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快回去比较好,学生们太可怜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和教导主任吧。”“我知道了。”
我让秋叶拓磨和辻村瞳把同学们集合起来。除了几个人,大部分学生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大家很快排好队,离开了稻垣家。走到看不见稻垣家的时候,一个女生抽泣起来,她的情绪也影响了其他女生。
女生们都垂头丧气,与之相应的,男生们都面无表情。尤其是低着头的久保村雅之、佐藤源治和野吕兄弟几个人,从他们脸上我更是读不出任何情绪。
戴假面具的送葬队伍—突然,我想到可以如此形容现在这个情景。
这帮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稻垣是不是再也无法忍受在这种班级待下去了,才选择走上绝路的。
当天,只有三年级临时停课,到了学校学生就解散了。我还牵挂着葬礼的事情,于是又立刻返回了稻垣家。
我再次抵达的时候告别仪式刚结束。遗族在住宅前站成一排,稻垣的母亲不顾他人眼光号啕大哭,有一个貌似是她妹妹的女人在后面搀扶着她。稻垣的父亲作为遗族代表,站在吊唁者前,结结巴巴地表达着儿子夭折的悲痛心情,并且表明作为父母,要彻底调查儿子自杀原因的决心。
以校长为首的校方有关人士在昨夜守灵之时已经向遗族表达了吊慰之情,今天又再次向稻垣父亲表示对稻垣之死的哀悼。稻垣的父亲只是躬身回礼,一句话也没说。母亲则在亲戚的簇拥下坐上开往殡仪馆的车子,随后他父亲也上了灵车。
雨越下越大,返程路上所有老师都缄口不语,我们穿着湿透的丧服,步履沉重地回到了学校。大家聚集在教员室里,听校长布置这一事件的善后工作,随后召开了紧急教师大会。不过,会上校长只是重申了今后大家要精诚团结,不要再让这种悲剧上演。直到会议结束也没讨论出具体对策,对于这次事件的核心问题更是只字未提。
我强烈地感到老师们在害怕着什么,但我并没有主动提出异议,问题发生在我的班上,可想而知,一旦我提出,他们肯定会借此机会批评我。我很怕引火上身,所以保持缄默。
啊,这样的自己真是太可悲了。
怀着灰暗的心情,我从教员室出来上了二楼,来到空无一人的3A教室。三天前的深夜,或许是两天前的凌晨,稻垣公夫来到这个教室。那天他明明没有上学,为什么要在半夜三更来教室呢?
要是自杀的话,他应该会留下遗书,但没有发现遗书。不,也不能断言没有。警察说倒在花坛里的稻垣手里攥着一张纸。纸上的内容令人费解,那上面画着阿弥陀签 a。(见图一)
天国自杀地狱安全
图一
a阿弥陀签,类似于抽签或抓阄的作用。按人数画下平行的竖线,上面留出写人名的地方,下面写需要决定的内容,盖住下面的字之后,参加者在竖线中间任意画下阶梯状的数条横线。参加者用划拳等方式决定顺序,每个人可以任意选择从哪条线的顶端开始。大家逐一从顶端向下连线,方向必须一直保持向下,逢横线必须拐弯,直至底端。等所有参加者都画完,就打开下面隐藏的内容,查看各自的结果。
在这张油墨印刷的阿弥陀签上,选择○ × △□中的一个,就会通向天国、自杀、地狱或安全中的某个结果。三角符号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圈,不知道是不是稻垣画的,不过按照图上标注的路线,三角最后到达的是“自杀”。
那么,他选择了自杀?
真是这样吗?
我从打开的窗户俯瞰下面的花坛。因为梅雨季的缘故,地面有
些潮湿。稻垣坠落到花坛里,柔软的土地表面被砸出一个人形轮廓。在下面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从二楼往下看,脑海里就会生动地再现出当时的场景。花坛附近有很多杂乱的脚印。
我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稻垣就趴在花坛里。“稻垣!”在我叫出声的同时幻影也消失了。我呼出一口浊气,转过身来看到黑板上的文字,不禁低喊了一声。“肃清!”虽然被人擦掉了,但在光线的照射下我还是看到了黑板上隐约
浮现的字迹。难道,这也是……我感觉心脏猛然被揪紧了,恐惧感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啊,这是怎么回事!
