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难坡肯定是全世界最奇特的司令部,也许可以说是最奇特的地
方。五年前,这是一个寸草不生、无人居住、高3000英尺、覆盖着黄
土和砂石的山头,同其他光秃的山头一起矗立在浩浩黄河的东岸。在
这里,黄河从50英尺高处奔腾而下,形成壶口瀑布,然后又经过一个
岩石围成的瓶颈往南流去。今天,其他的山头仍然荒凉,但在这被命
名为“克难坡”的山头上却布满了蜂窝般的窑洞并设有碉堡,居住着
一万居民,成了一个繁盛的集镇。人们生活在已趋年迈的前“模范省
长”阎锡山的家长式统治之下。在今天的中国政局中,克难坡的处境
是十分错综复杂的。隔着黄河是胡宗南的陕西,25英里之外是共产党
的地方,30英里之外又有日本人。阎老帅这个奇妙的山头面临着许多
关于防御、外交、政治上的竞争和适应等一系列烦恼的问题。如果老
帅还想有朝一日回到他的旧都太原去重掌大权的话,那么这些问题都
需要妥善解决。
我们一行人骑着矮小但很结实的蒙古马登程,去老帅那个沐浴在
阳光中的、村落似的香格里拉。我们从一座晃动着的铁索桥上渡过汹
涌奔腾的黄河,架桥的地点在河面最狭处,只有40码宽,但深达3英
里以上。登山的小路弯弯曲曲,路旁岗哨林立,这些装备精良的哨兵
都背朝小路站着,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山峰和峡谷。到了山顶,许多
穿着蓝制服的文武官员在这里迎候。下午6时,报时的炮声划破山间
的晴空,我们被护送到一间长长的、粉刷一新的拱顶房子里(有点像
地铁的隧道),室内沿边的床铺上整齐地铺着毛毯,还有——令人惊
讶——电灯。一小时以后,我们同老帅本人一同进餐。老帅穿着一身
士兵的制服,趿着拖鞋,说话声音温和。老帅的出身是一家小客店的
挑水夫,那是在义和团之前,后来他当了兵,又到日本去接受军事教
育,在那里加入了同盟会(国民党最早的前身)。从辛亥革命、军阀
混战、南京政府成立到1930年联合冯玉祥反蒋,以后又历经其他许多
沧桑变化,他以无比高明的技巧手腕始终保持着山西首领的地位。
老帅对我们大谈他的战争和人民革命的理论以及“寓兵于农”政
策。至于同共产党的关系,阎帅说,自从他的“山西新军”(在1938
年统一战线全盛时期与共产党和青年学生合作组建)在1939年投向
共方① 之后,他对八路军非常气愤。尽管八路军在他的总部还派驻代
表,他从那时以后没有见过共产党重要人物,不再雇用共产党人,在
他的辖区内禁止成立共产党组织,他的军队此刻正在山西浮山同共军
交战。
阎锡山说,他同西安当局一样,相信共产主义必须消灭。但他同
他们又不一样,他说,要做到这一点不能靠军事力量。“中国有句老
话‘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之’。为了使共产党不能煽惑群众,我们必须
改进自己的行政工作。有人跟共产党走是因为我们的政治不行。”
但阎的理论核心要比这深刻得多。阎说他是一个社会主义者,只
① [ 编者注] 阎锡山在这里说的“新军”“叛变”实际上不是叛变而是为了坚持抗日的自卫行动,
因为阎后来企图解散这支进步的武装力量。记者为通过国民党新闻检查,不得不引用原话。
是同马克思有点小小的差异。但这些差异是重要的。如同俄国实现
农民的集体化的前提是把“富农作为一个阶级消灭”,阎要使中国成
为一个农民的国家,这些农民被拴在土地上,并且——用他自己的话
说——由于“无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被消灭”而能提供良好的兵源。
他说:“共产党的军队在军事上很强,因为他们能快速行动并征
集到追随者。如果实行‘寓兵于农’政策,人人都有土地,那么谁
也离不开他耕种的土地,共产党如何能够招人来当兵?无产阶级是一
种活动的因素,哪里有工做就到哪里去。没有无产阶级就没有共产主
义。”
除了无产阶级,这位老帅所厌恶的还有吸烟、不忠诚(欺瞒老
帅)和办事马虎——所有这些,他的部下都发誓要戒绝。
对任何人,只要有力量,他的态度总是容忍。不像他的部下,对
我们记者团谈起八路军来,他的口气更多的是忧心忡忡而不是火气十
足。对伪军,他说他们都是出于不得已,开战以来他还没有听说过有
一桩真心实意叛国的案件。至于日本人,他承认他们曾两次派代表来
找他,一次是1939年,另一次是1942年(尽管抗战已进行多年,他还
是接见了他们),要他同他们合作,口号是为了亚洲各国人民的共存
共荣。在这些日本代表中有一个华北驻屯军参谋长,他在东京士官学
校的老同学。老帅对日本代表说“你们只为自己打算,谈得上什么亚
洲各国人民共存共荣”,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们记者团明晨将离开这个奇妙的山头,中午时分就进入共产党
的地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