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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雍正九年(1731年),板桥39岁,与他一起含辛茹苦而命相欠佳的妻子徐氏病殁,给板桥留下了终生的剧痛和遗憾。

最伤心的或许还不是感情上的割舍,而是一种不能使自己的亲人活得如意,死得荣华的耻辱。

这年冬天,板桥裹着亡妻生前补缀过的破裘御寒;除夕祭祖,他忠诚地敬上一杯白水,他已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供奉。就在同时,他写信给新任兴化县令汪芳藻告贷,汪政声颇好,雅爱文章,欣然赠款,这就是板桥第二年参加省试的盘缠。

板桥不负汪的厚爱,在南京博得了举人的资格。

这并没有使他过分高兴,相形之下,他甚至感伤悲恸得涕泗滂沱。迟来的发达,已无以抚慰自己的双亲和妻子,只有梦中忧愁的身影,山中寂寞的坟茔。十年浪迹,板桥对人生在世福祸苦乐的循环,有着颇为虔诚的参悟,盈亏皆在须臾之间,他不愿意对欢乐如同对待苦痛一样作无节制的沉溺,而更愿意感伤着欢乐,达观着痛苦。即使在梦中,他也保持着“中庸”与“节制”的清醒,在缥缈的香烟和神秘的讽诵中领会冥冥的静福。

为了参加会试,板桥读书于镇江焦山。焦山位于大江之中,山上有定慧寺,环境优雅,遍地修竹,山色的变化、水光的澄鲜均在抬头俯首间。板桥悠然徜徉在这如同孤岛的寂寞中学习制艺,也读左、史、庄、骚、贾董策略、诸葛表章、韩文、杜诗。

乾隆元年(1736年),第二次进京,参加会试,考中二甲第八十八名进士。这一年,他44岁。从此,板桥以“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自嘲并自诩。作《秋葵石笋图》,庆贺自己年过“不惑”的收获。

在北京,他做了一段时间的停留,意在“得一京官”,让潦倒贫困的家庭振作起来。板桥出仕的欲望异常强烈,干谒参拜,削尖脑袋找门径。但是毫无结果,只好怏怏而归。

无论如何,板桥自然不同往昔,进士的身份就足以给他带来衣食饱暖,这是世俗人情中不言而喻的通则。

他住进了扬州李氏小园。这是一处回廊映带、湖光潋滟的所在。他还完成了一桩婚事,姻缘是他在雍正十三年扬州卖画寻幽访古时种下的。

据说,那年花季二月,板桥早起,由傍花村过虹桥至雷唐,探访隋炀帝曾经长夜欢娱的“玉勾斜”遗迹。不觉离城已十里,居民渐少,树木丛茂,板桥叩门走进一院落,在院内的杏花下留恋徘徊。有老妇人捧茶一瓯,招呼他小坐片刻。板桥抬头看到厅房的墙上,贴的是自己手写的墨迹,便问:

“识此人乎?”

“闻其名,不识其人。”

“板桥即我也!”

老妇人听了大喜过望,连忙招呼自己的女儿:

“女孩儿起来!女孩儿起来!郑板桥先生在此也!”

此时,已日上三竿,板桥很饿,老人留饭。待板桥吃完,老人招呼的女孩儿艳装出房,再拜而谢:

“久闻大名,读公词甚爱慕,闻有道情十首,能为妾一书乎?”

板桥应允,女孩儿取出密色花笺、湖州颖毫、紫端石砚,纤手磨墨,请板桥挥毫。板桥写完《道情》,感于母女对他的殷勤,又题了《西江月》一词作为留念,一片怜香惜玉之情,尽注于字里行间。板桥问姓,答姓饶,问年,答以十七。老人说,生有五个女儿,四个女儿均已出阁,留下这小女儿养老,叫饶五娘。老人又说:

“闻君失偶,何不纳此女为箕帚妾,亦不恶,且又慕君。”

“仆寒士,何能得此丽人?”

“不求多金,但足养老妇人者可矣!”

板桥许诺说:

“今年乙卯,来年丙辰计谐,后年丁巳,若成进士,必后年乃得归,能待我乎?”

“能!”

板桥留下自己的墨迹为凭,离开了饶氏家。

后来,饶家越来越穷,屋旁边的五亩小田也卖了,板桥正滞留京城。有富贵人家欲“发七百金购五姑娘为妾”,女孩儿矢志不渝,一心等待。有个江西人叫程雨宸(板桥对他感激不尽)的在扬州,听得板桥与饶氏约会,就以五百金给饶氏做聘金以解燃眉之急。第二年,板桥在扬州,程雨宸又赠五百金让板桥体面地娶回了饶氏。

红粉佳人,闺中少妇,板桥很自得地享受着风情十足的艳福。尽管他依然不乏思故怀古的惆怅,却可以不再自卑地周旋来往于王公方伯之间;赋诗作画,也少了些萧瑟暮气,而流露出一种富贵通达的品格,包括对于百姓贫苦的怜恤,包括“下笔无令愧六经、立功要使能千载”的自勉自信与自恃。

乾隆六年(1741年),板桥再次进京,是奉吏部之召?抑或是候补得不耐烦?他结识了号“紫琼道人”“多能艺人”的乾隆叔父慎郡王。第一次谒见就受到优厚的礼遇,郡王亲自操刀割肉,送到板桥席前说:

“昔太白御手调羹,今板桥亲王割肉,先后之际,何多让焉!”

慎郡王显然很欣赏板桥的才艺,便将自己的“随猎”“花间”诗草送请板桥作序。这足以令板桥心中耿介的是非观为之倾斜。

板桥在诗中尽可能地使用动人的词句称颂郡王的不世之才(其实是表达自己的感激)“文武成康四圣人”“万丈才华绣不如”,他还说“(郡王)胸中无一点儿富贵气,故笔下无一点尘埃气。专与山林隐逸、破屋寒儒争一篇一句一字之短长,是其虚心善下处,即是其辣手不肯让人处。”

板桥很快被选授为山东范县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