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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室 完结

作者:(日)折原一 著 潘璐 译

恐怖新闻①—四月七日

三年级 A班级长选举 对一成不变的人选进行谴责!

 

和一年级、二年级一样,这次秋叶拓磨再次当选级长。对于一成不变的当选者感到厌烦的并非只有本报编辑吧。这一次虽然有罕见的竞争者出现,但秋叶最终还是以二十四票对五票的绝对优势取得了胜利。

这样一来,班级的情况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好转。今后本报也会针对这一问题继续进行报道。

笠冈文男被肃清

曾经担任二年级班主任的笠冈引发众怒,受到了严厉的制裁。就像之前报道的那样,本报编辑把笠冈文男选为肃清对象。结果,他辞去教职,离开了青叶丘初中。笠冈从未忏悔自己的恶行,一直对大家实行恐怖统治。本报代表大家与恶势力进行对抗,最终取得辉煌的胜利。另外,这个学期来了一个新班主任。目前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不过本报将发挥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一定会向大家揭露他的真实面目。敬请期待。

还有,读完这份报纸之后一定要把它烧掉。希望大家多加小心,不要被老师看到。如果有人没有做到这一点,走漏了风声,那么,他就会受到肃清的制裁,所以务必谨慎行事。

新连载百物语①

这个部分将为大家介绍青叶丘初中流传多年的怪谈。

 

手伸出来抓住了他,然而学校方面认为他是被石头绊倒的,因此不予理睬。

真是太愚蠢了!后来陆续有人在操场上受伤,校方认为是土地不够平整导致的,于是委托建筑工人重新平整了操场。其实这么做根本就没用。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据说十几年前有一个学生在教学楼里失踪了。

如果不去安抚那些无法投胎转世的鬼魂,青叶丘初中今后还会有灾祸发生。本报编辑在此警告广大读者,天黑之后尽量不要进入学校。不听警告者必将遭遇不幸。

真的很可怕!校园被恐怖气氛笼罩着。再次警告各位,看完这份报纸就立刻烧掉。(本报编辑)

3

他身处一片昏暗之中。他躺在有点硬的床上。这是哪里?只要一思考,就会有一阵剧痛袭来,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从头顶刺入。

不知从哪里传来咔嗒咔嗒敲击东西的有规律的声音,他听着听着又开始瞌睡了。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做了好几个奇怪的梦,每一个梦里他都摆脱了肉体的束缚,飘浮于云层之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一道强烈的光线照在他的眼皮上,他在耀眼的光芒刺激下被迫睁开了眼睛。“啊,你醒了?”

面前一位有些面熟的年轻女性正低头看着他。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上身穿着高领白毛衣,下面配一条浅棕色的迷你裙。好像是最近刚刚见过面,咦?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你……”他说,然后环视了一圈室内,“这是哪里?”

这是女人的卧室吧。不对,要是这样的话也太杀风景了。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花瓶里插着红色的玫瑰 —也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有颜色的东西。

“这里是医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起在这家医院的病床上醒来之前,曾在这个女人的屋子里清醒过一次,但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失忆?是什么时候失忆的呢?

“我是谁?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半坐起来,虽然脑子还在隐隐作痛,但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没有感到疼痛。“别太着急。”女人边说边扶着他的后背让他躺下,“你这么着急问问题的话,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了。”她柔软的胸部轻轻碰触到他的脸。松软的毛衣,甜甜的香水味,以及女性的体香都在挑逗着他的鼻腔。“但是,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我身边就可以了。你不会是我的未婚妻或者女朋友吧?”“这个……”女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非常美丽。然后她拍了一下手,好像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你会高兴吗?”

