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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室 完结

作者:(日)折原一 著 潘璐 译

“秋叶先生。”

秋叶一惊,警惕地回过头,无框眼镜闪着寒光。“哎呀,原来是神崎先生啊。”他满脸戒备。“我刚走到这里,正巧看到秋叶先生了。”话里暗示他没看见辻

村瞳。“有什么事吗?”

“给您打电话打不通,所以我就直接来了。我想打听一下后来有没有关于我的消息。是不是打扰您了?”神崎实话实说。“哦,是这样啊。我正好出去了一下,家里没人。”秋叶说到这里踌躇了一下,似乎是觉得站在门口说话不太好,于是开口邀请道,

“在这里也说不清楚,请进去聊吧。”“方便吗?”“没事,我有空,没什么不方便的。”

秋叶用食指神经兮兮地推了推眼镜,抢先一步向公寓走去。进了一楼大厅,他看了一眼信箱,并把自己的信件都取了出来。“最近收到很多和同学会有关的信。”他说着按下了电梯按钮。他们在五楼下了电梯,进入秋叶房间的时候,神崎闻到了一股香水味。显然辻村瞳刚才在这个屋里待过。“就我一个大男人住,所以屋里比较乱。”秋叶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把茶几上的两个咖啡杯放到洗碗池里。神崎注意到其中一个杯子上还印着唇膏的红印。“请不必在意,我的房间更乱。”神崎说,然后又立刻辩解道,“啊,对不起,我并不是说这里乱。”“没事没事,不用紧张。”神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乱七八糟的靠垫就可以猜出,这里大概就是刚才两人缠绵过的地方。“我读了《同学会通讯》,秋叶先生和辻村小姐去当地采访了,是吧?”听到辻村这个名字,秋叶的表情瞬间一僵。“是的,我和她都是干事,去参加野吕君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就顺便在附近转了转。”

“二位都这么忙,还要经常商议同学会的事,很辛苦吧?”“有事的话,我一般和她电话联系就行了。”

哦哦,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隐瞒真相本身就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秋叶把桌上烟灰缸里的东西倒进垃圾桶,似乎浑然不觉神崎已察知了他的秘密。

秋叶泡好咖啡端到神崎面前。这个杯子和刚才沾有唇膏印的杯子有同样的图案。秋叶在沙发对面坐下,又问了一次:“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就想知道后来有没有找到关于我的什么线索。”

“我们在《同学会通讯》的每一期都有向大家征集关于你的线索,但是可以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反馈。神崎先生,要不把你的照片登在那上面吧,你看如何?”

“我的照片?”神崎设想了一下秋叶的建议,但又想到野吕和男在照片登出不久就死了,这件事让他很介意。会不会自己也……“说不定很快就有回应了。二十几个人里总有一两个人能认出你

吧。”“还是算了。”“为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份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会无法

自控。”当然,他绝不能告诉秋叶杀人计划笔记的事。这个秘密泄露的话,大概他就离死期不远了。“你是担心这个啊?看来事情很复杂呢。那干脆把关于你的那部分从《同学会通讯》上撤下来怎么样?”

秋叶语带讥讽,好像在嘲笑神崎都失忆了怎么还这么多事。他

把香烟放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还有野吕先生那件事。”神崎说。“野吕的事?”“我对他去世这件事很介意。”“啊,那件事呀,那纯粹是个意外,和照片没有关系。”

秋叶有些不耐烦地说。“这倒也是。”神崎把杯子送到嘴边。咖啡像泥浆一样浑浊,味道也难以下咽,

不过神崎还是强忍着一口一口喝完了。“神崎先生,你打算出席同学会吗?”秋叶突然提议。“你说让我参加同学会?”“是的,反正现在这样也没办法知道你的身份,不如干脆去同学

会走一趟,直接问问大家认不认识你,也许有人看到你就能想起什么来呢。”

神崎明显察觉到秋叶有些不怀好意地撇了撇嘴。

“嗯,但是……”

“有的是时间,请好好考虑一下吧。”秋叶微微一笑。

“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和秋叶的谈话反而让神崎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忍无可忍地起身

告辞。“今天突然拜访,给你添麻烦了。”“没事,不用客气。欢迎随时来找我,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的。 ”

显然这是社交辞令。证据就是秋叶生气似的紧紧抿着嘴。秋叶吐出一口烟,从沙发上站起来,率先走到玄关。你这个家伙最好再也别出现在我眼前!他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传达这一讯息。

神崎穿好鞋、打开房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让他介意的事情。“那个……我能再问一件事吗?”“请说。”

秋叶在洗碗池磕掉烟灰,又把烟重新叼回嘴里。

“秋叶先生,你知道‘肃清’这个词吗?”

