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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室 完结

作者:(日)折原一 著 潘璐 译

虽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心慌意乱,但他仍然没有忘记继续问问题。“家里只有我一个女人,总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没有特意去更改

户主姓名。”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正因为他把胁坂俊一郎当做最后的希望,所以当期待落空的时候,失望的程度也可想而知。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让由美看不下去了,于是代替他接着发问:“那么,同学会的干事不知道老师去世的消息吗?”

“我曾经告诉过给我家寄贺年卡的人,但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就是那位干事。”胁坂妻子的语气十分落寞。

“我丈夫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的,肇事司机撞了人就跑了。这个世上果然还有很多残忍的人啊。到现在肇事者也没有抓到,我丈夫死得真冤。”

据她说,他们是在十八年前胁坂的母亲去世后从松井町搬到东京的。那时,东京的一所私立初中正好缺一个老师,于是他们就义无反顾地来东京了。

“我丈夫本来就是在荻洼出生的,战争时期被疏散到松井町那边,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东京,然后又回去了,在那里的一所国立大学读书。他说他喜欢那里的空气。后来他还在那里找了工作,我们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

那时,胁坂正好在青叶丘初中工作。

“关于青叶丘初中的事,老师有没有说过什么呢?”

“他这个人不太愿意在家里说学校的事,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好像很讨厌那个学校。那里发生过很多事,比如学生自杀什么的,对吧?”“自杀?”由美兴奋得有些坐不住了。“那您对稻垣公夫这个名字有印象吗?”“没有印象。我丈夫没有跟我说起过任何人。他喜欢一个人钻牛

角尖,到最后都快神经衰弱了。所以,在东京的私立初中找到工作的时候,我们简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毫不犹豫就来了。事实上,自从来了东京,他就变得开朗多了。要是没有那场事故的话……”

她神情阴郁,长叹一声,接着说:“就算他还活着,也不一定会出席同学会。当然,我这样说很对不住你们。”看起来,胁坂的妻子确实不太了解青叶丘初中的事。他们俩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离开了胁坂家。坐上车的两人觉得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他们本以为抓住了最关键的线索,但胁坂的死讯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

11(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六月三十日很快就要到期末考试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一个学期就过去了。我留在学校出考题的时候,遭遇了奇怪的事件。这个学校里隐藏着某些可怕的秘密吧。

我来到青叶丘初中已经三个月了。期中考试好像才刚刚结束,期末考试又快要开始了。这期间又发生了稻垣公夫自杀事件,我忙得焦头烂额,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偷偷溜走了。

稻垣的死在三年级 A班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

以级长秋叶拓磨和副级长辻村瞳为中心,全班制作了一本悼念稻垣的文集。他们把几篇题为《追忆稻垣君》、《哀悼稻垣君之死》之类的文章汇集在一起,用蜡纸油印印刷,装订成一本简陋的册子。

这本文集我也看到了,但我只对其中一篇文章的内容有些在意。那篇文章里画着一个古怪的阿弥陀签,名为《稻垣君的阿弥陀人生》,投稿人署名是“3A有关人士”。我问了秋叶,他说这份稿子是有人塞到他桌子里的。

文章是按照要求手写的,还画了一张下面这样的图,秋叶认为这是班里某个同学表达哀思的一种方式,所以也收进文集里了。

 

极乐世界阴间地狱世外桃源

恶作剧也不能太过分。

稻垣公夫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一个类似的阿弥陀签,所以我告诉秋叶这本文集绝不能拿给稻垣的父母看,但是秋叶说他昨天已经把文集送到稻垣家了。

“这下可麻烦了,这不是给他父母的伤口上撒盐吗?”

“为什么?”秋叶疑惑地问。

“这东西,怎么看都是恶作剧吧。”

 

“可是,稻垣君的父亲收下的时候还很高兴地向我道谢呢。”

“嗯……”从学生的立场考虑的话,他们不可能知道阿弥陀签的事,所以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但制作这个阿弥陀签的人和制作稻垣手里那个签的人肯定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班里存在着一个间接加害者。

为了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我决定尽快去拜访一下稻垣的父母。经过事先联系,得知六点以后他家应该有人,所以我在教员室出完期末考试的考题之后,就沿着被连日梅雨弄得泥泞不堪的农家小道朝稻垣家走去。我们约好的时间是六点,我到他家时已经六点过了几分钟,但他家里还没有亮灯。