恐怖新闻⑤—六月二十二日
稻垣公夫是自杀吗?
二十日清晨,被怀疑与前一段期中考试作弊事件有关的稻垣公夫被人发现死在了青叶丘初中的花坛里。
最近警察似乎也认为他是因为被怀疑作弊,心中抑郁才自杀的。但是,本报编辑得知,死去的稻垣手里攥着一张印有阿弥陀签的纸片。那么,这张阿弥陀签对他又有怎样的影响呢?
本报决定把这次事件命名为“阿弥陀签自杀事件”。
连载 百物语④【阿弥陀签】
他在前一天晚上收到了肃清通知。一通电话打到他家,当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组装模型。“公夫,有你朋友的电话。”朋友?他并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迄今为止他都是独来独往,这个“朋友”是谁呢?一接起电话,对方就亲热地跟他打招呼。“喂,是稻垣君吧?”
这低沉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底层传来的一样。“谁啊?”“是我啊。这么说你就该知道了吧。呵呵呵。”“不知道。”“那我就明说了,你被宣判为肃清对象了。我就说这些,明
天晚上你到学校来。如果不来的话,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一听到“肃清”这个字眼,他立刻吓得浑身发软。第二天夜里十二点多,他去了学校。那天晚上下着冰冷的
细雨,潮湿的空气几乎渗到他的骨头里。通往学校的路幽暗而冷清,泥泞的田间小路也没有路灯,所以他只能在黑暗中凭感觉摸索着前进。
在临近收割的麦田里,他一边拔开打湿的麦穗一边向前走,还没到学校裤子就湿透了。尽管天很黑,但他依然能看到那令人生畏的黑黢黢的校园。凝目望去,教学楼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仿佛可以自动变换体积。那些和学校有关的可怕传说他都非常清楚。他知道教学楼底下原本是墓地,一到晚上,那些未被超度的幽灵就会出来到处游荡。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然而,他更害怕的是那个肃清的命令。没有人能在肃清命令下逃脱。是从什么时候起演变成这种状况的呢?对了,是从《恐怖新闻》发行开始的。
他用手捂着胸口,朝教学楼走去。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膝盖也在不停颤抖。
他一度停下脚步想回去,但一想到发出肃清通知的人可能正从教学楼监视着他,他就不敢了。而且,都走到这里了,再回去的话,路上也会很可怕。
手工教室有一扇窗户大大地敞开着,那个乌黑的窟窿正在向他发出召唤。他穿着鞋从窗户爬进教室,就像被黑洞吸进去了一样。手工教室里有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已经有人先到了,大概正埋伏在某处。
桌子上摆着几个大约二十厘米高的人偶,摸上去还湿湿的。是黏土做的人偶。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居然有四个。”
其中只有一个是半干的,剩下的几个都已经干透了。半干的黏土人偶头上有一个白色的小牌子,仔细一看,上面写着“稻垣公夫”。为什么是我?
对了,因为我是肃清的对象吧。那其他三个又是谁呢?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
“在二楼。”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下定了决心。他来到楼道里,冷飕飕的空气轻抚着他的脸。他走到楼梯口,战战兢兢地向上看去,校长的画像正俯视着他。
那个家伙!他发怒了,我到底干了什么?我自己不也是被害者吗?
没错,我要找那家伙决斗。
他飞一般地跑上楼梯。但爬到二楼却发现那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么,刚才是幻听吗?
