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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宰相:李鸿章 完结

作者:梁启超
归轺新论


丙申八月廿八日,李中堂安返天津。薄浣征尘,即乘火车入都,恭复恩命。仰蒙皇太后、皇上召见,慰劳有加。九月十八日,钦奉上谕:大学士李鸿章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钦此。伦敦露透电报总新闻馆接北京访事人电信,以为其职如各国宰相之管外部,凡与外国交涉事件,得以独断独行;从此中外无隔阂之虞,东西有会通之乐,巍巍望国,振兴可旦暮期也,不禁喜出望外。惟京电后幅,言中堂游于圆明园,奉旨交部议处,则又深以为异。及露透分电各报馆,凡关心亚东时局者,铺笺横锦,摇笔散珠,或动色咨嗟,或长言咏叹,或欢欣鼓舞,或叱咤惊疑。类多语有统宗,辞无支蔓,亟盼太平之景象,冀符禔福之嘉祥(总署门额大书“中外禔福”四字)。选译原文,敬贻当轴。——丙申腊八日檠畔,缕馨仙史蔡尔康记。

 

○伦敦《特报》云:李中堂吉旋复命,遂以首相而筦外部。英人闻此消息,大都心满意足。彼此偶语之际,皆曰:中堂在英时,凡所坐而言者,今必能起而行也。中国大臣,不乏老成硕望;而具大见识,开大智慧,展旋乾转坤手段,扶中国以趋前路者,断推中堂一人。业既独掌大权,必将亟图整顿护国之谟,兼筹推广通商之道。从此中国淳兴之势,日长炎炎;各西国向忧臲卼之心,于焉大慰,真佳音也!至于电末议处一节,在两人观之,皆讥其甚不相符。特在中华,则不次之迁,往往间以不测之罚。华官同日拜命,要皆视为故常。中堂荣辱所关,大抵亦复如是。只惜电文简略,外间传闻异词。英人各贡所疑者,已籍籍然人于余耳矣。

○英都《泰姆士报》云:得华都信,李中堂擢授外务大臣。即此以观,“天朝”(原文之义如此)办事之规模,大有更新之气象。遂举并世罕俦之贤相,加以亘古未有之尊衔,是可喜也!夫京中人之所谓“外夷”者(亦即原文字义),与华人互相往来,自一千八百六十一年(咸丰十一年)英法敦迫立约之后,特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始也。然以堂堂一衙门,不过界于大皇帝与各国钦差之间,如锦屏之略遮风色,未免大题小做。故虽督以亲王之贵,设署派官,然遥遥三十五年来,仅露其勉从人请之形容(初,西人通商于各海口,遇有事故,问诸疆吏,各自为其风气,莫知适从。各公使乃亟请于朝,特设总理衙门,且言尊主权而立国体,兼杜太阿倒持之渐,惟此衙门肇其端云),收效实不甚宏远。今若真能力除是署之旧气,而推心置腹于合肥一人之身(言合肥者,以别于高阳也),外交一切机宜,仔肩有属。吾知欧洲美洲各国与亚洲之日本,一介行李来相商榷,必有使主宾同被其福,而东西交畅于怀者,此诚中国前进之初桄也。

合肥既膺重任,本平生之识见,显素具之材力,乘难得之机会,成垂暮之志愿,恢恢游刃,定必有大过乎人者。特其次第奏功,从何入手,吾辈未能洞悉,亦无从蠡测。更不知向日之总理衙门依然矗立乎?总理衙门诸王、大臣仍各有干预之权乎?搔首问天,实在于是。

然静言思之,合肥返自欧美,即拜恩纶,仰见大皇帝明烛重瀛,实期遥合乎西土之善章,以弼成乎中朝之郅治。所未敢遽定者,或出以勉强,或流露于自然耳。若就合肥言,固向乐与西人相周旋,而同心敦睦者也。纵有人疑其面从心违,不甚可以倚仗;然今岁远游海外,凡其所博问而多识者,华人四垓中实无其匹。泰西国强壮而人灵活,合肥又皆了然于心。同品诸大僚中,亦无能齐驱并驾。犹忆合肥在英之际,与英人上下其议论,聆其愿兴之新政,多有益于国计民生,惟谓今者手无斧柯,无从施措。而其乘时得位、雷雨经纶之素抱,已跃然于言外。今则有其职、有其权矣!

合肥又常言于欧人曰:欲谋中国之巩固,必先练水陆之新军。其至吾英也,多论酌加关税事,欲废值百抽五之津约,而增至值百抽十以为率;且援引去年英让日本之故事,期在必行。余谓中国即未必以增兵为急务,而未始不愿开增税之利源。合肥两事兼权,凡皆以振兴中国,俾成日进无疆之隆轨也。今为外务大臣,必将见诸施行矣。更就吾英言,英人在华之商业,实占各国十分之八。华人欲增税则,关系实非浅鲜。窃恐若无酬答,甚难如愿以偿。但合肥既握大权,当能使吾英于通商一途坦然无虑,更实能推广内地商利,英亦无不愿增税之理。今银价之贱于前者,不止十分之五,他事亦有变动。略加税则,无碍商情。何况日本实已增税,中国即借以为词,英又无厚日而薄华之理。但日本实能安我商途,我之所得,适如所让。中国若冀我之让,而兼为我图所得,则善矣。

○伦敦《颇使得晨报》闻此消息,亦著论云:中国直隶总督历聘欧洲各国,洗眼于云水光中,分外炯然朗照。且辞别时曾言:“铭诸心而挈以归者,西方之善教也。”迨座船将离英岸,复言:“英国智慧无穷,财产无穷,权利无穷,皆出于本大臣意计之外。”遥想总督当离美、离坎拿大之际,亦复作如是想也。

夫求人才于中国高爵厚禄之中,复能洞晰友邦冀望之事,知若何因应而睦谊斯敦者,惟直隶总督一人而已。今闻荣膺外务大臣之职,必能本其平生阅历有得之道,与列邦相亲相爱;于以奠东土于泰山磐石之安,且不第免于衅起邦交已也!总督坐镇畿疆,垂三十年,国计民生,无日不潆洄于方寸。一旦总持外部,必能辅助朝廷,将见行政通商交受其益。中国之兴,基于此矣!

○英国《士丹特报》云:中堂到此地位,必可大行其志。英国及他国各报馆接此消息,自已争贺之矣。然愚谓有不可奢望者。大清定制,无一人专一部之权;况六部之外,从未闻有外部也。中国制治之道,如瓶之有塞,如门之有限,如机器之彼此相连,断无豁然贯通、独力支撑、有志竟成之一候。

或谓华官之大弊,在于见利忘义,此固不可以一概论。特官亦犹是人耳!人行一事,他人视之,疑其奈何如此,且竟可责以不忠不智;岂知试问其故,实有不得不如此者。要之,中国束缚贤才之苦,实难跳出圈外。中堂虽位尊望重,然欲副西人所期,深恐为时尚早。即使圣明在上,果以重任付于一人;彼睨于其旁者,既无中堂之才识,自不能知其勇往精进之善,必将出其疑恨之私心,大与中堂为敌。谚云:“独木不成火”,中堂奈何?中国奈何?