“嗯,我会非常高兴的。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我这样的男人配不上你这样的美女。”“哎哟,我倒觉得你不用这么自卑。你也是不错的男人呢。”女人说着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粉饼盒。“看看你的脸吧。”

他在小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也许还要再大几岁;下颌略尖,双眼皮,鼻梁挺直。嗯,就是普普通通的长相,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从鼻子下方到下巴这一带有星星点点的胡楂,像芝麻粒一样。不过,虽然看见了自己的脸,却还是没有想起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抱住头,不知为什么感到非常悲伤,他泪眼蒙眬地看着女人

的脸。“请你告诉我吧。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好,我告诉你。”

女人突然严肃起来,用满含同情的目光回望着他。“你倒在大雨中,我碰巧经过,就救了你。如果我当时不管的话,

你可能就被车轧死了。”“我倒在路上?”“对,就是昨天夜里的事。正确地说,应该是今天凌晨两点多。”

女人把事件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她说,后来为了谨慎起见,就

把他送到这家医院做了精密检查。“没有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吗?比如驾照之类的。”“嗯,是的,什么都没有。”

女人暧昧地点点头,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慢慢朝窗台走去。

“什么都没有吗?”

他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遍。“是的,很遗憾,什么都没有。”“真是这样吗?那个……冒昧地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她背靠着窗户,双手抱胸。“我叫塚本由美。请多关照。”

听到她的名字,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懵了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如果她是在马路上救了他的话,为什么没有马上叫急救车,而是先把他带回了自己家里呢?或者为什么她没有马上报警呢?

“请问……”

正当他要开口询问时,由美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什么在路上救了你,还要这么照顾你,对吧?你就当做是因为我对你放心不下好了。治疗费你不必担心,这个医院的院长是我爸爸的朋友。所以在出院之前,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

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了。”

 

塚本由美说着就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红色外套。“我明天再来。你要多多静养才行,总这么闷闷不乐的对身体最不好了。”不等他搭话,她就离开了病房。他一个人在屋里感觉心里很不

踏实,就好像顺着梯子爬上二楼,回头看梯子已被别人撤掉了一样。现在刚过下午四点半。他听到走廊里有动静,然后门就被推开了。一位中年护士单手

托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啊,你醒了呀。我给你送晚饭来了。”

她来得真是时候,他想。正好可以问问这个护士。“我为什么会住院啊?”“听说你是因为头部受到强烈撞击而失忆了。明天精密检查的结

果出来之后,如果没有什么毛病,近期你就可以出院了。”“住院费怎么办?”“这个塚本小姐会处理的,你就不用担心了。”“那……我现在叫什么名字?”“铃木宏。”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他想,住院时应该随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吧,不过最后居然起了这么一个普通的名字。他慢慢躺下,那天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脑波未见异常,身体所有部位也都没有任何异样,于是他办了次日出院的手续。下午,塚本由美来了,给他准备了新衣服—厚实的绿毛衣,有些肥大的裤子,还有一件看起来很贵的厚外套。鞋还是他原来穿的那双黑皮鞋。

“我穿这个可以吗?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我不知道你裤子的尺码,这是从我爸那里拿的。外套也是我爸的旧衣服。毛衣是我送你的礼物。”她爽快地说。只不过是在路上碰巧救了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只有这一点他还心存疑惑。“虽说出院了,可是我要回哪里去呢?我既没有钱,记忆也很混乱。”

“没关系。你跟我走吧。”

由美提着装有毛巾和内衣的纸袋迅速往前走。没办法,他只得跟在后面。也许是在床上躺了几天的缘故,他感到有些懒洋洋的,不过头倒是不疼了。

出了医院大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简直快把他冻僵了。他压住衣领,被风沙刺激得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弓着腰艰难地向前走。由美的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她走到车旁为他打开了副驾驶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楼边挂着一个牌子,写着“谷北综合医院”几个大字。

“好了,上车吧。”由美说。

看到他还在车前磨磨蹭蹭地要说什么,她又说:“不要挡着别人的路,快点上车吧。对了,给你起名叫铃木宏的事十分抱歉,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编出一个名字来。”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他坐进副驾驶座之后,她就迅速发动了车子。由于反冲力,他的身体深深陷进松软的靠垫中。“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马上就到了。”

由美说完就板着脸不再开腔了,只是专注于开车。车子开过昏暗的林荫道,又穿过高架铁路桥,当经过车站检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车站的名字—阿佐谷站。

