梅葆玖工作。到2016年,叶金援已经和梅葆玖共事16年。
叶金援回忆道:“梅老师常年患支气管哮喘,遇到天气忽然变冷,就会犯病。2015年,我们到山东老区演出,我陪梅老师一齐过去,结果在山东机场,梅老师这个病犯了一次,突发性支气管痉挛,当时在机场,我紧随在他的身边,所以抢救比较及时,他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了。”令叶金援感动的是,梅葆玖被抢救过来后,仍然继续工作,“他对继承和传承梅派艺术非常重视,他也有着很大的压力,因为年龄慢慢变大,让他有种紧迫感,所以他在年事已高,并且知道自己身体有薄弱环节的情况下,依然给自己很多的工作”。
此前几年,梅葆玖还曾检查出患有前列腺疾病。病情恢复后,他马上跟大夫讲:“我能不能工作?”大夫说:“您治疗效果非常好,可以工作。”
2014年,北京京剧院组织了“纪念梅兰芳大师诞辰120周年双甲之约”活动,在国内进行了一系列的巡演。梅葆玖为此奔赴世界各地,参与了所有的讲学、发布会,对带队演出的剧目演出和售票情况,以及观众观看效果非常关注。叶金援随行一路,觉得梅葆玖非常辛苦。梅葆玖坚持认为:只要还有一份力气,他就要去做。
直到梅葆玖病倒之前,他仍然为传承梅派艺术而努力。北京戏曲评论学会会长靳飞回忆3月27日和梅葆玖的最后一次长谈。靳飞说,京剧艺术国际传播是由老梅先生所创;“双甲之约”又相当于为京剧、为梅兰芳先生的国际形象重塑了金身。梅葆玖听了很高兴。谈到现在许多年轻人把“实”的东西看得太重,也太心急,根本做不到像他那样沉下心来用几十年时间学习所谓“虚”的艺术,梅葆玖说:“我对我们老头儿是有个信仰的。”
3月29日是梅葆玖82岁的生日。叶金援回忆:“那天他已经很疲劳了,但讲学之后回到家里,还跟我一起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比如4月1日在人民大会堂有个‘纪念袁世海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活动,他有个重要的发言,他说一定要参加;4月3日,他计划要收我们剧院有个非常优秀的演员路洁为徒,要进行收徒仪式,他亲自把发言稿进行了整理;12日,接受山西电视台一个关于梅派艺术专题节目的录制;15日,要到上海去;20日,回到北京之后还要去天津……他一直都在想着下一步工作要做什么。”
在梅葆玖看来,继承父亲梅兰芳的艺术道路,传承梅派艺术并非易事。梅兰芳于1961年8月逝世后,梅葆玖接过梅剧团重任,刚有起色,便遇十年浩劫,他被迫离开舞台,负责音响近14年。十年浩劫结束,年近五旬的梅葆玖,振作精神,恢复练功, 在兄嫂、姐姐与父亲的老伙伴、弟子的帮助下,重振旗鼓,再树梅氏旗帜。他多年努力主演梅派剧目,在海内外宣扬梅派艺术。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梅葆玖以北京京剧院梅兰芳剧团为阵地,先后完成《梅韵》《大唐贵妃》等具有创新意义的艺术作品。
对于父亲梅兰芳京剧表演“移步不换形”的艺术理论,梅葆玖在维持这个理论、努力恢复梅兰芳经典剧目的同时,也并未停止他自己的创造。正如靳飞《梅氏醉酒宝笈》(现代出版社2016年1月版)所论,又在纪念梅葆玖先生的文章中归纳为两点:其一是梅葆玖先生为了更便于今日观众的欣赏,在剧中有意加大了对梅兰芳艺术的解释力度;其二是依据自己的体会而将表演进一步丰富。譬如在唱“人生在世如春梦”中的“如春梦”三字时,梅葆玖就说:“我认为还可以比我父亲略为放开一点。”靳飞认为:类似《醉酒》这样的情况,在梅葆玖所演出的梅氏经典剧目的表演中还能找到多处,这也是属于他的重要贡献。
众所周知,梅兰芳的戏曲美学理论的核心是“移步不换形”,而他一生实践这个理论的过程是少、多、少,即少年时开始学戏,不求多,而求精;在青年时期他的演艺事业有了一些成就后,就开始多方面地学习,如学昆曲、马旦,甚至学文武小生;到了晚年,他已是蜚声海外的京剧大师,仍虚心学习,从河南豫剧借鉴演出了《穆桂英挂帅》,一方面是年龄大了,另一方面更加追求京剧青衣表演艺术的逐步完美,而不追求创排新戏的数量。
梅葆玖也是这样。从20世纪40年代中期,她在上海开始从父亲学青衣,到1961年梅兰芳逝世。父亲为了给他打好基础,在他少年时期学戏并不很多,到了50年代中期才逐渐多起来。但随着父亲逝世、“文革”十几年的耽误,他大好年华的十多年未登舞台。到了70年代末,年近五旬的梅葆玖振作精神再登舞台,上演了多出梅派剧目。90年代中期后,随着年龄增大,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传授弟子,在国内外宣传、讲解梅派艺术上,创演剧目少而精,只排演了《梅兰霓裳》《大唐贵妃》等戏。