“好奇怪啊。”我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声音,屋里像是根本没有人。我想他们是不是把我要来的事给忘了,为谨慎起见,我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没人应答,就在我准备放弃等待、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层玄关旁边的屋子—也就是稻垣葬礼时用作灵堂的那间客厅—里亮起了灯,一道黑色的人影向玄关走来。

“是谁啊?”里面的人问,我自报家门之后,立刻听到开锁的声音,门呼的一下就打开了。

“啊,是老师啊,实在不好意思。”

稻垣的父亲向我低头致歉。

“在服丧期间上门打扰,十分抱歉。”

“请进来说话吧。”

一进玄关,线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穿过客厅,看到壁龛上摆着稻垣的遗像,香炉里插着好几支线香。我在遗像前合掌、上香,然后转身看向稻垣的父亲。

150

 

也许是休息得不好,他脸颊消瘦,黑眼圈也很明显,现在的他和我在稻垣死亡前一天见到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失去独子对他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刚才躺着躺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所以没听见门铃。 ”他父亲低头鞠躬,然后拿起小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热且淡而无味。我稍微喝了几口,就放在桌上了。桌子上摆着那本悼念文集。“啊,这个。”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集子好像已经被翻阅过很多次,封面

都起皱了。他父亲比我先一步拿起了文集。“昨天级长来我家,把这本集子放在了我儿子的灵位前。”“十分抱歉,学生好像干了多余的事情。”

听到我的道歉,他摇摇头。

“不,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我觉得很感激。”

“这样啊。”

 

对方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我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老师,请不要在意这件事。这么看来,我儿子以前也很努力地生活着啊。这些都是大家为纪念他而写的,对大家的好意不心存感恩的话,会遭天谴的。”

他父亲又很快地浏览了一遍文集,然后把它立在儿子的遗像前。书页翻卷,正好打开到阿弥陀签的那一页。我惊讶地发现那个阿弥陀签上好像有铅笔画过的痕迹。可能是因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父亲说:“啊,那个呀,是我老婆画的。”

一阵轻微的罪恶感袭上心头。那条铅笔线从○开始,一路蜿蜒曲折通到了“极乐世界”。“您太太还没下班吗?”

 

“她因为过度劳累病倒了,现在正在住院。我这就要到医院去了。”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葬礼那天,在学生面前一度失控的那位母亲的身影。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杀人凶手”的声音仿佛还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这样啊,那您真是太辛苦了。”因为他马上要出门,所以我也起身告辞。我们在大门口分手,我目送着他走向车站,那背影显得如此孤独、落寞。

我回到学校,其他老师似乎都已经回家了,教员室里一片黑暗。我打算绕到教学楼后面去找竹泽先生,让他帮我打开教员室。这时,我忽然发现花坛前那间教室的窗户没关。

“真是一帮粗心的家伙。”

那里是手工教室,死去的稻垣好像也是从那里进入教学楼的。我走近教室,正想把窗户关上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是竹泽先生在巡查吧。

不对,现在已经九点多了,竹泽先生晚上喝完酒,这时肯定已经醉醺醺地钻进被窝呼呼大睡了。他虽是个好酒之人,酒量却小得出奇。

我有些担心,于是脱掉鞋子,准备从窗户钻进手工教室查看一下。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头向上看的那一刹那,猛然发现一个黑色物体正朝我砸下来。我飞快地闪到一旁。咣啷一声,一个陶器摔成了碎片。我一边注意着上面的动静,一边捡起一块碎片。原来是摆放在3A教室窗边用于装饰的盆栽。

白色的窗帘从上面的窗户飘出来,在风中舞动。是因为有人打

开了窗户,风吹动窗帘,窗帘把盆栽推下来的吧?不对,是有人想砸死我吧?如果这个东西真的砸到我头上的话,就算不死,肯定也会受重

伤的。这起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让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我脱掉鞋,从手工教室的窗户钻了进去。当、嗒、当当、嗒嗒……突然响起一阵钢琴声,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的第一小节。

乐曲到这里就中断了,然后就听到咣当一声,琴盖被粗暴地合上。“谁?!”