这个站名也没有让他想起任何事情。车子在站前广场右转,开入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从这家酒店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高架铁路桥。

本以为这是一家商务型酒店,其实却是一家具有情人宾馆风格的酒店。他下车的时候,手无意中碰到了车身,摸到了一小块凹陷。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车子左前灯旁边的白漆有一些剐蹭的痕迹。她开车确实比较莽撞,说不定曾经撞过护栏。

由美在一楼狭小的前台从态度冷淡的服务员那里拿到了钥匙,然后带着他来到电梯前。楼层指示灯显示电梯正从上面降下来。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一对学生打扮的情侣,他们好像刚刚亲热完,一路搂搂抱抱,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由美不耐烦地等那两个人走出来,之后用眼神示意让他上电梯。电梯在三层停下来,他们来到楼道尽头的一个房间。屋里有两张单人床和一张写字台,这里的陈设和前台的服务员一样,都是一副商业酒店惯有的冷冰冰的样子。

“我觉得这种双人间住起来更方便。你先在这里凑合一星期吧,不要客气。”

由美拉开窗帘,阿佐谷站的高架站台几乎和房间在同一高度上。橙色的电车正好驶进车站,从这里可以隐约听到电车的轰鸣声和通知电车到站的广播声。

“你帮我安排得如此周到,十分感谢。”他先客气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不过,现在可以把这么做的理由告诉我了吧?”他有些在意刚才看见的车上的划痕。由美脱掉外套,放在床上,自己在写字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难道……”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难道?”她歪着头,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难道说你有什么把柄在我手上?当然,是在我失忆以前。”

“猜错了。”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点上火,然后向他吐出烟雾。她坐在椅子上,裙摆微微掀起,露出形状优美的膝盖。“你好像不抽烟啊。”她说得没错,他对烟味只有厌恶,一闻到烟味他就开始咳嗽。

“我先声明,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既不是恋人也没有订婚。我和你不是兄妹,不是亲戚,不是同事,不是朋友。我们之间也没发生过肉体关系。”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是搞不清理由的话就会很不爽,是吗?”“是的。我受不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状态。”“在你记忆恢复之前,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可以吗? ”“嗯,请一定告诉我。”

由美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然后打开了手提袋。本以为她要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但她什么也没拿,而是站起身来,打开了窗边的空调。阵阵暖风静静地在屋里流动。

“难道这件事和交通事故有关?”

“交通事故?”

“是的,我刚才看到你的车上有剐蹭的痕迹。难道是你把我

 

撞了?”他抛出一个试探性问题。由美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就

消失了,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可你身上没有伤啊。”“是没有,不过,事实上我因为脑部受到撞击而丧失了记忆,是

你驾驶不当才导致我脑部受到撞击的吧,不是吗?”

她死死咬住嘴唇。“如果这是真的,我就打算到警察局报案。”“这是威胁吗?”“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搞清楚自己是谁。你能明白我

的心情吧?如果你是我,也一定会感到焦躁不安的。你只要告诉我,

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行。”“我要是不告诉你呢?”“那我就去警察局,问问有没有找我的寻人启事。”

即使这么做,估计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你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为什么?”

由美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你那么想知道吗?”“对,请务必告诉我。”“我知道了。”说着,由美轻叹了一声,“也不能一直瞒着你,不

过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就从这里开始说起吧。”由美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个黑色笔记本、一个钱包、三张一万日元的纸币,还有一把钥匙。“首先,在我告诉你之前,先做一个测试好吗?”

他不懂由美这个提议的意思,于是选择保持沉默。她就当他是同意了,把黑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从袋子里拿出来,翻到中间,撕下来一页。

“你在这张纸上写下‘青叶丘初中’这几个字。”他满腹狐疑地拿起圆珠笔,按照她所说的写下了“青叶丘初中”。她拿过这张纸,又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与那上面的字迹进行对照。

“果然是这样,笔迹一模一样,所以这个笔记本肯定是你的东西。”

“什么意思?”