诚如梅葆玖在《继承和发展父亲的艺术》一文中所言:“听了父亲早年的唱,如《六月雪》之坐监及《祭江》之[二黄慢板],即能知其行腔是以规矩、工整、刚健为基础。听了我父亲中期的唱,就会发现除大腔仍保持原来的刚健外,不少转折处均已运用了委婉华丽而柔美的小腔。刚柔相照对比鲜明,更觉相得益彰。如《生死恨》《霸王别姬》《太真外传》的[西皮摇板]等之唱段。到了我父亲晚年的唱,如《穆桂英挂帅》的[二六]和[散板],乍听起来似乎是更加柔和,其实,这是由于他的唱已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 在文章中,梅葆玖还提到梅兰芳的表演、唱腔是从剧情、人物出发,从而深刻表现了人物的喜、怒、哀、乐,使观众产生共鸣。父亲的绝唱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
2013年5月,笔者参加了由中国戏曲学院主办的“梅兰芳与京剧的传播”——第五届京剧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梅葆玖作为第一位大会发言者,宣读了他的论文《从〈梅兰霓裳〉论梅派的“中和之美”》。
《梅兰霓裳》是梅葆玖与学生李胜素、张晶、刘维等合作创排的。梅葆玖在论文前半部分介绍了梅兰芳几十年演艺生涯的成功经验和艺术实践,认为梅兰芳曾说过:“我对于舞台上的艺术,一向是采取平衡发展的方式,不主张强调突出某一部分的特点来的,这是我几十年来一贯的作风。”通俗地说梅派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讲究的是规范,是范本。
论文后半部分说到《梅兰霓裳》,梅葆玖说:“这是一台教学版本的完整的演出,它从策划、排练、演出和课堂教学紧密相连、同步进行。它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戏剧舞台表演,它再现了从我父亲到我,再到我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三四代传人教学传承的过程,通过动漫展示于舞台呈现相结合的方式,对梅派‘中和之美’进行全方位的剖析、解读,运用最新的方法和手段来体现最传统的梅兰芳艺术,通过艺术上的研究和课堂教学,实现梅兰芳艺术的传承。”
这就是梅葆玖晚年倾力追求的梅派青衣表演创新的表演形式。他最年轻的学生刘维现场为与会者表演了《梅兰霓裳》中《长生殿》出场载歌载舞的“纤云弄巧”的舞蹈,优美动人。
诚如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濮存昕所说:“中国人对传统文化,尤其是对姓氏文化,极其尊重,这实际上也是对生命和传承的尊重。梅兰芳先生当年所开创的局面,标志着京剧发展的一个盛世阶段,不仅形成了‘四大名旦’这样强大的阵容,而且他们能够携手,真的很了不起。因为梅兰芳先生的功绩,所以‘梅’这个姓氏,在我们京剧艺术、中国戏曲历史上成为一个伟大的姓氏。梅葆玖先生承载着梅派传承人的担当,他的雍容、沉静和表演时流露出的娇媚,都很美,他的身上有梅家之‘神’;而他又因为知道父辈的高度,所以为人谦逊。他的逝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这是中国戏曲界的大事;同时‘反串男旦’这样精彩难得的一个表演系统,也面临着一个落幕,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给予掌声。梅兰芳、梅葆玖先生对于后世这些外姓弟子的影响巨大,到今天,梅派依然是演出最多的戏曲流派。我们在缅怀梅家姓氏开创京剧艺术辉煌的同时,要鼓励后起之秀担当起传承的重任,要把祖师爷的‘神’附在自己身上,真正把‘神’继承下来,要守护薪火,长期练功,潜心创作,行当之间的兼容并蓄,互相学习,一定要青出于蓝。”
所幸,梅葆玖的女弟子李胜素、董圆圆、魏海敏等和男弟子胡文阁已接过传承梅派表演艺术的旗帜,他们将继续活跃在中国京剧艺术的舞台上,把梅派表演艺术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