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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管人生幻与真:李叔同家族 完结

作者:田涛
天津海河东路与滨海路交口处,坐落着一处“田”字形格局的青灰色院落,在周边建筑色彩的衬托下,呈现出别具一格的风味,这里就是李叔同——弘一大师家族的故居。
故居所在的位置,临近海河的起点,也是天津城市的起点。南运河和北运河在这里交汇成海河,故被称为三岔河口。至晚从元代开始,这里就成为漕运和海运在北方的一个重要节点,明清时期进一步发展,使之成为万商辐辏的繁盛之区。与历史上的三岔河口相比较,今天的三河交汇之处向北略有推移。
李叔同家族的故居,位于这一段海河的东岸。往北的河面上,距离最近的是用大小石狮装饰的狮子林桥,再远一点是彩虹式的金刚桥,还可以看到跨河而立的摩天轮——天津之眼——已被看作当代天津城市的标志性景观之一。往南则是金汤桥。对岸则是天津著名的古文化街旅游区。
不过,在一百多年前的1880年代初,这里的面貌有很大不同。从李家大院的后门出来,海河岸边向北不远处,是望海楼天主堂,这座哥特式建筑是天主教在当地建立的第一处教堂,但在1870年的“天津教案”中被焚毁,直到1897年才得以重建。当然,今天所能看到的已经是义和团运动后再次重建的结果。东北方向,视野里可见高达五层的镇海楼,这座形如宝塔的建筑,由李鸿章修建,用作军事瞭望之用。镇海楼下面,是顺治年间始建的大悲禅院,当地最大的佛教寺院,后来还设有一处弘一法师纪念堂。在海河的河面上,狮子林桥还不存在,金刚桥、金汤桥所在的位置,都是用木船连缀而成的浮桥,前面的一处叫窑洼浮桥,后面的一处因为位于天津城的东门外,被称为东浮桥,这两处浮桥和天津城北门外的钞关浮桥及多处渡口,是联结天津城内外的重要通道。在海河两岸,除了来往的各色车马人群,时而也可见从河中汲水的挑水工。河面上大小不等的商船中,也有穿梭其间的渔船和小火轮船,码头上正在卸载的货物堆积如山。海河的对岸,可以看到始建于元代的天妃宫,也就是天后宫,和建于明朝洪武年间的玉皇阁,以及两处庙宇上空缭绕不断的袅袅青烟,前者护佑着海上航行的安全,后者则是当地最大的一座道观。在天后宫两侧排开的,是繁盛的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今天的古文化街,沸腾的市声可能会传到海河的这一边。不远处,连接天津城区和紫竹林租界的马路正在修建,还可以看到高耸的城墙、城门和角楼,以及城中心的鼓楼。
回到李叔同故居。
根据李家后人回忆,李家的住宅早先是河东地藏庵前的一处三合院,有北、东、西房各三间,北房后面有一个只有三间灰土房的小后院,李叔同就出生在这个院落。李世珍60多岁后——一种说法是在1883年,在距离原来住处不远的粮店后街购买了一所大宅院,也就是今天所看到的李叔同故居的前身。当年的粮店后街紧邻海河,是一条与河岸并行的南北向街道,今天已不复存在。
当年李家的宅院呈正方形,西到东、北到南各有十间房的长度,分成四个院,院内除了家人的居所之外,还有柜房、客厅、门房、中书房、客房、下房等等。重建的故居,再现了当年这所宅院的格局。
故居的大门上高挂着“进士第”的匾额,这是大院主人李世珍身份的标识。李叔同的父亲李世珍是同治四年即1865年进士,“进士第”三个字是当年长期担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鸿章的手书。在李世珍生前,作为在天津社会颇有影响的领袖式人物,他与这位晚清重臣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拾阶而上,走进朱红色的大门,是故居的前院。左侧的一处院内,坐东朝西的五间房,是李家的桐达钱庄。所谓桐者,荣也,达者,通也,李家“桐达”字号当由此而来。在19世纪的天津,李家经营盐业和银钱业,积累了巨额的财富。桐达钱庄是当年天津颇有名气的一家钱庄,经营颇为成功,在上海等地还开设了分号,有自己的商业网络,也为其他天津盐商提供资金上的支持,李叔同的家族也因此被称为“桐达李家”。此外,在天津繁华的宫北大街,据说李家也开有一处名为“桐兴茂”的钱铺。
坐西朝东的五间房,是李家的会客之所,李世珍将其命名为“存朴堂”。当年的“存朴堂”匾额,是李世珍亲笔书写,金底蓝字,高悬于客厅的正中。今天的“存朴堂”三个字,则是天津书法大家王学仲的手笔。这存朴堂广为人知,以至于当时的李家在天津被称为“存朴堂李筱楼家”——李世珍字筱楼,以字行世。在存朴堂外抱柱上,刻着清人刘文定的诗句——刘文定即江苏武进人刘纶,乾隆年间曾任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以生活清简、处世端谨而著称,去世后谥号文定。这副对联的上联是“惜衣惜食非为惜财缘惜福”,下联是“求名求利须知求己莫求人”。多年以后,弘一大师回忆幼年在家中受教的情形时,还提到过这副联句。
这个院落的三间北房,则是李家的佛堂。