 

那时秋叶的反应真精彩。他蓦然张大嘴巴,香烟从嘴里掉到地板上,他本人却浑然未觉。秋叶的目光闪烁不定,就像扔进了一块小石头,在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你知道吗?”神崎捡起掉落的香烟,递给秋叶。秋叶一脸疑惑地接过还在冒烟的烟蒂,扔进了洗碗池。终于,他身上的符咒被解除了。

“嗯,我当然知道了。不就是指罗伯斯庇尔 a还有井伊直弼 b那些人的做法嘛。实行恐怖政治,肃清异己。不过,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最终这些人也没有好下场。”

他那像背书似的回答听起来非常别扭,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有所隐瞒。走出温暖的公寓,神崎一郎立刻感受到了最近一直萦绕不去的视线,并又一次想起了“肃清”这个词。

a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de Robespierre,1758—1794),法国革命家,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领袖之一。在雅各宾派专政时期,他曾以革命的恐怖手段惩罚罪犯与叛徒。 b井伊直弼(Ii Naosuke,1815—1860),近江国彦根藩第十三代藩主,日本江户幕府末期的大老,曾以高压手段打击异己。

12

从神崎一郎口中听到“肃清”这个词,让秋叶拓磨非常震惊。那个男人果然和青叶丘初中有关系。这一点确定无疑。说不定

他是假装失忆过来打探消息的。神崎到底有什么图谋呢?秋叶拉开窗帘,从窗口俯视下面的马路,他看到神崎走出公寓

楼的大门,朝水道桥的方向走去,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他的举动似乎处处透着诡异。终于,神崎摇了摇头,大步朝前走去,这时一辆停在公寓楼前的白色车子发动了,就像在跟踪他一样。

“真可疑啊。”但那辆车在经过神崎身边时提高了速度,迅速消失在车流之中。秋叶坐在沙发上,从餐具柜里拿出威士忌,倒了一杯,没加水

直接喝了一口,缓缓地咽了下去。烧灼的感觉从喉咙传遍全身,他能感到下半身还残留着与辻村瞳欢爱之后舒适又慵懒的余韵。

自从那天的情不自禁之后,两个人又上了好几次床。每次秋叶抱住瞳,在她耳边低语“肃清”,她的身子就会像弓一样绷紧并不住扭动。这时秋叶就会把她强行按在床上,连说几遍“肃清”,而她会挺起腰回应他的动作。等一切结束,他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会喘息着在他耳边轻声说出“肃清”两个字,然后两个人再次抱在一起,无休止地翻云覆雨直到筋疲力尽。

好几次瞳在上班时间溜出来找他,这种忙里偷闲的幽会别有一种刺激的快感。“肃清”是他们初中时代流行的一个词。那时即使小学生也知道

这个词。虽说并不知道“肃清”的含义,但他们常会一边喊着“肃清”的口号一边欺负同伴。加上联合赤军对内部成员实行集体私刑的迦叶山离青叶丘初中不远,所以那里的学生对“肃清”更为熟悉。

二十年过去了,本已抛诸脑后的“肃清”一词由于同学会的契机又被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而这个词汇本身具有的攻击意味却成了男女欢爱之时最好的催情工具,实在有几分讽刺。每次拥抱着瞳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3A教室黑板上大大的“肃清”两个字。这个曾经在少年时代出现,并带有危险意味的字眼现在却让两个人格外兴奋,从而沉溺于野兽般的疯狂性爱中不可自拔。

但是,刚才神崎一郎口中的“肃清”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失忆的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二十年前的记忆?或者,神崎是在他人的指示下,为了试探他的反应才这么说的?无论怎样,自己在听到神崎说出“肃清”时惊得嘴里的香烟都掉落在了地上,这种失态的反应小学生看到了都知道不对劲。事实上,他当时真的可以说是惊慌失措。

电话铃声打断了秋叶的回忆。看看表,已经快九点了。秋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想不出这个时间会有谁打来电话。他躺在沙发上伸手抓住听筒,放在耳边。“是秋叶吗?”谁会这么随便地对他直呼其名啊?秋叶觉得就在最近听到过这个声音,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是我啊,佐藤源治。”佐藤的声音有些不寻常,这让秋叶莫名地感到不安,他坐起身来。“哦,是你呀。有事吗?”