○英《三者姆四报》云:闻李中堂奉命为外务大臣,中国“先睡后醒”之论(此论作于曾惠敏公使英之时,盖已遥遥十载矣),于是为不虚作矣。但我未曾得详报,亦未知曾否到新任?其职守权柄若何?前设之总理衙门,或竟行删除,或仍以联接?仅据电达之寥寥数字,实属无从悬揣,倘使李中堂真能手握大权,真如英国及西方各国外务大臣之职掌,从此中国与各外国觌面办事,中外皆获大益,断无疑义。

○夫中国之大害,在乎有可兴之势而筑坝以阻之。新大臣果膺重任,能掘坝而去之与否,在乎旧总署之尚存与否。旧总署者,夹于大皇帝与各钦差之间,实阻中兴之大坝也。中堂而仍与联接也,则坝上加坝而已。是故我辈得此消息,不啻一个闷葫芦不曾打破,毫无所知。惟知中堂回至本国,大皇帝擢而用之,不致于向日之投闲置散而已。其实在之所任,或能久任与否,俟接邮信始能详哉言之也。

○《搿罗勃(译言全地球也)报》云:日前在英之“天使”(原文如此,为敬为讥,吾不敢决)今升新任,实可表明自西徂东之后,皇上甚重其人,而俾之克显其才也。回溯中国历来出使诸大臣,航海而归,大半皆减削其权,或更尽失其权。独至中堂,则反增益之。虽未知其用此增益之权者究竟如何,然逆料似此显官,秉性既极聪明,遇事复多阅历,近甫环游地球各国,更大扩其识见,一旦使总外务,超出于前在总理衙门行走之诸公,当不可以道里计。苟能出其蕴蓄,辅弼朝廷,非中国朝野上下无疆之福哉?

○英京《电报》(报馆之名,言其速也)云:余友客虎,曾游中国,曾识中堂,且具有远见者也。今接华都之喜电,与我英似大有关系。余因使人问之,客虎对曰:“李中堂真任外务大臣,关系实非浅鲜,且诚中国新开之孔道也。北京向缔邦交,悉归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处置。质言之,凡人此衙门者,不论堂、司各官,实未谙各国之事务,‘总理’云乎哉?(恭邸聪明正直,晓畅新学,洞烛远谟。曾惠敏公使于四方,有德有言,不辱君命。皆总署一时之选也。客虎竟一笔抹倒,大属失辞。)

“今乃钦承明诏,特选中堂,是殆举历代未有之专权,属于一人之身也。且此一人者,实中国寡二少双者也。而又值身绕地球、目击新机之会,十万里遄归华海,大皇帝适当其时而用之,惠此中国,揉此万邦,懿欤铄哉!

“李中堂之使于泰西也,国计民生,日往来于方寸。故遇有可裨益之事,穷日夕之力以察之;其遇未能洞澈之处,竭口舌之力以问之。仆尝陪奉清尘,快聆謦欬,觉其殷殷请益,不第不耻下问而已,且更有善于问、巧于问者。而其所已知者,则又出人意料之外。信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使者又问曰:“中堂前在我英商增关税,似欲我英闭目而许之。其论内地厘金,则许自行沙汰。不识能决其必成乎?”客虎对曰:“中堂今为外务大臣,厘金则为中国内政,其能兼主与否,吾不敢知。然料中堂必将昌言于朝曰,当今之时,处今之势,不得不先筹国帑;然欲裕国而仍不病民,惟有倍征新关税钞之一法。因复言曰,西国若许我加征关税,我必报之以除厘金;即或不能尽除,亦当去其太甚之弊。夫厘金者,呛商人之喉之石灰也。国家年中所得既不甚多,而又为外国商途之大坝。我等深知之,中堂岂不能剀切以道之?至于厘金之外,又有铁路一事,为中国绝大关系之所在。中堂在英之日,曾明告鄙人曰,中国今欲整顿一切新政,惟铁路为第一枢纽。即以厘金言,厘卡委员之舞弊,固属可恨,然亦必藉铁路告成之后,全国先自通其脉络,再谋除此巨蠹,始克胜任而愉快也。”


傅相游历各国日记卷下


节相之游欧美也,五洲列国皆疑为加税、密约二事;故各报馆崇论闳议,累牍连篇,而不惮反复以申明之。爰录左方,以广公见。所系乎政治者甚大,幸勿目为明日黄花而漫视之。

 

今之谈洋务者,不曰联俄拒英,则曰联英拒俄。中日之役,英人袖手;而俄仗义执言,还我辽东,此前说之所由来也。英人之官于中国者、商于中国者、传教于中国者,日日发论,日日著书,与夫英文各报之翻成中国文者,其言皆曰:天下仁义之国,莫若英国;亲中国、爱中国、欲保全中国者,莫若英国。中国人习闻之而轻信之,以为是实亲我、爱我、欲保全我,此后说之所由来也。偿款议定,国用困蹙。乃以上相持节聘列国,修好之外,兼及议加税则一事,改值百抽五为值百抽十。此议若行,每年入款,可增千馀万。论者以为,欧洲诸国与我交谊甚睦,得我之利益亦已甚多,其顾全商务之心亦甚重,未必区区者而不余畀也。而果也,请于俄,俄诺之;请于德、法,德、法诺之。向之论者,以为事垂成矣,而不意沙侯之一言梗全议也!

当俄之诺也,非有爱于我也。中国之商务,俄不过二百分之一。而所认中国一千六百万镑之国债,以关税为质;其愿中国税入之多,同宜也。当德、法之诺也,亦非有爱于我也。彼固灼知英人之必不我许,则何乐而不以此市恩于我,而索我以他种之权利也。英之不我许也,亦不必遽然示我以无望也。外部则言权在商会,商会则言权在上海商民;明知我之无他权力、无他言论,以与彼相持也。是故税而不加,固为害也;税而能加,亦未见其为利也。何也?彼以千馀万之入示德于我,而我宁能无以为报也?由斯以谈,人之亲我、爱我,欲保全我也,何如矣!

吾闻之,公法家之言曰:凡世界之内,名之为国者,无论为强大,为弱小,为自主,为藩属,无不有自定税则之权;或收或免,或加或减,皆本国议定,而他国遵行之。他国或苦其所加过重,只能饬令商人不运不售,而不能阻人国使不加;只能倍加我国运售彼国之入口货税以苦我,而不能因我之加税而以兵力相见。此地球万国之所同也。是故约章与税则,两者各不相蒙。约章者,两国之公权也;税则者,一国之私权也。中国通商之始,情形未熟。英人阴谋以绐我,盛气以劫我,令将税则载人约章;于是私权变为公权,自主成为无主,以至有今日之事。人之亲我、爱我、欲保全我也,又何如矣!

