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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研究北京历史的人会觉得,这个城市的名称怎么会有那么多变化。从早期的“燕京”(或“燕都”)到“蓟县”和唐代的“幽州”和“涿郡”,再到辽代的“南京幽都府”和金朝的“中都”,又到元代的“燕京大兴府”、“中都路大兴府”和“大都路汗八里”(来自突厥语Khanbalik),直至明代,这座城市被称为“北平府”,1421年迁都后称“北京”,而“南京”则称“留京”。1644年顺治入关后,北京被称为“京师顺天府”。1928年,首都再次迁到南京,北京则称“北平”。日本人(1937—1945)恢复了“北京”一词,但1945年到1948年再称“北平”。1949年以来,“北京”成为普遍使用的名称,但如果因污染问题要迁都,北京的“京”可能就保不住了。

北京名称的变化使我联想到“第二个罗马”拜占庭(Byzantion),这个地方因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于公元325年成为罗马帝国的新首都。决定迁都的是君士坦丁皇帝,所以这座城市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olis)。然而,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于1453年攻克了这座城市,其名字也变成了“伊斯坦布尔”(Istanbul)。也许很少人知道,这个名字来自希腊语的Eis ten polin(“进入城内”或“进城”)。

无论其政治地位如何,600年以来,北京在文化和教育上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她的学院和考试场所(国子监),她的出版物和(1900年以后的)报纸、大学、出版社都影响着全国的思想领域、文化传播和教育体制。因此,在民国时代西方人曾称北京为“中国的波士顿”。我称北京为“灵都”“文京”和“学城”,能不能说北京是“东方的雅典”呢?而如果考虑到北京也是一神论的核心地带,我也愿意她将称为“东方的耶路撒冷”,即天主上帝的“圣城”和“天城”,乃真正的“顺天府”!学习过古希伯来语的人都知道“撒冷”和shalom有关系,所以“耶路撒冷”是“和平之城”(阿拉美语称“uru shalim”),而“北平”也与“平安”有关系。

北京改名是中国地名演变中的一个普遍现象。1997年我开始研究近代山东时,我才知道“菏泽”在一百年前称“曹州府”,“临沂”称“沂州府”,而“兖州”也称“慈阳”。在人民大学东、西、北门站岗的人来自全国各地,因为我偶尔和他们谈话,所以了解这种情况。有一个来自甘肃天水,当他说“天水”时,我就说了一声:“啊,以前叫‘秦州’!”他惊呆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说:“我研究中国近代史,而在1920年代的秦州(天水)曾经有奥地利传教士!我看了他们的一些报告,也见过天水的老照片,很有意思!”从此以后,这个天水人对我特别热心,一看到我就想和我握手。可以说,我们之间的桥梁正是历史上的一个地名。

为什么北京在历史上没有“自己”的名称?“北”也只是一个地理名称。为什么地中海城市的名称相对稳定?比如“雅典”(Athenai)和“罗马”(Roma)为什么那么固定?我想这是和神话有关系:“雅典”显然和“雅典娜”有关系,而“罗马”的创立者是传说中的“罗慕卢斯”(Romulus)。可笑的是,他的名字在汉语中有几种翻译:罗穆路斯、罗慕路斯、罗木路斯、罗慕卢斯、洛穆卢斯,而他的弟弟Remus也被译为勒莫斯、雷穆斯、莱慕斯、雷木斯等。我真想知道,中国的出版社什么时候会把这两个人的汉译名改为“若木卢斯”和“瑞木斯”?或干脆放弃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而采用纯洁的ABC统一写作“Romulus”和“Remus”呢?这将为中国学术界会带来很大的进步!(我经常提醒我的学生:“写学术性文章时多用ABC,少用汉字!”)

北京既没有一个杰出的“建城人”,也没有一个大家认同的“保护神”,因此,北京的名称可以“随便”改。如果古人想改“雅典”这个名城,他们肯定会担心这种改动会得罪雅典娜女神。谁敢得罪一位神灵呢?但在传统的中国,“神话”和“法律”一样,都是一个弱项。据说,当明、清两代的学者编修《大典》和《全书》时,他们不知道该将《山海经》放到哪里。《山海经》是古代神话著作,但它并不能和赫西欧多斯(Hesiodos,亦译“赫西俄德”)的《神谱》相提并论。希腊人的神明有名称(名字或是绰号),有地位,有职务,有的管海洋,有的管天气,有的管爱情,有的管战争,有太阳神,有月亮神,也有最高的、最有权威的神。《山海经》并没有建立起一个“神话体系”,它只是一些零碎的“故事片段”。西方的汉学家一直很困惑:中国难道没有“神话”?

北京没有女神保护她并为她创造出一个永恒不变的名称。

也许古代的中国人和今天一样,他们马上就会问:研究神话故事有什么用?能挣钱吗?古代的中国人就已经对神话没了兴趣,所以那些故事被忽略了。但神话的用处也许很大:其中有稳定的地理名称,也有文化根基和值得感到自豪的思想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