“我想问你点事,你给我寄信了没有?”

“信?你是说《同学会通讯》? ”

“不是,是一个牛皮纸的信封。”

“我用的就是牛皮纸信封呀。”

“不,不是那种大信封,而是一般规格的信封。”

 

那个一向胆大包天的佐藤源治,此时说话的声音竟在发抖。“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寄过那种东西。”“这、这样啊。那是谁寄的啊?”“方便的话,能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嗯,是这么回事,我昨天收到一封信,没写寄信人姓名,我打

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什么?”“上面写着‘肃清’两个字!”“你是说‘肃清’? ”

秋叶攥紧了听筒。“太吓人了!那张纸的正中央写着‘肃清’两个大字。是不是班里的哪个人搞的鬼啊?”天不怕地不怕的佐藤竟说出这种胆怯的话,可见他真的被吓得不轻。“邮戳呢?”佐藤说了句“稍等”,然后秋叶就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

窣的声音。“是神田地区的邮戳。”佐藤说。“字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像用铅笔比着尺子写出来的。” 恐怕是为了掩盖笔迹吧。

“哦,这样啊。”

“我想起初中的那些事来了。就是在黑板上写的那些字,秋叶你

也记得吧?”

“我觉得是你想太多了。”

“你真这么想?”

“嗯,你别疑神疑鬼了。要是有什么事的话……”

他想指示佐藤该怎么办。肯定是有人在阻挠同学会的召开,已

经走到这一步了,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同学会一定要开,不

管有多大的困难也一定要开。但现在首先要安抚好佐藤。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告诉我。还有,你把那封信寄给我吧,

我想亲眼看看。”

“好,我知道了。”

佐藤似乎安心了一些。挂断电话,秋叶开始琢磨这个搞恶作剧

的人会是谁。神田地区的邮戳,就说明那个人住在东京或者神田附

近。知道“肃清”,只能是和 3A班有关系的人。而且从寄信人知道

佐藤住址这一点看,现在仍消息不明的那几个人应该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即便如此,也很难在 3A班名单中锁定目标。仔细想想,留在

松井町的人专程来一趟东京给佐藤源治寄封信也不是办不到,那里

又不是北海道的最北端,开车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到东京。

再想下去也没用,秋叶放弃了努力,决定收到佐藤源治的信再说。

也许那时就能发现某些端倪了。

“等到那时再说吧,总之先等等看吧。”

两天后,他收到了佐藤的信。素色的报告用纸上写着大大的“肃

清!”两个字。在抹杀了个人风格的笔迹背后,秋叶感受到了这个匿名寄信人的疯狂。“这家伙疯了!”

同学会通讯④—三月二十四日

同学会正式日程决定

 

大部分信息之前已经说过了,下面列出的是这次同学会的完整安排。

时间:四月十日(周日)十二点地点:松井町 荒岩餐厅(当天中午十一点半在青叶站有车

接站)会费:一万日元(包含纪念品的费用)嘉宾:仁科良作老师(班主任),我们决定再邀请喜多村冬

彦老师(副班主任)参加,并向两位老师赠送纪念品。列席:神崎一郎(待定)

另外,同学会事务局已向大家寄出正式的参会通知,请收到之后标明出席或缺席后迅速寄回。

征集仁科良作老师的消息!