又闻日本当通商之始,其不熟情形也,与我同;其见绐见劫,而误载税则于约章也,亦与我同。而近岁与诸国换约,税则自由,无以异于他国。而我今日者,以小国所能自有之利权,我乃低首下心求之于人而不可得。人亦何厚于日本,而薄于中国乎?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不务自立,而欲倚他人以为固,则谓之求祸而已。故有以联俄拒英之说进者,吾请与之言波兰;有以联英拒俄之说进者,吾请与之言印度。

[以上《时务报》馆梁启超《加税论》]

中国所借洋款,均照金价合算。今欲修筑铁路,及将军务时所遗水陆各军另加整顿,在在需款,债台又必添筑一层。就现在已借洋款算计,仅息银等费,已岁需二兆镑;添办军械所需,至少又须三兆镑:共计五兆镑。此款中国将如何筹画?若仅加进口税,所计似未尽妥。要非畅行出口货物,不足以济事;因仅加进口税,所人不足以偿息银及购办军火之用。中国无论进口何物,非以金购,即以货易。若以金购,则中国所纳之税,向收银不收金,两不相抵。若以货易,则所抽土产之税愈重,出口之货物必愈少,即进口之货物亦愈减。

兹请试言其故:凡国用所需,各国均向百姓抽税拨发。惟出产之物,若抽税太苛,则百姓所种预备出口之物必少。或曰:中国所入土产税银,即可运之出口,以偿息银而购军火。此言诚然。讵知所产之货,因税重不能获利(即国家赖以出口付息银之货),百姓必改种他物;而他物又值欧洲价廉,不宜出口。况出口货价,非由中国自定,须由与中国争利各国所定。即该货在中国时,其价亦为与中国争利各国能出售之价所定(如中国因税重欲加货物之价,而此物在与我争利各国止售八十金,则中国之货只能因之而贱;是中国货价不能自定,而为与中国争利各国能出售之价所定也)。然则所借洋款,其清理之法,要惟畅行出口货而阻滞进口货耳。

中国政府向重农而轻商。其所以轻之之故,以商贾贩卖之货,非人所必需之物;爰轻其业,而重其税。试问天下无商,谁市土产?无人市土产,则中国将何以清其债款而购其军火哉?然则加税办法,若不问商,将问诸谁?商固不可轻也。若与熟商,必曰加多进口税、豁免出口陆地各税,而鼓励工业也。中国各省所入之款,各归各用。其所入,皆货物经过各省应还之内地税、中国厘金。若与欧洲各国之奥格曲劳税(进城税)相若,本可不必干系。而西人现在所争者,以货物运到某省自应纳捐,而所经各省不得抽厘。此层照现行条约,实在应争之列。所有内地半税则照凭此即可逢卡免厘,法亦未尝不善。若华官果能遵照办理,西人自无闲言。其如各省往往故意为难何?中国政府向来办法,为西人所深知,名虽出示颁告各省,实在并不欲其照行。嗣后不论何时更改税则,西人情愿按价每百加抽若干,存在驻京使署,作抵华官应抽各税款项。

中国向章,货物由此至彼,通商口岸除付出口(其实并不出口,不过换船而已)税外,尚须另加半税,谓之子口半税。所抽数目,与内地半税相同。该项子口半税,若作为内地半税,西人尚可满意。惟付出口税时,复须另加子口半税,实属太苛。将来更换税则,该项子口半税,应即删除。

货物抽税之法,不可按货价(即按价值百抽若干之谓也),而须照货物分别定税。使应付税数目,各商自能核算,不致受华官欺蒙之弊。譬如各商欲将货物运至某处,应纳内地半税若干,一算便知,则官吏无所试其伎俩。华人之出仕也,由捐纳;其补缺也,由贿赂。经手之款,上下侵蚀,意中之事。弊端百出,最难防范。所有商贾应纳之税,照前办法自知算缴,虽不能尽除勒索之弊,亦未始无补救于万一也。

中国之进口税,不难加至值百抽十五;十成作为关税,二成半作为内地半税,又二成半交存驻京使署,均由海关分项照抽。洋药应与他项货物,分别另行办理。此项货物,即中国按价加至值百抽五十,西国亦可不问。印度政府洋药一项岁入五六兆镑,中国亦应准其分肥。况此物之有损无益,非中国所必需。加之中国既自栽植,英国若不生忌干系,本可如印度之独擅其利也。再,货物进口,若照以上办法各项加税,则进口之货价贵而销路少,当足以补中国银钱流至外洋之漏卮也。

中国果照以上办法,所入之款,比前可多二三倍。惟加进口货税,尤必先有所以加之之法。其法惟何?曰:畅行出口货耳。本地税中国不论如何抽法,西人可不干系。应争者,货物由中国此处载至彼处,但须请内地半税执照;该项半税在某处完纳后,其馀各处不得再行抽税。不数年前,法、意各国由中国寄购蚕种,自行养蚕缫丝,借此获利。今则意、法各国缫丝之利,已为中国所分。因中国现在自能缫丝,但售所缫之丝,蚕种不复发卖。此于中国大有裨益,因缫丝所需工费非中国所给,实系购此缫丝之国所付。今出口之缫丝,若能做成织绸之丝,则又胜一筹矣。若由织绸之丝而织丝缎出口,则尽善尽美矣。

中国丝业之胜,犹其茶业之衰。其所以衰之故,以中国不能争机器之便,及印度工价之廉耳。此国制茶用机器、出口无关税,彼则用人工而重税,孰轩孰轾,固不待言。茶业既坏,所有从前茶商,均须另行改业。其无业可改者,即入游手好闲之流。中国若犹昏迷不悟,不速将土产格外轻税,使无业之辈易谋工作,则内乱之患,必有甚于今兹者。此等内乱,欧洲鲜有之;而中国则此处未已,彼处又起,将弹压之不遑,岂复能整顿商业哉?

本地制成之货物应如何抽税,与此项改更税则,自行另议。据华官管见,各货均须纳税,制成之货物岂能独免?惟棉花、茧子,如不出口,向不完税。若以棉花、茧子制成之货物,即须如棉纱、丝绸,进出口一律抽税,不免苛刻。况制货所用之料,已在出产之处完纳内地税,并由该处发出之时照完半税,理应不再另抽。若必另抽,所定税则,亦必比外洋载运进口之同项货物较轻。以本地制成之货,向无捐输之说。再棉花制成之棉纱,与茧子制成之丝绸,物类不同,税应轻重。所有制成之货物应抽之税,应由熟悉情形者斟酌妥定,方足以昭公允,而舒国用。

[以上上海《字林西报》]

李傅相此次来英,其主意在请英廷增加进口税则,以济急用,而裕国库。中国所借洋款,共计三十八兆六十一万镑(约合华银二百三十一兆六十六万两),均以关税为质。仅以息计,已岁需一兆七十二万三千六百五镑(约合华银二百三十四万一千六百三十两[案:应为华银十兆三十四万一千六百三十两])。查一千八百九十五年,各关收款计银二十一兆三十八万五千三百八十九两,约倍所需息银之数。其寻常国用,除赈灾荒、平内乱、治黄河、意外之款各项外,计养旗兵凡银七兆两,内务府经费一兆两,又喀什噶尔、精奇里、甘肃、齐齐哈尔、满洲、天津、云南及广西等边防各兵费五兆两,另加黄河岁修二兆两,共计十五兆两,合二兆五十万镑,并不为多。所收厘金,足抵此款。厘局所入,实不止此数,约可三倍,至少亦倍之。惜盈馀悉入官员私囊,所谓厘捐,即内地各税,最有碍于各国商务者也。

