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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都:一位奥地利学者的北京随笔 完结

作者:(奥)雷立柏

 

这当然是拉丁语化的表达方式:你是我的“肺腑”和“血肉”(viscera mea),表示你是我的“宝贝”。但在某种意义上,北京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脚还记得我爬过的山。

大概在2002年夏天,我从通州骑自行车到密云县的黑龙潭,当天还骑了回去。这趟路程很远很远,而且晚上10点回家时还开始下雨!但我一生也不会忘记那次的旅途,到黑龙潭的路线已经写进了我的腿里。还有一次,我和两个朋友从通州骑到门头沟的军饷,那里有一个天主教村,叫后桑峪。也是早上去,下午骑回来,晚上非常累。我本来还计划去灵山自然风景区,但后来感觉实在太远。而且我的自行车很普通,也不是现在那种到处卖的两三万的赛车。

我的自行车之所以很普通,主要是怕车被偷。来北京半年以后,我的自行车就被偷了,因为那是比较高级的车,所以我决定不再骑什么好车。1995年一个外国朋友告诉我,他在通州有一处空房子,我可以用它,把我的书放在那里。我很感谢他,就开始把书和其他的东西运到那里。那时我认为,骑自行车是最好、最绿色的交通方式,实际上,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而且北京非常适合人们骑自行车,因为路都很平,没有一点儿坡度,所以骑两个小时也不会觉得累。在奥地利的农村很少有平路,都是小山,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很费力!

1995年秋天我住进了北京大学的留学生宿舍楼,每个周末我都骑到通州,周五晚上去,周日晚上回来。这个距离正好是50公里,路上大概也有50个红绿灯,真多!那时北四环还没有建好,也没有朝阳北路。因此,我在北京最熟悉的路线是北三环、朝阳路到通州北关岛(现在这个“岛”已经没有了),再到六环边上的疃里小区。这条路线我在1995年到2005年间大概来回骑了近1000次,每周一次!

在郊区我喜欢走小路,经过农村,而尽可能回避大马路。在这些村子里,路边有摆摊的,我偶尔会下车买一些水果或蔬菜。农村的人当然会记住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外&&因为郊区不断建新楼,铺新路,我也必须改路线。有一次我在通州郊区骑上了一条几年没有骑过的路,突然听到后面有一个男子喊我:“老外,停下来!停!停!停!”我回头看去,是一个摊贩,我曾在几年前的晚上经过他的摊子和他说过几句话,他这次看到我就一定要和我打招呼。他这种热情和亲切是无法形容的。他高兴极了,而我也很感动,因为他那么激动。他问我:“你最近怎么不走这条路呢?”我说:“改了路线。”显然,他很想念我,要我和他抽根烟。村民的朴实和坦率是最感人的,也让我最直接地感觉到,我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一名拉丁语比较好的女同学曾发给我这样的短信:Semper habeo te in corde(我一直怀念你)。有一次我和几个德国人一起去京东廊坊地区小韩村,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天主教教堂。村民出来迎接我。那些德国人不会说汉语,所以沟通有些困难,但我开始和村民说话、开玩笑。几分钟后我们得离开了,我说:“再见了!”围着我的人都喊“再见”,但有一位老夫人握住我的手臂说:“你不要走!不要走!”我很感动,因为她几乎都要流泪了。小韩村的教堂非常高大,但它已经不属于北京,而属于天津。我对历史很有兴趣,所以我发现,1905年已经有另一位“雷叔叔”在那里工作,就是鼎鼎大名的雷鸣远神父(Vincent Lebbe),他算是20世纪中国天主教最著名的传教士。

人生的目标是什么?不正是有“我被爱”的感觉吗?希望在北京,在中国,乃在全世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男女老少,都可以有这种感受:无论我做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一个受欢迎的、被爱的、被怀念的、不被抛弃的人。但实际上,我们离这个理想可能还很远,那些不符合“高富帅”标准的人经常不被重视——但这是多数的人!

因此,我尽可能想办法以不同的方式对周围的人说:“我尊敬你,我重视你的工作,我感谢你的服务。”这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有时候只是打招呼或送上一个微笑,但对方都会感觉到。彼此的尊敬让人间成为天堂,而彼此的蔑视和憎恨当然让社会成为地狱。

北京,你欢迎我,因为你的居民对我有好感。北京人欢迎了我。同时,北京的自然环境也一直欢迎我:香山、昌平、怀柔,骑自行车到郊区真的是一种高级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