3A教室的门大大地敞开着,他做好心理准备,走进了教室。里面冷飕飕的,就像一个吹风口。
讲台上立着一根蜡烛,从敞开的窗户刮进的风就快把蜡烛吹灭了,只有一点点火苗还在勉强挣扎。蜡烛的光芒照亮了黑板上的大字。
“肃清!”除此之外,还有用小字写的“稻垣公夫” —他的名字。
“浑蛋!浑蛋!”他一边叫一边用板擦擦黑板上的字,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当他扶在讲台上喘息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样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蜡烛倒了会引发火灾的!别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他拿起那张粘着溶化蜡油的纸看,原来是一张阿弥陀签。纸的边缘被折起来了,能看到上面画着四个符号。
在○ × △□下面分别画着一条竖线,竖线之间又交错地画着几条横线。
哈哈,这是让我从中任选一个,对吧?浑蛋!他很想把这张纸撕碎、扔掉,但他不能这么做。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从那四个符号中选一个。
○看上去实在危险,×还是尽量避免为好,△的含义暧昧不明,□看着中规中矩。那么,到底选哪个好呢?他在○和 ×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决定选 ×。不,其实这些都是障眼法,他实际上选的是△。
他从△开始画线,一直画到最底端,然后他把纸的折叠部分翻过来查看答案。
天国自杀地狱安全
“啊,是自杀。”
窗外一片漆黑,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在宇宙的尽头又有什么呢?他像被磁石吸引着一样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想在那片黑暗中一探究竟。
“也就是说,让我去死,对吧……”明白了,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身体变得很轻盈,我是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少年。
(终)
10
他们走访了青叶丘初中,也见到了相关人士,但他仍然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后来又陆续见了几个以前 3A班的学生,不过没人认识他。而且那些人对青叶丘初中普遍表现出一种极端的抗拒反应,这让他十分吃惊。
泷泽美智代说菊村弥生的脑子有些不正常,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通过在菊村弥生家附近的杂货店打听得知,现在她正在专心治病,定期要去医院检查。
仍然住在松井町的另一个学生丹泽清彦不在家,所以没有见到。他们回到东京两天以后查到了他的电话号码,于是尝试着在某日上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他。
丹泽说他就职于一家电力公司,平常经常外出铺设电线。他的口音比较重,有些地方很难听明白,不过通过交谈感觉他还是个很亲切的人。
他把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一遍,丹泽考虑了一会儿,说:“不过
呢,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鹫尾君不认识你的话,估计我见到你也不认识啊。”丹泽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收到同学会通知的话,也
许会去,不过那个班真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啊。”“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是啊,班里发生过见不得人的凌虐事件。”
奥村清志和泷泽美智代的抗拒恐怕也是源自这件事。“凌虐事件不是哪个学校都有吗?”“说的也是,但是那个班里的凌虐事件很特别。事到如今告诉你
也没事,用个比较装腔作势的词来形容,就是‘言论管制’吧。你没在那个班里待过的话,很难理解那种恐怖。只要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马上会受到打击。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枪打出头鸟。”虽然失忆了,不过这种俗语还是能脱口而出的。
“对,就是这个。所以,大家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当时就好像太平洋战争时期全国上下一片恐慌的那种感觉。我上了高中才体会到,啊!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多么美好!我都激动得不行。”
“有些人不太愿意说过去的那些事。”
“这很正常。同学会那种气氛大家肯定也会受不了。也许在旁人看来,我们非常不近人情,不过,少年时代的回忆一直都保存在我们心里呢。就算是我,被别人问起过去的那些事,也会感到心里不舒服。”
“丹泽先生,你还知道班里其他人的情况吗?比如现在在东京的人,或者现在仍有往来的人?”“我想想,还有谁呢?”
听到丹泽语气犹疑,于是他给出一个提示。“比如,级长之类的……”“我知道秋叶拓磨考上了东京的大学,但他后来怎么样我就不清
楚了。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副级长辻村瞳的传闻。” “辻村女士吗?”“对,就是辻村瞳。她是个相当优秀的女人,听说在东京当编辑。
不过她现在是不是还在继续工作我就不知道了。”然后,丹泽说了辻村瞳工作的出版社的名字。他觉得从丹泽这里也问不出更多情报了,于是郑重地道谢之后就挂断了电话。下午,他把从丹泽清彦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来酒店看他的塚本
由美。“我想去见见辻村瞳。”“很好啊。”“但是,要这次还是不行的话……”“别瞎想了,现在就担心结果,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总之,先打
个电话吧。”
由美看着面带愁容的他,鼓励他振作起来。然后她自己拿起听筒,在查号台查到了那个出版社的电话。那家艺术出版社算是个大型出版机构,从小说到实用类书籍,涉及范围十分广泛。
“不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一点,好不好?”“我……还是不行啊。”看他仍然下不了决心打电话,她嘟囔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就自己拨通了电话。那边前台接起电话后,她说有急事要找辻村瞳。“我不知道她是哪个部门的,请您帮我转接辻村瞳女士。”出乎意料的是,电话立刻就被转到了辻村瞳所属的部门。
由美用手按住听筒,对他眨眨眼,说:“她可能很厉害呢。 ”辻村瞳本人很快就接起了电话,由美也严肃起来,开始向对方说明情况。
因为之前跟好几个相关人士接触过了,开场白和中间的说明由美都说得非常流利。由美说那个失忆的男士有可能是青叶丘初中的学生,问对方是否可以抽时间见个面。辻村瞳说晚上一般都有空,于是由美当机立断,就定在当晚在对方公司见面。
“你看,掌握了要领,事情就很简单。懂了吗?”