地丁每年本可征收三十兆两。但除因旱灾水荒豁免外,据官所报,岁入至多二十兆两。此项地丁,官员多征至五倍十倍不等,曾经侍御屡奏上闻。西人游历各省者,探听此事,佥谓所奏属实。多征之数为各省政府所侵蚀,由于养廉之薄;又为仆隶衙役所剥削,由于薪工之微所致耳。

盐课入款,比厘金尤巨,几与地丁相埒,其弊亦较厘金地丁为尤深。所收之款,侵蚀更甚。解入国库者,不过十兆两,盖仅实收之数成耳。其馀巨款,又为办盐务上下人等私肥己囊矣。前项盐课地丁,目前非西人所得与闻。及至国库奇窘,中国将有不得不整顿之日也。是以为我国计,莫若听其自然。我既不稍干预,则各省大员无忌心,属员无怨言,而无与洋人为难之意矣。

论地丁、盐课宜如此,至于厘金,今有一法,事半功倍;不独可倍添国家入款,并可推广各国商务;既极便宜于洋商,又有大益于华民。至法之有碍大小官员出息者,另有他款以补足之。其法维何?曰:允加进口税(如不能照现在税则加倍,或加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亦可),而尽除中国现行之厘金耳!此事之易于举行,洋药办法,其明征也。一千八百八十七年,我国允将洋药重厘一律改归海关总收,所有区区进口税,仍照数完纳。如此办法,该项烟税,顿成巨款。一千八百九十一年,竟收至六百二十万两之多,既可见此设想之法易于举办,亦足见中朝如有意禁止厘金,亦不难遽行革除。缘自此项税银改归海关之后,所有厘金与洋药为难之处,绝无所闻。即有一二总督为人所惑偶尔为难,总署立即电止,皆确凿可考者也。

英商初闻此法,必以利少弊多视之。实则除匹头进口应另拟妥章,免被中国本地纺织之布所困外,其馀不必过虑。惟所加之税,将来定章,西人必须有权以主持之;使内地久后如有抽税情事,我仍有法以阻止之。如是则中国东西南北,旧禁废弛,各国商务,无有不蒸蒸日上者。商务盛兴,则国富民足,而各国驻京使臣与总署,亦可免许多口舌,岂非一举而数美备焉者乎?再,加税所入巨款,应提出各省向来岁入之十五兆两,以补其所失之利。则各省官员不独不以海关为仇敌,将以海关为彼之知己。果能照办,亦未始非中国兴利除弊、整顿度支之一端也。

[以上伦敦《东方报》]

西七月二十二日,门哲士商务公所会议时,将香港公所五月十六日来文呈案候议。该文内开:“李傅相赴欧洲主意,系求通商立约各国准加进口税则。该公所意见.以税则加成尚属可行,惟须妥定章程,所有内地各税即半税尤须一律豁免,并求豁免切结,以保其恪守无违。至税则应如何改法,颇费踌躇。深望税则未改以前,英廷务使有关系此事之各公所抒陈意见,尤为至要”等语。

门哲士公所商议后,决定具禀请问外部:中国政府是否有加税则之求?并将“先与有关系此事之商务场中熟思审处,然后再行应承增加税则,方为公便”一节,一并附陈云。

凡办交涉,百姓原得与闻;乃前两年遽行更张,甚可异也。忆英国与日本更换条约,名为更换,实则新立一约。该约与侨居日本之英国百姓,人人大有关系,而政府并不与在日本之英人先行商明。盖此事早经应承,及将实情告知百姓,百姓不愿,已无可挽回矣。

今则中国申请更改税则,俾得稍有盈馀,归还债款;而办理此事,则已另有新法矣。因沙列不雷侯爵告李傅相云,政府虽以加税之事尚属近理,但必须先与上海及各处商务公所商妥后,方能允可等语。如此办法,实属分所当然。昔者政府所办交涉,百姓茫无头绪,而事已定局。现在居然亦准百姓置喙于其间,但愿商务公所及商务总会各言其所欲言也可。

[以上伦敦《东方报》]

驻扎印度、中国及英属各处商务董事拟上英外部大臣之禀稿,内述中国进口税及厘金各事应如何办理之处,已经门哲士得商务公所于上月三十日各总办寻常会议之时,公同核准矣。查李中堂前次在英时,曾恳英国准其将通商各口岸所纳进口税,自值百抽五加至值百抽十。是以商务董事有此上书之举。书中所载,大旨谓英国商民之在中国者,皆以厘金为不便;中国如愿将抽纳厘捐章程照董事意见更改一层,约定之后,英国政府方可允准增加税则云云。

兰格司夏商民所论增加关税利弊并所陈意见,勃来克剖商务公所亦于上月三十日缮就禀稿,即拟照此禀复外部大臣沙列不雷。禀中大意谓:

英国货物进口至中国者,若能革除厘金,而在海关一总纳税若干,于商最便。中国若不能照此办理,兰格司夏商民即不愿加关税。闻该公所有委员数人,其意但能革除厘金,即使关税加至值百抽十,比之现在办法,纳关税之外尚须复还内地各税,亦较胜一筹也。

[以上伦敦《东方报》]

昔日本占据辽东,俄国责令退还原主。此事中国如何酬俄,关防甚密;虽办交涉最老练之官员,亦莫从探悉其底蕴。今为路透电局所知(日本接路透电称:李傅相许中俄铁路相接,并无约,亦未割地;求加税则俄允可,德观英之意见何如再定,法饬驻京使臣禀侯核夺。又称:沙侯以改税则必先由上海及各处商务公所许可英廷方能允准等语,似有不足凭信处,《捷报》因此著为论说),岂该局果有出众之才,抑亦道听途说耶?据路透电称,李傅相许俄铁路在黑龙江及满洲之间与中国铁路相接,而并未立约,亦未割送口岸等语。是俄凌辱日本,冒与决裂之险,仅为欲与未兴工之中国铁路相接,则俄之愚真不可及也。彼时俄国若欲从中取利,但以虚言许华,何求不成,岂必费力将日人由旅顺驱逐出境乎?

俄国一举一动,必有成见;其所办交涉,向无宽量过分枉费功劳者。此次舍历来办法,触犯日本,仅为铁路计,谁其信之?路透此电,本馆不敢遽以为实,职是之由。若其所报税则一事,似尚确实可信;且与东方之人,亦属关系甚巨。俄国出口货至中国者,百分之中不过五厘;而经理中国借款有十六兆镑之多,均以海关入款为质。现在中国求加税则,俄允所请,意中之事。盖仅为铁路而开罪于日本,俄之仁义必不出此;加税于俄有益无损,俄必乐为之者。俄之仁义,盖如是也!

