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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在奥地利东北地区的村庄里,多半的家庭是农家,都会种地,并在家养猪、养牛、养鸡,不过这是1960年代的情况,那还是我小的时候。四十年间,一切都变了。在二百个家庭中,只剩下十户继续种地,而养牛、养猪的越来越少。2015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农场养牛了。我父亲是建筑工人,经常在外,家里只养鸡。我记得,我小时候曾经对妈妈说:“我想有一只猫或可爱的小狗。”但父母只说:“猫狗有什么好处?它们是没用的动物!不能吃,不下蛋,只是累赘!”因此我们家里便只养鸡,这样就不用从外面买鸡蛋了。受父母想法的影响,我对狗、猫也没有特别大的好感。大概1980年,我叔叔(他有五个孩子)养了一匹马,星期天便会绕着我们的村子驾马车,车上还有一群小朋友。他们都很兴奋,因为可以坐在马车上。马很高大,我很怕它,但我父母知道怎么带马,因为他们在四五十年代都在农场长大,还都必须干农活,比如需要领着马耕地。而到了1960年,大部分的农民都已经有了拖拉机,所以养马的人突然就没有了。

我在1991年第一次来北京,当时的马车还比较多;1995年,我第二次来的时候,三环以内就很少有马车了。二十年以来,养狗的人多起来了,北京人和全中国的市民一样,几乎处处都有人养狗,并且在爱犬身上花去了很多金钱、时间和精力。

人民大学校园里有一只啄木鸟,我很少看到它,但经常听到它的声音。有时候它早上6点就开始工作。这只鸟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一听到它“笃笃笃”的啄木声,我就想到我自己的工作。它提醒我:不要偷懒!校园里还有很多喜鹊,它们叽叽喳喳地了很多话。我想它们知道很多事,还会说我们人类的好话或坏话。

北京有什么特殊的动物?在马可·波罗的《游记》中有这样的记载:“京师蒙古人笃信佛教,而大象是佛教的吉祥动物,所以当时在大都汗八里的街头上经常有大象漫步。”我怀疑这种说法是否符合实情,因为如果北京真有大象,它们要如何过冬呢?不会被冻死吗?

1996年我在北京大学读书时,也学习了一点儿日本语,经常在食堂和一些日本留学生坐在一起。有一天,一个女同学说:“我们去了北京动物园,看到了很多好玩的动物。但大象很可怜,它的小窝很小,而且四条腿都用链子拴起来了。”我无法确认这件事情,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北京的动物园,我只从外面看过大门,觉得大门很好看,至少也有一百年的历史。1906年清朝的种种改革中就包括建立农业部,为了研究各种植物和动物,就设置了一个养动物的场所,当时称“万牲园”。1908年农业实验场的建设竣工,而且也和世界上其他的动物园一样接待外面的游客。动物园也是中国现代化的表现之一!

中国最有名的动物当然是大熊猫,因为这个珍稀动物在全世界都很受重视,中国政府于1988年将大熊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中国人在传统上自认是“龙的传人”,但在20世纪末,大熊猫逐渐成为中国人的“象征动物”,不过可能很少人知道“熊猫”的学名是Ailuropoda melanoleuca。这个学名由四个希腊语单词组成:ailuros(猫)、poda(脚)、melano(黑的)、leuka(白的),所以字面的翻译是“黑白的猫脚”。这样我们才明白,熊猫的“猫”是从哪里来的,原来它是法国人谭卫道(Armand David)1869年发现的动物,这个名称也是西方人提出的。谭卫道是谁呢?他怎么能“发现”在中国已经生活了几百万年的动物?为什么中国人没有“发现”它呢?中国的生物学百科全书,无论是1729年的《四川通志·物产》还是1740年的《雅州府志·物产》最多只提到该地区有“熊”,但也没确切描述过“熊猫”。19世纪初编写的《嘉庆重修一统志·嘉定府·土产》也只有麝香而没有“熊猫”。1861年的《邛野类·方舆类·物产》也没有将“熊猫”列入。最后,1863年编修的《嘉定府志·方舆志·物产》才提及“貔貅”,据说这是当时对大熊猫的称呼,但关于这个动物的描述很短:“非猛兽也。”帝国时代的中国人显然没有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那博物学家的热忱去细致地描述和分析每一个动物,也没有一个像丢勒(Albrecht Duerer,1471—1528)那样的画家——他于1502年画了他的《野兔》,人们可以看到画中这只兔子的每一根毛。他为什么如此珍惜这只小动物的每一个细节?是不是因为他的基督信仰告诉他,一切受造物都反映着神的智慧和伟大?