我扔下鞋,从楼道跑到楼梯口。我打开楼梯下的电灯开关,一步三级地冲上楼去。到了二楼,我把能看到的所有电灯开关都打开了。教学楼里一旦充满光明,我的恐惧就跟着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3A教室的门开着,暖风从那里吹出来。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我走过理科教室,在旁边的音乐教室前停住脚步,猛地打开门。

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钢琴的琴盖合着,上面盖着一块红布。一切都是我的幻听吧。我怀着满心疑惑又回到 3A教室,打开灯之后,发现离讲台最

近的窗户大敞着,白色的窗帘飘向窗外。并非有人故意想砸我,而是窗帘把盆栽从敞开的窗口带下去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没错。我努力想把心中黑色的疑虑驱逐干净。接着,我把灯一盏盏关掉,然后走下楼。我关掉手工教室的灯,正想从那里出去的时候,忽然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怖。这里有人。我感觉就在手工教室里,有人正盯着我。

“是谁?! ”

我用发抖的声音大喊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屋里有六张工作台,上面放着技术家庭课 a需要的老虎钳。桌子底下也没有人。和刚才的钢琴声一样,这也是我太过害怕而产生的幻听或幻觉吧。

“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我看到背后的玻璃柜里有几个人偶,貌似是黏土做的。四个人偶高度都在二十厘米左右,是一个穿西服的男人和三个穿校服的男生半身像,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一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仔细观察的话,会觉得这几个人偶好像和谁相似。穿西服的男人不知道是谁,不过穿校服的三个男生人偶看着都眼熟。对了,像 3A班的学生。我把一个人偶从玻璃柜里拿出来细细端详,这不是秋叶拓磨吗?平头,眉毛和鼻子的特征都表现得很好;还有一个是稻垣公夫;第三个不太清楚是谁。这三个人偶的校服胸前都刻着“肃清”两个字。

肃清—

这里怎么也有肃清啊?这个恶作剧也玩得太过分了吧。我把人偶放回原处,查看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然后就回到了教员室。

原本放在桌子上的考题草样神秘失踪了。

(工作日志摘要)—七月一日考题丢失。我努力寻找线索,却全无头绪。下午接到稻垣公夫的父亲打来的电话,在出乎意料的

地方找到了考题。

a技术家庭课,日本初中教育的课程之一,以教授学生生活中需要的基本技能为目的,分为面向男生的技术课和面向女生的家庭课。一九八九年后男女生共同上课。

虽说是考题,其实不过是送去印刷前的草样。我在一张草稿纸上做了一些笔记,比如打算考的汉字读写,从课本上节选的阅读理解,以及从小说里选出的考察应用能力的问题。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把考题草样扔在桌子上就不管了,最起码也该放在抽屉里面。只能说,我当时出完题就觉得万事大吉,因此才会如此疏忽大意。

本来我再重新出一份考题就行了,但我偏要找到失踪的旧题才甘心,结果在周围努力寻找的时候,引起了年级主任杉本义文的怀疑。我这个人有轻微的强迫症,丢了东西就会一直牵肠挂肚,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我急得满脸通红,在第一节课上课之前还在桌子底下东翻西找,在旁人看来我的举动确实很奇怪。

“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和往常一样,杉本用充满讽刺的口吻

问我。“没事,就是找点东西。昨天我把考题出完,结果找不到了。”“会不会是忘在家里了呢?”“不是,昨晚就不见了。”我告诉他我昨晚留下把考题出完了,“我

去稻垣公夫家上了香,回来就发现没有了。”

也许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喜多村冬彦插了一句:“啊,昨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员室的,锁好门之后就把钥匙放在竹泽先生那里了。”

“是的,我昨晚回来的时候确实看到教员室黑着灯。但是,手工教室的窗户是开着的。”我说。“那你就从那里进来了?”喜多村皱着眉头,和杉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虽然想把竹泽先生叫起来,但觉得手工教室的窗户就那么开

着也不太好,于是我就从窗户进去了。”我把在二楼听到钢琴声和在手工教室看到黏土人像的事也告诉了他们。“啊?真有这么回事?真是难以置信啊!”杉本双手抱胸,怀疑地说:“这不就像有幽灵一样嘛。”“不管这个学校里流传着多少关于幽灵的传说,你都不能当真啊。”喜多村也用“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的怀疑口气对我说。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我们三个人决定先去手工教室看看。但

去了一看,那几个黏土做的半身像已经无影无踪了。“哪里都没有啊。”杉本说。“是啊。”

喜多村打开玻璃柜,还特意探头进去查看了一番,但里面只有上课用的卷尺、锉刀、铁片,等等,杂乱地摆放在一起,其他什么也没有。

“老师,你那是错觉!错觉!”杉本不怀好意地撇撇嘴,“考题草样一定也是忘在哪里了吧,你最近太累了。”“重新出一份吧。”喜多村拍拍我的肩膀,“我马上要去给一年级上课。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这时正好上课铃响了,第一节没有课的我独自一人回到了教员室。后来考题草样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午休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的声音我最近刚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我是稻垣,昨天麻烦您了。”原来是稻垣公夫的父亲,是不是那本文集出了什么问题?一瞬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要不就是稻垣母亲的病情恶化了?