她挂断电话,冲他比出一个 OK的手势。
“不愧是由美啊,我就没你这么利落。”
晚上七点,他们两人把车停在水道桥站附近的停车场之后,走到了那家艺术出版社。那是一栋五层建筑,外墙是浅茶色的。正门已经关闭了,旁边有个便门还开着,不时有员工出入。
由美向门卫说明了来意,门卫打电话通报了一声,然后就让两人在一楼接待大厅里等候。大厅里放着几组沙发,除了一组空着,剩下的都被人占据了。暖气开得很大,热得几乎让人窒息,他用手帕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紧张地坐在那里。坐在旁边的编辑和印刷厂负责人正在激烈地讨论。“拜托了,再延长几天吧”,“已经不能再等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摸着前胸说。
由美扑哧一声笑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副级长啊。说不定她一眼就认出你是那个谁谁谁了。”
“要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稻垣君。”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性的呼唤声,吓得
他们俩差点蹦起来。他们正聊着的内容居然在现实中上演了。“稻垣君,是稻垣公夫君吧?”声音的主人听起来格外兴奋和激动。他和由美站起来,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女性一看见他们俩,就说:“哎呀,不好意思。”她脸上兴奋的表情就像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过程极富戏剧性,被他们俩看得一清二楚。也许她就是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性情中人吧。
“真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向两人低头致歉,然后递出名片。名片上写着“《旅行》月刊编辑部主任”。她的名字没有变,就是说她还是单身吧?或者,她虽然结了婚,但在工作中还是使用本名?当然,他们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是辻村瞳。你就是塚本小姐吧?请坐。”辻村瞳留着一头短发,穿着灰格子休闲西服和白色短外套,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女编辑。
她有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鼻梁挺直,樱唇紧抿。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不,即便现在也保持着那份美丽,或者可以说她的美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了。每个人看人的角度不同,她整体看来像是二十七八的样子,但眼角细微的鱼尾纹显示她已是三十五岁的女人了。和二十六岁的由美比起来,之间的年龄差距一目了然。
辻村瞳摸着泪滴状的珍珠耳环,略微偏着头仔细打量他们。“百忙之中还能抽时间跟我们见面,十分感谢。贸然给您打电话,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就找上门来,实在抱歉。”由美说。
“没事,只有这个时间我还不算太忙……所以请不要介意。”“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刚才一见到他,你就称呼他为稻垣公夫君,对吧?”
在那份名单上,稻垣公夫这个名字就排在秋叶拓磨之后。“哎呀,你听到了呀?”辻村瞳冷静地说。“稻垣公夫曾是青叶丘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吧?”由美紧盯着辻村
瞳问道。“是的,既然这你都查到了,那我撒谎也没用了。”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的确,稻垣公夫曾经是我的同学,但是……”“他就是稻垣公夫吧?”