同学会事务局仍然没有仁科良作老师的任何消息,这让我们很为难。前些天,喜多村冬彦老师突然联系了我们,并决定出席同学会。事务局希望仁科老师也能参加,并继续向知情者征集消息。

专栏:同学会成员访谈(特别篇)—喜多村冬老师

作为该专栏的番外篇,本期推出的是喜多村冬彦老师的专访。喜多村老师曾经是 3A班的副班主任,陪伴了我们一年时间。现年六十一岁的喜多村老师已于去年退休,现居埼玉县熊谷市,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

问:老师对青叶丘初中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学校周边的自然风景很美,空气很清新。无论是谁,在这种环境中成长都会形成无可挑剔的正直人格吧。我教过的学生个个都是诚实善良的人。你们班当时确实有一些不太好的流言,但是我认为,青春时代的创伤反而会推动你们的人格向好的方向发展。人生总是有高潮、有低谷,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是这个道理。而跨越这些困境,正是成为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的第一步。

问:请对 3A班说一句话。

初三上到一半的时候,仁科老师辞职,胁坂老师代替他成为你们的班主任,对于紧张备考的你们来说肯定会有一定影响,对此我一直心怀歉疚。这次,你们能邀请我来参加同学会,我表示万分感谢。我不知道仁科老师的近况,但如果他能出席的话,一定会对大家敞开心扉的。

问:请老师说说现在的心境。

我现在可以说是心无杂念、平静如水。退休之后我开始创作俳句,感觉非常有意思。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是那么可爱,我觉得自己仿佛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这次将要重新造访久违的青叶丘初中,我现在就已经万分期待届时面对美景将会写出怎样的佳句来了呢。

(编后记)

我们已经得到了原本下落不明的两位同学—小田切节子女士和堀之内友惠女士—的消息。小田切女士已改姓细川,现跟随丈夫迁居大阪市。堀之内女士已改姓村井,现居宇都宫市。我们已和二位通过电话,她们都表示一定会出席同学会。

最后,继续寻求榎田悟、久保村雅之、手塚徹、柳田雄三、铃木君枝和渡边泉这六个人的消息。请大家鼎力协助我们的工作。

(文字编辑:秋叶拓磨、辻村瞳)

13

三月二十六日,也就是收到《同学会通讯④》的第二天,复仇者收到了写有同学会时间地点的正式邀请函。

复仇者在信箱里发现了那张寄给长谷川美铃的往返明信片 a,他迅速看了一眼就揣进兜里。以往的信件都按照他的要求没有写明寄信人,但是往返明信片上的内容是印刷上的,所以无法如他所愿。

要是被妻子看到这个东西的话,他就百口莫辩了。因此这几天他都在外面转悠,等着信件送达。他并没有对佐藤源治直接采取行动,只寄去了一封写有“肃清!”的匿名信。想必即便如此,佐藤也会吓得够戗。

a收信人收到明信片后撕下一半,再将另一半寄回给寄信人的特殊明信片。在日本,一些活动为了确认对方是否出席时,往往会使用往返明信片。

他回到自己房间,又看了一遍明信片上的内容,然后在回寄用的明信片上填入必要的信息。

他在“出席”一栏画了圈,又分别在住址和姓名栏填上自家地址和长谷川美铃的名字,然后又在备注栏写上“非常期待在同学会上与大家见面”。

体内情不自禁翻涌的笑意必须勉强按捺下去,横膈膜受到压迫,非常难受。但是,这种源自喜悦的痛苦与之前精神上受到的折磨完全是不同的性质。

他很快把回寄用明信片扔进了附近的邮筒。这件事告一段落,他决定进行下一步行动。

《同学会通讯》简直是专门为他这个复仇者提供服务的情报集,这一期也提供了非常有用的消息。他把佐藤源治排除在肃清对象之外,而把曾经是教师的喜多村冬彦定为下一个目标。他们都对俳句感兴趣,估计水平也差不多,所以肯定不缺聊天的话题。

他在电话簿上查到喜多村的电话,立刻和他取得了联系。他告诉对方自己也是同学会的相关人士,读了《同学会通讯》后非常怀念过去的日子,所以才忍不住给对方打了电话。他又说最近要到熊谷那边办事,问对方可否一见。

对方热情地说自己退休在家,什么时候都可以见面。在同学会召开之前绝不能让干事有所警惕,所以必须干掉喜多村冬彦,并把他的死尽可能伪装成自然死亡。

复仇行动要在水面之下悄悄地进行。

强忍住笑意的他全身都在颤抖,一位路过的胖女人似乎被吓到了,面带惊恐地盯着他直看。

14

三月二十八日晚上,秋叶在自己房间里思考着下一期《同学会通讯》的内容。

他已经陆续收到了同学会成员的回信。最早是长谷川美铃,紧接着,佐藤源治、野吕幸男、鹫尾力、植竹弘美、小金井由起子、鸣海清子、森加奈子等都在回信中表明出席。而片冈孝太郎、丹泽清彦、菊村弥生和泷泽美智代则表示不出席同学会。