“老师,昨天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呀?”

“啊?”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没有接话。

“我在门口捡到一张草稿纸,好像是考题什么的。”

“啊,是掉在那里了呀……”

 

原来是我疏忽了,是我无意识地把考题草样带出去,然后丢在

那里了吧。“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留起来了。”稻垣淡淡地说。“非常感谢,我正在到处找呢。”

我说放学后会去他家取,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靠在椅子上,静静地舒了口气。很累,也许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黏土人偶也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在我疲惫的视网膜上映出虚幻的图像。而钢琴声,也只是我的幻听罢了。

没错,肯定是这样。“太累了,太累了。”我嘴里嘟囔着。坐在斜前方的高仓千春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工作日志摘要)—七月十七日期末考试的卷子判完了,判卷过程中我发现了某些怪事。成绩公布。又开始新一轮的肃清了吗?手工教室出现了新的黏土像。

随着梅雨季的结束,这个山间小城也迎来了炎热的夏季。期末考试顺利结束了,卷子判完也发回去了。我要赶在二十三日结业式之前把学生们的家庭练习册做好。

这次考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分别是秋叶拓磨和辻村瞳这两位正副级长。第三名是长谷川美铃,第四名是久保村雅之,第五名是佐藤源治。

奇怪的是,秋叶、久保村和佐藤三人的语文都考了满分。秋叶就不说了,但是久保村和佐藤考满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而且,野吕兄弟两人都考了九十八分,连粗心答错的题都一样。

考语文的时候是我监考,并没有发现任何作弊的蛛丝马迹。仅凭分数就断言他们作弊是很危险的。而且,他们其他科目的成绩也还不错。

他们确实有作弊嫌疑,然而,仅有嫌疑并不足以让他们受到处罚。

临近暑假这一段时间,每天只有上午上课。下午我在教员室里工作,虽说是工作,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想心事了。正在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三年级的学生因为要专心备考,已经不参加这些活动了,在操场上的都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

和现在三年级的学生不同,一、二年级的学生都很活泼快乐,这一点在课堂上感觉也很明显。首先,班级气氛就大不相同。一、二年级的教室里总是充满欢笑,每个人都显得积极乐观,在他们的教室里待一段时间就会感觉 3A教室简直是个难以想象的地方。

3A班里的气氛异常紧张,明明只是一群十五岁的学生,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学生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每天都生活在一种阴郁压抑的氛围之中。他们脸上万念俱灰的神情通常只会在那些身患绝症、行将就木的病人脸上看到。

但是,既然我接手了这个班,就必须尽全力管好学生。为了准备七个月之后的中考,他们确实精神上比较紧张。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让学生们心平气和地备考(虽然这一点在现阶段很值得怀疑),是我作为一个教育者所肩负的使命。

西边,太阳高高地挂在荒岩山上空,气温还完全没有下降的迹象。我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走出教员室来到楼道里。一阵强风席卷楼道,好像是从二楼吹过来的。

我上楼走进 3A教室。

窗户全都敞开着,窗帘在随风飘舞。值日生又忘记关窗户了,真拿他们没办法。我过去拉好窗帘,并用绳子束好。从窗口眺望校园,可以看到椭圆形的操场上,田径部的男女队员正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跑圈。汗水浸湿了男生的头发,在强烈的日照下闪闪发光。女生嘹亮的口号声一直飘向校园周围绿油油的稻田。侧耳倾听,还能听到风吹稻田发出的令人愉悦的沙沙声。天空上雪白的云朵正缓缓地向东方飘去。

高原来风吹过稻田,又吹过暴晒了一天的校园,到达我这里时已经变成热风了。我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不经意地往楼下一看,立刻感觉一股寒气蹿上后背,全身冷汗直冒。

“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声音发抖,干燥的牙齿粘住了上唇。教学楼旁边的花坛里画着一个红色的图案。说是“画着”其实并不准确,那是个用红色的非洲菊“拼”出来的圆形。如果不是从二楼往下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上课的时候我曾向下看过几次,然而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个东西,大概是连日的高温让非洲菊全部盛开的缘故吧。在它开花之前,我都不知道那里种的植物是什么,也从来没有留意过。

我感到浑身发冷并非只有这个原因。那里正是稻垣公夫从二楼坠落的地方,所以那个圆形标记绝非巧合,肯定是有人故意把非洲菊种在那个地方的。红色的花朵看起来不正像鲜血一样吗?