坐在沙发上的由美向前探出身子,她感觉他们这趟找寻自我之旅就要接近终点了,因此不禁流露出兴奋之情。他们终于挖掘到了重要线索。
“我一直在想那位失忆的同学会是谁,刚才一看到你的背影,就突然想起稻垣君来了。”“那我就是那个姓稻垣的人了吧?”他有些坐不住了,辻村瞳示意他冷静一点。“请不要这么急于下结论。我没说你是稻垣君,只是觉得你的背
影和他很像而已。”“那么,其实我不是那个人吗?”“你不是。因为稻垣君已经死了。”“死了?”“嗯,他二十年前自杀了。”
兴奋感从他体内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情绪在逐渐抬头。“那我到底是谁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辻村瞳干脆地回答。他从由美那里拿过那个装有班级名单和剪报的信封,递给了辻村瞳。“请看看这个。”辻村瞳对于“铃木宏阁下”这个收信人感到很疑惑,她打开信封,拿出里面装的东西。“哎呀,这个是同学会的通知啊!”她用十分怀念的口气说,“啊,
时隔二十年的聚会啊。”“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不知道。我从来不看晚报上的启示栏,我要不要也联系一下呢。”
她把通知上的联络地址记在本子上,然后把这些东西还给了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你想到什么了吗?什么都可以。你看到我有什么感觉吗?”他
死缠烂打似的追问。辻村瞳瞟了他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我真的不知道。也许看看那时候的照片能了解到一些情况。总之,都过去二十年了……我没能帮上忙,十分抱歉。”她站起来,看了一眼手表。“我还约了人,先告辞了。”
她低头鞠了一躬就朝楼梯走去。他冲她喊了一句:“还有最后一件事。”他也豁出去了,如果让辻村瞳就这样走掉的话,就一点头绪都没有了。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还有什么事?”“请问你有班主任胁坂老师的联系方式吗?”事到如今,除了班主任,再也没有可找的人了。“胁坂老师好像住在荻洼附近,我以前听别人说起过。你查查电
话簿应该就能知道了。”随后她说了声“失礼”,就快步离开了招待大厅。辻村瞳走后,由美说:“一开始她管你叫稻垣君来着,对吧?我
对这件事很在意。”“可那个稻垣公夫不是已经死了吗?”“好像是这样的。”“那不就能肯定那个人不是我了吗?”他们穿过便门走出大楼,回到车上。“你不觉得她有所隐瞒吗?”“有吗?”“有啊,她说不定认出你来了呢。而且,她说还有急事什么的也
显得很不自然。”听由美这么一说,也并非全无可能。“也许我们应该查查稻垣公夫的事。”“去问开酒铺的鹫尾力可能更方便一些。”“没错。然后,我们也要尽快去拜访班主任胁坂俊一郎。”“她不是说班主任住在荻洼一带吗?我们真是舍近求远了。”
他们返回阿佐谷,决定去南口商店街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边吃饭边商量今后的行动。店里很热闹,到处都是年轻人。他们在二楼找了一个可以俯瞰商店街的靠窗座位坐下,迅速点好了菜。“真奇怪啊!”由美对比着从鹫尾力那里借来的毕业相册和同学
会名单,满脸疑惑地发出感慨。“什么东西奇怪呀?”“我刚发现,毕业名单和同学会名单稍微有些不一样。同学会名
单里有稻垣公夫,但是毕业名单里却没有。”“那是因为稻垣已经死了,所以毕业名单里没有他也是很正常的。 ”“啊,也对。”她点点头,“但是,女生那边也少了一个人。”
根据同学会名单上的编号,全班一共是三十个人,但毕业名单上只有二十八个人。同学会干事本来应该寄来毕业名单,可能一时疏忽,把上课考勤名单或其他什么名单寄来了。
“女生少了谁?”“少了长谷川美铃,毕业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嗯,稻垣公夫,再加上长谷川美铃吗?她会不会也死了呢?”