发现中国熊猫的人也是有宗教信仰的人:谭卫道(Armand David,亦谭微道、阿尔芒·戴维,1826—1900)是传教士。他出生在法国比利牛斯山(Basses-Pyrenees)地区的巴永(Bayonne),早年受父亲影响而对植物学有兴趣,1848年在巴黎进入遣使会的修院,到意大利学习神学,1853年被祝圣司铎,1862年被派到北京。他当时已经是一个著名的自然学家,研究中国博物学,曾多次受法国政府派遣从事科学考察,因此他从北京周围地区开始,进而走遍全国,1866年在内蒙古地区、1868年至1870年间在四川和西藏地区进行研究,他发现了58个鸟类新种和许多动物新种,搜集植物3000多种,其中很多都送到了欧洲的博物馆。他在北京北堂也成立了一家自然博物馆,其中有800种鸟(称“百鸟堂”),很受高级官员的青睐,因此促进了国际交流。谭卫道(David)于1869年在四川雅安宝兴县发现熊猫,并且想办法将一只熊猫运到法国,但这个熊猫还没有到成都就因为旅途艰辛而死去。后来西方学者为它起名Ailuropoda melanoleuca(猫熊)。北京天主教会的主教于1888年将谭卫道建立的博物馆献给了皇宫,而谭卫道已经于1874年返回法国。1900年11月10日,他在巴黎去世,他的墓在蒙帕纳斯(Montparnasse)的遣使会地下墓穴中。

可能很多人都没有听过“遣使会”这个名字。遣使会(英文称Congregation of the Missions,缩写CM,亦称“味增爵会”或“拉匝禄会”)是一个“修会”,有点儿像耶稣会、方济各会。法国人“味增爵”(Vincent de Paul,1580—1660)于1625年创立了这个团体,而他们的母院在巴黎圣拉匝禄(St. Lazare)修院。这个团体的目标是培养圣职人员和救济穷人。该会成员于1699年来华,最早的传教士是意大利人毕天祥(Appiani,1663—1732)和德国人穆天尺(Mullener,1673—1742),他们1699年到广州,1702年到四川传教。在18世纪80年代遣使会接管了许多原属耶稣会管理的传教地区,包括北京。1800年前后,来中国的传教士很少,而且他们都不会公开进行牧灵工作,因为乾隆和嘉庆时代在中国禁止基督教,并严格控制外国人在华的活动。1825年只有少数中国籍的遣使会司铎留在北京,但他们也受到很大的压力,所以薛玛窦神父决定于1829年从北京迁到张家口地区的西湾子(即崇礼)。法国传教士孟振生(Mouly)于1835年来到西湾子,他成为内蒙古地区教会的创立者,并于1850年代重新建立北京的教会。他的墓碑还可以在五塔寺的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中得见。从1835年开始,有越来越多的遣使会会士来中国服务。1840年以后,遣使会的传教士在北京,天津,河北的安国、正定、顺德、永平,江西的赣州、吉安、南昌、余江,浙江的杭州、宁波、台州等地传教;1699年至1935年间共有964名遣使会会士在华服务(其中355名是中国人)。1917年有189名外籍遣使会传教士在华,而1948年则有445名遣使会传教士在华服务。

遣使会重视司铎的增减而不太重视学术研究,但在成员中也有一些杰出的学者和自然科学家。非常有名的“博物学家”是法国人秦噶毕(Joseph Gabet,1808—1853),他于1833年被祝圣司铎,1834年进入巴黎的遣使会修院,1835年到澳门,1836年在澳门宣发圣愿,1837年在热河、内蒙古地区传教。1844年到1846年他与古伯察(Huc)从蒙古旅至西藏,后返回法国,于1849年被派往巴西,1853年在里约热内卢(Rio de Janeiro)去世。秦神父(Gabet)重视蒙古语研究,他曾将艾儒略(Aleni)的《万物真原》译成蒙古语。他的伙伴是古伯察(Evariste-Regis Huc,亦称于克,1813—1860),也是法国人,1836年在巴黎进入遣使会修院,1839年被祝圣司铎,同年到达澳门。他于1841年到达西湾子。他先在蒙古地区传教并学习蒙古语,后又与秦神父一起前往西藏进行远距离探险旅行,但1846年他们被赶出了拉萨,回到康定,后到澳门。古神父再次获准进入北京传教区,1848年又从北京到浙江传教,1852年返回法国,1860年在巴黎去世。他的著作非常有名,唤起了欧洲学者对中国的兴趣,书名为《在中原、鞑靼和西藏的基督宗教》。这部书在巴黎出版,可谓19世纪40年代蒙古、西藏和中原地区的珍贵历史资料,因为当时的远东探索家很少,很多“汉学家”只得依靠书本上的记载,没有关于中国的一手资料。因此,秦神父和古神父写的游记吸引着很多人注意中国内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