英国则不然,税则之事,应惟英主之。中国与各国互市,所有商务,百分之中英居八十分。若税加重,惟英受累最深。或谓中国进退维谷之时,英求开通中国内地,此其时矣。此说甚是。而外部大臣沙列不雷侯爵,必仍与上海商务公所相商,若何与英商不相宜,若何与英商方有益。商妥之后,方能定夺一层,足见沙侯之办事稳练。若最无才具之金勃雷(前外部大臣)与日本更约之时,筹画亦有如此精细,英人权利不致尽失矣。

所可慰者,金勃雷不顾商民之利益,糊涂办法,现在并不援以为例。上海商民,既荷沙侯见商,决不负此雅意,必能顾全大局,允许加税,而不使所加过重,致碍商务。一面仍请中国将内地沿海沿江各处开作通商口岸,再请除厘金,并准修筑铁路,以示酬报之意。所请酬报,无论如何定法,务须立有切实保结,使之遵照。不然,中国急于加税,我所求无不允;及欲施行新章,又多所阻挠也。但须定章周详,求开中国,需时不久。既开之后,洋人常在内地往来,诸必翻然改新矣。中国维新,欲求其如日人之勇往无前,势所不能;由渐而进,虽迟而稳。华人究未真知西法益处,及其知之深而审之熟,则商务盛兴,可操券而待。其蒸蒸日上之势,自哥伦勃斯(查出美洲之人)以来,将未有盛于此者也。

[以上日本《西字捷报》]

管理上海工部局及商务公所,如常有现在之董事,办事敢作敢为,则本埠一隅,有所恃而无恐矣。商务公所近来出力之处,本报日屡述及之。而其办理之善,又莫善于派特特群君前赴北京,将公所要公禀商各使臣。其最要者,为西商新设之纺纱厂,所需棉花应纳之税,若比他货进口税尤重,或重敛棉花及已织成之布,以及厚待华商所设之纱厂种种弊端,先行面陈。其次则为增改税则,此事公所主意,若中国能将内地各税及诸凡阻滞商务之弊悉行革除,英商愿将税则照货价加至值百抽十。又因中国茶业日坏,此项生意近年大减,将归于无。其故因税太重,照市价算计,竟至值百抽五十,间有不止五十者;而印度、两郎茶叶,均邀免税,此中国茶叶所以不能与印度所产之茶争利也。西商之意,拟请中国豁免茶税。我知户部必以为狂;但户部若能俯准所请,实于中国茶业场中大有裨益。以上各事,派特君晋京,谒见各使臣暨赫总税司及总署各当道,面陈利弊,比之公牍往来,胜之百倍。况特君素称精明,熟悉情形,加之与各业有关痛痒,此次奉派是差,其能胜任愉快,固不待言。

有法国著名新报,谓议加税则之事,法国不愿与英会同办理。此说绝不紧要,无庸虑及。照近来法使齐勒在京中举止作为,愿与之会同办理者亦必不多。其馀各使臣,必能会议和衷共济。此事办理非易,加之李傅相不在京中.商办尤属为难。幸特君深知此中利弊,各使臣可借资臂助。至于特君所供之差,忆沙列不雷侯爵曾言,“加税之事,非与东方各商务公所商妥后,不与中国议订”数语,愈足见其差事之紧要矣。

[以上上海《字林西报》]

昔李中堂游历欧洲,与各国政府言欲增中国关税。各国谓若开中国内地,听商贾自由买卖,则副其望矣。英国首相沙儿司尾里告中堂云:当各国认诺加税以前,宜先开输进货物之途,俾商人易于贩卖,盖志在促中国敷设铁路也。若厘金关税不见异议,英相之意,盖欲一旦铁路竣工,即从此路起讫两处,设抽厘金税所;至铁路中间,则免抽课税云。英国新报所志如此。

[以上《时事报》]

闻傅相之所以来英者,欲英之允增关税也。其发端之语,大约以金银价值悬殊故。(此语恐误。中国专用银,即便金价日贵,与中国何干?)闻俄德法业已允许。然中国商务,英独居十分之八;假使英廷不允,事终不行。逆料英廷于将允未允之时,必先索问中国给予通商何等利益,然后可定。

且旁人又曰:自俄法德助夺辽东事起,中国甚感三国。然中西关系之大,莫若英也。中国乃视英为无分之国,兹因欲增关税,不得不惟英是问,英有辞矣。

[以上《泰晤士报》]

中俄新约所订各款,业经本馆于十月二十八日录供众览;足见在亚洲办理交涉,非恃威势不可。有强谓此约不足凭信者,盖不愿遽信以为实耳。

驻京各国公使,近来如何联络?甘雪尼(俄使名)及夕辣尔特(法使名),近来有无玩赛纸牌之事?本馆未接京信,不知其详。以理度之,二使酬应必疏。何也?曰:日亟以威势吓华官也。

英国外部,智不足而愚则有馀,言出威未必随之,不然则不言;而其立意不以威逼中国也,久矣。驻京英使见外部不欲有事徒事恐吓,不示威势,言与不言等,遂不言。此英使所以无作为,亦英商所以不满意也。总署若不知其懦弱无为,此亦已矣。而伦敦之麦格利(中国使馆所延之参赞)必透露实情,电达总署。实情已现,即吓之亦无益。最不幸者,外部大臣沙列不雷年老固执,己无所为,而不准人为其所不欲为。

德皇年幼无知,帮同俄法索交辽东,无理取闹,不自认过,致今有进退两难之势。东方之事,与英大有关系。前外部大臣劳斯勃雷曾细访而讲究之,实洞悉其隐微。若非国中有人为难,早已功业有成。按劳斯勃雷本为自由党魁,近遂辞退,其为难之甚可知。外部次官口讼于东方之事,亦颇关心,所惜不获乎上,未能进谏。俄法举动,遂无他国干预之患,此其要求多端所由来也。

兹请言俄要求之益。俄皇素以弭兵为怀,今新皇亦以无事为主,顺父意也。东方耶稣教民,俄皇向以保护之责自任。而阿米尼亚之人惨遭杀戮,俄国坐视不救;盖恐稍涉干预,土国必亡,瓜分难均,致启争端。其与法国联盟,亦意在牵制,使无兵事。是俄之不欲东方有事,与其力保欧洲升平,事无两歧。总之俄国目前确求无事,有事必在西伯利亚铁路告成之后。所求利益,皆不以干戈而以恐吓得之。善哉,其用恐吓也!

日本之逼出东三省也,明知法德虽未必真能以兵力助俄,而三国联盟声势可畏。日本正值有事之后,水陆两军,空虚不足;惟命是听,是其智也。中国与俄订立新约,亦迫于俄之威势也。其实中国若不允俄所求,俄亦未必遽行决裂。而俄之深谋,人每莫从悬揣,其威势之所以得力也。

至夕辣尔特自补銮美亚(前驻京法使)遗缺之后,为法国所谋何如?但观法国驻东方水师情形,其亦善于用威势也可知。

今中俄新约,既以威得之,必以威用之。年内俄国或仅享利益之名,未必遽收利益之实;而约内所订东三省各款,名虽属华,实已归俄。盖订造之铁路,十年或三十年内,孰能保中国必购回乎?西伯利亚铁路接至旅顺,于俄固便。将来既成之后,若俄国但派兵保护,并不阻碍英国商务,于英亦尚无大损。然俄若照约在胶州建设水师机器厂,则于英关系尤巨。而观其近来纷纷告人,有中国将以胶州为水师集泊所之说;实则俄自有意举办也,明矣。将来俄国若与水师强国有事,俄能占用旅顺、大连湾等口,事固紧要;若此约仅系开端,将来另有别图,则事倍紧要。德皇前曾明说,不论何国割分中国,德必求其所应得之分。而法国已将中国西边及西南各省划为已有。俄之不欲瓜分中国,其意向与英合。今立此约,虽不分而自分,亦可见其存心之深矣!将来中国果为各国所分,作史者必记之曰:瓜分之日,始于俄国钦差甘雪尼伯驻扎北京之时。此余窃为甘雪尼所不取也!