“你倒下的时候,身上带着这个笔记本。”

“请让我看一下。”

 

他伸出手,但她立刻把本子藏到了身后,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给你看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别生气,听我说完。”

于是,她讲了三天前的晚上,严格来说是两天前的晚上,发生的那起原因不明的事故。她在横滨召开的同学会上喝了酒,然后就这样冒雨开车回东京了。在自家公寓附近的马路上,有个人突然冲到车子前面,她慌乱中踩下刹车,幸好没有撞到那个人,只是自己的车蹭到护栏了。后来……

“我没有撞到你,不过你为了避开车子向前猛扑在地上,头撞到了马路。”

他用手摸摸前额,那里还有一个小肿块,微微有些疼痛。“原来如此。然后我就失忆了吗?”“有可能。那时我想叫救护车,但没找到公共电话。没办法,就

把你带回我家了。不过你很快就醒了,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回家后你也没叫救护车?”“不过我马上就拜托我父亲安排你住进那家医院。我父亲在东京

郊外开了一家医院。”

“你出钱照顾我,是防止我去警察局吧?”从她的话里得知她父亲有钱有势,反正有钱什么事都能摆平。对这一点,她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塚本小姐,你不想让警察知道你酒后驾驶的事,所以想收买我,对吧?我真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你攻击我这一点,我无话可说。不过你自己也有一些不可告人

的秘密,所以当时我觉得如果马上报警的话,事情可能就闹大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是什么意思?”“这个秘密就藏在这个本子里面呢。”

她把笔记本递给他,他战战兢兢地接过来。也许是因为本子被淋湿又晒干的缘故,封面和内页都硬邦邦的,纸张也皱皱巴巴的。他从第一页开始依次向后翻阅,的确,这个本子里的字是他的字迹。

“杀人计划……”这是什么?!他的心猛地一跳。“青叶丘初中三年级 A班同学会杀人计划” —还有,本子最后的通讯录里记录着人名。“怎么会这样!”他说了一句,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些全都是你写的。”由美淡淡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感情,“你在失忆之前好像正在精心谋划一起杀人事件。如果警察知道的话,恐怕你就有麻烦了。”“啊……”

确实如此。自己现在虽然失忆了,但在失忆之前很可能是一个策划惊天大案的坏人。而且,笔记本里记载了大量类似化学符号一样的东西。本子曾经被浸湿过,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但他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书写者的恶意。他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前身”所构思的可怕计划。

“另外,你再看看这个。”由美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剪报。“这是同学会的通知,上面写着四月上旬要召开同学会,参加者请与干事联系。你好像是看

到这个之后动了杀意的。”“骗人!这不可能!”

他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烟灰缸里的烟灰都溅了出来。“所以,我想跟你做个交易。”由美冷静地说。“什么交易?”“就是,如果你答应我不去警察局报案,我就不把你的计划告诉

警察。”“这简直是与恶魔进行的交易啊。”他说着,感觉一股怒火急速蹿遍全身。“我们一样是犯罪者。你违反了交通规则,我杀人未遂……就是这样吧?”“就是这样。”由美似乎觉得很好笑的样子,不过这也许是她的演技,因为她眼睛四周的肌肉正在轻微地抽动着。“我明白了,这笔交易,就这么定了。”反正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没有钱,又丧失了记忆,现在除

了仰仗她“温情的帮助”之外,别无他法。“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吧,你也要上班吧?”“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可以把这里当做基地,自由出入。

我也会尽可能帮助你的。”“但如果某天我记忆恢复了,可能会再变成一个罪犯。那时说不定会去袭击知道这个秘密的你了。”

“我感觉你不是个坏人,这也许是女性的直觉,但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坏。所以,你应该去调查一下往事,帮助自己找回记忆。”话虽如此,但现在他手里的本子却散发出深沉的恶意。如果他没有计划杀人,就不会写下这种东西,他不可能把别人的杀人计划

一字不漏地抄写下来。

“青叶丘初中三年级 A班同学会杀人计划” —他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拙劣字迹,又看向 3A班的学生名单。他的名字应该也在这十六个男生里面吧……

4(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四月十四日我接手 3A班已经七天了,现在终于能把学生的名字和长相对上号了。级长秋叶拓磨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让我有些担心。问他原因,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应付几句。希望他作为级长能更加努力。那个嚣张的四人组并没有与我对着干,不过那几个人真让人不舒服。从他们身上我感到了某种无形的压迫。

青叶丘初中的樱花真是太美了!