“太不像话了。”

与其说是恶作剧,倒不如说是有人故意作恶。热风夹杂着红花散发出的邪恶气息与潮湿的空气向我吹来,我感到一阵头晕,不得不踉跄着走到离窗台最近的座位坐下。

就像算准了时机一样,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钢琴声。那旋律听起来就像一群骷髅在跳舞,让人毛骨悚然—

然后,钢琴声突然中断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教室一下子陷入寂静之中,只能隐约听到油蝉发出的、如同小提琴琴弦震颤一般的低沉嘈杂声。

楼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快脚步声走进 3A教室,并渐渐向我靠近。我回头的时候视线无意中掠过黑板,然后眼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肃清!”

文字虽然用板擦擦掉了,但由于光线的关系,我还是能看得很清楚。就像被紧紧捆绑着一样,我在椅子上完全动弹不得。感觉只要一起身就会立刻瘫倒在地上。

当有人碰触到我的肩膀时,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咙口。

“是……谁?”我勉强挤出一个声音。

回过头,我看到高仓千春正双唇紧闭站在那里。她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之后闪动着不安的神色。束缚解开了,控制住我身体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弹钢琴的人是你?” “是啊,怎么了?”

“那个曲子太诡异了吧……”

“是圣桑的《骷髅之舞》a,有那么诡异吗?”

“这个《骷髅之舞》弹的太不是时候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让她亲眼看看比我口头说明要快得多。于是,我两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窗台旁边,对她说:“你看这个。”

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也很正常。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正迅速聚集起来,非洲菊像活物一样在风中摇摆。千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似乎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靠在我身上,透过外衣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我抱住她的肩膀,我们俩就这么并排站在窗边俯视着那些非洲菊。

大颗的雨点落下来,雨水很快渗入土壤,但雨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暗,来不及渗入地下的雨水逐渐积聚在地面上。周围眼看着就黑了下来。远处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传来隆隆的雷声,窗户被震得嗡嗡直响。

非洲菊被大雨打弯了,显得十分可怜。雨滴叩击着窗户,飞溅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衣服。我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转身的时候,千春好像也看到了黑板上没有擦干净的“肃清”二字,她紧紧地抱住了我。“好可怕!”她柔软的胸部贴近我的身体,甜甜的体香也强烈地刺激着我的

a圣桑(Saint-Sa.ns,1835—1921),法国作曲家、钢琴家、管风琴演奏家。《骷髅之舞》又称《死之舞》,创作于一八七四年,是圣桑的代表作之一。此曲表现了大批骷髅在墓地跳舞的场景。

感官。“你知道肃清的事吗?”我又看了一眼黑板,要肃清的是谁?上面写的名字我看不清。“我也来这个学校好几年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我能感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黑板上只要出现这两个字,好像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什么意思?”她抬头看着我,疑惑地问。“比如稻垣的自杀。”“稻垣君的自杀?那件事也和这个有关?”“我没有证据,也许是我想太多了。”

这时教室外面传来咣当一声。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对方。“谁?是谁?! ”

我迅速跑到楼道里,但一个人也没有。雨点猛烈地打在楼道的窗户上。天空就像漏了一样,雨势异常惊人。瀑布般的雨水形成厚厚的水帘,外面几米之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了。

我从楼梯口向下看去,画像里的首任校长一脸无聊的表情向上看着我。我还查看了二楼的其他教室,理科教室和音乐教室。也许是因为独自一人会更加害怕,千春也跟在我身后。

“好像没人啊。”

“是啊,是幻听吧。”

“两个人都幻听?”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吧。”

 

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如连续敲击钢琴琴键似的声音,而雨柱砸在白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机关枪开枪一样。

我们肩并肩走下楼梯。到了一楼,正要去教员室的时候,我看到手工教室的门敞开着。为了关门而折向手工教室的我发现了屋里的异样。

黏土人像摆在讲台上。

“怎么了?”

千春从我背后探出头来。

我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举步朝讲台走去。

 

“啊,这是……”

是个穿着水手服的女生的半身像。可能因为刚做好还没有干透的缘故,千春出于好奇刚一拿起这个东西,人像的头就从身子上掉了下来。

她发出小声惊呼。人头落在地板上,就像刑场上的犯人刚被砍下的头颅一样,还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随着滚动,女生脸上柔软的凸起部分都被压平了,变成一个无眼无鼻的怪物。

一个眼睛和鼻子都被摧毁的黏土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