吃完饭,他们一回到酒店就给鹫尾力打了电话。不巧的是,他出去送货了,不在店里。没办法,他们只能在杉并区的电话簿上查找胁坂俊一郎的住址。
“你看,就是这个。”胁坂俊一郎,杉并区荻洼二丁目。从毕业合影上看,这位老师面色苍白,显得有些神经质。说起来,
他的身体线条也很纤细,给人一种阴柔的感觉。二十年过去了,那位老师现在应该四十五到五十岁左右了吧。由美拨通了他家的电话,但只听到电话录音,一个女声说:“我是胁坂,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有事……”由美没有留言,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他们开车前往荻洼二丁目。这是一条很常见的住宅街,住户大概都是中产阶级以上。一栋栋二层独栋小楼之间不时能看到小型的高级公寓。
以前在青叶丘初中当老师的人能住在这种地方,还真让人感到意外。不知他的命运发生了怎样的转折,才促使他来到东京。不,
也许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碰巧他的老家就在东京而已。车子在这条绿篱延绵不断的幽静住宅街中缓慢前行,由美不停地左顾右盼。“就是这一带,你注意看门牌号。”作为导航者的他一直忙着对照地图和住宅标识。“就是下一家。你看,就是那家。”一栋崭新的二层住宅对面有一户被疏于打理的篱笆包围着的平房,窄小背阴的院子显得很潮湿。
邻居家的水泥墙上有一只黑猫正蜷成一团打盹儿。两人停下车,走到这户人家跟前,但那只猫连动都没动一下。院子没有大门,于是他们就直接进去了。地面没有铺石头,十分泥泞。
“家里好像没人。”
“好像是。”
屋门上镶着磨砂玻璃,似乎很容易就能潜入房中,不过大概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户人家给人一种二十年前乡下医院的感觉。褪色的茶色木制名牌上,“胁坂”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
屋门边有个蜂鸣式门铃,由美按了一下,可以听到屋里响起叮咚叮咚的声音。没人应答。由美又试着拧了一下沾满手印的黄铜门把手,锁着,
拧不动。“看来不行。我们回去吗?”“我们去邻居家打听一下怎么样?”“好吧。”
他们刚转过身,背后的门就开了,一个声音说:“你们找谁啊?”他们回过头,从门缝里看到一位五十来岁、戴眼镜的女性的面孔。
“我们以为家里没人呢,实在对不起。请问,这里是胁坂家吧? ”由美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弯腰鞠了一躬。“嗯,是的。”也许是出于戒备,女人只简单回答了一句,也没有把门再开得
大一些。“我们想拜访一下胁坂俊一郎老师。”“俊一郎是我丈夫,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听到胁坂妻子的话,他走上前来,说:“其实我是胁坂老师教过的学生。”“哎呀,是这样啊。”
她脸上的戒备稍微消退了一些。她把门开大,看着这对年轻人的面孔,也许是觉得他们并不像坏人,她说:“家里很乱,不介意的话就请进屋坐坐吧。”
看到他们对视了一眼,有些踌躇的样子,她又说:“没关系,请进来吧。家里太冷清了。”她并非出于关心才这么说的。“那我们就冒昧打扰了。”
一进门就是一间像旧时医院候诊室一样的西式房间,她让两人在一张表面有些磨损的沙发上坐下。阳台上摆着几盆无精打采的观赏植物和一堆破烂。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开窗通风的缘故,屋里空气浑浊。
胁坂的妻子接过他们带来的点心盒子向里屋走去,不一会儿工夫,她又用托盘端着茶杯回来了。把盛有绿茶的杯子放在客人面前后,她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她似乎是那种不讲究穿着的人,上身穿一件起了毛球的红色圆领毛衣,下面配一条过时的焦茶色长裙。
“你们是什么时候毕业的呀?”
“二十年前毕业的。最近要开同学会了,在通知上看到了老师的
名字,十分想念。”“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辻村瞳告诉我们的。” “辻村瞳是哪位?”“同一年毕业的同学。”“哦,是这样啊。”
对方好像听明白了。但到现在她一直没怎么提胁坂俊一郎本人,于是他忍不住开口了。“请问,胁坂老师在家吗?”话一出口,对方立刻一脸诧异。“看来你们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偷偷瞥了一眼由美,由美看起来也有些困惑,
但她用眼神告诉他先听听再说。“老师他怎么了?”“我丈夫早就去世了。”他大吃一惊,差点儿把送到嘴边的茶杯扔到地上。“对不起,这个消息实在太让人震惊了。”“吃惊是正常的。他要是活着的话,现在还不到五十岁呢。”“老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三年前去世的。”“但是,电话簿里还清清楚楚地写着老师的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