[以上《字林西字日报》]

前译中俄密约西文,曾附数语以贡当道。今按《字林》馆于译文之首先冠小序云:

数月前英都《泰晤士报》录香港转传中俄密约电书,有俄船得泊旅顺口一节,各西国政府视为警报。查王藩司之春赴俄唁贺之际,余《字林》自谓)早言即系密商条约。既而俄京力辨其妄,然人之疑团终不释也;况恒有人指明议订某某各款,直若曾经目击也者?今沪友又接北京新简(本年正月抄发),中有华文一纸,竟系首尾完备之约稿。其书中略言:“外间密约之谣匪伊朝夕,特不得于与密约之列者,终未许详窥颠末也。余今另抄呈览,知君必以先睹为快。似此关系天下大局之事(各国禁俄出黑海以保太平之局,中国偏纵诸太平洋,是使天下大不太平也),中国若贸然许之,人皆以为大奇,且不大悦服,然实已千真万确矣!余亲见之原本,兵部堂官业已画行矣。”余(《字林》自谓)乃择其尤关紧要之数款,译供众览。(仆等译文,已录上卷;其不分条款者,《字林报》西文如此也。)

查京信又云:“君阅此约,知中国误堕俄之彀中,必将忧闷不堪,设法以挽回之。而孰意中国政府,竟许订定此约,种种利益,皆为俄人所算。为之统观前后大局,不禁扼腕者久之!(原文尚多过火之语,用未备载。盖其人爱中国之切,不觉责政府之深也。)俄国幸而得此,而再益之以心力,不第东三省全归掌握已也,北五省(谓燕齐晋关陇,并奉吉黑为八省,皆俄弁练兵地也)亦必折而入于俄;且安坐而得,不必旷日持久矣!余又闻总署派三译员往俄舰,本仅以三阅月为期。今中国闻朝鲜王求救于俄,俄恐日本怒而开兵衅,昕夕警备之不已,更将出日本之不意而先以兵威之。于是中国益显其厚俄之意,命三译员仍居俄舰,候朝鲜大局既平,再定行止。而况李中堂之使俄也,不特恭贺俄皇加冕之喜,又将亲呈此约,请俄皇觌面批准。吁!余观中国所许日本之偿款,今既恃有俄助,第二期必不允付;且将移此款于俄,托俄购定现成战舰,以释怨雪耻于东人矣!”

《字林报》录京信毕,加按语于后云:“华人曲求和好之约,自应讳莫如深。特事已有可为左证者:胶州湾天泊俄舰,非华许之而俄守之乎?俄舰不至旅顺口,非即约中所言之防人诘责乎?三译员实在俄舰,三月初旬(华正月杪)且在横滨,非总署之所遣乎?俄员测量黑龙江及旅顺之路,有西友来书备言之,非许西伯里亚得一捷径以达铁路于珲春(西语称为罚提洼斯叨克)乎?总之,俄早定蚕食中国之计,满洲、蒙古及北五省必将据以为己有。(推论至此,咄咄逼人。)至于朝鲜之事,俄廷早谓不准日本占领寸土。忆英议员曾以俄亦愿不占朝地之说,根问外部侍郎古尔逊:今朝王已人其使馆,不识我英将与俄为敌,且力阻之欤?抑与俄乐缔同心,任其既占朝鲜,更计取中国八省地,英即剖取扬子江两岸地,直抵四川、西藏、云南欤?(法人即思由安南而入,剪取两粤及湘、黔诸省;德人即思在厦门立足,觊觎闽、浙等省。书至此,泪濡手颤矣!)若京信中言,俄劝华废新约而留偿款,殊未可信。惟应贷新款久而未定,颇足动人疑讶耳(今借款业已定议,此语实不足信)。”

《字林报》既接京信,摘要传电于英都《泰晤士》馆。(沪、英相去数万里,似此要信,《字林》、《泰唔士》同日录报,电之时用大矣哉!)电末且增一语曰:“李中堂往俄,盖画押也。”《泰唔士》主笔则曰:“中俄密约,籍籍然闻于余耳。前得香电,误而录之,一误岂容再误?乃在华之英人,并为一谈,牢不可破,而反视辨正之语,为不足信。今又捏造此约,分作十条,传电来馆,其语巧妙无匹,易惑观听。特照原电录之,然余终不信之矣!”

翌日,《肆拨呆达报》抄录电文,而注其后云:“上海《字林报》馆电传此约,并有中堂往俄画押一语,逆料寓沪英人,必大震动。然余谓中俄即有此约,亦似与英无甚干碍。即如内有一条云,俄许以裨将假华代练精兵,不知华官未必遵行,且亦不任俄之整顿,而杜其侵蚀之路也。又如俄通铁路于黑龙江,此助华压日之琼报也。以英而为俄事,亦必责报于华,何独刻责于俄廷乎?且我英即封黑海不许俄舰出入,更欲锢诸亚洲以绝其通海之路,直是糊涂到底。不知英欲自行其志,不必阻俄而畏俄也。惟在中国北方,亦取一修船戍兵之地,足以隐相抵制,斯可矣!”

英京《特报》云:“俄京人问中国钦差许竹筼少司空景澄曰:‘风闻李中堂之来,特派兼办交涉事件,信欤?’少司空直对曰:‘无有。我朝之所以简命重臣者,使各国无不尊敬也。故中堂兼奉特恩,赏穿御用黄褂。’(按中国未闻此说。或者皇太后曾赐一裘,因而误会,亦未可知。况中堂赏穿黄马褂,非一年矣)。”又云:“俄有深谙格致之学者,把臂入华,以研究物理为名,然于国政必有干涉。”

二月七日(西三月二十日)《特报》云:《泰唔士报》得上海《字林》电,仍执中俄有约一说,绝似市中有虎,闻三人言而信者。然不拘迟早,必有真实消息也。余(《特报》自谓)谓俄人假道满洲以通西伯里亚之捷径,日后或更达大连湾及朝鲜等处。(今闻朝鲜亦托俄保贷巨金,以极北之咸镜道为质也。)查去年中法新约,中许法安南铁路直达龙州。俄今援以为例,中国能拒之乎?然则约虽未必可信,而事已确无可疑矣。

德国大报云:阅俄报,驻俄英星使备文诘问俄外部云:“外间谣传密约,信欤?华境通俄之铁路,有成议欤?”俄外部答曰:“本部不知有此约,更不知铁路之将由耨经思克过齐齐哈尔而通旅顺、珲春也。”