从车窗看到的樱树就像染上了粉红色的彩霞一般。当地的电车上没有多少乘客,所以大家都坐在左边的座位上赏花。当樱花出现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这也太美了吧!”一位本地的老太太一边使劲点着头,一边由衷地赞美,她倒不是想与他人交流,只是发表一下感慨而已。

音乐老师高仓千春探着身子,注视着窗外的樱花。而我则一边赏花,一边用余光出神地看着她。

和我一样,高仓千春也住在松井站附近的公寓里,每天从那里去学校上班。五天前的早晨,我无意中看到她通过车站的检票口,就跟她打了个招呼。从那天开始,我们每天都一起坐车上班。虽然只有十五分钟车程,但我们在同一个车厢里时关系渐渐亲近起来。

她从县里的国立大学毕业之后就来到青叶丘初中教书,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也就是说,她比我小两岁。因为近视很厉害,所以必须戴度数很高的眼镜。但如果她摘掉眼镜,并把束在后面的头发放下来的话,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女了。她不是个非常注重穿着的人,今天就穿了一条牛仔裤,上面配一件白色的春装夹克。这种清新朴素的气质又让我对她多了一分好感。

刚来这个学校就被突然任命为三年级的班主任,这件事让我情绪低落,压力很大。不过她的存在让我全身又充满了活力,我跃跃欲试地想要大干一场。就算班里问题重重,我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使班级面貌焕然一新,让年级主任杉本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然而,班里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呢?上课的时候,学生们一个个茫然地盯着我;让他们自习看书,他们也根本没把书本内容看进去,只是把眼光投注到上面而已。

即使我提问题,也没有人主动举手回答。我点名,被点到的人也只是回答一句“我不会”。级长秋叶拓磨和副级长辻村瞳等几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稍有不同,如果叫他们回答,还是能答出来的,但他们也绝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就像在咀嚼一块渐渐失去甜味的口香糖一样,这种课越上越没劲。而且,班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张气氛,说得形象一点,就是好像针一扎就会嘭的一声爆炸似的危险的紧张感。

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心里发毛—

制造这种气氛的罪魁祸首果然是那个不良团体吧。我不禁觉得,就是他们在暗地里施加压力,影响了全班。

不良团体的头目久保村雅之实在是个棘手的家伙。他并没有公开不服从管教,所以我也无法对付他。但他对我的轻视、甚至可谓无视的态度一直都没有改变。

“你要是非想改造这个班的话,就会像你的前任一样以失败告终哦。” —关于这件事,其他老师都没有明说,不过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我多少也能读出他们话里的这种暗示。我也委婉地向高仓千春征求过意见,但或许因为她是那种颇具艺术家气质的老师,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学生的情况不太了解,也不想主动去了解。

“我这个老师真是失职啊。”她笑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学校是有点奇怪。”

“要说有妖魔鬼怪控制了学校,似乎太夸张了。不过,如果冒冒失失地采取行动,也许会把封印的恶灵放出来。所以稍微和学生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会比较好吧。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她如此说道。

我最初的热情开始一点一点消失了。

(工作日志摘要)—四月二十日放学后,我第一次在黑板上看到了“肃清!”的字样。秋叶拓磨的名字也在上面。在教室里偶然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出事的前兆发生在四月中旬一个周三的放学后。那天,课外社团的学生都回家了,校园安静下来。五点半过后,天渐渐开始黑了。樱花已经凋谢,枝条上抽出柔嫩的绿芽,树枝在和煦的微风中轻轻摇摆。这是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春日。

我从教员室出来的时候只有教导主任还没走。出了校门,我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回头看向教学楼,发现二楼 3A教室的窗户全都开着,窗帘被风吹了起来。

“值日生也太粗心了,居然忘记锁好窗户。”没办法,我只得又回到学校。勤杂工竹泽先生正在玄关扫地。“啊,老师您还没走呢?”