在前院的右侧,还有三间坐东朝西的中书房,这是李世珍的书房,也是李叔同与其仲兄李文熙曾经读书的地方。
这座宅院“田”字形格局的中间,是一处周围插有竹篱形成的小花园,八角门上挂着一块黄底绿字的长方形小匾,名曰“意园”。当年的“意园”二字为李世珍亲笔,并写有建园年月和缘起。“意园”的前面,是由竹竿插成的菱形篱笆,园内种植了葡萄、藤萝和牵牛花等,布置有修竹盆景。
“意园”的对面,是一处高台阶的洋书房,书房里有中式木床和书橱,窗为两层玻璃门一层纱门,格局讲究,据说是李叔同1911年从日本留学回国后建起来的。书房内放置一架钢琴,是奥地利驻津领事送给李文熙的。义和团运动后,天津增设了奥国租界,李家这所宅院正位于奥国租界范围内。李家后人称,李叔同曾经在洋书房内挂过他的两幅油画作品,一幅是女子的头像,一幅是一个游泳的裸女。现在,这里挂的则是一幅名为《静物》的画,据说是李叔同1911年在这间书房中完成的作品。
“意园”与后院之间,有一道游廊相通。当年后院有金鱼缸、荷花缸、山石盆景、石榴树等,可见宅院主人的生活趣味。李家成员分别居住在后院不同的院落,按照李家人的回忆,早年后院还设有宗祠。
到了现代,这里已经被辟为一处闹中取静的纪念馆。在纪念馆门前大石上,镌刻着赵朴初先生题写的“李叔同故居纪念馆”几个大字。纪念馆内李家故居大门前,新建了一处雅致的园林,设有一处纪念亭,亭内是高2.7米的弘一法师紫铜塑像。塑像身后的汉白玉影壁上,刻有弘一大师为其父亲诞辰120周年书写的《佛说阿弥陀佛经》——这是弘一大师一生最重要的书法作品。
李叔同——弘一大师一生中的多数时间都不是在天津度过,但海河岸边的这所故居,是李叔同人生最初的起点。他在天津诞生和成长,将幼年和少年时代的影像永远留在了这处宅院,在这里,他还建立了自己俗世界的家庭,他的后人也在这里繁衍生息。换句话说,这里是李叔同——弘一大师的根脉所在,它寄托了李叔同——弘一大师的人生情感,也是他的家族命运的历史见证。
在近代天津,李叔同的家族──桐达李家属于名门望族之列。李叔同的父亲李世珍是进士出身,居官吏部主事,一生秉持儒家的生活伦理,以理学修身养性;与此同时,他也投身盐业和银钱业的经营活动,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在金钱的支持下,李世珍还在当地举办了广为人知的慈善事业,并因此赢得了社会名望,被称为“粮店后街李善人”。在那个时代,李世珍属于天津社会的领袖式人物。
李世珍的晚年,是桐达李家最兴盛的时代。不过,他去世二十多年后,在清末多事之秋,李家失去了自身的经济地位,在社会变动的巨流中逐渐趋于式微。虽然桐达李家的招牌延续到了民国时期,但最终仍不免零落。在某种意义上,随着旧时代的终结,这个家族的声誉随之渐渐逝去。
李世珍只是一位地方性名人,他的影响力局限在19世纪的天津。让桐达李家的故事走出天津、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受到关注的,则是由于李叔同。如果没有李叔同,李家的故事可能不会再被讲述,像同时代其他诸多家族一样,永远被历史尘封。李叔同——弘一大师的出现,不仅为家族的历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使桐达李家的名号得到了无限的延续。
李叔同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从少年到青年,他从一位家境优越、爱好广泛的天津世家子弟,成长为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海上文人;之后又留学东瀛,投身西洋音乐、美术、话剧,成为西洋艺术引入中国的前驱;及至中年,他又变而为庄重肃穆、洗尽铅华、桃李天下的学校教师;出家之后,再变为戒律精严、造诣高深、备受敬仰的一代佛学宗师。文人、艺术家、高僧,李叔同身份与角色的多重变换,使他成为广受关注的近代文化人物之一。
有关李叔同——弘一大师的介绍和研究,目前已经十分丰富。本书从家族的角度观照李叔同的人生,一方面是希望为读者提供更多的有关李叔同的信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从多元的角度来认识李叔同。家族是社会的基本单元,传统社会家国同构的特征,使一个家族的历史走向往往与社会变迁呈现出一致性,社会影响着家族的命运,而家族的兴衰又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本书的立意是从李叔同家族的命运来观照时代与社会的变化,同时也从时代与社会的变迁来观照李叔同家族的历史。虽然李叔同是本书的主要人物,但桐达李家的几代人同样牵涉在其中。需要说明的是,关于桐达李家,可供参考的资料并不多,大多是李家后人的记载或回忆,与事实或不免有出入,作者的取舍也未必完全合理,敬请读者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