德报又云:有某英人详查路工,因知今有法人设立公司,与筑满洲铁路所需经费,皆由新分上海之俄华银行经付。然则外间之啧有烦言者,殆误法为俄欤?又考黑龙江南达大连湾、旅顺口之铁轨,与西伯里亚大路,广狭适相吻合。然则彼此完工之后,即使相距若干里,略费数月之工程,便已相接。法造之,不啻俄造之也。(按:“中国许法代造东三省铁路”,上海未有所闻,且殊不喻其故,姑录之而已。)且闻法人于此又将筑一支路以达北京。英星使乃再举以问俄之外部、路部诸大臣,皆对日无有。乃不数日,俄路部尚书忽乘火车至西伯里亚,路端语人曰:“此行也,不过游目骋怀耳。”英人留意觇之,则尚书方召测量路工人与之密语;查此人曾到满洲,测量既遍者也。西伯里亚俄报又记满洲铁路将次兴工事。英星使再问外部鲁八诺甫王(即罗爿老夫,照王方伯《使俄革》改从此字),王仍坚言“无有,即有之,本部亦不与相干也。”余(德报自称)谓鲁八诺甫王之言,信不谬也。何也?筑路者,法人也;付银者,俄华银行也;俄其何与哉?不知路成而后,必与西伯里亚大铁路相连;时值承平,不已先握通商之权利哉?而况乎有事?

俄报云:人屡言中俄有密约,直梦呓耳!其所列约中之事,俄已备得诸华,安用约为哉?

[《以上万国公报》]

新嘉坡西报录伦敦露透局电毕(其电曰:李中堂在俄应人之问曰:“中俄无密约,惟铁路可过满洲耳”),即振笔直书曰:呜呼!华自承矣。密约本何所用?自有此事,密约即于此告成矣!俄之铁路,从西伯里亚直通至旅顺口,非包括前传密约之文乎?且俄既得通海之路,又得停车尽头之路,不于此彰明较著乎?俄得此路,其利不胜偻指。但就目下言之,严冬有永不封冰之海口(俄舰不得出黑海,封于冰天雪窖之中者,每岁约居其半),一也;出海有修舰造船两便之船坞,二也;用兵有铸炮造枪之大厂,三也;行船有添煤取水之善地,四也。而且俄舰多于华舰,黄海之船,必可喧宾夺主,此水道之利也。内地自满洲直达长城,其权必尽属俄,此陆路之利也。至于辽东全地,名为属华,实则无异于隶俄,此水陆交便之利也。且大连湾必步珲春之后尘改为俄口,旅顺当为华俄通用之口;此皆天生之险要,俄竟一独踞而一分占,天下事尚可为乎?噫!俄人自得此路,中国之利益,或直捷痛快,或转弯抹角,一切尽归俄占。不必有密约,亦不必有让地之明文也,铁路而已矣!

[以上《万国公报》]

中俄密订条约之谣,起自去秋。英国朝野上下,心情怅惘,莫可言宣。仕途中人,屡次明问诸俄,俄终力辩其妄。英下议员重问于外部侍郎曰:“我闻中国之所让于俄者,不第便俄人之通商已也,又许其在华地招兵屯卒、筑营房、造煤厂,建炮台于大连湾口外之海岛,筑铁路于朝鲜,而绕满洲以达大连湾,公亦有所闻乎?”古尔逊侍郎曰:“本部亦有所闻,特羌无实证也。”伦敦《特报》记其语,而讥其如未曾问答也者。且言:俄筑西伯里亚大铁路,而将分支以入蒙古、满洲之域,参诸舆论,证以杂闻,断不能视为无有。况考去夏中法新约,有法许展筑越南铁路以达广西一条。今虽未定展路之期,而俄已有成例可援,岂肯画疆以自守?总之中国至今日,法穿其南,俄凿其北,类皆易如反手,我英殊不必称奇道异也。惟有亟宜自为计者,假如俄筑此路,专就便于通商着想,则英惟于中国之商务力图自保,而不必阻其路之成,且或可得其路之益也。俄若以此路关乎国政,而碍乎商途,则我英必悉力阻之,毫无疑义矣。又如别有雄国阑入华地推广商务,英亦无甚恚怒,只就商途中自竭其力与相抗冲而已;倘他国妄想占地越权于中国,以利其商人,则是驾英商而上之也,英必缘无可奈何之故,竟将尤而效之,庶几胜英之敌耳。

夫英之于华也,贸易之盛远超他国。且各国之能通行无阻者,皆英之财、英之力也;而又公诸众国,非据为私有也。今岂肯任人以无道行之,而反屏英于局外哉?至于俄人,既助中国以夺辽东于日手,又代华保贷巨金,其必责报于华人,固也。且又驱逐日本毋占陆地,英亦许中国之谢俄,并无异议。英国目光宜紧注者,惟断不任其见害耳。

前者,日本创为“兴亚会”,中国使署中,自星使以次各随员,嘉其用意之善,互相提倡。岂料会不旋踵,日本首扰及于中国。中国,亚洲之望也。中败,而日势亦孤。兴亚仅托空言,衰亚遂成实祸,盱衡时局之君子,能不叹息痛恨于东瀛哉!维彼俄人,既乘机以觊觎乎东权,日长炎炎,不可复制,乃亦创立一会,命曰“兴东”。俄报纪其崖略,更大言不怍曰:“俄今为东方之主矣!或操或纵,惟俄是视,他人岂得与闻。”(日本幸胜中国,弥复沾沾自喜。庸讵知蚀木之蚁,黄雀将从而啄之乎?噫吁嘻!)然西方各国,闻之妒且忌者,益环集也。

西人之言曰:言“兴亚”者,将敌欧也;特会起于蕞尔国,目笑存之而已。今俄人而以“兴东”闻,西方岂能无虑乎?英人则曰:东西往来之商务,我英实占十分之八,不第有属地于东方已也(指印度及暹罗、缅甸、香港、新嘉坡等处)。俄乃立兴东会,妄诩实操东政,英其甘默尔而息乎?

伦敦《特报》因言:中国已遭俄压,猝难自振,其患一也。日本强迫中国不能复主朝鲜,然亦不敢据朝鲜为己属;况朝王畏日之逼,久居俄馆(闻俄又为朝鲜保贷八兆金,遂取其咸镜道以为质),俄遂有独主朝鲜之势,其患二也。日本之欺朝鲜而犯中国也,日乘俄铁路未成,将先发以制俄也;岂知俄势益张(俄国西伯里亚铁路未通之先,欲运兵转饷而东,期以半载,日本故思先发以制之;岂知与中国相持一载,俄国水陆兵士已毕集于珲春矣),日本万难与敌,不得不转而求媚于俄,其患三也。法国逼处华南,而深与俄昵,骎骎乎成南北夹攻之局(中国自甘为米,任俄法两磨石上下夹磨,糜烂情形不堪设想,甲午春曾于弭兵会议中痛哭而道之,此议今刊列《中东战纪本末》首卷),其患四也。谣传中俄密约有俄代华练兵一条,是俄将借华力以拒英也,其患五也。总之俄人兴东一会,不但大害乎东方,且牵连以害西方。西方之害,惟我英为尤中其毒。深望西方如德奥意三国,更坚其昔日之盟约,而与英结不解之缘。庶几遥制乎“兴东”之私意,即隐戢乎俄法之雄心也。然而庞然大、然弱之中国,则将奈之何哉?况欲学郑子公之染指于鼎者,又有德国哉!噫!

