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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当我在奥地利出生时,父母给我起名Leopold,这是中世纪奥地利国王的名字;还给我起了教名(领洗时用的),叫Johann;我的姓则是Leeb。1988年9月我去台湾学习汉语,到达的那天晚上,一位八十多岁的德国老汉学家给了我一个印章,并说:“在章上已经刻下了你的新名字:雷立柏,意思是‘在雷霆中站立一棵柏树’。”我尽力记住了发音:Lei Libo,汉字却无法一下子记住。

二十多年以来,很多中国人对我说:“你的名字很好,很中国化,有诗意。”根据拉丁语成语Nomen est omen(“名字就是预兆”,比如:康有为是很“有为”的人),我也为自己的名字作了很多解释:第一,“立柏”是“在中国建立柏拉图学院”的意思,所以我要推动古希腊语教学;第二,“柏”指“柏树”,而柏树在所有的树木中长得最慢,所以我需要耐心推动自己学术生涯的前进;第三,“柏”的发音是bó,bò或baǐ,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到用新的汉字写出汉语,只保留每个汉字的部首,用ABC写出其发音,很简单,所以,我的名字就写作“雨Leí立Lì木bó”。

曾经在北京生活过的“雷”先生有很多,我最佩服的人有如下这些:康熙皇帝的测量专家和地图绘制者法国人雷孝思(Regis)、热爱中国人并加入中国国籍的比利时人雷鸣远(Lebbe)、曾任北京育英学校校长的美国人雷思德(Stelle)、在抗日战争时代担任辅仁大学教务长的德国神父雷冕(Rahmann)和曾经在北京教授古希伯来语和古希腊语的意大利人雷永明(Allegra)。无论是法国、比利时、美国、德国还是意大利的“雷叔叔”,我都将他们当作我“雷家”的祖先。

我一次我和某出版社的女编辑谈话,我用很严肃的语气对她说:“可能我不应该告诉你,但我有很有名的亲戚!你知道吗,司徒雷登是我的叔叔。”她非常惊讶,连声说:“真的吗?真的吗?嚯呀!”我说“我们只是同姓,雷登也是雷家人”时,她就不愿意相信,认为我真是Stuart Leighton的亲戚&&但我不能否认,在很多外国人当中,司徒雷登离我很近,也许最近,因为他不仅从1908年到1918年任金陵神学院希腊语教授,而且还编译了一部《新约希腊语语法教程》(1917年)和一部《希汉英新约词典》(1919年),而在他以后大概没有人再编过一个三语希腊语词典。2015年9月(大约100年后),我自己的小《希汉英词汇表》在北京出版。天上的雷登叔叔,你会不会因此感到欣慰呢?我好像听你说:“小雷,这些书不应该是你这个老外来编,而应该是中国人自己来编!”

几乎每个月,我的手机都会接到那些讨厌的“做统计”的人打来的电话,他们实际上就是要搜集个人信息。2015年8月17日我手机响了。“你好,我们作统计,感谢你的合作。你觉得北京生活费高吗?”我说:“有点儿高。”“你坐车还是用公交车?”我说:“我坐地铁。”“你在上班还是在家里?”“我是老师,现在在家里。”“感谢你的合作!我是80后,你是什么年龄的人?”“我是1967年出生的。”“那你现在已经退休了吗?”“我不到50岁,谈什么退休?”“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外国人,我的名字是Leopold Johann Leeb,就是L-e-o-p-o-l-d J-o-h-a-n-n L-e-e-b。”“啊,外国人。那你有没有中文名字。”“没有。”“那先不打扰您。再见。”来中国之前,我是一个很老实、很正直的人,比较真善美,但在中国二十年,我学会了“说话”,甚至说谎——我当然有汉语名字。还有,在路上发广告传单的那些青年如果要给我那些传单,我就说“不识字”,于是他们就笑。其实我心里也在笑,因为我写的书比他们看过的书还要多。事实上,我应该觉得良心不安,因为奥古斯丁写过一本名为Contra mendacium(《反对说谎》)的书,其中认为,说谎是绝对的恶(malum in se),无论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情况下,人都不可以说谎,因为说谎违背语言的本性:语言的目标是沟通真事,所以说谎在本质上都是恶的。呜呜,我已经失去了标准&&但真理才能解放人们!Veritas liberabit v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