留在当地的丹泽清彦、菊村弥生和泷泽美智代一致缺席,就像是说好了的一样。也许是因为还住在当地,所以不如其他人那么怀旧,这也可以理解。不过距同学会召开还有两周时间,说不定能劝服他们。让同在当地的鹫尾力去说服他们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秋叶把寄回的明信片收拾起来放在桌子上。他打开门一看,是辻村瞳。“累死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进了屋。为在月末完成校对工作,她一直加班到深夜。此时她穿着毛衣、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运动包,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脱下薄外套,她整个人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啊,真是累死了。”

“吃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现在肚子又饿了。”

“那从冰箱里拿点东西吃吧。”

瞳打了一个哈欠,说了声“谢谢”,接着问:“我说,今天能不能留我一夜啊?明天从这里上班比较方便。”

他看到瞳的运动包里装着换洗的衣物,说:“可以啊,反正你也是这么打算的吧。我家离你们公司近,以后你想来就来,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

“那我就不客气喽。”

瞳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向厨房走去。不一会就从厨房传来开冰箱门的声音和餐具碰撞的声音,很快,瞳就拿着罐装啤酒和袋装坚果回来了。她坐在沙发上打开易拉罐,把啤酒倒进杯子里,津津有味地喝起来。她咽下啤酒时喉咙微微起伏的小动作在秋叶眼中都显得无比可爱。

这个女人不管抱多少次都不够。迄今为止,秋叶和包括前妻在内的好几位女性交往过,然而通常都是一征服对方就立刻失去了兴趣。

二十年来,辻村瞳一直是他珍藏在心底的宝贝,对他来说这个女人很特别,其他女人本来就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当然,像辻村瞳这样的女人,必然也是其他男人追逐的目标,她肯定有过数次恋爱经历。

但这样的她对于他的爱抚却是那样的敏感,这说明他也是她经历过的最好的男人。他们两个是以“肃清”为纽带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最佳伴侣。然而,一旦失去了“肃清”这个因素,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将会如何呢?同学会结束之后,我们又会怎样呢……

“我说,这个是同学会的明信片吧?”

瞳的声音打断了秋叶的思考。她眼尖地发现了放在桌子上的明信片,然后就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一张一张地翻看,确认姓名。

“喂,长谷川美铃也要出席啊?”

“我们没有把人家拒之门外的道理。”

“她为什么要来呢?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吗?”

“你是说她和仁科老师那件事?”

“保健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当事人清楚,不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恋爱关系,就是所谓的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危险恋情。放在现在,这种事也许没什么稀罕的,但在二十年前,我确实非常震惊。不知大家会怎样看待一起出现在同学会上的这两个人,我等着看好戏了。”

“说不定仁科老师不会来。”“也许这样反而更好。喜多村老师很高兴出席同学会,这样的话,至少形式上还过得去……”“喜多村老师吗……”

只有喜多村出席,总感觉不太满意,他当年在学生中也不太受欢迎。本来想过邀请年级主任杉本参加的,可他比喜多村更没人气,也就放弃这个想法了。

“他能来总比没人来强。”“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们的同学会办得也太寒酸了。”正聊着喜多村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后来回想起来,也许这就是命运安排的巧合。这时是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一拿起听筒就听到佐藤源治急切的声音。

“喂,秋叶,大事不好了。”

“哦,是佐藤啊。还是那封信的事?”

 

那封信指的是写着“肃清!”的匿名信。“不是这件事。”佐藤不寻常的语气让秋叶感到一阵不安。而且这种不安情绪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出什么事了?快说啊!”

“是这么回事……”佐藤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开口,“你旁边有人吗?”“没人。”秋叶给瞳使了个眼色,并把食指竖起放在唇上。接着他又对着听筒说:“佐藤,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听说喜多村老师死了。”听筒从秋叶手中滑落,瞳赶紧从地毯上捡起来递回给秋叶。秋叶对着听筒大喊:“为什么会这样!喜多村老师怎么会死呢?! ”

瞳吓了一跳,探身凑近听筒。

“据说是一氧化碳中毒。”

“中毒?”