竹泽先生抬起被晒黑的脸,吃惊地睁大了小小的眼睛。他们夫妻俩都是十分善良的人,干活也很勤快,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亲切地叫他竹泽大叔。

“竹泽先生,二楼还有学生在吗?”

“没有,我没看到。学生们都已经回家了吧。”

“这样啊。”

 

我说着脱了鞋,走上楼梯。首任校长从挂在楼梯平台的肖像画上惊讶地俯视着我。随着光线和角度的不同,画上校长的表情也会变化。这次面对爬上二楼的我,他带着一脸责备。

二楼楼道的左侧是连成一排的玻璃窗。我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玻璃窗也会小幅度地颤动。3A教室的前门微微打开。告诉他们一定要锁好门,看来并没有做到。算了,只要他们能把教室打扫干净就谢天谢地了。

我从门上的小窗向屋里窥看。暮色从窗口透入室内,昏暗的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拉开门,走进教室。窗帘依然在随风飘舞,一会儿被风吹出窗外,一会儿又被吹进来。虽然一个人也没有,我却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似乎有人

在某处盯着我 —我刚来学校赴任那天也曾体会过这种感觉,觉得

那道锐利的视线像针一样刺入我全身的每块肌肉。

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我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那个东西,但所看见的实在太恐怖,以至于我迟迟不想转过头面对。要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了。真应该让竹泽先生来检查教室的。

“肃清!”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肃清! ”,字很大,把黑板都占满了。字体很独特,每一画末尾都会向上挑。字的每一笔都透露出恶意与憎恨。另外,在黑板的一角,用小字写着“秋叶拓磨”这个名字。

四月一日年级主任杉本带我参观这里的时候,那没擦干净的“肃清”二字就已经让我体会到那种无名的恐惧了。而今天我所受的刺激还要大得多,完全不是那天所能比拟的。一阵战栗像电流一样蹿过后背,我全身发抖,不禁用手撑住墙壁,不住地喘息。

这是什么?!

被写上名字的级长秋叶拓磨看到这个会有什么感觉呢?考虑到他的感受,我认为绝不能姑息这种带有恶意的恶作剧。我拿起黑板擦,准备擦掉那些字。不过,可能因为写字人下笔很重的缘故,我擦了好几次都不能彻底擦干净。

首先我担心的是,秋叶知不知道这件事呢?要是他不知道的话,那再好不过。可如果他知道了……好像有人来了,我回头张望。走廊里隐约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是谁?!”我喊了一声,探头朝走廊看去。门外不知是谁“啊”地大叫了一声,接着一屁股摔在地上。玻璃窗被震得嗡嗡直响。

“怎、怎么回事?这不是教导主任吗?”“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小偷,就过来看一下,怎么是你啊?”教导主任扶着腰慢慢站起身。他身材瘦小,一副寒酸样,是个存在感很稀薄的人。“十分抱歉。我有点东西落在这里了。”我说着就走出了教室。教导主任一边摸了摸头发稀疏的头顶,

一边往教室里窥探。他好像在看黑板,不过也许是我想多了。“怎么了?”我一问,教导主任立刻惊慌失措。“没事,什么都没有。好了,我先告辞了……”

教导主任就像搞恶作剧时被抓住的孩子一样,匆忙走下楼梯离开了。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大家都隐瞒着一些事情。其中有像喜多村冬彦那种故作姿态、欲言又止的人,也有像教导主任和学年主任杉本那种打算隐瞒到底的人。

这样一来,反而会让人更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吧。我决定调查一下“肃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工作日志摘要)—四月二十一日早晨上班的时候,秋叶拓磨的父亲来到了教员室。他说秋叶拓磨昨天很晚才回家,问他出了什么事,他

也不说。不知和前一天黑板上写的“肃清!”有没有关系。可以看出秋叶的态度有明显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