奥国维也纳都城,得伦敦所接上海电传中俄密约,即日译作德文(德奥同处日耳曼,德称雄国,奥人亦通用德文),刊入奥报,而并系以论曰:细审此电,既不分列条目,亦不似公牍语气,决非真实约稿。然揆其立意,知俄之要索诸华者,即系如此。故纵使中国今未许俄以到此地位,后将缘无可奈何之故,必尽举此数事以畀于俄;我奥岂可以约之未必真,而漫不留意哉?呜呼!俄人而果得此约,中国不啻失其大半(谓满洲、蒙古许俄通路,燕齐晋关陇许俄练兵,必皆遭俄之蚕食也)。关系之重且大,至斯而极。欧洲各大国乃袖手而让俄以独踞,其可乎?其不可乎?

余谓此约之为实为虚,无藉旁搜曲证也。但观俄新皇聂格尔第二即位后措理诸事,俄新相罗拔老夫王管外部后襄赞诸事,其隐情已跃然言外矣。夫俄君相之经营欧西也,类皆小心翼翼;是岂有畏于突厥,有惧于勃而忌里亚哉?其处心积虑既专属东方,因而遇事委蛇,期无触诸大国之怒耳!余又闻有盛称罗相者,皆曰俄视突、勃诸国,背也,中日诸国,胸也。罗相先顾其背,不肯轻举妄动;斯当其胸者,目光直注,批亢捣虚,无不如志矣!且又好整以暇,其于东趋之势,又若无甚匆遽也者,要其因利乘便之心,初何尝一日忘哉!

至于俄人之所忌,尤在于英。俄势既侧注于东,英人力保商途,岂能无动?英动而俄沮,是谋之累年者,隳之一旦也。而幸也,有埃及之事在也。英人独揽埃权,法国之心滋怒。俄于是以助法逐英,为去岁助俄逐日之酬报。而即借斐洲之局势,以牵制乎英人;俾英无暇兼谋乎亚事,其为计也狠矣。(《泰晤士报》馆接俄京访事达官书云:俄之助法于斐洲,以挠英于埃及,非第为酬报地,亦非第为牵制地也。埃及枕苏彝士河滨,为欧亚水程之孔道。俄诚能合法以逐英,斯克肆东封而通西笑,故亦愿以全力注之等语。其用意乃更深一层。)至于德奥意合纵之约,盖拒俄法之连横也,俄法心尤恶之。又幸有斐洲阿皮西尼亚国之难,遂阴助阿以抗意。意于三约国中为最弱。意败而德奥之盟自散,即俄法之势益张。似此居心,尤为刻毒。假使欧洲诸国,不幸而随事尽如俄意,俄即将东向而下辣手,不必俟西伯里亚大铁路之告成也。且日本之先图朝鲜者,曰乘俄路未成。故今既得志于中国,尚复增舰练兵,是显然与俄为敌也。俄将转而乘其事之未集,力争上游,日其奈俄何哉?

英国《搿罗勃报》(译言《地球报》也)论中俄约稿云:中俄密约之可信者,不过十分之一耳。然东方关系之重,今实数倍于前。只缘未知其详,即亦无可申言耳。若以大概言之,窃谓中俄之订密约,早已毫无疑义。去年十月间,本馆业著论说剀切指陈。乃与我同操笔政之诸报馆,共谓恐无其事。且议员问诸外部,报友叩语俄使,亦皆力辟其伪;所谓一傅众咻,姑视为浮言难信而已。亦阅于今遍察我英之舆论,几尽人以为莫须有,且排日以为将毋同。其所有恃而不恐者,惟我宰相兼外部大臣沙侯,于大东之局势,断不肯视为无足重轻也。

吾观俄新皇之视加冕大礼也,郑重罕有伦比。故庆典未行之始,不必骤有所举动,以招人之惊且怒。异日者荣加于首,庆集于身,必将祸起于心,权揽于手,从此时局之变,瞬息立见。窃恐我大臣当之,不免攒眉而扼腕也。若欲从较易一路着想,俄之所取于东方者,英不加以禁阻;惟视其侵占到何地步,我英亦即如其数以取之。则既不致召俄怨,又仍可张英威,如衡之悬,轻重均矣。特尚有甚难者,信如约稿所言,俄人婪索于华之事,英断不能同望诸华。故欲剂俄英之平,其需请俄之退让者,尚不知其几许,俄其肯俯就范围哉?

[以上《万国公报》]

中俄特约一纸,系上海《字林西报》据以译录之本。察核语意,其为原本无疑。呜呼!而今而后,向日各西报争言有此约而深虑其有此约者,竟已凿凿有据。中国之失计,可胜道哉!(其失计之所极,各西报屡著论说。本馆择尤要者,节次具录公报,上文重裒私议即其一也。此约传至西方,诸国又必别有新论,嗣后当再选译,今不必赘。)

六月杪,伦敦《特报》有言:甫得华电,李中堂使欧请训之际,仰蒙皇太后召见。中堂奏称,“俄国以贪狠著名,近待中华,更视为釜鱼砧肉。俄使贾细腻复具干才。臣出使之后,于其国家所觊觎者,必将竭其心力,肆行要索。伏愿圣慈洞察,加意提防。”既而往辞恭邸,又剀切以道之。循绎电文,元老嘉谟,殊可钦佩。所惜中朝过示怀柔之意,俄国遂显呈要挟之私。迄今聚铁六洲,将成大错。是漠视贤臣之规谏,而凡据地越权各要事,一任衰孱之政府潜尽赠人也。(《特报》作此语时,尚未得见此约。)俄国驻华贾公使,知中堂若在都中,必多梗阻,遂定调虎离山之计。(此语曾著本报,有无识之日报蔑视中堂,訾为妄语。今观此约,赐固不幸言而中。而彼妄訾本报者,亦自知颜汗否也?)中堂既去,俄谋益亟。我英驻华大臣麦多瑙钦使,亦未闻破其狡而阻之,其何以免于溺职之讥乎?——以上皆《特报》语。

余谓今春《公报》曾照《字林报》译登密约,又译西报所录驻英俄使剖辨语;更有俄人言约中各事俄已得手,不必再行立约。今观此约,定复何如?本馆又闻中堂料事如神之语,渐泄于外,俄使惴惴于心。及星轺将次言归,俄使屈计行程,益觉匆遽。于是整理行李,声言将返俄都,而日夕催迫军务处王大臣速即画押,政府始有悔意。再四婉商,欲俟李某回朝,从长计议。俄使愠曰:“本大臣鹄俟贵全权大臣画押,业已倚装三礼拜,不得谓为不久。今谓须俟李某,本大臣实不欲闻。”政府惧而许之。呜呼!俄使固志得意满,不啻满载而归矣;然而欧洲奈何!中国更奈何哉!

[以上《万国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