 

秋叶一开始还以为喜多村的死和野吕和男的死有关系。“是的,我家这边的报纸上报道的。你家有传真吗?”“嗯,有。”“那我现在就把那篇报道给你传真过去。我就知道这么多。你先

看看吧。”

对方挂断了电话,秋叶也放下听筒。大约三分钟之后,传真机发出收信讯号,佐藤发送的新闻简报传了过来。秋叶和瞳依偎着,开始阅读那份报道,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独居男性孤独离世

……二十八日上午十时许,熊谷市箱田 ××号,退休老人喜多村冬彦(六十一岁)家中飘出疑似煤气的味道,前来探望父亲的长女立刻赶往熊谷派出所报案……警察赶到现场时,发现喜多村老人仰面朝天躺在起居室中,已经离开了人世。密闭

的房间中,煤油炉处于打开状态……尸体没有外伤,因此警察推测喜多村老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这是一则刊登于地方报纸一角的豆腐块报道。佐藤源治在旁边的空白处注明,这是他出差去埼玉时无意中买的晚报,然后就看到了这则报道。

“这下麻烦了。”

秋叶叹了口气,与瞳面面相觑。

“我们怎么办?”

“总之,明天先去喜多村老师家看看情况吧。”

“可我明天有工作抽不开身啊。”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瞳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食欲,收拾好桌子直接进了浴室,冲完澡就上床了。秋叶也跟着钻进被窝,在她身边躺下。可是,两个人谁都睡不着。

“我说秋叶君,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办同学会吗?”

在床头灯的灯光下,瞳的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是啊。”

 

他把手伸到瞳的脖子下面,让两个人的身体靠得更近。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我觉得有人在谋划一些坏事。”

“你不会觉得这个也是谋杀吧?”

 

秋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自己脑子里也在思考着这种可能性。“我不知道。但是……”

“野吕的交通事故和这次的事都纯属巧合。”他的语气毫无说服力。“要不我还是辞去同学会干事一职吧。剩下的事秋叶君你自己一个人办好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

“你说什么啊!要是没有你的话……”

“没有我的话会怎么样?”

“同学会就开不成了。”

“是吗?”

 

他解开她睡衣的扣子。

“而且,我就不能待在你身边了。”

 

秋叶把手伸进她的睡衣里。

“那我们就到今晚结束怎么样?”她突然说。

“但是,你的身体离不开我啊。”

 

他捏住她的乳头轻揉慢捻,心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她忘记不安。“你坏死了。”她低语着靠近秋叶,“不过,要是我真想离开你的

话,很快就能把你彻底忘掉呢。之前我也是……”“之前就是这样换男朋友的吗?”“这个……谁知道呢。”

她低声笑着,双手抵住他的胸口翻了个身,紧贴着床边缩成一团。之后无论秋叶如何挑逗,她都像坚冰一样毫无反应,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15

在喜多村冬彦死去的前一天傍晚,复仇者和他见了面。

他们在熊谷站前的咖啡厅会合之后马上去了一家小酒馆。他知道喜多村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就算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要对方提出去喝一杯聊聊天,喜多村就会毫无戒心地跟着去。喜多村是个寂寞的独居老人,不,他才六十一岁,说老人未免有些过分,应该说是中年以上、老年未满的寂寞鳏夫。

“百忙之中还把您叫出来,十分抱歉。”

和对付野吕和男那次一样,这一回也去了一家客流量很大的连锁型酒馆,因为这样他们被服务员记住的可能性会小得多。他一次次给喜多村斟满温热的酒。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今天我请客,请您千万别客气。”

“那就多谢了。”

 

喜多村立刻笑开了花。复仇者又点了几道可口的下酒菜,并殷勤地向喜多村劝酒。“对了,你说你和同学会有关,你是哪位呢?”喜多村有时会突然想起这件事,而每当他发问的时候,复仇者

就为他倒满酒,含糊地把这个问题一带而过。“你觉得我是谁呢?”“这是玩智力问答吗?就像‘二十道门 a’一样。”

喜多村早已醉眼蒙眬了。“不管怎么说我也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

a二十道门是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一日至一九六〇年四月二日,每周六晚七点半到八点,在NHK1台播放的一档智力问答节目。